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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池春水——by骨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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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时予大喜,进了门看时,老金奶奶给他道喜:"官人可大喜呀,是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
他满脸是水的样子很是滑稽,修竹在床上看见了,虚弱地笑了笑。
燕时予来不及换下湿衣服,扑过去亲了亲修竹的脸蛋,轻声道:"好小娘子,可苦了你了。"
修竹又笑了笑,道:"女人么,本分如此。"说着眼皮打架,要睡的样子。
大夫来摸了脉,点头道:"夫人没有什么事,可是生下孩子来到底伤了些气,我开些药,略补补就无大碍了。"
青霏于是领大夫出去写方子,取诊金。兴贵儿对老金奶奶千恩万谢,送了她老人家回去。

燕时予柔声道:"你要睡便睡会儿,又累又疼,我看了也难受,这个孩儿,真是磨人--生孩子这么痛苦,早知道不要她生就好了......"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修竹微微笑道:"爷,你这么想,修竹真不敢当,女人不生孩子还能做什么?"
燕时予轻刮她鼻梁,笑道:"能做什么?你是本老爷最贴心不过的好修竹,平时照顾我的不都是你么?这时候晓得谦虚了?"
修竹吁了口气,道:"我累了,就睡一会儿,你看看孙少爷去吧。"
燕时予揉了揉她头发,道:"我不去,你睡着,我就在这里陪你。这些年我太亏欠你,真对不住。"
修竹再笑笑,没有力气说什么,终于沉沉睡去。
燕时予见她柔润的嘴唇上满是牙印,忍不住又是一阵心疼。
把孩子抱过来看,生得稍嫌秀气了些,可是眉目灵秀,甚为可爱。
燕时予在一刹那觉得自己是世上最有运气的人。

蓦然回首烟波里
燕时予自从得了麟儿,人前人后都脸上带着笑,一家人见他高兴,都跟着精神。
秋高气爽,燕时予看看节气,说要带修竹和孩子第二天一同去太祖父的坟前扫墓祭祖。
修竹眼睛溜溜地转了一圈,微笑道:"老爷,我身子还没大好,这回先不去了,您带着书锦和青霏去吧,看着天气好不刮风,把孙少爷也带上,我叫他们准备几个点心,干脆在外头多玩玩儿,好不好?"
燕时予翻了翻白眼,道:"你现在还真是当家主母的气势了,分派我的事情一丝不苟。"
修竹眼睛含笑,却故意板起脸伸手拧了他胳膊一把,道:"你不听么?"
燕时予躲了一躲,呵呵笑道:"听!听!夫人的话哪敢不听?"
修竹不依,道:"你又淘气捉弄我!什么就夫人了?!我哪有那个福气?"
燕时予正色道:"好修竹,你这么多年实在受苦了,我也真混蛋,就没想着给你个名分,你......你别怪我。"
修竹垂首道:"老爷,你别说这个话,我跟小姐嫁过来,本来也应该伺候老爷的,能这么待我,已经是百年修来的福分。如今孙少爷正是最孤苦的时候,你们以前何等心心相印,现在却弄成这样......修竹......修竹看了也不忍心。你就多陪陪他,说不定哪天突然什么都记得了,那多好。"
燕时予听了她这番话,更觉得心中温暖,握着她的手半晌无语。

初秋时节天空格外高远,白云仿佛一缕一缕的棉花丝儿,一排一排齐整地飘着,衬着碧蓝的天,好看得很。
孙言殊手中捏着一册当代名人的诗选,一面轻声吟哦,一面缓缓从外头走进来,跨门槛的时候一抬眼,却见大枣树下一对少年佳侣,正情深款款地执手相望。
他微微一笑,转身又出了门,心里说:原来我是多虑了,看他们伉俪情深,时予怎么还会对别人有肖想?
正想着,迎面撞见青霏,诧异道:"公子才回来,这又是想去哪里?不如好好地歇会儿,吃了饭再出去转转。"
孙言殊笑道:"不妨事,我就去外头近处转转,一会儿就回来。"
说着又看着他的诗,缓缓地出去了。
青霏进了院子,看见燕时予还拉着修竹的手,这才恍然:原来孙公子是看见老爷这般情形才出去的。
不知道心里有多难过呢,青霏咬着软软的嘴唇想。

