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浅浅的酒窝让他的笑容显得很欢快,只是闭着眼睛的四千寻只觉得这笑声寂寞孤独。
"为什么这么做"深深呼吸,慢慢睁开眼睛,四千寻看着月色下霎那间展尽芳华的人恨恨的问道。
其实忘与不忘没那么重要,有些东西会消失,有些东西已深刻。就算沉入湖心,埋入心底,也只是不能触及而已。但是明知道不能碰却还要去碰,这种残忍让他痛入骨髓。
"因为你是沈四公子,是我外公的儿子"洛珏收起笑容不再看他,偏头看着地上缓慢爬过的月光淡淡回道。
"哎呀,我运气还真好,就算把什么都忘了,还有洛宫主替我想着"不痛不痛一点都不痛,如果心死了还有什么能够让他痛呢。四千寻咧嘴一笑眨了眨眼睛嬉皮笑脸的回道,痞气十足。
"四千寻你听着,这个名字今时今刻起本宫收回来。你的爹爹是武林盟主,自古正邪不能两立,你于我来说只是仇家的儿子,并无其他"
洛珏的声音很好听,夜莺般婉转,珠玉般清脆,就如清泉在夜晚的月色下淙淙流过,缓慢却清晰宁馨而悠远。
"呵呵,这么说来我也算名门之后,半个大侠呢。就是不知道跟着你这么久了以后,有几个人会把我当作[正道],我这算不算自毁前程?"
收回视线,四千寻看着帐子顶上水兰丝线织就的曼陀罗花咯咯笑道。跟他胸口的上的那朵花很像啊,妖艳绮丽,不过是有毒的。
"那是你爹爹的事,与本宫无干"洛珏偏头看了看床上的人,浅浅一笑轻声说道。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来的蒙蒙细雨被风吹进窗口,沾湿了站在窗边的他的脸,烛光摇曳,水滴凝汇,像极了眼泪。
"你说过喜欢我的,怎么?都是放屁啊"四千寻弯起嘴角斜睨了一眼洛珏讥讽的笑道,藏在被子里的手紧握成拳。真疼,明明背上的伤口不是很疼,怎么好像被忽然撒了一把盐一样让他差点痛的喊出声。
"很抱歉"沉默了好一会,洛珏慢慢走到床边坐下,手指顺过四千寻的发诚恳的说道。今日他总是在说抱歉,似乎这一生中从不曾想过会说出口的话,在今天一次都说完了。
"你知道,从小到大我都喜欢你,一直很喜欢。跟我开这样的玩笑,实在很卑劣。你明知道那么说我会当真的,难道我就永远只能做你们之间的棋子?你们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做棋子啊?!"
四千寻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面无表情的看着曾经是最熟悉如今却很陌生的人。以前不管遇到什么事心里总会有个声音告诉他[因为喜欢,所以可以忍耐 ]就算师傅对他做了那么过份的事,他都可以对自己说曾经那个人是喜欢你的,真的喜欢过你。可是最喜欢的师傅跟他说抱歉,原来从开始到现在他也不过是颗棋子而已。
"三年前你就已经不是任何人的棋子。很抱歉对你说了那样的话,因为也许只有你能让净之醒过来"
收回手,洛珏站起身朝门外走,走到门口时停了下来,没回头,只是轻叹了一声淡然的说道。太了解小四了,强烈的占有欲,心直口快的性子,对净之来说也许就是那当头的一棒。虽然没有把握,但是还是想试一试。
