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颦黛闻言,顿时双颊绯红,扭过头去。
这年代腐朽的封建思想横行肆虐,丫头虽比照别人洒脱些,到底还是女子。
我清了清嗓子,掩饰尴尬道:“而你现在的崇尚的爱情模式是才子多情红颜薄命——你死我也死,大家一起死。你扪心自问,这真的值得吗?”
果不其然,上官颦黛登时跳脚。
我比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继续说道:“既然他对你没感觉,你纠缠至死也是没感觉。养在深闺的大小姐,你还太天真,不了解男人。若是以为为他而死,他就会后悔没有选择爱你,那不仅是大错特错,还是很蠢太蠢!就算楚觐风仁义君子,他内疚也只能是出于道义,你却为此配上了性命。等到他老年痴呆了帕金森综合了,谁还记得你?”
她愣住。
我不善劝人,尤其是女人,只能摆事实讲道理:“你要好好想想这四年来所爱的,究竟是楚觐风本人还是你根据传言幻想出来的‘楚大侠’?你心里的那个人真的是又断袖又不解风情的楚木头?如果他不是你心中的‘他’,相见倒不如不见,浪费四年比起沧桑一辈子不是要好得多,对不?”
她小声重复:“今生不再相见,只为再见的已不是他。”
远远的传来少女清越的歌声,羞涩而真挚——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 ...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知不知?”
上官颦黛泪珠莹然,小声地跟着唱,一直唱到“心悦君兮知不知”时已泣不成声。
“好了好了,不哭了。每个女孩子是... ...”我开始搜肠刮肚,好久没泡妞,技巧都有些生疏:“呃,都是落入凡间的天使,真正爱你的人是不会让你受到一点儿伤害。所以,丫头你要记住,和喜欢的人恋爱,但要和喜欢你的人成亲。”
说完,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恩,貌似老妈就是这样念叨姐的,应该没错。
抬眼,却见上官颦黛看我的眼神变了,我一激灵,不着痕迹的向后挪一步。
这疯丫头没大脑,要是一个激动扑过来:“啊~~你真是我的好姐妹!”
老子就立刻吐血三升。
幸好她只是紧咬樱唇,踌躇半晌后喃喃道:“能找到吗?”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羞怯却坚定地问:“那样的人我能找到吗?”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痞痞的笑道:“美人,别人我不敢说,但你有我指导就一定能。首先,好男人资源短缺,你要学会发掘:包括失恋的单身汉,成年的老处男,对自己的性向突然觉悟的伪断袖... ...”
言至此我一愣,她也是一愣。
丫头自然是想到了楚觐风,而我则是想到了自己——
明明不是断袖不是断袖... ...什么时候突然掉头的呢?
我轻咳一声,赏了她一记暴栗转而道:“胡思乱想什么呢?发掘到之后,记得教导那人三从四德:‘出门要跟从,命令要服从,错了要盲从;打扮要等得,生辰要记得,花钱要舍得,打骂要忍得。’ ”
上官颦黛原本心烦的嚷嚷“我才不管什么三从四德”,听完却再次愣住。
颤抖地指着我狂笑不止,大悲大喜使得其身姿不稳,她索性整个儿倚靠过来,顺带拍打我泄愤。酡红的双颊上溅着点点泪珠,犹似晓露中的玫瑰。
难得美人投怀送抱,我自然心猿意马,可心里还没淫笑完,好事就被孔雀那厮搅黄了。
“上官小姐,藏剑门派人来接你回去,现正在客栈里候着。”寻幽一身天青色,围着攒珠银带,腰间几件饰品在月下闪着晶莹,慵懒无力地靠着桥墩柱说道。
上官颦黛匆忙跃起,我看看上官,再看看寻幽,
寻幽看看我,再看看我,摸摸鼻子,笑得特隐晦。
那丫头大窘,匆忙地道了个万福,头也不抬得跑开了。
寻幽慢步靠近,欲言又止。
自从昨日离开莫问酒庄,我和孔雀没再谈过,连问候都显得那么刻意。
我率先打破尴尬说:“孔雀,不要随意调戏女子。花也要花的有品,滥情可不好。”
他轻笑,一丝天然的风韵挑上眉梢,万种情思流转。
远处的歌声忽得响亮起来,加入的女子也越来越多,“心悦君兮知不知”一句此起彼伏,犹如不断涌涨的潮水。
他委屈道:“看看,明明是她们在调戏我。”
我无奈的摇头,原先见上官颦黛看到孔雀就脸红,还以为丫头对他有意思。
现下看来,只要是女子看到他都脸红。
小女孩的心思啊.....