孙言殊本来极开心地出门,却不料走了几步就遇见个尴尬事。
这一片原本是古董商铺,极清净的所在,来往的客人买东西也没有大声呼喝的。
可是最近不知道是哪个缺心眼的开了家青楼在街口。
这一来可闹翻了天。
一到黄昏时候,那家青楼便挑起十几盏灯笼,红彤彤地闹热。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领着一个姑娘一个小倌儿在门口迎客,客人呢,也真给面子,川流不息地来来往往。
据小武说,那里进出的还都是有钱的老爷少爷们,车马也华贵得很。
你说它一个青楼哪里不好开,却要开在清清净净的古董街上?
燕时予早就暗地里骂了不止一百遍,若不是这间七宝斋是祖业,真是想干脆搬家算了。
孙言殊今天心里高兴,出门拐弯的时候没注意,不知道怎么的就转到了这家青楼门口。
念着诗的孙言殊正纳闷怎么这样吵闹,抬头一看,锦绣风流的一张招牌映入眼帘:七巧楼。
再一看,一张精致的脸儿已经贴到面前,香气扑鼻。

"公子是生面孔呢,"声音细细柔柔,眼睛闪着点狡黠的光:"哟,还真没看错,是个满腹经纶的大才子呢~~"
柔若无骨的纤细手指缠了上来,"给奴家看看好不好?嗯,是太白先生的诗--公子真是好才情。"
孙言殊大惊失色,连连后退,口中道:"对不起,我不是来......"
那女子一脸亲切和善的笑容,轻轻拢了拢袖口,贴上来轻声道:"嘘......公子行行好,要是我们嬷嬷知道我今天又没拉着客人,一定狠狠收拾我的,就进去坐坐,不叫姑娘不喝酒总成了罢?!"
孙言殊推辞道:"我实在是走错了路......"
那女子眼睛一眨,苦笑道:"公子,谁又不是走错了路呢?"说着眼圈一红,就要流出泪来。
孙言殊心软,踌躇道:"那......我......真的可以不喝酒么?"
女子乖巧地点头:"您不要,谁能强灌您的酒呢?"
结果孙言殊大公子生平第一次进了勾栏之所。

丝弦声里,脂粉香中,霓裳裙下......
这般温柔之乡,孙言殊眼花缭乱,手里的书册早就不知去向,隐约中觉得有人拉住了他的袖子,领着他上了楼。
流苏熏香,歌舞升平。
华丽繁复的花色锦缎中,孙言殊终于见着了个美人儿。
"你......你......"张口结舌的当儿,美人儿的一双素手如树藤般轻巧地绕住了他的颈项。
皓腕胜雪,眉眼含春。
"你别这样,我只是......只是......来坐坐......"望着那一头披散的黑发,还有菲薄的单衣、微微敞开的领口,话也说不全了。
美人儿莞尔,伸出根手指轻轻描摹他嘴唇的弧线,异香萦绕鼻端,手指轻若羽毛。
"哎呀,我都说了我不要姑娘的!"神志一凛,孙大公子叫了出来。
美人儿一双妙目看了看他,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公子,我不是姑娘呀。"
退后一步给他看--淡青色的暗花蜀锦长衫,腰间雪白的丝绦,微微敞开的衣领,露出颈间小巧的羊脂白玉飞鸟坠子,黑发如缎,披散着居然也不觉得凌乱,脚下无鞋,只有双罗袜精致。

