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同人〖卷二〗枕寒剑——by冷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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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看着烟花想起了一个人,也许是时候去关心一下戚大侠的感情生活了。
戚大侠刚刚打赢了感情生活最重要的一场战役。
三日前--
杀孙收皮一战对戚大侠来说算得上是人生的一场大战,但绝对算不上最艰难的一战。
此刻,戚大侠头大如斗--
知己重逢,再双剑合璧,并肩历生死一战,这份交情自然得醉饮个三百杯,少不得再来个琴心剑胆,你弹琴来我舞剑......至于重兵环伺,尸横遍野之下,这样的情调会不会太高调,就不是主角该考虑的问题......四目相接,冷暖自知,意乱情迷......
又或者来盘不加料的杜鹃醉鱼......至于秋寒之时何来杜鹃,这也不是主角该考虑的问题......再对上两句,这位书生倒是一表人才,气宇不凡。你也是一派英雄气概的接头暗号......四目相接,冷暖自知,意乱情迷......
--武侠小说里不都这样写的么?
戚少商有点不知道该拿眼前的人怎么办。
若要论知己,"顾贤弟,为兄夜夜挂念,终不见你入梦来。"
--这天上地下诸路神佛雷公电母都在看着。
若要论恩仇,"顾惜朝,你欠我血债,我欠你情义,今日饮尽此杯,他朝江湖陌路。"
--这经年纠缠,纵然拨着算盘珠在算,谁欠了谁,谁负了谁,又怎能算得清......又如何舍得算?
戚大侠心头百转千回,腹稿打了三百篇,终得了一句:"你还好么?"
问这话的时候他的眼中似已历遍千山万水,看尽花开花落。他的眼中有痴,却已能斩断生死,一如他手中那把名为痴的剑。
红烛畔,顾惜朝眼略抬,他的眼黑白明利,剑锋过处,谁人断肠?
顾惜朝当日千里追杀戚少商,直杀得江湖中血流成河,若要说全是为了晚晴,倒是辜负了他一片想飞之心。
顾惜朝是什么人,他惊才绝艳,手段既毒且辣,从来没有人教过他什么叫侠义,他也不屑。
直到他遇见了晚晴,像晚晴那样的女子,他不爱又能如何?
--浮生纵有三千,心动只须一瞬。
可惜傅晚晴终究不是懂他的人,他顾惜朝终究也不是傅晚晴想等的大侠。
你若爱的是我,为何还要我为你而改变。这个问题天底下的男人从来都想不明白,戚少商不能,顾惜朝也不能。
如今晚晴已死,天下再无可约束他之人,他还不反了天去?如果没有遇见戚少商--也许正是如此。
顾惜朝的人生也会有趣得多,纵然被称为大魔头,也有江山作局,世人为子的乐趣。
顾惜朝眉微挑,似在冷笑又似在嘲笑--戚少商又算得了什么--一句知己便可换了他的真心?
当下他淡淡的说,"惜朝还没死,大当家可是失望了? "
戚少商叹息了一声,为何他们总是如此容易伤了彼此。
"时候也不早了,蔡京受此一败,短时内戚楼主可高枕无忧,顾惜朝告退",即已相对无话,顾惜朝拂袖而起,就待告退。
戚少商伸手抓住他的袖子,"顾惜朝,你我能在生关死劫时并肩,却不能在此刻坐下来喝上一杯酒么?"
戚少商的声音带着笑意,隐然忧伤。
顾惜朝剑眉微微一锁,抬眼,嘴角钩起一抹冷笑,他问,"戚少商,你为何不杀了我?"
看着戚少商略为疑惑的眼神,顾惜朝踏进一步,继续问道:"今夜风雨楼弟子砍你这一刀很痛,但比起当日我在连云寨砍你的那一刀,又如何?"
