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一片嗡嗡声,来槟楼的掌柜道,"既有新的东家,就该有新的掌柜,我们这些老人,就不必劳烦大公子收留了吧".李掌柜也道,"侯爷既是要做了闲人,想必再收留几个闲人也不费力".一片应和声,"先去用餐吧,各位今日的声价,雪青可未必请得起".他们各个都是名震商界的老将,当初收服,费了不少心思.如今若要他们与自己同进退,也是要谋个长久之策的.
人群渐渐被请到外厅,小同眼疾手快,一把扶住眩晕的主子,雪青以手扶额,"起的过猛了.丝儿又跑回来了"?"是,太傅定时授课,小公子耐不住,偷溜回来了"."你盯着,这几日不许他出宫门一步,敢再溜就叫韩寻绑了进去",小同犹豫,见主子冷这脸,忙应了声"是",又道,"文使者传信说,那边已经布置妥当,是继续留下,还是...."?"文惜留下,文措带人尽快返回"."小的 这就去回信".
欲放开,却见他步屐不稳."公子是先去休息还是去饭厅?小公子他们都在那里"."饭厅..."还未答,小同已经叫出声,无意间撩起的袖上血迹班驳,再看,腕上的纱布已松开,里面数十道血痕."不许声张,先去更衣".
丝儿乌黑双目讨好的望向雪青,身子却紧挨着小洋不动,雪青不紧不慢的落座,道,"皇上抛下政务,驾临府上,有何要事呀"?丝儿支吾着不答,见水戎暗笑,瞪他一眼,"好了,好了,小洋笑道,"是我几日不见丝儿,怪想的,叫水戎接他出来玩,小青,你是不是连我也要审"?背黑锅的某人不满的看了眼义父,雪青苦笑,原来一个人宠,现在加了小洋,丝儿哪天就是把皇宫当爆竹点着玩了自己有不奇怪.
见低气压已过,丝儿嬉笑着粘过去,"雪青换了新衣服啊",一袭天蓝紧身束袖长衫,雪青抓住他到处作怪的手,"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吃饭"?丝儿唧咕着开始抱怨,御膳有多难吃,御厨有多难看....."还不如小时呢".雪青一边往他嘴里塞,一边看着小洋,小洋见他盯着,笑道,"倒真的饿了"."是我和李掌柜他们谈的久了些".吃饭的时间也推迟了.
"哪里,天天吃药膳,突然撤了,连米饭也觉的有一股特殊的香味".雪青笑了,"以后都不用吃了".见水戎抬眼看自己.夹了菜放他碗中,"吃吧,没事的".
好容易一口饭下肚,丝儿抓紧说话,"怎么来那么多人,什么事啊,雪青"?又嚷嚷,"小洋哥哥的饭闻起来好香","乖乖吃你的".雪青拽住欲跑过去的他,心道,还不是为了你这小家伙,京城内外的商号铺面,聚财无数,一旦被大公子掌握,丝儿的命脉也就断了一根,好在,好在,还有最后一招棋.
看着雪青盯着义父看,目光中有欣慰,有释然,还有太多,水戎不懂的东西,雪青说,没事,或者就真的没事吧,看义父已经吃完,自己还抱着碗,水戎往嘴里紧塞几下,却听得丝儿的惊呼,雪青正笑着自椅上滑下,额上,豆大的汗珠.
雪青徐徐醒转,看了眼凑在一边的丝儿,喃喃一句,"什么"?丝儿未听清,水戎却转过头去,雪青刚说,丝儿,真怕疼你不够.丝儿凑的再近些,伸着指头,紧张的问,"雪青,这是几"?雪青微抬身子,咬了一口指头,笑道,"三","哎呀",丝儿嚷嚷,""摔傻了,摔傻了,小洋哥哥,怎么办呀"?