寻幽习惯性自恋,也习惯性无视周围地说道:“刚刚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我点头:“嗯。”
寻幽说:“终于想明白,决定不回去了?”
我摇头:“回去。”
寻幽不解:“为什么?你和那女人说的头头是道,怎么轮到自己身上就不成?”
NND,拿我和女人相提并论?
就算老子穿了变小了断袖了,可也是男人!
我尽可能地心平气和道:“假如给你两件珍宝二选一,一个是你最喜欢的,另一个次之。在你无法确定最喜欢的那个能不能拿到手的时候,你会不会退而求其次选择剩下那个?”
寻幽皱着眉头听完,叹气道:“不会。”
我追问:“不怕两者皆空?”
寻幽答道:“总该一博。”
我了然地笑道:“丫头们一般会选择‘会’,她们怕失去,怕无法全身而退保护自我。可我怕什么?在没得选择的情况下是妥协是无奈,可如今明明还有得选,若是没种的放弃,那连我自己都会觉得老婆蹬我蹬得有理。”
寻幽不置可否的反问:“如果最喜欢的那件宝物破碎了消失了呢?”
没等我回应,他已自答:“那么次之的也就变成最喜欢的了,不是吗?”
这次轮到我皱紧了眉头。
“小落儿,你要表达的意思我都懂。其他人这么想这么做都可以,就你不行。”寻幽毫不顾忌的揽过我:“乖,现在局势不明,有些事我暂时不能说清。我后悔过一次,不想再来第二次。我们不回去了好不好?他们的事情我原本也不想插手,我们回南涧去,把醉欢楼撤了。现在是盛夏,你不是最怕热,正好水榭... ...”
南涧,醉欢楼,水榭。
我有些恍惚——
昨日从莫问酒庄出来,一上车就支持不住地睡过去。
不知是因为酒喝得太多,还是寻幽一番话刺激过大,梦境凌乱而复杂。
唯一能确定的是,这里是我初来之地——南涧,醉欢楼。
南涧的盛夏相当燥热,众人正忙碌着拆除一处院阁,引水成湖并在湖上建起水榭。
水光潋滟,分外缥缈。
我整日倚着那座汉白玉桥,看着蝴蝶谷里满天飞舞的紫色蝴蝶发呆。
它们越是自由欢畅,我越是伤心。
每当这时,总有人蛮横的把我抱起,双足一点跃于澧泉之上。
雁飞雕振,势似凌云,有如腾云驾雾一般。
他的笑容明媚而温暖,说道:“你看,我们比蝴蝶还自由,你为什么总不开心?”
那玩笑的声音,那灿烂的笑容,我浑身一僵。
寻幽似乎并未察觉,仍继续说着:“你喜欢醉香居冬笋汤和鹅脯,就让他们天天做;莫问的白酒也好,状元楼的万艳同杯也罢,只要你喜欢就月月送来。你身子不好,我们冬天就待在南涧。天暖之后,我陪你四处走走,看看天朝的大好河山,就算远到西域也成。你现在不爱我没关系,哪怕你一辈子不爱我也没关系... ...”
他轻轻地捧起我的脸,慢慢靠过来将唇覆住我的。
安静的,颤抖的,如同蝴蝶那脆弱的翼。
再次开口,声音犹如绷紧的琴弦:“只要你在一天,我就陪你一天... ...如果有天毒发你去了,我也陪着你好不好?冥界的路太长太黑,你一定会怕... ...好不好,幽?”