"顾惜朝,你......"刻意触碰的伤口远比想象的痛。
顾惜朝又踏进一步,直视他的眼睛,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如此近的距离。他继续问,"你既可以杀了他,为什么不敢杀我,嗯?戚大侠。"
戚少商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他就这么看着顾惜朝,半晌苦笑一下,轻声道,"你真的很想知道答案么?惜朝。"
唇就这么落了下来,顾惜朝的唇坚定而干燥,带着一点生涩。顾惜朝的唇很薄,他的吻带着诱惑,更像是挑衅,如黄泉九重,红莲业火。
风月场中,戚少商自是老手。他眼中光芒暗了一暗,只手扶上顾惜朝的腰,微一使力,形势立转,戚少商喉间略带喑哑,怒道,"顾惜朝,你真的该死"。
那些血海深仇,那些是非过往--不是不怨,不是不恨,怨极也恨极--所以痛惜,所以记得--纵然记不清这眉眼,仍记得这痛,深烙在心底,夜夜反侧,隐隐作痛。
没有距离的接近,契合,抵死缠绵--纵然只是一刻,却已是越过生死杀场,碧落黄泉。
这样接近算是兄弟,还是知己?
顾惜朝的腿很长,这样长的腿竟然还很结实。
真是要命。
戚少商突然倒吸一口冷气,这要人命的长腿。
腰抵在桌畔,顾惜朝脸上是惊心动魄的白,他淡淡笑道,"大当家,惜朝是逗你玩的,又何必太认真了。"
他指向戚少商的袖间是星星点点的寒芒。
戚少商,我顾惜朝一直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但此刻我却一点也不喜欢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
杀了戚少商,以知己之血换富贵荣华,大魔头顾惜朝一直等的可不就是这一刻?
以戚少商之手除去蔡府总管孙收皮,再行杀之,立此大功,凭他与蔡襄大小姐的关系,这蔡京一脉势力可不尽归他顾惜朝?
自古温柔乡是英雄冢,戚大侠啊戚大侠,你终究还是太嫩了。
戚大侠平生经多少战,若要继续撑着便先得不死,此刻他可还有杀招,可还能不死?
蛊惑人心的是狐狸的尾,月下的笑,那么毒,那么狠,那么多情。
--温柔乡,英雄冢。
戚少商却轻轻笑了起来,"顾惜朝,你怕了?"
他的眼中有十分温柔,半分戏谑。
他在赌,赌他自遇上顾惜朝以来,不太好也不太坏,死尽道友也不死贫道的运气。
书生的眉慢慢扬起,红烛的光似跳了一跳,他手中光芒一闪,杀。
戚少商袖手,微错半步,那一击果是虚招,白色的衣袂在窗边一闪而没。冷冷的声音远远传来,"惜朝是怕大当家的命太硬了,别把知己也给克死了。"
戚少商并未再追,他在桌畔坐了下来。
知己?戚大侠弯弯眉笑了起来,遥遥举起一杯酒。
世人都道多事之秋,北宋末年的这个秋天却过得分外平静。
中秋过后,天气便日复一日的寒凉,霜林一点点尽染,盛极而后开始败,到红叶一片片凋零,转瞬,已是冬的第一场雪。
听樵楼地处皇宫西北角,更有一广阔高台,占地势之利,无情入宫当值时素喜在此处。
"无情兄,久见了",无情不必回头,听音便知那一步步踏上高台来的正是方应看。
方应看在无情身后停了下来,许多日子不见,此际白衣轻裘的他,眉间的神色愈发的轻,愈发的狂。
--人不轻狂枉少年。
偏偏他的笑容还如此的斯文,有礼,心平气和。
这岂不是很矛盾?
直到方应看的手将搭未搭上无情的椅背,无情方才开口,"方小侯爷今日怎有闲情?"