水戎止住他的乱跳,"别吵"!见小洋皱着眉,雪青解释道,"在师傅那边服了药,又看了些帐本,想来是药力过猛,没什么大碍".眉目舒展,小洋俊脸开颜,"吓了我一跳,以为又出了什么事呢"."都服了圣果,还能有什么事的",丝儿道,"也不给人家看看就一口吞了,都不知道圣果长什么样子",
很快的,水戎觉得脑中一闪,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却被床上的笑声打散,雪青装得一脸痴傻"哪来个粉嫩嫩的小娘子啊,来，啃一口",丝儿笑着乱闪,"哪像?哪像?韩寻才是呢".两人滚成一团.
"陛下是在说我吗"?门口一人,似笑非笑,抱着双臂道,丝儿惨叫一声,窝在雪青旁边一动不动.这人向来奸诈,阴险,挟私报复.
神惧
御林军统领韩寻,衣甲全身,侧翼悬剑.亦曾是占山为王的人物,后伙同小王爷进京,逼退旧臣,被雪青公子留置在京城,此人的身手自不必赘言,性情豪爽洒脱,却长的一副俊秀风流样,颇为精致,此刻斜了丹风眼道,"小臣奉了太傅令,请皇上回宫","请"字咬的很重,刻意扬了扬不知道哪里变出来的绳子.
"雪青,救命拉,他要绑我的",丝儿抱住不放手.雪青一脸正色,"韩将军,陛下龙体尊贵,怎能用如此粗陋的绳子,水戎",他叫道,"取几匹上好的锦缎,伺候皇上回宫"."是",水戎忍着笑意答,小洋"扑哧"笑出声,看着撒泼耍赖的丝儿被五花大裹抬出去,小同也跟着出去了.
"饿吗?刚没吃几口","还真有点",雪青笑,"我去.....夷,来了".小洋半起身,影子端着一个小盘近来,一碗莲子清粥,两蝶小菜.雪青却冷了脸,"我要吃白粥".影子一言不发,又端着出去了.
"你看什么看",雪青恼怒的道,脸色绯红,小洋笑了,"候爷原来这么难伺候的".见雪青不说话,问道,"影子哪里惹到你了"?雪青声音更大了,"我突然想吃白粥了行不行","行--行---行",小洋摆手退后,看着换了白粥进来的影子不断出去进来,八宝粥,粉肠粥....最后连玉米粥都上来了,估计是饿到不行的侯爷才勉为其难的"尝"了一碗莲子粥.
"水戎,过来看看",小洋兴致不浅,案上散落这彩墨宣纸,水戎凑过去,看小洋精神大好,"送去给叔叔看看"?"他"?小洋失笑,"他也忙啊",忙着想法设法折腾影子,倒难为了影子好性格,遇到挑剔,一句话不说,立马去换,小洋是真的好奇,依他对雪青的依顺,会因为什么而叫雪青如此刁难,想问,影子立刻闪人,这两人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小洋也懒得再管.
"药呢,再拖下去可就来不及的".影子的声音,难得的激动."我吃了",雪青不耐烦的道,"早说过几百遍了,刚拿过来就吃了,还要什么药"."吃了你会是这个样子"?影子冷笑,"别想把药留给于小洋,你给他他也不会吃的"."要你管,反正是吃了",雪青蒙头一躺,影子叹气,"别再闹了,再迟真的会出人命的".见他不言语,起身端了盘子出去,
门口遇见水戎,"我来看叔叔".影子微点了下头便走了."叔叔",雪青听得他的声音,掀开被子,有些困窘,"水戎啊",狼狈的整整衣服,道,"坐呀,小洋呢,怎么没过来"?水戎立在床边,低声问,"叔叔是不是已经把药给义父吃了","什么",雪青笑,"小洋又再玩他的彩墨了吧,真真得闲了".
"叔叔"!水戎喊道,"刚才影叔叔的话我都听见了".雪青仍旧笑,只是不太自然,"他是做烦了,胡乱猜忌,你也信"?"文使者还未回来,又停了药膳,圣果,是融进那碗米饭了吧,闻起来好香的".已经成了苦笑,雪青道,"水戎啊,太细心了,你以后会受苦的".
水戎摇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只是想说,义父会因此愧疚一生的.若叔叔走了,义父怎会独活"?"那就看着他死"?见水戎低头,雪青道,"你不想,我也做不到.....我会安排好的,他什么都不会知道,以后,他还有你要看顾"."叔叔也还有丝儿"."丝儿"?雪青笑了,无奈地,丝儿算是他的弟弟,儿子....不,什么都不是,丝儿是他一生的宝贝.可现在,他不得不放手.