"呵呵,想不到我还会七十二变啊,做不成棋子就跑来做解药。就算把我切碎了,剁烂了也没关系,我皮糙肉厚,我没脸没皮的人怎么会知道疼。你的净之就不一样了,纤细,敏感,柔弱,较贵。怎么看都是让人心疼的主儿啊"
风吹过息了烛火,黑暗中有水光闪过苍白的脸颊,就像是承受不住太多寂寥的明星终于选择坠落尘埃。翻了个身,扯动身上的伤口竟一点也不觉得疼。四千寻面向墙壁背对着洛珏弯起嘴角呵呵笑道。
"本宫明日便启程回昆仑山,沈四公子,忘了本宫吧"洛珏的话说得有些急,连离去时的脚步也失去了往日的轻柔平稳。
直到脚步声已不可闻,四千寻才慢慢转回身静静的看着无人的门口,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的滑落,似在哀悼着破灭的一切美好。
"对不起"门外走进一个清爽干净的身影,轻轻的带上门。暖暖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温柔的拭去他眼中总也流不完的泪水轻声的说着抱歉。
"跟你有什么关系,如果你是替他来说的话,不用了,他已经说过了。我决定原谅他,怎么样,我其实也很有气度的吧"
如果不恨便可不爱,那么他就不恨。就算从此以后不会喜欢任何人,他还是决定灭了心里所有的爱恨情仇。
"后悔吗"
"没什么可后悔的"
"是啊,没什么可后悔的,毕竟那时那刻曾因为他而觉得幸福过是吧"
40
"日照玉龙山上雪,绝尘静域总流连"穿镇而过的潺潺束河清透得一望见底,就如岸边轻声吟诵静静伫立的那个人一样。
滇镜处处皆是画,点睛之笔则是这个安静平和小镇茶马。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个人小镇才连空气都带着柔软的芬芳,还是因为空气中的芬芳让这个人显得温暖又明亮。
"神游七色土,世外有桃园"清冷的声音在那人身后响起,淡得像风,轻得像云。缓步走来,身姿迤逦映于遥天。
"让沈公子见笑了"挺直的脊背僵了一下,慢慢转过身。看清身后的人是谁后慕容清柔和的笑道。炯炯有神的眼睛似乎是黯淡了许多,松下来的肩膀透着些许落寞。
"哪里,慕容公子过谦了"沈微玉浅浅一笑,淡然回道。
莫怪慕容清会有错觉,半年未见他的改变实在是很大。沉静婉约的面容,清丽挺直的身姿,华衮锦绣的衣着衬得他更显芳华昭灼,与那个人竟有九分的神似。
"怎么不见小白?"慕容清四下看了看,有些遗憾的问道。还记得半年前小四执意不肯留在慕容家的时候,小白留恋的看了一眼他后就决然的追着小四的背影而去。
"因为我不准它找隔壁的小花狗去玩,两只一起私奔了"沈微玉怔了怔后无奈的开口笑道。
小白就跟那个人一样,对你好的时候什么都依着你,一旦翻脸那就绝对是冷酷到底。不过就是把隔壁的小花狗给轰了出去,这家伙不仅三天没理睬他,还在临走的时候咬了他一口。
"你......也是来求亲的?"对于沈微玉戏谑般的话不置可否的一笑,慕容清正了正颜色迟疑的开口问道。
云南舞家破了以往的规矩,广发帖子要以一只绣球来觅得东床快婿。此贴一出,本就不平静的江湖更是沸沸扬扬。
"怎么,慕容公子也是?"沈微玉闻言猛然转头看向慕容清,表情有些错愕。
要说这世间任何人都会变,唯独慕容清的转变让他不可置信。先不说他对洛珏的感情究竟放下了多少,单说他的性格,本就是生性淡薄名利,清澈如水的人。怎么今次居然也会来攀舞家这门亲?