第二十七章 今夕何夕(下)
我彻底僵硬,寻幽也愣住。
我一把推开他,笑得不无讽刺:“好啊,怎么不好?最喜欢的那个死了,次之的正好作代替。我是该佩服您会取舍呢?还是该鄙视你更加自欺欺人呢?寻—‘幽’—大—人!”
寻幽依然怔怔的,一时也没有辩解,只是脸色惨白。
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没有恼怒没有愤恨,不管是对寻幽还是对馨,只剩下无奈罢了。
在我看来,人与人之间的情意向来如此——
从相逢到相知再到相惜,无论是看一眼还是伴一生,回忆起来永远壮烈而缠绵。
只要还活在这红尘之中,只要还怀有这份世俗的情,就注定挣脱不开凡尘的劫难。
馨如是,寻幽如是,我亦如是。
谁也没有立场埋怨谁。
我沉默,寻幽亦不语,依然保持斜倚桥栏的姿势,此刻却显得有些颓败。
犹如一朵被错撷的蕊,纸黄花败,寸寸成灰。
这诡异的气氛压得我喘不过气,决定先开口道:“曾经看过一部戏剧,叫《等待戈多》,弗拉季米尔与爱斯特拉冈在等待戈多,但没人知道戈多是谁,包括萨缪尔贝克特。同理,没有人知道你在等待什么,包括你自己。拼命压抑总有一天会爆发,倒不如正视。怎么样?说出来的感觉好了很多是不?”
月色清朗,如江水一般的澄明洁净。
月伴潮生,明朗得映着岸边业已稀疏的人影儿,摇落满江破碎的光辉。
寻幽终于抬头看我,只是那一眼太有深意,仿佛要透过它看完一生。
他说:“我很抱歉。”
我一拳直捣他胸口:“行了,别学上官丫头的调调行不行?大家都是男人,我理解你。真的那个死了,找个相似的赝品总比找八杆子打不着的强。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幽太子那丫死了,我还真想见见他。”见他忍着不躲,我又趁机作武松打虎状多来了几下。
寻幽终于有些解冻,问道:“见他做什么?”
我白了他一眼:“做什么?泡呗。老子的座右铭:出门不捡就算赔。能把那么多人迷的为他生为他死的极品美人,我若不勾搭,岂不是要赔死?”
寻幽一把扯过我的脸,哭笑不得道:“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整天没心没肺的胡说,先太子的事岂能随意编排?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龇着牙,好容易把自己的脸从恶魔掌中挽救下来道:“这个世界人分三种:野心勃勃者,旁观者和愚笨者。你要理解我这种愚笨小民喜欢窥视上位者的八卦心理。”
寻幽瞥我一眼,鄙视我。
我很没面子的抓住他手腕,费力一个过肩摔,将他重重的扔在地上,俯视道:“你那什么眼神儿?知不知道这三种人里面最幸福的就是愚笨者?所以我最幸福。孔雀,你嫉妒了吧?”
寻幽完全由我摆弄,一番动作之后仰躺在地,继续无声地鄙视我。
小爷我怒了,一个飞扑,骑在他身上掐住脖子摇晃道:“男子汉顶天立地,嫉妒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是不是是不是不是... ...不过话说回来,孔雀你是哪种人?”
寻幽本不堪骚扰,有些无奈的笑意。此言一出,笑容直接僵在脸上。
苏和格言:
如果有些秘密不影响我的生活,或者不知道答案反而更好,
那么请选择性无视之,谢绝执着找出谜底。
于是下一刻,我已经拍着屁股爬起来:“不早了,回去吧。”
方欠身,寻幽又猛得把我扯回去,急声道:“五年来我做的已经够了,这次我想做回旁观者。给我个机会,让我带你走,好不好?”
显然孔雀无视我想回去睡觉的夙愿,把“回去”理解成隐含意义。
正要解释,他又道:“你一定认为我没资格说这话... ...等过了这阵儿你想找谁都行?就是他不行。”
借用鲁迅先生的话:我出离愤怒。
之前,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回避这个问题,回避不了又循循善诱谆谆教导。
KAO,我就搞不明白了:老婆踹了我,老子要重整旗鼓再追求一次,到底哪里错了?!