"对他好些吧",真后悔自己以前逼迫他长大的反复."你们,要互相扶持,像我和小洋一样.京城的生意,自由李掌柜他们料理,筑玉宫,以后就交给你"."不是已经有大公子了吗"?"会讨回来的",雪青淡笑,"等一切都安排好了,我会把玉牌给你".
"叔叔",水戎跪泣于地.
雪青扶起他,这个孩子,悲伤之中却目光坚毅,"还有机会的",雪青道,"再信叔叔一次.这毒,一定有解的",坚定的声音让少年不由自主的点头."去吧,记住一句话-----"
少年出去了,雪青抬头望向窗外,影子,真的不能再拖了吗?我不想死,死了,他会更辛苦.
"就这样"？影子的声音嘶哑，以至语调有些不稳，"就这样？什么都留给他们，只有一个死人，留给我"？"我还没进棺材呢"，雪青气结。看影子红了眼，他也垂下眼帘，"别这样，我也不想死，冰冰的，凉凉的，睡在地上，没有你陪着，我也怕，真的怕，影子"。将临的死亡在他的脸上蒙了一层纱，有些扑朔迷离的脆弱。环住自己，雪青低声道，"怕了，我也要去做"。
"影子，只有你，只有你现在可以帮我"，一个死人，是不能给你什么，可这个死人，临走前只能信任你。"等过了明天，文惜回来后，就当是星箩教的人，你当场劫我出去，小洋他们只会以为我死在敌手，什么都不会泄露的。小洋不必负疚，我也可以安安静静的----等死，答应我，求你了，影子"。
"怎么会，怎么会把药这样就弄没了呢"？影子依旧有些恍惚，"我真不该"，在那时候和你赌气，让你一个人去，轻易的骗过所有人，"真不该啊......"，"别这样，影子"，雪青抓住他猛砸自己的拳头，"我只会感激你，影子，你陪了我十多年"。"可是，最关键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
影子拥住他，路，真的到了尽头吗？雪青只是伏在他的怀中，别再问我，我也不知道，那未知的死亡，那高高在上的诸神，影子，我也会恐惧。
系魂
月茫渐熄，星光逝落，夜色，已逐然淡去。
倚在暗影的怀中，双肩被攥的发麻，雪青却无丝毫抱怨，摩肩的暖意，在略显湿寒的凌晨更得可贵，但愿此刻能长存，却又不得不推拒，这是一种莫大的痛苦，雪青却不的不去承受，只因，由他痛苦所得的快乐，将毫无遗漏的回报在小洋的身上。
"小影"，他轻叫。
暗影凌冽的眼渐存了焦距，定在他身上，半晌，沉声问到，"非如此不可吗"？雪青轻笑，带着些解脱，"多年为此毒所累，如今已是无药可解，发作不过几日，明日这样的时机，以后恐怕不会再有了，舍了这条性命，保全了小洋，他以后不知内情，心中才不会有负担"。
你替他方方算到，却要我亲手置你于死地，于情，于义，于我，何忍？暗影想哭亦想笑，"我去安排人手"，他说，搂着雪青的手却毫不动摇，"我希望，是在你的剑下"，雪青轻声道，'生,不能为我选择，死，我但愿是你!"
