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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同人〖卷二〗枕寒剑——by冷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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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命冷笑一声,正待开口,只听得耳畔一阵马蹄声急。
一辆四匹马拉的大车自山路而来,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高头大马。追命从来没有见过山路上跑过如此多的马,如此快的车。
马蹄踏断山路两侧的灌木丛,踏碎一路滚石,如果不是掌车的人牢牢握住了缰绳,这辆车只怕早就跑散了架。
"如果--我不同意呢?"说话的人就在车中,低沉的声音说得很慢。
任怨笑了,他已经知道来的人是谁。
--金风细雨楼
--戚少商
他终于还是来了。
车中的人正是戚少商,此刻他坐在车内看着任怨,脸上有很深的倦意。
骑在马上的还有几个人,他们都是风雨楼的好手。
他们本来并不是骑着马来的,他们是坐着车来的。
当戚少商说不同意三字的时候,他们就从那辆车里冲了出来。
--杀人,夺马。
追命也已掠上了一匹马,唐宝牛,张炭合力抢得了一匹。
此刻就只有戚少商还端坐在车中,他似乎根本没有要动的意思。
任怨咬着牙冷笑,他一直等着的便是戚少商,只有戚少商。
"戚楼主既然来了,为何却躲着不敢见人?"
戚少商只淡淡的问,"你的伏兵呢?"
任怨道,"戚少商你可知,今日你若想强行带走这二人,便坐实了风雨楼行刺刘妃主谋之名。而追三爷既然出现在此,这风雨楼与神侯府勾结之事也就并非任某乱说。"
得罪蔡京已经算不上什么问题了,今日戚少商若强行救人,便坐实了金风细雨楼和太子党的关系,江湖势力介入朝堂纷争在哪朝哪代都是大忌,这点就是六扇门也无法帮他。而依蔡京的习惯,有此机会,必然要将神侯府也咬进来。
"蔡相对我风雨楼一向关照,无论我戚少商今日是否出手,这格外关照便都是不会改的。如此就算戚某今日得罪得罪又有何妨?"
任怨拍拍了手,山林中立起密密的箭羽,他彬彬有礼的笑道,"戚楼主,追三爷,任某今日得罪了。"
手微屈,任怨就待下令放箭。
人既然已经得罪了,不如就得罪到底。
让得罪的人永远再也说不出话,岂非就是最安全的法子?
"虽然今日我们不一定逃得出去,但你们肯定逃不掉。"
戚少商也学任怨轻轻拍了拍手,众马退后。
车帘终于掀开了,甚至同时车顶也掀开了,戚少商从车子里冲了出来,他身形一展,便稳稳的落在追命的马上。
隔在他和任怨间的是炸药,满满一车的炸药。
--江南霹雳堂的炸药。
真要算起来,以任怨,天下第七等人的命换戚少商,追命的命并不吃亏,甚至还很合算。
--可惜那是蔡京的想法,不是所有的人都这么想。
比如任怨此刻他就不这么看。
任怨往下压的手停住了,脸色白了白,露出一种怨毒的神色。
京师武林三分天下--
金风细雨楼身居正道,与蔡京一向不对板。
六分半堂自雷老总死后,雷纯有狄飞惊辅佐,实力潜藏颇深。但行事低调,不曾挡过蔡京的路,还偶有示好。
有桥集团闷声发财,方应看更是蔡京的盟友。但对蔡京来说,重要的是方应看此人有弱点。他太过年轻,太过出色,这些年走的路也太顺。
方应看不会掩饰自己的野心。
--沉不住气的人不堪大用。
一直以来,京师武林的格局维持着三方微妙的平衡,平衡的打破便必然导致另两方力量的兴起,到时两方相争,自是一场天下大乱。
如今蔡京向风雨楼下手,他,难道已经有将京师武林握在手中的把握?