孙言殊头脑中"嗡"的一响,道:"你......你......是个......"
美人儿利索地接道:"我是个相公。公子真好眼力。"语气带了点轻浮,还有些讥讽。
眼儿媚,只是轻飘飘一瞥,动人心扉。
孙言殊跌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呼气。
美人儿如小猫般依偎在他脚边,丝丝缕缕地替他宽衣。
脱了鞋子,脱袜子,脱了外衣,脱里衣......
"公子,来了这里还拘谨什么呢?你看我还能入眼么?"美人仰头看他,密密的睫毛在眼睛下方遮出阴影,说不出的媚惑。
孙言殊说不出话。
美人儿眼光一飘,声音低了下去,如厚实的黑丝绒一般柔滑地贴上心头:"爷,我们费尽心思也是为了搏您一笑,您要不开心,我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孙言殊猛然抓住他的手:"别!"
惊愕的眼神。
孙言殊笑了笑:"你别这样,我没这个喜好,咱们就坐着说个话,你看可好?"
复杂的表情,呆呆看了他足有一刻,粲然笑道:"就随爷的意思。"

"你叫什么?"忍着肩痛自己穿上了衣服。
"回爷的话,奴叫青疏。"殷勤倒了茶,扶着恩客入座。
"你别奴啊奴的,这里没有谁是奴。"孙言殊恨他不争气。
"是,我叫青疏,疏离的疏。"把精致的糕点呈上,看着那人舒缓了眉头,虽然没笑,可是已经象雨过天青般引人注目。
"这名字起的倒怪,"孙言殊喝了口茶,总觉得喝进肚子里一团香气,不怎么舒服:"你把窗户开开,也不怕闷死。"
青疏顺从地去开窗户。
街上的欢声笑语一股脑儿涌了进来,孙言殊神志一清,终于笑了。
青疏转身回头,正好接住那抹笑,心头如大石狠狠砸落,竟然痴了。

就听下面一阵乱嚷嚷,分明有燕时予那把嗓子:"分明进了你这破地方,我偏要进去搜!你敢拦我?!"
然后是嬷嬷的声音:"公子,你进去要姑娘要酒都随便,可是要找人么,请别处去。"
燕时予大怒,和那嬷嬷吵了起来。
孙言殊听见他的声音,心里一暖,扑到窗户边上望外看:那不正是一身灰蓝色衣服的燕时予么。
燕时予此时正好抬头,见了他立刻叫道:"言殊,你在那里做什么?!"
身后青疏说了句什么,已经顾不得了,翻身上了窗台,行云流水般望外一扑。
众人的惊叫声中,孙公子言殊轻飘飘落地,身法实在优美得很。
掌声一片。
燕时予上来拿指甲掐住他胳膊上的肉,皮笑肉不笑地道:"言殊,咱们回家罢。"
孙言殊听了不觉打了个寒战,和那天的一模一样。

一江深绿风雨过
燕时予进了门,正眼也不给孙言殊一个,就叫青霏拿银耳汤来,喝了一口,又叫修竹:你也来喝,熬得正好。
修竹怀里抱着书锦,见了他们两个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声,故意打了个哈欠说:"我不喝了,刚漱了口,说话就睡了,你们喝罢。"转身回了屋子。
青霏见修竹走了,浑身不自在道:"老爷,我腿肚子转筋,没什么大事我先回去睡了,有活儿先叫小武他们。"
燕时予大吃一惊,道:"如今真是反了天了!你这丫头也要爬到老爷头上去!什么叫做没什么大事?你从早上睁开眼睛到夜里上床休息,这其间可有大事?想来我是禁锢了你的才能了,你要做什么大事?!"
青霏撅了嘴唇道:"老爷,如今你是越发婆婆妈妈了,罗嗦!"转身也回了房间。
燕时予啧啧称奇,放了碗自言自语地笑道:"居然还叫我老爷......你这语气和教训儿子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孙言殊听了笑出声来,猛然觉得不对,又硬生生忍住。

