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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池春水——by骨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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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时予笑道:"美酒须有美器陪衬,想来先生的酒也美得很,在下的谗虫已经在肚子里乱窜了。"
那人哈哈大笑,一扫阴郁之气,道:"我纵横大江南北,却头一次见着你这样的直肠子,好!好!好!"说了几个"好",亲自起身去墙边取了葫芦来,笑道:"小兄弟,你可闻见里头香了么?"
燕时予伸手扣了扣葫芦的大肚,深吸一口气道:"请仙人驾临。"
那人嘴角含笑,扑地扯了塞子,将琼浆玉液倾进杯中,霎时满室皆是酒香,两个酒鬼神色迷醉,举杯对饮。

他们两个喝酒,孙言殊拉了李慕鸿悄悄询问原由。
李慕鸿眉毛轻轻纠结,拿起一枚香墨,略沾了些水,一面研墨一面道:"我和先生在这里住了月余,不想前几日先生忽然不见了,我为了找先生才进的城,谁料想三天下来,所有的酒肆青楼都给我寻了个遍也没找着先生半片衣角。那晚实在是熬不住了,在小店多喝了几杯,幸亏有孙兄照拂......"
孙言殊连道不敢,帮着李慕鸿又沾些水进去。
李慕鸿接着道:"第二天一早,我在客栈中醒来,便见先生好好地坐在桌子边上喝酒呢,这一吓,差点又睡过去。打起精神问他,糊里糊涂的只说是仙人送他一大葫芦酒,这三日都和仙童仙女在一处,鲜果美酒的享用,真是快活。"
他停了一会儿,道:"我实在是害怕,先生有的时候脑子有些不大清楚,万一走丢了怎么办?"手里把那半块墨一丢,掩面良久。
孙言殊心道:"这孩子情根深种,是拔不出来的了。我和行云何时能有这般牵挂?"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发痴,抬眼看燕时予时,却见他面色桃红,眼流春水,正一往情深地望着杯子里的美酒。
不觉叹气道:"李兄弟也莫担心,我看先生还是明白的。"
李慕鸿抬起头来,眼圈微红,年轻俊美的脸上满是愁痕。
半晌才开口道:"这些也没什么,孙兄想是疑惑外头的死尸罢?没错,都是兄弟杀的,每一个都是一剑致命,不留活口。"说到此处,对着窗户笑了笑道:"想把我先生灭口?!那是休想。"

孙言殊奇道:"先生这般清淡之人,怎么会裹进什么事件里去?"
李慕鸿咬了咬嘴唇,终于道:"也不是先生故意要知道那个秘密,可是真不凑巧,那时候他就偏偏看见了,人的命数真是难测。"
孙言殊苦笑道:"要命的秘密,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李兄弟还是不要说了,哥哥想多活几年。"
李慕鸿眼内似有泪光,强道:"叫他们来尝尝小爷的刀子,看是他们的脖子硬还是我的刀子快。"
孙言殊长叹一声,看燕时予时,居然还是兴高采烈,和那先生吟诗作对起来了......

当晚孙言殊和李慕鸿在外头守夜聊天,燕时予和先生在里头喝得大醉,唯一可庆幸的,就是先生案上墨迹淋漓的一首诗。
两个人相对苦笑,李慕鸿道:"日后你要记得,千万不要给他喝酒,若是习惯了,没有酒喝时,真不如死了好。"
孙言殊笑道:"放心,君不闻酒后乱性之说么?平时想要喝酒,门儿都没有。"
李慕鸿掩口笑道:"想不到孙兄竟然这般有计较。"眉眼之间竟然显出娇媚之色,却并不令人反感。
孙言殊楞了神,想道:"认识燕老三以前,我若见了这样的人,十成十要反胃的,怎么现在反而觉得美不胜收了?糟糕糟糕,我竟然天生是个断袖分桃的主儿!"
再看看李慕鸿,但见他唇红齿白,眼神流转,说不尽的风流态度。
心里头正闹腾,那少年又是嫣然一笑,在他耳边细语道:"孙兄想是已经尽得其中真昧了?"
孙言殊眼前一花,怀里已多了个清清凉凉的孩子,眼睛里频频闪动的不知何意。

