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摆满了桌子，很多人都围着桌子吃茶盘聊闲话。大厅的一头儿架着高高的台子，几个伶人正在上面弹小曲。整个绿倚楼除了装饰华美了一些，此时看起来竟像普通的茶楼一般。
靳楚钰扫了一眼略带失望地叹道："那么多人在这儿，我还以为能有什么新鲜东西呢，没想到只是一个好点的茶楼。"
高睿笑，"既然楚钰觉得无趣，那我们还是走吧。"
靳楚钰点了点头，正要离开却被招呼客人的倌主拦住道："这俩位爷怎么那么急着走呢？这绿倚楼的花魅还没选出来呢，何不再坐会儿看看？"
"花魅？这是什么？"靳楚钰奇道。
倌主嗤嗤一笑，四十几岁的男子竟然给人一种媚人之感，"原来公子是头会客呀，我就说嘛，那么英俊的人物若是来过我怎么会记不得呢。来，公子们这边请，让我好好介绍一下什么叫花魅。"
靳楚钰一想反正出去也没什么事，便随了倌主在侧边的一张桌子上坐好。高睿心中无奈，只得也跟着坐下。
经过倌主介绍，靳楚钰才明白原来自己竟是进了男娼馆。而此时正是男娼馆一年一次地选举招牌小倌的时候，说是花魅不过就是类似于青楼花魁一般的称号。
待倌主去招呼别人时，靳楚钰才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身边高睿道："我没想到会走进男倌院里。"
高睿笑笑道："这也没什么，不知者不怪嘛。"
"那我们要不要走？"靳楚钰犹豫着问道。
高睿刚才就见靳楚钰脸上似乎有些好奇的神色，此时又听他语气犹豫，自然便知道他对于这花魅推选还是颇有兴趣的。既然如此，高睿当然不会逆了靳楚钰的心思。
"我们还是看看再走吧，正好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心里好奇的很。"
靳楚钰笑着点头，"那我们就看一会儿吧。"
过了一会儿，整个一楼慢慢地安静了下来，却是倌主站在了台子上。开头无外乎是讲了几句风月场上的老话，然后便是让一排十三四岁的美貌孩子给在座的这些客人发木牌，说是客人们一会儿选了谁就把木牌放在刻着谁名字的托盘上，这样到最后数数牌子也就知道谁是今年的花魅了。
靳楚钰看着手中雕得颇为精致的牌子，心中也不由觉得有些新奇。
"没想到这倌院之中还有那么有趣之事。"
高睿也点头应道："确实有些意思，这每一年的花魅既然是由大家自己选出来的，想来到时候自然少不得人来花钱捧场。"
靳楚钰笑道："而且这推举时间还是定在冷天大家无处可去之时，肯定会引来很多没事干的闲人，就像我们一样。"
高睿也笑了出来。
待大家手中都有了牌子，台子上也慢慢走上了四位蒙着面纱的男子。倌主在旁边笑道："这次参加推选的人还是按照以前的老规矩，一共四人，两人是去年生意最好的红倌，还有两人是刚被调教出来的新倌。这四人先要给大家展示一下琴棋书画才艺中的一项，然后才是他们自由献艺的时间。好了，我也不多说了，大家好好看吧。"
台下开始有人叫好起哄。
靳楚钰和高睿也是相视一笑，两人都是第一次看这种推举，自然感觉哪儿都蛮有趣的。
台上的四位丽人都走到了台子后方，待片刻之后，才有一人抱着琵琶从台后走了出来。那人身量娇小肢体纤柔，一双大大的桃花眼以及小小的粉红樱唇，咋看之下却比女子更惹人怜爱。
靳楚钰听身边的人互相议论却都不知此人是谁，方确定这一定是倌主先前说的新倌。