"母命难违"看着沈微玉呆愣愣的样子,慕容清抿唇笑了笑。终归不是那个人,学得表象却习不得内里。换了那个人的话大概会清浅一笑说一句[与你何干]
"我想那丫头怕是早就逃出滇境了吧"了然一笑转回头,两个人不再言语,各自想着心事。半晌,沈微玉看着缓慢流过的河水自言自语道。
河水清澈,映出华美雍容的身姿,像极了半年前的某个清晨连声再见都未曾对他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
"所以我才敢来啊"望着水中倒影,慕容清莞尔一笑。
水中的人眼神依旧清澈明亮,面容还是温文尔雅,恬淡柔和的笑容没有改变分毫。只是眉宇间的淡淡哀愁,嘴角微扬时带起的点点酸涩,在河水流过时由水纹中匀散开来。
两个人的视线在水中交汇,相视而笑后各自朝来时的方向走去。曾经因为他,两个人心头都插了一根刺,如今也是因为他,两个人在偶然相遇时不吝啬打个美丽的招呼。
小镇的一间客栈里,凭窗而坐的人正悠闲的品着手中醇酒,过分白皙的脸上因此有了淡淡的潮红色。似醉非醉的眼睛半迷着,黑得剔透的眼眸在夕阳的映射下流光溢彩。
"宫主,沈千雄并未在滇境出现"单膝跪地的人恭敬的垂首说道,稍显轻快的声音好像是了一口气一样轻松。半年了,宫主的身子越来越差,这一次她还真庆幸沈千雄没有出现。
"琉璃,是他没来,还是你有意欺瞒本宫呢"轻轻放下酒杯,洛珏扬手凌空给了琉璃一个嘴巴后才柔声细语的笑道。
白皙的皮肤被夕阳匀染成淡淡金色,眉宇间华彩流溢渲染得那张倾国容颜柔媚更胜。若不是婵娟的黑发中隐有银丝浮动,若不是眼神中难掩的倦怠疲惫,谁会知晓这一巴掌损了他多少心力。朔月之日,反噬之极。
"属下不敢。宫主莫要动气,是属下办事不利,宫主要罚的话,属下自己动手便可"琉璃连忙起身由怀中拿出一个瓷瓶,倒了两颗药丸送入洛珏口中后复又回到远处跪下含泪说道。
初时江湖中人只道洛珏年纪轻轻便可艺压群雄独步天下全赖研雪剑法,金陵一战才知道武学之道永无止境,并非只有研雪剑法才可称雄江湖。却不知,洛珏的枪法原就是研雪剑法口诀的逆用。
凡事逆则危,虽然盛不可及,但同样的,反噬之力也是百倍增加。练到顶重后,便是以命来催动至极威力。
"算了,你有心也好,无意也罢,本宫知道你的心思"对琉璃来说,终归爹爹才是她的宫主。爹爹说要她照顾好珏儿,她便时刻谨记这句话。
只是琉璃,身为人子,若不能为父报仇,却也大可不必来这世上一遭。有些人重义气,有些人重情爱。而如他这种早就没有权利去爱的人便只重仇恨了。
"小主人,琉璃不想死后没脸见宫主"见洛珏挥手让她退出去,琉璃站起身朝门外走,走到门口时略带愧疚的开口说道,却唤洛珏为小主人。
这么些年,在自己心里始终都只有一个宫主,或许小主人早就知道吧。
"无妨,本宫会同爹爹解释,那不是琉璃的错"洛珏轻轻的闭上眼睛,深吸一口窗外清新的空气,艳丽的容颜平静如水,就如他说出话。
很多人都害怕死亡,虽然难免都会有那么一天。如果预先知道自己的大限,便会一日比一日憔悴,惶惶不可终日。
琉璃的眼泪因为这句玩笑般的话止不住落下,却不知道是喜还是悲。看淡生死大自在的人无所畏惧,她的小主人必可立于不败之地,可是堪不破生死的他们要怎么来面对既定的离别。
"宫主!"低沉却带着难掩的欢愉,奔雷与低头垂泪的琉璃错肩而过。半年未见他的宫主了,却不料可以在彩云之南见到。重逢的喜悦让他暂时抛却一些无谓的愁思,一向呆板的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
"他也来了吗"见到进来的人是奔雷,洛珏漂亮的眉毛微微拧起,跟奔雷的愉悦比起来,到更像是看到了什么大麻烦。揉了揉额角有些无奈的开口,本就疲惫的眼神又多些无奈。
"嗯,宫主吩咐要我不离慕容公子左右,属下时刻谨守宫主之命。我们就住在宫主隔壁"奔雷有些心虚的四处乱瞄,刚才还洪亮的嗓音一下子弱得像是被谁给一掌拍成内伤一样。
"相见不如怀念。奔雷,下次莫要如此了。否则,别怪本宫翻脸不认人"初春的滇境不冷,但是洛珏说话时奔雷看见有白色的氤氲飘荡。就像人在冰天雪地中说话时会有哈气一样,真冷!