我吼道:“我喜欢谁,关你鸟事!我喜欢他,又关他什么事!哪个红头文件规定:他不待见我,我就不能追求他了?我老婆矜持,我偏喜欢!”
寻幽也怒:“对,你喜欢谁和我无关!只要你爱他,不管他爱不爱你,不管他有没有爱人——你这些奇怪的言论每天都念叨上百遍!可是你想过没有,你口口声声说的爱是真的吗?你不觉得你疯狂的莫名其妙?你对云馨的感情根本就... ...”
“主子!出事了。”两名黑衣侍卫踏水而来于桥头单膝跪拜道。
我推他坐起,后者再次蛮横地将我扯回去。
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已呈站立之式。
他右手始终固定在我的腰上,姿势极为暧昧。
我仰头怒视他,他也面色不善的盯着我。
眼神在空中电闪雷鸣的交汇,相互间极度不爽中。
他咬牙切齿道:“什么事?”
语气森冷得能刮起一阵阴风,大有你丫要是不说出点儿所以然来,
老子就把你送天上和越姬埘公三角恋去。
那俩黑衣侍卫不敢贸然站起,低着头闷声道:“启禀主子,京城急报——今日摄政王在朝堂之上历数暗宫十大罪状:暗宫素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为天下所不容,大逆无道,此罪一也;房屋僭侈逾制,仿照皇宫制度,园寓点缀与幽华宫无异,此罪二;天朝境内广开当铺、钱店,与民争利... ... ”
寻幽眉尖一颤,显然有些意外:“说重点。”
侍卫回道:“是。摄政王说暗宫势焰日炽,渐成割据之势,招兵买马,偏安一隅,自成一国,所为何来?还不是图谋叛逆而来!另,温大人密报:摄政王下午秘密召见几位将军,初步计划兵分三路剿灭暗宫,其中一路今夜已经动身,估计不十数日可抵达埘江北岸。”
寻幽面色凝重地沉思,揽着我的手臂却越收越紧,勒得生疼。
我抽气,正要警告,他下令道:“将消息传出去,越快越好,尤其是永祯和永宪那边。顺便通知景岚,最近寻个错儿把温昀贬了。”
说完一挥手,两名侍卫立刻齐声告退,一个旋身就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
孔雀今天很反常,情绪起伏颇大。
上一刻还在与我对着吼,这一刻却如生死离别般紧拥不语。
我问:“武林正道要除邪教,摄政王要剿暗宫。哪边都不是软柿子,暗宫怎么办?你对这时局不头疼吗?”
他冷笑:“头疼?哼,云馨留着自己头疼去。既然他已经作了决定,我只能希望他日后不要后悔。”
我有点儿糊涂了:“你把消息传出去,不是正好助长了正道那帮人的嚣张气焰。这于暗宫不是弊大于利?”
他道:“我才不管对暗宫有无益处,我向来只在乎对我有何利可图。”
我彻底搞糊涂了:“你... ...你不是暗宫的寻幽大人吗?你怎么... ...”
寻幽又抿出小酒窝,自负道:“他们不知道我是谁,随便尊称大人而已,我可从未承认自己是暗宫中人。”
我惊了。
暗宫从上到下都对孔雀十分尊崇,这人却轻描淡写道:你们尊重你们的,老子才不鸟你!
而且,此人可以轻易得知摄政王的隐秘动向,随意调动朝中官员。
试问:一个武林人士如何能做到?
我道:“你是谁?”
他坦然:“被你休了的相公。”
我朝天翻了个白眼,苏和格言再次生效,话题无法深入立刻转向:“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对云馨根本就是什么?”
寻幽蓦然一震,声音听起来有些涩:“现在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
我问:“为什么?”
寻幽微微摇头:“没有为什么。”
其实世上的问题都有答案,差别在于有的答案可以立刻被告知,有些答案却要等很久。
等到问题都已经被忘记的时候,回不回答,或者要回答些什么都将不再重要。
这个道理很简单,我却是在多年之后才真正领悟到的。
重新追溯回那个夜里,白驹过隙中,一切都褪去了颜色,
只有他的低声浅吟越来越鲜明,似火般热烈浓重。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知得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