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段湄儿遇到了戚少商......"顾惜朝慢慢放下烟筒，"我知道了......谢谢你，白先生，希望我们今后合作愉快。"顾惜朝向对面香港最大的军火商白愁飞伸出手。
白愁飞也伸出手："不客气，合作愉快。"
转世，多么奇妙的词语啊......等待了几百年，所有人又在这个世代以同样的正邪身份聚集在一起。真的是冥冥中已经注定了吗？那么，今生前世，哪个是真实？哪个是倒影？何处是尽头？
第 12 章
该死的！
戚少商没有想到段湄儿居然会使出这么不理智的手段--她的手下绑架了小顾和晚晴。
这是戚少商第一次觉得自己选择做警察是个错误。他的职业使他的爱人和好友陷入危险，他的敌人是一个疯狂的女人，而他还必须与之在台面上周旋，他的敌人等待着他崩溃。
段湄儿也觉得不可思议：现在还不是非要和警方拼个鱼死网破的时候，而且以她现在的实力还并不足以和警方抗衡，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疯狂的举动，在血液里汹涌的冲动促使她这样做。她是个生意人，却貌似正在做一笔无望的买卖。
"吃饭吧。"段湄儿把外卖放下，看着被她绑架了四十九小时却仍然很镇定的两个人。
这两个人不是单纯的女人和孩子，段湄儿觉得自己看着他们就会产生杀人的冲动。他们美好的让人想要抹杀。但是段湄儿同时很清楚自己不能这么做，她是理智的，所以她从来没有这么憎恨过她自己的理智。
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段湄儿没用勇气去开门，她甚至没有勇气去猜测门外有什么。她开始怨恨自己的冲动，同时怨恨自己的理智。她怨恨理智没有制止冲动去绑架，又怨恨理智制止冲动去撕票。她突然觉得也许在被扫黄组盯上之后，她已经没有任何理智可言了，所有的行为皆是冲动。
敲门声又响了两下，然后门就被踢开了。
段湄儿觉得自己看到了此生最不可思议景象，所以她只是很无措的把目光交替落在进门的男人和平静的吃饭的小顾的身上。太相似了，连给人的那种让人有些心寒的平静都惊人的相似，像个噩梦。
晚晴也很惊讶，她曾听人说过世上有七个一模一样的人，但从来没有见到过完全一样的人。这个和小顾长得一样的男人此时到来，意味着什么？
"好久不见了......"顾惜朝拢着袖子靠近段湄儿，"真是让人魂牵梦萦啊......段湄儿。"
"你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你！马上出去，否则我报警！"段湄儿向后一直退到墙边，她直觉地感到面前这个男人几乎破体而出的杀意，就像一把冰冷的刀抵在她的喉头。
顾惜朝摊开手，扩大了脸上嘲讽的笑："报警？你确定要警察来这里，然后成功地找到这两个肉票？"
段湄儿紧紧贴在墙壁上，空气凝重的让她无法呼吸："你想怎么样？"
"你知道吗......我等了你好久，找了你好久......"顾惜朝用指尖抬起段湄儿的下巴，"现在终于看见你了，这一切让我很兴奋......"段湄儿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眉纠结在一起，嘴角滑下一道血痕。顾惜朝向后退了一步，段湄儿顺着墙壁瘫了下来，她惊讶的看着顾惜朝另一只染血的手，她无法相信刚才那只手贯穿了她的身体。
"为......为什么......我们有仇？"段湄儿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尽管她的死已是定局。
"只是你犯的一个大失误，"顾惜朝用似嘲讽似怜悯的眼神看着地上的女人，"你以为和他一起转世，让我一个人永远不死就结束了吗？你没有想到我会寻找你的转世并且杀掉你吧......你可以一直转世，转几世都没关系，你转几世，我就杀几世，看看是你转得快，还是我杀得快。"
段湄儿瞪大了眼睛看着杀死她的凶手，他给她的解释，她一句也没有听懂。她也不必明白了，因为，她已经死了。