"蔡相,任怨失败了,戚少商已自他手中劫走唐宝牛和张炭。此外,六扇门的追命助戚少商逃走。"
"不碍事",蔡京摆了摆手,"回到金风细雨楼也好,就让他再尝尝被人背叛的滋味。"
"是,相爷,金风细雨楼的伏子此次是否都尽数出动?"
蔡京抬头看看天中欲落未落的日头,淡道,"既然落了子,就没有留手的必要。"
宫灯正盛,蔡京一进门,就见明黄纱帷后,徽宗赵佶正在临帖。
引路的小太监刚待通报,就听见徽宗道,"进来吧"。
蔡京上前见礼,禀道,"刘妃此次意外受伤,为臣派去的人保护不周,特来向皇上请罪,不知刘妃现下伤势如何?"
徽宗道,"爱卿免礼,刘妃已无大碍了,御医说只是惊吓过度,要好好调养。爱卿,你说这凶手竟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在皇家寺庙行凶,这天下还有王法么?"
"臣正要禀告圣上,本来臣派去的人已将凶手擒获,结果金风细雨楼的戚少商突然出现将人劫走。"
"金风细雨楼--戚少商--"
蔡京代为解释,"金风细雨楼是京城的一个组织,都是一些亡命之徒,而戚少商是他们的首领。"
徽宗讶然道,"这天子脚下竟然还有这样的组织?诸葛正我为何从未向朕提过。"
"这--臣有一事正要向皇上禀报",蔡京欲言又止。
"爱卿但讲无妨。"
"今日,还有一个人出手帮戚少商劫人,若非此人相帮,戚少商也没那么容易逃走。"
"哦?此人是谁?"
"回皇上,正是诸葛正我的三弟子,神侯府的追命。"
"追命?"徽宗放下手中的笔,神色微变,"爱卿,你所言当真。"
蔡京跪下道,"当时在场的人都见到了,皇上可以找他们来问话。刘娘娘的侍女亦可作证。"
徽宗站起身来,皱着眉踱了几步,唤道:"春喜。"
小太监春喜拱手道,"禀相爷,追命追三爷,今日一直在大内当值,掌灯时分才交了班。"
--蔡京快气炸了。
接下来他听了徽宗一堆絮絮叨叨的同僚间应和睦相处,共创大宋美好江山云云。
他并不争辩,蔡京了解徽宗,他多疑却固执,既然已经认定,争辩便毫无用处。
"奴婢当时过于惊慌......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了铁捕头......其它的什么也没看清......"
看来刘妃的侍女也并未给出有利于他的证词。
蔡京端端正正的跪着,毕恭毕敬的姿势。
--该低首时便低首。
诸葛小花、神侯府--蔡京几乎是磨着牙走出了宫门。
高高的红墙外,一个白发的老人正昂首看向天际。
他已经快八十岁了,对于一个身体健康的老人来说,那也是一个过于老迈的年龄。
他的眼底已然混浊,但也许他还有时间站在最高处,用这双眼去看看天下。
江南的月照着一望无际的洁白芦苇岸。
芦苇丛中滑出一艘乌篷船,平静无波的水面上留下两道长长的水痕。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如此清风,如此良宵,最宜泛舟赏月,钱夫人果然好雅兴",懒洋洋的声音隔水传来。
"什么人?"听声音,船首那以黑纱覆面的人正是七府当家钱夫人。
岸边的礁石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位男子,一袭白衣在风中微动,他手中慢慢把玩一把折扇,悬于腰际的红色小剑在暗夜中流转妖异的光华。
"方小侯爷"
方应看轻笑道,"原来夫人认得方某。"
钱夫人道:"方小侯爷若想让奴家不识,奴家便作不识又有何妨?"
方应看长笑一声,掠过水面,跃上船板。
钱夫人将方应看引入船舱,方应看落座后,看向她道,"青若,这些年辛苦你了。"
钱夫人见礼道,"方小侯爷客气,这些年若非侯爷,七府也拿不到这些贡品织造的生意,你我按合约分成,没有什么辛不辛苦。"
方应看笑道:"青若,西府的事你可还在怪我?"