那台上之人似乎是因为第一次在那么多人面前露面，等下人搬来木墩让他坐下之时，脸上早已飞红一片，但正是因此却更显得娇弱可怜。低声道了一声自己的名字叫做若水之后，台上的男子开始拨弄琵琶。
靳楚钰不懂这些，但也觉得声音清越曲律优美，待曲终高睿也出口赞叹之时，靳楚钰才确信这人弹得确实不错。
那若水一曲弹完，表情怯怯地道了声谢，这才退了下去。
台下众人开始议论纷纷，显然若水那小白兔似的纯美情态让不少人动了念头。
直到下一位丽人出场的时候，众人才安静了一点。不过待大家看清台上人的相貌之时，嬉笑之声突然又变大了，不少人甚至起哄开来。
这定是红倌了，靳楚钰心中暗道，不过这人长得确实也值得红倌的名号了，明明是修长挺拔的身体但走上台的姿势却让人觉得仿佛分花扶柳一般，处处透着的都是风情。同样是薄唇凤目，长在尉迟身上只让人觉得清冷高洁，但长在他身上却仿佛是燃烧着的火焰，摇曳生妖。
那人站定之后，先是娇笑着介绍了自己的名字红荛，然后才让人送上笔墨纸砚，开始作画。等靳楚钰细细地打量完他，一幅画也以画毕。红荛放下笔，自己将画展给大家看，靳楚钰这才看到他画的竟是一朵血一般艳红的红莲。
莫谈笔法，莫论布局，就是单单一朵红莲，却让靳楚钰觉得灼眼般的绚丽。
"你喜欢那画？"高睿揣摩着他的神情问道。
靳楚钰点头。他倒不是喜欢红莲，只是那红色让他想到了湖面夜色中尉迟源雅口中涌出的鲜血，同样是红，却生生地伤了人眼。
还有清晨醒来，傅澹明身上流出的鲜血，也是那么一种刺眼的红。
靳楚钰突然有些感伤，如果父亲不同意的话，那么这鲜红会不会一点一点化成灰呢？
第四十三章
敏锐地察觉到靳楚钰情绪的变化，高睿立马问道："怎么了楚钰，脸色怎么突然变差了？"
心里不舒服，脸色怎么会好。靳楚钰轻轻叹了口气，本来出门时挺高兴的，可是现在一想到家里的事便再也提不起兴致来了。
"我们回去吧。"
高睿点头，抛给楼里侍候着的下人一些银钱，然后快步随着靳楚钰走了出来。
"你到底怎么了？"高睿担忧地问道。在他看来楚钰一向是大大咧咧不乱想事情的人，怎么今次却会忧愁忧思到这种地步？
靳楚钰脸色有些尴尬，总不能将自己的情事随意说给别人听吧？可是......刚才高睿有什么烦心事也没瞒着自己呀。别人不坦诚的时候，靳大少尚且光风霁月不屑藏掖，这回别
人都坦诚了，靳大少哪里好意思刻意隐瞒？
只是这种父亲口中的家丑真的可以拿出来说吗？高睿听了不会嫌厌吗？毕竟男子相恋在世俗中并不被接受。
"楚钰？"见身旁人脸上现出挣扎的神色，高睿担心更甚，虽不愿相逼但还是硬求到，"刚才我连朝廷的事都说与你听了，你难道还要瞒我什么事吗？"
"不是的，我并不是要瞒你什么事，只是......"靳楚钰别扭道，"此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而已。"
高睿暗暗揣测，"什么事那么难说？该不会是楚钰你有喜欢的人了？"
"你怎么猜到的？"靳楚钰惊奇。
"我只是随便猜猜试试，"高睿心中有些发苦，脸上却扯出一个戏虐的笑容，"反正不好意思说的事就那么几种呗。不过楚钰你可要老实交待，你到底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靳楚钰脸上有些挂不住，可还是出口交待道："不是哪家姑娘，我喜欢的是男子。"
"哦？是谁？"
"我师兄，嗯，还有我师弟，我也得对他负责任。"
果然如此，高睿脸上有些挂不住笑了，但开口却是打趣的话，"没想到楚钰喜欢的是尉迟公子和傅公子，你们三人站在一起倒是般配的很，都是风姿绰约的人物。"