顾惜朝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具尸体，他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但他现在并不能准确是说出什么不对那里不对，这种感觉让顾惜朝有些无法形容的痛苦。
晚晴看着这一幕发生，她感到了害怕。这是她被绑架之后第一次感到害怕，虽然很害怕，但晚晴的第一反应仍然是保护小顾。
"不要那么紧张，傅小姐。"顾惜朝离开段湄儿的尸体，拿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手，在晚晴和小顾对面坐下，"我没有恶意，也绝对不会伤害你们，请放心。"
"你怎么知道我姓傅？"晚晴看着这个依然带着血腥味的男人，"你究竟是谁？"她并没有问出自己所有的疑问，其实她更迫切的想知道这个男人和小顾是什么关系。
顾惜朝没有回答，他静静的看着面前的晚晴，那种有什么不对的感觉更加强烈，而且，顾惜朝觉得自己已经觉察出到底那里不对了。
"你问得都不重要......"顾惜朝笑了，这是几百年来他第一次温柔的笑，"傅小姐，你现在的生活幸福吗？"
晚晴思考了一下，有贴心的恋人，有要好的朋友，有喜欢的工作，于是她点了点头。
顾惜朝闭上眼睛，也点了点头，："那很好，你可以走了。回到你平时的幸福生活里，忘记刚才看到的一切吧。"
晚晴连忙站起来，拉着小顾向门口走，她不想让小顾再呆在这个有一具尸体的房间里，太恐怖了。
"傅小姐，请把顾惜朝留下，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他。"顾惜朝看见晚晴听到这句话时变了脸色，"请你放心，我只是要问他一些事情，问完了我会送他回去。"
晚晴不知道该怎么做，她没有足够的力量反抗眼前的男人，也不可能放小顾一个人。
"晚晴姐姐，你先回去吧。我想回答他的问题。"被所有人忽略了个人意志的小顾开口了。
顾惜朝又捧起了雕花烟筒。杀死段湄儿之后，他感到很冷，他已经离不开这流转在呼吸间的温暖了。毒品没有侵蚀他的身体，侵蚀了他精神世界里最薄弱的地方，他很疲惫。
"你不开心。"小顾坐在顾惜朝的对面，他因为敏感的察觉到对方的不开心而微微皱了皱眉。
"是，我是真的很不开心。"顾惜朝放松的仰靠在沙发上，"我今天终于模模糊糊的意识到也许我错了，而且可能是错了几百年，我觉得好像这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听不明白。"小顾皱着鼻子，他完全不能理解顾惜朝的意思。
"没关系，我明白就好了......"顾惜朝揉了揉眉心，放弃了一般呓语。
"有关系。我不明白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小顾的语气满是坚持。
顾惜朝睁开眼睛，看着另一个自己。没错，就是自己，小顾就是他的一缕魂魄。把自己的感情解释给自己听，然后再让自己安慰自己，听起来，好奇怪。但是此刻，顾惜朝已经不能斩钉截铁的说小顾就是自己了。
使顾惜朝动摇的事是他今天真的杀了段湄儿和面对面地与晚晴接触。
第 13 章
顾惜朝曾经那样深刻地爱着前世的晚晴，和戚少商在一起时也没有忘记过她。可是，今天看见晚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过去的几百年里从来没有想过晚晴，在知道所有人都可以转世之后他也没有试图寻找过晚晴。看到现在的晚晴，他仍然很喜欢，但是已经不爱了。
顾惜朝发现现在的傅晚晴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愿意为他生为他死的女子了，尽管她们有着一样的脸，一样的温柔，一样的坚持。没错，傅晚晴已经不是傅晚晴了，她是另外一个人，她有新的人生和完全不同的幸福。
她是晚晴，又不是晚晴。所以顾惜朝不爱她。顾惜朝所爱的女人，永远是那个北宋末年对他微笑让他牵手的女子。