那天晚上,慕容清隔壁的房间空了。奔雷站在窗前一整夜,看着床上睡得不大安稳的人,一向平板严肃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怜惜。
千里奔波真是因为母命难违吗?还是终究放不下一个人,就算相对无言,也总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吗?可终究还是错过了,原本近在咫尺,结果还是落得相见不如怀念而已。
空房间的另一边烛火摇曳了一整晚,天际微明,烛火渐息。在最后一滴蜡油流尽之时烛芯爆燃炸出明亮耀眼的光,转瞬即逝。
"他......还好吗?"没有烛光的映照,坐在灰暗房间里的人有些犹豫的开口。没人能看见清他脸上的表情,也正因为如此他最终还是问出一直记挂在心间的话。
"好与不好那要看各人怎么想了,我认为不好可你偏觉得很好,我认为很好你却觉得不好。真想知道不如自己去亲眼看看,问我等这局外之人有什么用"
床上一个人翘着脚抖来抖去,一只手捂住躺在他身边人的嘴巴,一只手翘起兰花指掩唇笑道。
"切,你不说就不说,啰唆这么些屁话作甚"坐着的人不屑的扫了一眼床上的人,装腔作势的家伙。
我要是以前的四千寻还用你放屁,想到这个名字心头不禁一痛,是不是真的只有相见不如怀念了呢。
其实他没后悔过以往的种种,不管是卖了那个人也好,还是被当作棋子抛来丢去也罢,既然发生了,怎么追悔也不过都是白费力气,世上最可笑的事就是无谓的后悔。有些事情不是他能左右得了的,就像他明明不想思念那个人,可却无法让自己停止去想。
"切,狗咬吕洞宾。本阁主分明是顺着你的意思说,怎么,被我看穿恼羞成怒了吗"白初云回了一个更不屑的白眼,撇着嘴回道。
从这小子大老远的跑到隐阁非拽着他一起来滇境起,他就知道这小子厥起尾巴准备拉什么屎了。舞家这次招女婿,嫁妆就是一粒冰魄寒蝉。
练武的人都知道,这粒小小的白色药丸等同于多少年苦练的内功。沈千雄怎么能坐视不理,而有沈千雄的地方又怎么能少得了洛珏。这小子究竟是来求亲还是来会人,大家心里明镜一样。
"哼哼,你还真把自己当半仙了不成?我问他好不好,不过是想知道有没有亲手杀了他的机会"
转头望向窗外,沈微玉冷冷哼道。如果真的不能忘,那便给自己一个不再想的理由。杀机在一瞬间而起,强烈得不亚于撕扯心口的痛。
"哦呵呵呵......喂喂,小黑,知道什么叫马不知脸长了吧。沈四公子,就凭你那点功夫,洛珏一脚丫子就能把你踹出十万八千里了"
白初云闻言一手拍着黑幕然的胸口,一手指着沈微玉笑得花枝乱颤。死鸭子嘴硬的家伙,就算不论武功高低,你若能下得去手的话,我倒立走给人看。
"阁主,他功夫是不怎么样。但是色诱的话,也还是有机会的"黑幕然没笑,翻身坐起来静静的看着沈微玉。半晌,才慢悠悠的开口说道。
"呃......还真是有什么样的师傅就有什么样的徒弟"白初云顺着黑幕然的视线看过去,笑容凝结在脸上,最后慢慢消失。
天上的晨星还未隐退,映衬着绚烂的朝霞。夜晚与白日在这一瞬间交汇,却更显无法融合的怪异。窗边的人笑得很妖孽,松松绾起的发丝散入清风中,化作漫天璀璨光芒。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41
云南舞家算不上是武林世家,也比不得大门大派有深厚的根基,在江湖中可算得上是无名小卒一枚。
俗话说得好,小卒过河也能当車。若要真不把舞家这枚小卒放在眼里的话,总有一天会被将军。就像舞家招婿,沈千雄如今就被舞家给将了一军。
"沈爷,洛珏已经来了滇境,您现在出去怕是不妥"说话的人穿着翻领,袖子非常窄小,袍身则比较宽大的长袍,脚上是软底翘头锦鞋。这身装扮再加上生硬的汉语,一看便知不是中原人士。
"江湖中谁不知晓舞家与沈家的渊源,我若不去怕是会生出许多是非"一向老谋深算的沈千雄这次显得有些焦躁,但也知道对方的话不无道理,甩了甩袖子闷闷的坐回去。
"是你的面子重要,还是咱们的谋划重要呢。沈爷,成大事者要能屈能伸,更何况此番这样的境况岂不是天助我也"
慢条斯理的品了一口杯中酒,一身胡服的人才不紧不慢的开口。平凡的样貌普通到扔在人堆里找不出来,却因为那双阴毒的眼睛让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