一场寂寞凭谁诉
只见李慕鸿微微红了眼圈道:"孙兄,我好苦。"
孙言殊一贯见他脾气刚硬,心比天高的模样,此时不觉慌神,伸手握了李慕鸿肩膀往外送,道:"这怎么使得?李兄弟你想是太过劳累,昏了头了,我扶你去坐坐。"
李慕鸿也是一身功夫,没等他推出去便又使劲往怀里一挤,环抱住了,笑道:"孙兄既然是过来人,调教小弟些,也算慰籍则个。"说罢在他怀中一蹭,含混地哼哼几声。
孙言殊自与燕时予有了那事,心中时时疑惑自己品行,本来就没个结论,此时有这般妙人,一时头脑发热,伸手搂住,柔声道:"慕鸿,你别这样,你自爱的是你家先生,又来缠我,给他们两个发觉了很是不妥。"
那少年闻言抬首,眼若秋水道:"孙兄意思,不给他们知道便是无妨?小弟也是这样想。"
无奈他终究不是此道老手,说了这话不禁脸上一红。
孙言殊叹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也别糟践自己的身子。再怎么喜欢,也得两相情愿才好,不然,岂不与禽兽无异?"
李慕鸿闻言呆呆地放脱了手,良久无语。
孙言殊站在李慕鸿身边,不敢看他,只好一径儿把眼睛去看那屋子里的灯,耳边不时传来燕时予笑闹之语,仿佛和那先生相谈甚欢。

李慕鸿站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道:"孙兄,我敬你高洁,有点心底的混话想和你说说。"
孙言殊把目光扯回来,见他身形单薄,在薄雾轻绕的月色下分外楚楚可怜,不假思索地便道:"你说,我洗耳恭听。"
李慕鸿眼巴巴的道:"此事说来话长,孙兄也要听么?"
孙言殊生得妇人心肠,最见不得有人可怜,当下含笑扶了李慕鸿坐在院中,道:"你说,反正咱们哥俩儿没事儿做,一边说一边给他们看院子。"
李慕鸿见他厚道,又红了眼圈,道:"想来燕兄也是了不得的人物,能令孙兄如此相爱。"
孙言殊心道:"他是了不得,死缠烂打,什么招数也有,可不能跟你说。"心思一荡,恍惚间又觉得,自己当时是不是也可怜燕时予情深,这才跳进了圈子出不来?想到这里,面红耳赤,假意催促李慕鸿道:"你尽管说罢。"
李慕鸿抬头看看天,苦笑一声道:"兄弟看你们也是至情至义的汉子,这才把实话抖出来,这话可再不能进第三个人的耳朵,不然,兄弟我也只好杀了你们灭口。"
他见孙言殊嘴角微微一挑,却未说话,便道:"孙兄不必自恃武功,兄弟杀人灭口也不是非要用刀子,也不是非要自家动手的。"说了这话,沉吟片刻道:"实不相瞒,我父亲乃是当今圣上第四子,圣上亲封棣王。"
孙言殊吃了一惊,仍未言语。
李慕鸿道:"慕鸿乃是我的字,孙兄做派也是名门之后,想必能谅解兄弟不便相告的苦衷。"伸手出去和孙言殊相握,目中尽是恳求。
孙言殊略略点头。
李慕鸿又道:"我父亲家中主母与孺人争宠,闹得不可开交,我懒得做夹心受气,偷偷的溜了出来。长安街上何等繁华,却教我遇见了先生。"说到这里,嘴角一丝笑,忆起当天先生勾栏酒醉,踉跄着挥毫泼墨,那分潇洒豪情,真让人无限景仰,他年轻的心中顿觉天地无比宽阔,心中气概高涨,忍不住便要随先生浪迹天涯。
孙言殊沉住气等他说,心里不禁细细回想传闻中棣王李琰的种种。
李慕鸿收回思绪,道:"先生对我始终不冷不热,我要跟着,自然随我,可是走到哪里累了,歇脚的地方只够他一个人,吃饭的碗筷只他一双,睡觉的铺盖只有一床--我不管,我有些钱财,自然置办。先生就拿我当个透明人一样,我和他说话,他也不理,我想,只要勤力服侍,好生学习,终有一天会感动先生。"
孙言殊暗自好笑,心道:"这么个小人儿,学得和行云一般无赖。"
李慕鸿笑道:"先生却依然没把我放在眼里,我做的诗写的文章,他看也不看,我给他打的酒,他闻也不闻一下。把我可憋屈得够戗。"
月光下但见他脸色白净,双目如珠,笑语从容,虽然说话时神态懒散,却自是一派风情,孙言殊看了也些微心动,暗想那先生定然是绝不好此道的了,不然哪里把持得住?!这棣王之子也是错打了主意,想来确实可怜,心里着实同情。