晚晴已经不是晚晴了，那戚少商呢？
记得在海岛时，有一天，朦胧的月光中，戚少商曾经问过他：没有逆水寒不是九现神龙的戚少商还是戚少商吗？他当时回答戚少商--戚少商从来就并不等于九现神龙和逆水寒，戚少商是更丰富的存在。对于他的回答，戚少商的反应是一个深到窒息的吻。
顾惜朝等待了几百年，在发现戚少商的转世之后，飞奔而来。但是，在相处的那七天里，顾惜朝其实并没有找到过去的感觉，他一整天一整天的弹琴，他做杜鹃醉鱼，但是他找不到感觉了。那七天，面对焦躁困惑的戚少商，他其实很无措，很痛苦。
"还是不要说我了，开不开心都已经无所谓了。"顾惜朝习惯性的细细整理他的衣袖，"你呢？你能告诉我戚少商是个怎么样的人吗？"
小顾听罢侧头思考，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的世界很简单，他还并不能准确地分辨谁是什么样的人，但是他现在正努力的想，为了眼前这个看起来一点也不快乐的人，他愿意去思考。
"他是个好人吧......"小顾想了很久才开口，久的顾惜朝都有些觉得自己在难为他，"他对我特别好，是个好人！"
顾惜朝鼓励似的点了点头："还有其他的吗？"
"嗯......他很懒，下班晚了不洗澡就去睡觉，"小顾又想了想，"但是他上班很努力，从来不迟到......他经常给我做饭，虽然做得一点也不好吃......他是个好警察，救过很多人......"
小顾不知道怎样才能告诉对面的男人戚少商是个怎么样的人，所以他只有一件一件的细述他所知道的所有发生在戚少商身上的事。比如戚少商曾经数学考试不及格，比如戚少商曾是警校的优秀毕业生，比如戚少商曾学了一个月也没有学会做布丁，比如戚少商曾经为了救人而挨过两枪......
顾惜朝静静地听着，他可以想想那些让人啼笑皆非的场面，他可以想想戚少商神勇无双的样子。他彻底的认清楚了：他等待了几百年才等到的这个戚少商，不是他的戚少商。
他的戚少商和这个戚少商是完全不同的人，就像他和小顾，完全的不同。
段湄儿，你赢了，我永远失去了戚少商，可是我也没有输--哪怕只有一缕魂魄得以转世，戚少商都是顾惜朝的！
看看这个世界，其实没有人是前世的倒影。大家都已经是不同的人了，都有不同的人生。
顾惜朝笑了--这是最美好的时代，这是最糟糕的时代；这是智慧的年头，这是愚昧的年头；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的春天，这是失望的冬天；我们全都在直奔天堂，我们全都在直奔相反的方向。（《双城记》狄更斯）顾惜朝觉得从来没有像这样深刻的感受过这段话的意境，如此清晰，如此沉痛。
与绝望无关，只是真的没有希望了。
"你会弹钢琴对吧？弹首曲子给我听吧。"顾惜朝站起来，摸摸小顾的头。
帕赫贝尔的D大调《卡侬》，献给亡者的镇魂之音，满是对生命的眷恋。
小顾敏感的选择了一首最正确不过的曲子。可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什么曲子是可以安抚灵魂的吗？或许有，但却并不足以温暖顾惜朝。
顾惜朝托着下巴静静地聆听。他想起了戚少商。他很想他。他想念他们在旗亭酒肆的对饮，他想念他们在皇城的决战，他想念在惜晴小筑他披在他肩上的熊皮，他想念在海岛他烤得外糊内生的鱼，他想念在山洞里他给他的缠绵的吻，他想念他留在他指尖最后的温度。越想越悲凉，越想越回味，越想越孤独，越想越痛苦。
这是几百年以来，顾惜朝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如此清晰而刻骨的疼痛。
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几百年来，他忙于经营自己的势力，为的就是寻找戚少商。而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他要找的人了，他该何去何从？没有人可以给他答案。顾惜朝早在几百年前就走进了一个迷宫，从一开始就注定终有一天不是走出来，就是死在里面。这末后的日子就要来临，出路却不知在何方。
