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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教张大川——by绿水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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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叔还是继续说:"我倒是有点怀疑,如果不是钱在作怪,你们小柳村的民风会这麽开放?会放任你一个为人师表的民办教师公开跟男人同居吗?说到底,可锺跟你的爱情,不过是可锺用钱换来的!别告诉我,你当初跟可锺在一起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弄得如今两个人都很痛苦的地步,这又是何必呢?照我说,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你们就各自放手吧......"
"滚!你给俺滚!"张大川再也无法忍耐,甚至顾不得对长辈的礼节。直接抓住欧叔廉价西服的领,把他推出了门外。"啪!"重重地关上了门,落锁,挂上铁链。
欧叔却仍旧在门外说:"而且王经理说你很喜欢当老师,如果离开了小柳村,你心里不痛快;如果让可锺继续回来住在这小小的村庄里,他心里难道会高兴麽?现在有一首歌《有一种爱叫放手》,你自己回去好好听听吧!"
"滚!滚!"张大川在屋内疯狂地捶门,疯狂地大叫......直到门外再没有声音传来,张大川才终於无力地顺著门,坐倒在地上,黑红的面颊上是突然夺眶而出的泪,仿佛滚烫的钢水滑伤了他的心。

第三十七章

下午两点,张大川还是准时来到了学校。他是老师,有身为老师的天职,不管自己再痛苦也不能耽误学生期末考。而那个下午,欧叔也没有再来打扰他,让他安安静静地监考完毕。
放学了,这是期末考的最後一天。无论考得好不好,辛苦了一整个学期的孩子们都欢呼著冲出校门,挥舞著手臂,庆祝暑假的到来。耀祖也在其中,看他和班上的同学一起咋咋呼呼、兴高采烈的样子,就知道他一时半刻是肯定不愿意回家去的。
张大川微笑著看完这一幕,然後一个人孤独地回家。在家里的客厅,照例又看到了欧叔,但意外的是另两名访客。一个是林可锺,一个是白丽。在看到林可锺的那一瞬间,张大川高兴得要死,他想欧叔果然是胡说八道!小林真地回来接他了!
但是,就在那一瞬间,他清楚地听到屋里的三个人正在吵架。白丽大声地骂:"我只是上我干哥这儿来看能不能接耀祖上我那里过暑假,你凭什麽赶我走?"林可锺尖利地叫:"凭什麽?就凭大川是我的、耀祖也是我的!"欧叔哑著嗓子说:"可锺,你这是干什麽!你明明不想再见那个男人,说让我帮你处理,你为什麽还要跟来?你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就在那一瞬间,张大川明白了。欧叔此来即使不是小林的授意,但小林绝对知情,他只是放任。或者说,他不舍得亲自跟他说这些话,才借了欧叔的嘴来阐明一切。
张大川壮硕的身体,就像站立不稳似的,轻微地晃了几下,"砰"一声,沈重地坐倒在地,黑红的宽脸膛已经完全褪去了血色。
这声音吸引了正在屋内争吵的三人,然後他们看到了张大川。林可锺、欧叔的脸色立即难看起来。林可锺想过去,被欧叔一把扯住了胳臂。欧叔说:"如果你不能给他幸福,那就让他绝望吧!"
听了这话,白丽就骂:"你们不是人!"赶紧跑过去,蹒跚著把张大川扶进屋来,继续骂了一句,"尤其是你个姓林的王八蛋!"
这一次,林可锺没有回嘴。他的脸先是变得通红,转而又变得刷白刷白,天生白皙的明丽脸颊刹那间凝成了一座毫无生气的玉石雕像。他用上嘴唇死死咬住下嘴唇,不发一语。
正如他不明白为什麽自己明知道欧叔去了西部也不阻止,可一听到街道上传来熟悉的《采槟榔》的歌声,他就像被鬼魂附了体似的,飞车直接冲到了机场冲到了小柳村一样,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麽在看到与大川曾经的爱巢里多出一个女人的一瞬间,他的脑子里会一片空白,根本控制不住怒火。他一直是极度忠於自我感觉的人,但现在,他的自我感觉却罕有的混乱起来,难怪他会不知所措、甚至於做事前後矛盾呢?!
或许自有人以来,人心,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懂最复杂的东西。人类的欲望,永无餍足。