方小侯爷的笑温文有礼,眉宇间神色如常。
原来就在西府血案发生前,钱夫人得到了消息,同时她也得到了方应看的示下--东府不得援手。
钱夫人摇头道,"奴家不敢,而且奴家也明白,那时出手也挽回不了什么,只能白白折损人手。"
她将一个锦缎盒子呈与方应看道,"此物请侯爷代为处置。"
盒子里放着的正是无情白日曾见过的绢帕,分属东府四姓的四条尽在其内,方应看却不接,看了眼道:"此物不祥。"
钱夫人捧着盒子道:"奴家惟愿与家人从此隐姓埋名,平安度此残生。"
方应看这才抬手接了,他低眉轻道,"雨急风骤,夫人此去,一路走好。"
钱夫人眼中闪过喜色,荏苒施礼,"奴家代七府上下谢侯爷。"
她知道方应看既然已经接下绢帕,便代表他愿保七府平安。
方应看道,"夫人且慢道谢,方某还有一件旧事要向夫人求证。"
丁戊日
--妖星下界,诸事不宜。
辰时,清晨
无情在树下饮茶--
秋已至,江南的树虽未染风霜,却已是最后的繁华。
方应看晃了进来,他手上拿着个纸包,见了无情便道:"哎,我说,无情兄,以你的胃清晨饮茶可不大好,来尝尝我方才特地到醉云居买的早点。昨夜你咳的厉害,让弟忧心不已。"
世上若有人能将昨夜二字说得意犹未尽,暧昧不已,面上却一片坦然,也就只有方小侯爷他了。
方应看将手中的纸包展开,一件件取出道:"这是水晶虾饺......这是蟹黄蒸包......这是云片糕......这是芝麻面团......"
末了,他还取出两幅碗筷:"无情兄请每样都尝尝,若要小弟服侍,无情兄请尽管开口。"
殷勤的笑如世上最多情的情人,只怕世间很少有人能够拒绝他的这许温柔。
无情微抬一下眼,继续喝他的茶。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午时,日中
无情在树下读书--
"天已转凉,这树虽美,却终非长久之物,无情兄,千万保重。"
方应看神色不变,手已扶上了无情的肩头,指尖拈起无情衣襟上的一片落叶,有意无意的停在无情的耳际。
乌黑的发映着苍白的脸,如最寂冷的冰雪,让人有想要拥入怀温暖的冲动。
--那种冲动在方应看的体内叫嚣,在这秋凉时节也让方应看感到一阵燥热。
无情头微偏转,一向能看透世事人心的眼中也似有半分迷惑。
方应看心中因这半分迷惑而雀跃而不安。
那红尘俗事从未在心的四大名捕之首无情可也会有半点心动?
手指抚上那苍白的脸,那样的温度。
他们同殿为臣,却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们也曾经对决过,隔着满街血与火的修罗杀场,看那白色的身影挡着他的路,方应看扬弓拔剑,下杀手,不曾犹疑。
--如今却在他方应看的手心。
近在咫尺清冷的唇如寒梅香雪的滋味,曾经品过便念兹在兹。
但为君故,但为君故--
他伏下身,落下的唇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眼中那是比子夜更深沉的寂寞。
耳畔响起无情清清冷冷的声音,"方应看,你真的想死就直说。"
子时,夜静
方应看在窗下弹琴--
琴声寂寞苍凉,一如方小侯爷此刻的心境。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伤心的花叶无声无息萎落,寂寞的寒鸦掠过天际没入云端,水中孤独的月影微微颤抖着碎了碎了碎了......
无情终于忍无可忍:"方应看,你有完没完,还让不让人睡觉。"
--刘知县进门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这寒凉的秋夜,他的汗就下来了。"这,这......打,打扰二位,雅,雅兴......下,下官有急事禀报。"
刘勉带来的消息是江南七府东府的赵王孙钱四姓人家失踪了,从现场痕迹来看不像是遭到意外,"下官,下官原已派人对东府严加看守,不知道怎么回事,方才发现那些派去的人通通都被人点了穴道......"