燕时予听见他笑,慢慢地回头来看:"言殊,你来,咱们说会儿话。"
孙言殊忍着笑,走过去坐在他对面,道:"有什么话,你说罢。"
燕时予眯起眼睛左左右右地看他,半晌点头道:"言殊,你真是个风神俊朗的浊世佳公子。"
桌上烛光摇曳,孙言殊的小心肝也跟着突突地跳:"时予,无缘无故地你又......"
燕时予压根儿没听他的,管自接着说:"这些日子也委实清苦了些。"
孙言殊张口结舌,道:"时予......"
燕时予恳切地道:"我晓得,就算什么也不记得了,这男女上的事情,始终是没法子压制得住......哎,真苦了你一个翩翩公子陪着一帮乡下老粗过日子。"
孙言殊听着渐渐不是意思,忙要辩解,却被燕时予伸过胳膊来按住,还诚心诚意地道:"是做弟弟的没想周全,你要怪,只能怪我最近实在太忙了些。"
孙言殊终于憋红着脸道:"我是没注意走错了路,没曾想被强拉了进去......可是,我可没叫姑娘......是一个......一个男的......见了还没说几句话呢......"
燕时予挑了挑眉毛,道:"哦?竟然还是好这个?也罢,总归是你的旧脾性儿......能想起来也好。可是,你怎么就这么猴急?那七巧楼里头都是些什么东西?你也不嫌他脏!"
孙言殊给他说得百口莫辩,挣扎着要走开,胳膊使了劲,又是一阵刺痛,汗珠子跟着滚。
"哎呀,这是怎么说的,我也没逼你......"燕时予板着脸站过去给他揉捏,顺手揩了揩他的汗。
"你......你......说我去瞧小......小相公......"孙言殊结巴。
"莫非你去瞧的是个小娘子?"燕时予手上使劲,满意地看着孙言殊疼得一咧嘴。
"时予......我可没......"孙言殊反手握住燕时予的魔爪,救下了自己的琵琶锁骨,总算没落下终身残疾。
"唉......"燕时予锁着眉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时予......"孙言殊追了上去,一心要跟燕时予说清楚,今天那个小相公也怪可怜的,自己真是没做什么,就是可怜他,跟他说了几句话。
等到燕时予一脸奸笑地关上房门,孙言殊才觉得不对劲--却早已落入一个温暖怀抱中。
"时予,我......我......可没骗你......话说清楚了......我......走......"孙言殊结巴得厉害,可那人眯着眼睛丝毫也不放松。
也真奇了,自己平日见了男子间的互相狎戏总觉得别扭,怎么今天在燕时予怀里却浑身这么舒服?

燕时予笑得贼忒兮兮:"言殊,你这么失了记忆,就好比以前咱们从来不认识,如今才好让做弟弟的仔细些告诉你这其间的妙处。"说着一个胳膊用力抱住孙言殊的身子,腾出来一只手蛇一般往他怀里伸去。
孙言殊胳膊本来就不怎么举得起来,这下子更是浑身酥麻得没了力气,只能圆睁了两只眼睛看着燕时予,那眼睛里也渐渐蒙上层薄薄水汽,乌溜溜地象个刚洗净的黑葡萄。
燕时予见状先自痴了,看了半晌才咬牙道:"言殊,你如今身子好些了么?"
孙言殊不明就里,含混答道:"好......好多了。"
燕时予探手到后头去轻轻按了按,极细微地问道:"这里......也不痛不痒么?"
孙言殊脊背登时一僵,感觉飕飕的风从耳边过去,模模糊糊听见自己回答:"时予,你放手,我真要生气了。"
燕时予脸色一沉,有些着恼,道:"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倒有兴致去瞧小相公?那小相公滋味好得很罢?"说着把手收回来捏了捏孙言殊的下巴,只觉触手有些微微的胡渣子,心中一动,搂过他颈项就亲了上去。
孙言殊不住躲闪,口中没甚么意识地只管说:"时予时予,你别这样......别这样......"
燕时予哪里管他!
以前孙言殊没病的时候,力气大得很,哪有这么容易抱在怀里?!
也是该自己占上风的时候了吧?!
这么想着不禁得意万分,轻轻咬着孙言殊的耳垂,一口热气一个字地道:"因为你生病,可把我憋坏了,如今你都可以逛青楼了,想必身子是没大碍了,总算能一解我多日相思。"
孙言殊脸色煞白,可是脊背已经抵上了墙,再也没有退路,只好闭上眼睛,不去看那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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