白丽扶著张大川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又拿了热毛巾来给他擦脸,端了温茶来给他解暑。张大川任由白丽忙进忙出,只是木木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连喝水也不知道动嘴,撒得衣襟上尽是水渍。白丽不得不又进卫生间拿了一只干毛巾,给他擦嘴,擦干衣襟。
白丽是个热心快肠的女人,心里憋不住话。虽然明知道有些话当著干哥的面说只能让他更伤心,可她实在替干哥觉得不值、觉得心疼。一条好端端的西部大汉,当初只为林可锺死乞白赖地才跟了他,可十年後,林可锺居然又把人当垃圾般给扔了!这......这还能算人麽?!
她一面擦,一面骂骂咧咧。乡下女人骂人本来就彪悍,她心疼大川,骂起人来更是如洪水般滔滔不绝。
林可锺还罢了,欧叔被骂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有心要拉林可锺一起离开这个不欢迎他们的地方,但他刚抬起手,就瞥到了林可锺的眼神,那是惘然若失又不无忧悒的眼神。
欧叔心里七上八下的,怕林可锺又动摇了。欧叔是过来人,如果林可锺真能爱著张大川一辈子不变,他绝不阻拦,还会包一个大红包祝福两人。可现在的实际情况是林可锺动摇了,又对蒋琴旧情复燃。如果只为一时心软,而又给张大川以希望,这不仅是对张大川的伤害,也是对他自己的伤害吧!
欧叔迟疑了一下,终於下定决心,想伸手强拉著林可锺离开。张大川忽然动了。他的动作很慢,就像一具年久失修的机器,说话的嗓音也是迟缓干涩得如同一具失去生机的枯木。但他不是对林可锺说的,也不是对欧叔说,他是对白丽说的。他说:"妹子,你是好人。你要是不嫌弃俺的话,俺们一起照顾耀祖,行吗?!"
全场静寂。
林可锺艰难地张了张嘴,似乎想开口。但欧叔忽然暴怒起来。他骂"你还嫌闹得不够吗?"硬是捂住林可锺的嘴,架著林可锺转身出门去了。

 

第三十八章(最终回)
轰隆一声,天边响起了今夏的第一声雷。
在地里忙碌农活的小柳村村民们先是楞了一下,然後赶紧相互叫喊著,起身往村里跑。
张大川搬了张板凳,呆呆坐在门前,看大雨倾盆而下。从昨天起他就是这个样子,不睡也不吃,只是坐著发楞。
白丽在屋里忙出忙进。天气热,桌上的菜都重新做过三遍了,地板拖过四遍,只盼能引起张大川的注意。白丽怕张大川闷出病来。
对面较远的几处村民家的小院里,王老师两口子、爱国家几兄弟以及其他一些村民都在悄悄地探头,看著张大川。村子就这麽大,昨天小林老板回来的消息全村人都知道了,也知道小林老板是准备离开张大川了。这本来是全村人热盼的好事,可一旦变成了现实,他们才发现并不好受。
毕竟是乡里乡亲,以前他们那样对待张大川,可那个过分憨实与清贫的民办教师却仍然傻傻地维护著他们,真心实意地拿他们当乡亲看。
而当各种被狭隘的旧观念所蒙蔽的愤怒、鄙夷、猜忌......都散去後,只要有一点理智的人细想想,就会明白小柳村有现在的好日子,离不开这个平凡民教的隐忍与牺牲。然而最後的苦果,却得让他自己一个人品尝。说到底,这是小柳村对他欠下的一笔永远也还不清的债呀!
当白丽昨晚偷偷溜出来,让村民帮忙派个人去张家庄找来张大川的母亲与兄嫂帮忙劝一劝时,在一开始的犹豫过後,好几个村民都答应要去。最後,是爱国最小的一个堂弟去了。爱国这个小堂弟是在外面读过书回来的,现在也在小柳村学校教书,能说会道,派他去大家也放心。
张大川的母亲兄嫂还没来,雨势就渐渐大起来。雨水激在泥地上,就腾起一股烟尘。瀑布般的水流倒挂在一栋栋新起的小楼屋檐下,然後汇成小河,穿过村中新做的水泥路,滋润著干涸的西部大地。空气里,氤氲著浓重的土腥味。
而聚集在较远的地方,关切地探头探脑地村民们的数量也多起来。原本小声议论的声音,慢慢高起来。
昨天,林可锺和欧叔并没有走,而是出了一笔住宿费、然後借居在某户村民家里。村民们自然也知道。村民们现在声讨的重点就是那个含小便宜的村民。
爱国在本地村民中颇有威望,干脆直接就骂他良心叫狗吃了。没大川老师,你家能有那麽好的小洋楼租给那个大城市里来的小林老板;没大川老师,你娃能好好地坐在新教室里上课?虽说这些钱是那个小林老板出的,可是说白了,没有大川老师,你求他他都不会来咱们这小破村子一住四五年;而且後来他过河拆桥,还是大川老师,才使咱们这十里八乡的父老乡亲们又吃上一口饱饭......
不等爱国说完,那个可怜的家夥就被几个小夥子给收拾了一顿老拳。
乡下人有乡下人的淳朴,城里很少有人会为别人的事情出头。而小柳村的村民们群情激愤,不知是谁骂"走,揍死那个陈世美去",人们就冒雨往林可锺租住的地方冲去。
他们在雨中举著拳头,用很整齐的声音骂"陈世美"、"陈世美"......
保镖出身的李二祥看这情形不对,赶紧把小洋楼的大门给锁上了,并且指挥著其余几个保镖架著林可锺赶紧上二楼,欧叔紧随其後。
"开门"、"开门"......果然,他们上楼没一会儿,一楼就传来砸门砸窗户的声音。但不愧是某倒楣村民花大价钱盖下的崭新的小洋楼,门板质量就是好。村民们竟一时没砸开。
李二祥还不放心,又让保镖赶紧下去,把屋里的家具都推过去挡在门口窗口,务求稳妥。然後,李二祥又看看失魂落魄的少爷,再看看欧叔,说:"总经理,您看这怎麽办呀?"从昨天晚上起,少爷就这样子失魂落魄的,眼下是指望不上他了。
欧叔是第一次来小柳村,一来就遇上这样的暴民,有些害怕,但也不无欣慰地苦笑:"还能怎麽办?给人倒歉吧!"
"您是说给钱!" 李二祥问。
"放屁!"欧叔怒了,"我看你是跟著少爷久了,跟他一样毛病了吧!你以为,底下的都是乡下人,他们就穷得要受你的救济了?我们谁不是从穷人过来的?我是说,让少爷倒歉!"
李二祥这才明白过来,他也不生气,只是为难地说:"可少爷现在这样。"
欧叔重重叹了一口气,说:"唉──怪我,昨天就应该离开的。现在这样,我们一起上天台去,在那儿我说,你按著少爷的背然後给他们鞠躬。"
"这......这合适吗?!"作为长久跟随少爷的心腹,李二祥自然知道少爷有多麽的心高气傲,就算他现在受了打击,心里还是跟明镜似的。旁边的人说什麽、做什麽,少爷看在心里,万一受不了,在天台上大闹起来,那可怎麽办?回忆多年前,他就亲身领教过小柳村村民的剽悍,如果这一次这麽多人,还是像上一次那样让少爷重伤吐血,那就是他的失职了!
欧叔轻声说:"合适!"声音虽轻,可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李二祥让保镖去屋里找些伞来撑著,一行人就上了天台。
雨很大,伞也不够。保镖们最後是拿一块透明的塑料布四角撑开,把少爷、欧叔、李二祥三人罩在其中。保镖们只能淋著。