"开什么玩笑！"靳楚钰笑，然后略带奇怪地问道："为什么你都不觉得奇怪呢？大家不都是很难接受男子相恋的吗？"
"这有什么奇怪的，宫里这种事几乎每一代皇帝都有，而且我的太皇爷爷还曾经封过一位男妃呢，只是宫外不知道而已。对于这种事，我早就不见怪了。"
靳楚钰松了一口气，"虽然我不太在乎别人怎么讲，可是如果身边的人都能像你一样谅解就好了。"
"有人不能谅解吗？"高睿不愿让靳楚钰苦恼，"要不我帮你下旨赐婚，这样大家就都不能说什么闲话了。"
"那就该有人说你闲话了。"靳楚钰叹道，"再说就算你赐婚又怎么样，不同意的人是我父亲，难道我还能用圣旨去压长辈？"
高睿心中担忧而又有些隐喜，毕竟这样靳楚钰就不能被别人光明正大的拥有了。可是看看靳楚钰满脸的苦意，他又有些希望自己能帮到他。真真是矛盾的心情。
"为什么令尊不同意？"
靳楚钰无奈笑笑，"我们家世代单传，自是不能无后。"
"那也就是说楚钰若是有孩子的话，令尊就不会反对喽。"高睿若有所思地问道。
"那怎么可能！我既没有打算和女子成婚，自然不会有后代，何来有孩子之说。"
高睿笑，"楚钰难道没有听说过这世上有方法可以让男子生子？"
"听说过呀。"靳楚钰万分肯定地说，"是有一种使男子怀孕的药来着，可是我二师傅说那种药早就配不出来了，有方也无法。"
高睿勾了勾嘴角，不再说话。
待靳楚钰回到家，尉迟源雅早就和傅澹明坐在他屋子里等他了。
"楚钰，你干什么去了？我做了糯糖饼想给你，但找了你半天也没找着。"尉迟源雅轻笑着说，语气中并无埋怨只有淡淡地担心。
傅澹明跑过来将靳楚钰摁到桌旁坐好，这才嗔道："你都没说一声就出去了，白让我和师兄将宅子都找了一遍了。"
俩人一个白脸一个红脸，果然将靳楚钰说得内疚了。靳大少满脸后悔地忏悔道："早上高睿来了，我便和他出去走了走，早知道会让你们担心，我一定不会忘了告诉你们一声
的。"
尉迟源雅笑地温柔，"原来是这样呀，没关系的，只要楚钰下次不要忘了便好了。"
傅澹明递了块儿饼给靳楚钰，然后才随口问道："楚钰你们今天去哪儿逛了？街上有什么好玩的吗？"
靳楚钰接过饼，觉得自己真有些饿了，于是便一边吃着，一边将今天逛的地方做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尉迟源雅微微一笑，所有地点和他了解到的都一样，看来楚钰是没有向他撒谎了。
"吃慢一点，喝口茶。"尉迟源雅的脸色更加温良关切。
靳大少感动。
"师兄，澹明，你们待我真好。"
尉迟源雅和傅澹明相视一笑。
"楚钰，你我之间还用说这些话吗？"
"你要是真觉得我对你好，下次高睿来找你玩时你带上我便好了，我在家里快闷死了。"
"好，好。"靳楚钰幸福地点头。
第四十四章
又过了几天，高睿再次来访，这回他倒没有单独叫靳楚钰，而是将尉迟源雅和傅澹明也都叫上了。
尉迟源雅心中纳闷，按理说高睿应该会尽可能和靳楚钰独处吧，为什么要叫上他们两个呢。不过纳闷归纳闷，尉迟同学还是挺开心的，毕竟这样就不用等靳楚钰回来再套问他
们干什么了。喜欢的人嘛，即使对他再有信心，也还是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更安全。
高睿见到尉迟源雅和傅澹明心中自然微酸，不过还是装着坦然地寒暄了几句。尉迟源雅也是笑着称赞高睿自即位以后气势更盛从前，这两个人虽然有些装模作样但气氛确实是
异常友好。