"谢谢你。"顾惜朝看着窗外巨大的夕阳一点儿一点儿的沉没，清醒地认识到再也不可能有戚少商站在他身后等待他转身，属于他们的时代早已结束。
"天很晚了，我送你回到他身边。"
第 14 章
顾惜朝真的一个人步行送小顾回家。
路上的行人用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看着他们，但两个人却都毫无知觉一样的向前走。
街灯一盏盏的亮起来，然后星星都消失了，细细的雨丝落下来。
顾惜朝仰头看着天空，雨水染湿他的发他的脸。顾惜朝突然发现，在这个世界上其实只有两种雨中不灭的火--亡者的磷火和城市的灯火，所以雨中的城市就是一个巨大的坟场，埋葬着许多腐烂的梦想，枯萎的心，和漂泊的情感。生不如死。
"你不用拿枪指着我，没用的，戚少商。"顾惜朝细细的咬着这个名字。这曾经是个多么熟悉而哀伤的名字，可如今，顾惜朝却只能用这个名字去称呼一个陌生人，他感到无奈。
"你不要以为我不会开枪！"戚少商从街灯的阴影里走出来，依然紧紧地握着他的枪，枪口对着顾惜朝。他其实一点也不想用枪指着面前的男人，但他找不到不这样做的理由。他见到了段湄儿的尸体，顾惜朝杀人的手法无异于一个变态杀人狂。
顾惜朝笑了，他松开拉着小顾的手，示意小顾回到戚少商身边："如果......你的枪真的可以杀死我，其实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顾惜朝，警方怀疑你与一起杀人案有关，请你和我回警局协助调查。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戚少商向顾惜朝走去。
顾惜朝依然微笑，仅仅是笑，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戚少商一步步靠近。在戚少商用枪抵住他的胸口的时候，他伸出了手，握住戚少商的手，扣动扳机。在戚少商错愕的表情里，子弹穿过了顾惜朝的身体，但是顾惜朝却连一滴血都没有流，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
戚少商丢掉枪，退了一步。他并不害怕，只是这一切太不可思议。
顾惜朝弯下腰，捡起枪，交到戚少商手里："你长得和我爱的人一模一样。我失去了他，后来，我找到了你，我曾以为你就是他。但是我错了，你不是他，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他了。"
"没有他，还有必要有我吗？"
"可究竟，该如何去死呢？"
戚少商看着顾惜朝。顾惜朝仅仅是在这飘洒的雨丝里平静的自问，但戚少商感到很心痛，那是灵魂在颤抖，挣扎着想要破体而出的悲鸣。
小顾回到顾惜朝的身边，拉住顾惜朝的手："你很难过吧，一直都不哭，这里很难受吧？"手指指向心脏。
顾惜朝笑："很早以前我就知道，即便我哭了，这一切也不会发生什么变化......有什么难受不难受得......也都早已麻木了......我只是......有点累了......不......其实我很累......"说到这里，顾惜朝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有些困惑的看着自己的手，不知所措。他止不住地想要自问：难道我顾惜朝也到了要示弱的时候了吗？
小顾慢慢的握紧顾惜朝的手。他能感觉得到顾惜朝的无助，也能隐约的察觉出这无助背后更加强大的坚持所带来的痛苦。小顾慢慢的思考，他始终想要安慰这个灵魂，却在思考的终末发现，也许这个男人并不需要他的安慰。
最后，小顾从颈子上解下自己的护身符。
那是一块翡翠般美丽的吊坠，闪着微弱的光，小顾把吊坠放进顾惜朝的掌心。
"这是我的宝物，我想送给你。"没有什么原因，小顾只是想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