看着无情手中的情人泪,方应看收回手,笑得斯文。"应看见初雪方晴,想是此处风光独好,便上来看看,不曾想与无情兄不期而遇,实为有缘。"
算来自江南回来后,无情与方应看还是初次碰面。
四大名捕在御前是轮值,而神通侯也只是虚衔,方应看并无应日点卯的义务,他若有意避开,二人自然少有见面的时候。
偶尔在人群中见那一抹月白,方应看也仅遥遥看上一眼。
无情淡道,"这听樵楼向有重兵把守,方小侯爷硬行闯入,这缘份倒也难得了。"
方应看大笑道,"多日不见,无情兄果然还是如此有趣,倒让方某想念得紧。"
无情冷笑道,"多日不见,方小侯爷竟然还未死,无情倒是觉得有些意外了。"
江湖曾有传言方应看歹毒,手辣,心狠,他的功夫甚至有破绽。
按此传言,他方应看众叛亲离,走火入魔的未来不过如秋叶落下一般自然。
但全江湖都知道的弱点,究竟还算不算是弱点,这一点连无情也没有把握。
可惜这秋去冬至,方应看不仅未如预料中的恶贯满盈,倒还越来越风生水起。
这个秋天,有桥集团势力日渐坐大,却没人能阻止他,诸葛先生也不能,只因为方应看此次行的是正道。
他力主新政,他力挺太子,他与蔡京势同水火,他的话偏偏徽宗还能听得进去。
对于当朝这文人皇帝来说,贵介,俊秀,年轻的方小侯爷说出来的话,自然比猥琐,沧桑,年迈的蔡京要可亲得多。
他的话有的时候甚至比诸葛先生还管用,朝堂之上从来就是人不如新,诸葛小花为官数十载,对于他的话利于何方,徽宗已有先入为主的判断,无论是与不是。
更为重要的是方应看似乎一点也不恋栈官位,徽宗数次要为他加授实职,都被他婉拒了,徽宗颇为赞许。
--他已掌实权,又何必慕虚位?
章十一 深雪
章十一 深雪
方应看似乎半点也不为别人问他怎么还没死而生气,他不仅不生气,甚至还有点高兴,方小侯爷高兴起来的时候就笑得更加风流,他将手中折扇展开细细看了一看,笑嘻嘻的道,"无情兄,莫非忘了,现如今我们可是盟友。"
扇面上赫然题着笑剑公子四个大字,便是当日他和无情前去江南时手中拿的那把折扇,这天寒地冻,方应看却不知又从何处翻出来。
无情政见与太子相合,对新政也颇为支持,方应看这盟友一说虽然牵强,但也不是全然胡说。
此刻无情见方应看手中那半旧扇面上依稀几处针眼,正是当日方小侯爷半夜抚琴扰民,他随手所赠,莞尔道,"小侯爷近日心忧天下,贵人多事,倒真是久见了。不知,今日小侯爷如此偶然来到这听谯楼,可是为了金之乱局?"
金主在征辽途中突然殁后,太后暂时摄政,几位皇子为夺位明争暗斗,同室操戈。金并未如宋一般早定皇储,马上皇朝,从来力主的都是勇者夺天下。五皇子其母出身低微,按金的规矩份属下民,本不在皇位争夺之列,但他得渤海郡王支持后,实力大增,再用计鸩杀二皇子,用兵逼杀三皇子,已足与大皇子一派势力分庭抗礼。
而金大将完颜宗翰先前因不见容于先帝而退守边地的精兵,此刻却成为足以影响皇位谁属的重要筹码。
大皇子折节下交,完颜宗翰却迟迟未表态,以军权干政,他等的是出价最高者。
大宋朝中日日纷争,太子一派力主乘金局势不稳北伐,一举消除后患。蔡京却认为宋乃天朝上国,既已与金结盟,不宜毁诺背盟。二派吵了月余,徽宗迟迟未决断。今日今上为主战派说的热血沸腾,明日又觉得主和派说的也颇有道理。他固然想成开疆廓土的一代明君,但又怕北伐不成反惹火烧身。
这用兵之事务求时势二字,这时势一失便再无可图,岂容他如此瞻前顾后?
顾惜朝北地一行造就了一个乱局,但现在看来,乱局却未必能成胜局。
对于此,无情也莫可奈何。
方应看摇了摇扇子,笑得斯文,"非也,非也,无情兄一向知道方某,这江山非我所有,得与失,关我屁事。方某此来只为无情兄,无情兄可还记得江南七府的案子?"
无情道:"如何?"
方应看问:"想来无情兄已经查过六扇门的卷宗?"
无情道:"不错。"
无情查看过六扇门中七府的资料,但全无所获,他甚至发现卷宗被人动过手脚,纵然能改得天衣无缝,又怎能瞒过六扇门总捕的眼睛?
方应看又问,"是全无所获,抑或卷宗被改?那无情兄认为,这世上又有多少人有能力对六扇门的卷宗动手脚?"