"御花园的梅花今早开了几株，我寻思这个时节看梅也还算新鲜，所以便想来约大家一起去看看。"高睿笑道。
靳楚钰笑，"没想到这时候梅花就开了，这倒真挺早的。"
尉迟源雅也称赞道："虽然现在盆栽的花放在屋子里让它们错时开放并不稀奇，但是连花园里的树都能做到这一点确实是不易。"
"那就说明皇家的花匠好，技艺高超。"傅澹明瞥了眼高睿。
高睿笑笑道："若是大家对此感兴趣，一会儿我可以招花匠把做法细细讲来，这样楚钰就可以让靳府的花匠也试一试了。"
靳楚钰点头。
带几个莫名男子出入皇城内苑自然不是谁都可以乱来的，不过如果打头的是皇帝自己的话，当然另当别论。高睿四人边说边笑地进了历来只有帝王、妃嫔和宫内侍从才能进入
的御花园，由于高睿尚没有建立起自己的庞大后宫，这御花园里便也没有莺莺燕燕的身影，倒显得有些清静。
高睿让内侍在御花园的暖阁里备了酒食，众人入座之后开窗便可以看到院里新开的那几树梅花，这赏梅酒喝得倒也算是名副其实。高睿又叫来花匠，将让梅花提前开放的窍门
写了下来交于靳大少，还唤了乐府的琴娘在旁抚琴助兴，一时之间整个暖阁倒真成了一个小小的冬日梅宴了。
众人吃吃聊聊，席间笑语不断，待到酒足兴尽之时，高睿才突然提议道让靳楚钰去剪些梅枝回去插瓶，靳楚钰还有些犹豫，却听尉迟源雅轻笑道："如此甚好，正好我看这梅
花新奇想要些回去，高兄这么说我便也不推辞了。"
"楚钰，你和澹明帮我去剪些回来吧，回头还可以送给家里长辈一些。"尉迟源雅道。
靳楚钰点点头，听话地拽着傅澹明出去剪枝去了。
高睿笑得勉强，"楚钰对尉迟兄真是言听计从呀。"
"高兄想跟我讲的不光是这些吧？"尉迟源雅轻笑，"梅枝虽新奇，却也不见得稀罕，何必非要提议让楚钰去剪。"
"尉迟兄面前做不得暗事，既然如此我便直接说了。我今天请尉迟兄过来，却是有一事要与尉迟兄相商。"
尉迟源雅轻笑，心里暗暗揣测自己和高睿到底有什么可谈的。
"我这里有一颗可以使男子受孕的丹药。"高睿直视着尉迟源雅的眼睛道。
尉迟源雅的瞳孔微微收缩，虽然一闪即过但还是被高睿捕捉到了。
"你怎么证明？"尉迟源雅脸上消了笑，正色问道。
"我的太皇爷爷曾经有一位男妃，宠冠后宫，为了他太皇爷爷用暗卫举国寻访六载才凑全配药，和着内宫偶得的天泉水制成了丹药。那男妃后来诞下一子一女，其子便是我的
皇爷爷黄成帝。"高睿表情也很严肃。
黄成帝生母不详，这一点尉迟源雅是知道的，现在听高睿那么一说他心下便已经是信了。
"当日成药两颗，剩下的那一颗现在就存在皇宫里。"高睿接着说道，"虽然你精通医理，但药材难得，想来你也另炼不出来了，那么皇宫这一粒就是这世上仅存的一粒了。
"
"你想要什么？"尉迟源雅问地直接。
高睿答得也直接，"我想要楚钰。"
"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你要明白你这个要求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尉迟源雅冷声道。
高睿苦笑，"我自然知道你们在一起了，莫说你不会让我独占楚钰，恐怕楚钰自己也是万万不会同意的。但是如果我只是要和你分一部分楚钰呢？"
尉迟源雅不语。
高睿知他一时难以决断，便又说道："若是你同意，我分也只是分了楚钰的一小部分，可若是靳家最终以无后为由不同意你们在一起，那你和楚钰此生恐怕是很难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