声音已有些费劲，"别让我失望，也不要怪我，都说，做兄弟的，有今生无来世，我不能偿还小洋于地下，小影"，他扶上暗影的手，冰凉，"有幸，我们会再相见的"。
不异于是来生之约，暗影喉有哽咽之声，却更显无奈，现实已有的尚不能撰取，谈何以后。突兀的丢开手，暗影突然起身，因久跪而踉跄，"小影"，雪青急叫一声，却莫名的顿住。
暗影未转身，侧面在晨雾中有些模糊，"我的剑下吗"？他轻吟，"会让你如愿的"。
今日便是筑玉宫宫主交替之日，众人在如常的巡视中不免猜测，猜测雪青公子是否会如约罢手，天色朦胧，仿若，心存灵犀，静待一个结局。
"脸色怎么这么差"，小洋一边吩咐身后"换上肉粥来"，一边取过他的清粥，"哪有，天色不好"，雪青道，见旁边起动的水戎换粥时露出腕上的物件，正是当初送给小洋的草环，笑了，"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怎么还在"？小洋也笑，"他倒是喜欢，巴巴的抢了戴着"，又担心，"今天过去暗阁那边没关系吗，不会起什么纠纷"？"没事"，雪青劝解，"不过交了玉佩就回来，我陪你们还自在些呢"，"我看府里这些天出入的人有些眼生"，"文措回来了，早上刚到，以后这些就交给他打理"，"以后"？小洋斜睨了眼看他，几分娇态毕露，"以后有你盯着，我才乐得偷懒呢"，"是是是，有小的伺候，大爷你只管涂鸦消遣"，雪青也笑，"快吃吧，你的都凉了"。
"宫主"，文措道，"时辰已到"。要走了吗，雪青起身，"这些天辛苦你了"，比不上宫主忙碌，文措低头道。
"天色不好，加件披风吧"，小洋取过替他系上，雪青抽隙对水戎道，"有空多陪陪丝儿"，"叔叔放心"，水戎低声道，觉得义子今早沉默的有些过分，小洋故意调笑道，"就丝儿那样的调皮，雪青敢放心？"水戎脸色大变，雪青忙道："就他的那点小伎俩，水戎还能摆不平，你还是忙你的吧，那幅《浅郊》我回来可是要检查的"，"知道，就剩着色了"。
出了门，回首，庭院中的小洋，绝艳，惕透，面色中少有的悠闲令他周身笼罩着一种祥和的美，见他回头，又笑着挥挥手，"早点回来"。
雪青笑了，小洋，要好好的，天天分享这快乐，安宁。
与上次无二，在暗阁门口就被拦下了，"宫主尚未就绪，公子请稍等"，还没换了令牌呢，当我还是昨日当门乞药的于雪青吗？雪青冷哼一声，"文措"，未等众人看清，文措应声出剑，血溅当场，同门已是横尸一具，执剑入鞘，文措朗声道，"语出不敬，以下犯上，死罪"！
雪青一扬玉佩，众人颤栗着退开，毕竟尚未交接，执玉佩着可行生死之权，闻讯迎出门的仙剑公子脸色青红不定，却不得不恭身道，"宫主，请"！
勾勒青苔的墨绿色淡了些，小洋戚眉，"丹青大纺"的彩墨也不过如此，等雪青回来了叫他亲自动手制些才合用，反正他是有时间了嘛，想想又高兴了，先涂桥底吧，欲提笔，却被一股青芒罩住了眼，三尺剑锋，直指眉尖，小洋抬头，惊叫出声"暗影"！
"请出万圣老人吧"，雪青随意拨弄着清茶，无视厅中肃立的众人。听得他师傅也不叫，仙剑愤而起立，"你......."余音在雪青的冷眼下消去，他唤过二师弟，"去请师傅出来"，二公子应声去了，今日门口喋血，早已镇住了众人，在这个小师弟的身上，有着他们远未了解的冷绝和决断，一时无人敢造次。
仙剑扫过文措脚边的箱子，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再看着不可琢磨的雪青，难道，他反悔了？算算时辰，他在心里冷笑一声，"想反悔？你不会有时间的"。
暗影不是应该陪雪青去了吗？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后面的这群人，是做什么的？小洋不解的看这突然兵刃相向的暗影，暗影却只是盯着自己的手，喃喃自语道，"他的血能救你，取了你的血，他也应该可以活吧"？反复叨念，终于一咬牙，剑向前刺去。
二公子回了大厅，言语惊惶，"师傅说，他与雪青公子已无师徒之义，以后也与筑玉宫无涉，请两位自行传了令符即可"。底下众人闻声一片惊疑，武林垂首，筑玉魁首，这样做是什么道理，雪青冷笑，于心不安？无颜面世？现在才开始醒悟，会不会太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