从楼下看到他们,村民们纷纷喝骂起来。
"杀千刀的陈世美!"
"兔崽子过河拆桥,什麽玩意儿呀?!"
"欺负俺们农村人,你将来不得好死!"
......
饶是欧叔见惯大场面,这时也被骂得头抬不起来。他忽然觉得让可锺亲自面对这一切可谓残忍。孩子再坏,作为家长的,仍然得护短。和良心无关,这只是做家长的本份。
他低声对李二祥说,"算了,我来吧!"然後大踏步走到天台大门一侧的扶手旁,挺胸吸气,高声冲下面说:"乡亲们,这事是我们的不是!但感情是不能勉强的,所以我代表可锺。郑重向你们倒歉、向大川老师倒歉。对不起!"
大雨哗哗地下,身材修长的欧叔站在大雨下,郑重地鞠躬、再鞠躬、三鞠躬。
林可锺站在塑料布下看著,一脸的凝滞,只有偶尔闪过的痛苦眼神才说明著他内心的挣扎。
"欧叔,谢谢你!"不知何时,张大川也出现在小楼下。跟欧叔一样,他也没有撑伞,任凭冰凉的雨丝冲刷著他的脸和身体。湿透的衣服紧紧地勾勒出厚实的身体曲线,虽然不及欧叔的修长,可是胜在坚定,正如他脚下的这片西部大地一样坚定。"可是真地不用了。你说的对,感情的事无法勉强,你们走吧!"
"张大川!"爱国急了。
"大川老师!"王老师夫妇也急了。
"不能这麽便宜了他们呀!"村民们更急了。
张大川转过身,面对身後的村民,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的黑红脸膛上挂著一如既往的憨厚质朴的笑,然而嗓音里,却透著西部人特有的一去不回的执拗:"这种事情是没有办法勉强的,让他们走吧。算俺求你们了。"
白丽撑著伞站在人群的最後,听见张大川这麽说,再也无法忍受心痛的感觉,把伞往旁边一扔,迎著大雨高喊:"没听到吗?我干哥叫你们让开,管那麽多闲事干吗?你们还嫌他过得很舒坦吗!"
人群默默地让开了路。然後,欧叔、李二祥也架著林可锺下楼来了,身後是浑身湿透、仅给他们打著伞的保镖们。这一行人默默地穿过张大川身边,穿过小柳村村民组成的人墙,最後穿过白丽身边,眼看就要离开他们的视线。
"那时候,你爱过我吗?"张大川忽然站在人群的後面大叫。没有羞涩、没有愧悔、没有迟疑。这个认死理的汉子,到了这个时候,仍然想证明一下,这十年的生活并不是一场春梦,梦醒了无痕。
林可锺的背影似乎顿了一下,然而,他终於没有回头,没有答话。他带著他的手下,一起消失在了小柳村的土地上、消失在偏远的西部......
或许,那个傲慢自私的富家少爷,从来都只是适合烈火烹油、鲜花著锦的南方。西部的贫瘠与粗犷、热烈与奔放,从来都不适合他吧!事後,张大川不无悲伤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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