无情眉间微微一跳,道:"确实不多。"
方应看停了一停,然后他又问道:"那想必关于当年无情兄府上的资料,六扇门之中也是全然没有了?"
无情微微一颤,他的手扶上轮椅的扶手,抬头冷冷看着方应看,并未答话。
方应看也未再说话,他转头看向无情,脸上的神情竟然有几分可以名之为天真的况味。
无情缓缓吐气,冷笑道:"方小侯爷今日原来专为挑拨而来。"
方应看叹了一口气,笑将起来,"无情兄请想,诸葛先生掌六扇门,其下更有你们四大名捕,有什么样的案子会二十余年毫无线索?"
不错,他今日就是专为挑拨而来。
无情的手微微收紧--
方应看脸上笑容不改,看着无情的眼睛,一字一句接道,"除非,那动了手脚的人,根本就是你的诸葛世叔。"
几点寒光带着风声迎面而来,方应看尾指微勾,手中折扇一展,噗噗噗几声轻响,无影针扎在扇背上,并未透扇而过。
--这只是警告。
无情手扶在轮椅上,指节因用力而略显苍白,寒声道,"方应看,够了。"
雪色深深,方应看的眼中闪过一抹笑意,略带嘲讽,"怎么,无情兄连听都不敢听了,那这份东西想必无情兄更是连看都不敢看了。"
够了,怎么能够?
方应看暗暗笑叹,他了解无情,他并非无情,他实易伤情,这样人一直以来相信的正义和温情一旦被摧毁,那该是一件多么有趣味的事。
方应看手中握着剔骨的刀,他正等待一场饕餮的盛宴,又怎肯在此刻罢手?
这时,方应看自袖中取出一卷小册,送至无情手中。
无情微一皱眉,看着递到手边的册子。
方应看解释道,"这是记载历朝皇帝日常之秘的起居录,青史或有春秋笔法,而起居录却事无巨细记载宫中之密。这册子是在下自米公公处得到,或可解无情兄多年之惑。"
无情知道有桥集团的米有桥因先帝喜其容貌,强召入宫,至今已历数十年,深得先帝和今上的宠信,若要说这前朝的秘闻,他知道的自然比别人要多一点。
当年血案若与皇家秘梓相关,仇家是谁,无情不必看,已能猜到一二。
看着这卷秘梓,无情不是不动容,纵然他今日名动天下,这灭门之恨断腿之仇却始终在他心底生根,这仇恨甚至支撑着他历遍江湖风霜。
无情略带点笑容,讽道:"难为方小侯爷为成某如此费心了。"
方应看拿出此书,若无所图,便枉费了无情认识他这一场。
方小侯爷笑得深情,说得动情,他道,"能为无情兄分忧,方某荣幸之至,方某对无情兄这片心一向是可昭日月。"
他甚至伸出手来在无情的右手上握了一握。
习武之人脉门何等重要,方小侯爷的手势是拈花微笑还是催命夺魂?
无情的左手轻扶在轮椅的扶手上,那可是又一道机关?
这是一个和局,抑或死局?
天地间暮色渐浓,寒雪飘零,没入林稍枝头,仿似点点烟花醉。
--雪多情,人呢,人是否也有情?
无情的手比冬日的雪还要冷几分,但绝非柔弱,指腹上密布的茧让方应看轻轻叹息了一声。
无腿行千里,千手不能防,凭得便是这样一双手。
方应看心中升起痛惜的感觉,手指微张,圈紧无情的手腕,低语道:"无情--"
风雪更急--
这一场雪,与君同看。
--哪管来日烽火灼天。
无情看着方应看垂落在锦缎白衣上的几缕乱发,寒锐的目光沉默着。
--异常的安静。
方小侯爷的掌心很暖和,他的目光很深情,在这寒冷的冬日里,又有几人能不动心?
落雪的黄昏,天总是黑得早,远处宫灯已然次第亮起。
暮色中,无情轻道:"成某今日当值已满,方小侯爷若无他事,便请了。"
方应看缓缓放开手,拂去衣襟上的雪花,笑道,"无情兄脉息微弱,这风急雪紧之地以后还是少来为好。"
无情左手自扶手上离开,淡笑道:"小侯爷说笑了,这天下皆冬,又有何处不是风急雪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