坐在无情的房中,被方应看明显欲求不满的眼神扫过,刘勉话都说得不利索了,"下官,下官这就派人手在水路、陆路设卡,告,告辞......"说罢站起身,提着官袍一溜烟跑得没影。
"方小侯爷",无情并未出言挽留,端起茶盅,慢慢道,"你还记得钱夫人那方绢帕么?我年幼的时候曾经见到家母也有这么一方......"无情极少说起自己的家事。
方应看静静的听着。
无情却停下来了,他在看杯中的茶,如此苦涩。
方应看看着那双指节修长的手停在青瓷的边沿,他的心漏跳了一拍。他想起那日在小楼是这手射出的暗器,让他所有的部署晚了三天。他又想起那日在来江南船上举着杯的也是这双手,他饮酒,无情饮茶。
他突然很想伸出手去握一握那双手,他甚至已经伸出了手。
方应看的手是习惯握剑的手,岁月磨砺的剑茧让人心安,无情收回了目光,"方小侯爷,江南风物虽好,却终非你我久留之地,明日,启程返京吧。"
他抬起头,看向方应看的眼依然是那样的定,静。
方应看笑了,京师局势波诡难测,而无情和他都不是个能负手闲处的人。况且,这七府血案既然与元佑一党有关,估计也得到大内去查查卷宗了。
"也好",方应看放开手,微笑,云淡风清。
他解下尚带着体温的披风,覆于无情身上,"夜凉了,成兄保重。"


章九 人生几场大战
戚少商一日之内七度遇刺,没有人知道得罪了蔡京的风雨楼还能在京师武林立足多久。
狄飞惊不动声色的吞并着外围的堂口,扩张着六分半堂的地盘,他的手甚至已经伸到金风细雨楼外的小南门。其实狄飞惊知道只要金风细雨楼这棵大树不倒,再多的外围堂口也没有什么意思。他也就是摆个姿态,摆给蔡京看的姿态。
"有桥集团迟迟未动",杨无邪说这话的时候是在风雨楼的红楼与戚少商议事。
他正看着桌上的卷宗,这是他的结论,结论的意思是有桥集团的势力没有动过,无论在明在暗。
戚少商想了想,笑道,"他方应看想站在岸上,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杨无邪听戚少商说完,点了点头,继续说事:"由蔡京一系派出的人马一共七次。"
只有七次,但七次便都杀到了戚少商的眼前。戚少商这一日内去过很多地方,甚至临时变换过行程,但几乎每到一处都有埋伏在等着他,每一处都有一番好战。戚少商不怕战,他的武功就是在大大小小的各种战斗中练出来的。现在的他当然不是再如此容易相信他人,但若要他怀疑那些和他一起血战的兄弟,他没有理由。
戚少商问,"杨先生怎么看?"
杨无邪抬头看向戚少商,笑道:"戚楼主无须多虑,风雨楼有蔡京一党的内鬼并不为奇,况且这内鬼也未必不能成为蔡京的催命鬼。"
当下二人议定毕,戚少商走至窗边,看青色飞檐重重,冷月下一点枫红如血刺目,戚少商突然问:"杨先生近日可有王楼主的消息?"
"几日前曾有人在江南见过。"杨无邪知道戚少商问的是王小石,苏梦枕死后,王小石也因刺杀蔡京避祸天涯,这才由戚少商暂代金风细雨楼楼主之位。如今风雨楼与蔡京已然撕破脸,王小石自然也就没有避祸的必要。
"替我转告小石兄一句话,少商请小石兄返京主持大局。"
"相爷请戚楼主过府叙话",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入阁中,功力深厚。
听到声响的时候,追命坐在桌子的另一端喝酒。他受诸葛小花所托留前来风雨楼喝酒。他也正是这么对戚少商说的,"听闻戚楼主处有陈年美酒,家师特令在下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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