只听李慕鸿续道:"其实从前在圣上跟前也见过先生,只是那时候年幼,离得又远,只晓得先生词句佳妙,却没看得清楚长相,这一番既然要离家出走,遇见了先生,不可说不是天意。"仰头看月,又是一阵感慨。
孙言殊道:"可是如今我看你和先生也有说有笑,并不隔阂,其中想必有些原因了?"
夜风忽起,李慕鸿含笑拢了拢衣袖,正色道:"人要改变初衷,必有变故。我能有今天侍奉先生的荣幸,也得多亏了先生糊里糊涂地发觉了十八叔的秘密,虽然给人追杀,终究让我有机会陪伴先生左右,护卫他周全!"想了想,又笑道:"你知道么?传闻我这十八叔的母妃......嘿嘿,是给活活吓死的!"
孙言殊也笑道:"这宫里奇奇怪怪的事情多了,也就不稀罕了。"
李慕鸿点头道:"说得是,可是这位皇妃,当年深得今上宠爱,几乎有求必应,连太子也给她扳倒了。可惜亏心事做得多了,难免有报应,接连生了好几个王爷公主都没能活得出来,后来我这十八叔,也是从生下来就送到宁王府里养大的。开元二十五年的时候,传说武惠妃每晚在寝宫看见当年给她害死的太子和两位王爷喝酒下棋,有时候还拿着刀子呼喊捉贼......生生地吓出了毛病,金石难治,后来连法师都请了来,也没有什么用,三位酒照喝,舞照跳,最后活活把武惠妃吓死,这宫里就此太平了。"
孙言殊听了一声叹息,道:"这是有报应的,没有报应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李慕鸿冷笑道:"所以我不耐烦做什么王子。"

此时天将破晓,忽然四下里一片漆黑,屋子里蜡烛也熄了,隐约听见细微的鼾声。
孙言殊伸个懒腰,笑道:"不知不觉天就快亮了,贼人应该不来了罢?"
李慕鸿迟疑道:"那......也不好说......"
他话音未落,忽然从门外传来一声轻笑,有人道:"公子好高的兴致,天都快亮了还不安歇么?"语声清脆甜美,却是个姑娘。
李慕鸿听了,身子竟然微微颤抖,低声和孙言殊道:"孙兄,你保护好里头的两个,这里我来。"手中暗暗扣了一把梅花镖。
不料孙言殊却高声对外头笑道:"是玲珑姑娘么,山居简慢,还望恕罪。请进请进。"
黑暗中火光一闪,已有灯笼亮起,大敞开的门口,果然站着个年轻女子,也看不出年岁多大,只隐约觉得仪容秀美,身量颇高挑。那女子袅袅婷婷走了进来,将灯笼仔细地捆在树上,这才回过身来向孙言殊微微行了个礼,道:"公子金安,玲珑唐突了。"
孙言殊笑道:"你是来接你家公子的罢?不巧得很,昨天晚上刚刚分开,这时候大约已经在回去的路上。"
李慕鸿借着微弱的灯光仔细看时,却见那女子眉目如画,细致中透着英姿飒爽,随身负着个皮囊,显然装着暗器。
李慕鸿不晓得说什么,只好看着孙言殊和她对答,手里梅花镖还是扣着。
却听玲珑道:"我家公子么,玲珑已经见过了,不过不是在回家的路上,却是在去剑南的路上。但玲珑此来,却是姨娘吩咐来找公子你的,姨娘说,那东西不要也罢,没的触了霉头,叫公子就回去呢。"
孙言殊叹口气道:"我看见你来,就猜到了,我娘她还好罢?!"
玲珑笑了笑道:"还好,没给你气死,说你胡闹就算了,居然真的搭上个小子,回去一定扒了你的皮做大衣呢。"
李慕鸿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才放了镖。
孙言殊看看李慕鸿,又看看玲珑,苦笑道:"这位是李公子,我们也是才认识,你别想歪了。"
玲珑闻言大笑,弯了腰捂肚子,断断续续道:"公子......你......你还是......还是好骗得很......"
孙言殊听了张口结舌,道:"你你你......你又骗我!"

玲珑正待说话,忽然屋子里一声哈欠,燕时予在里头懒洋洋地道:"子桐,你在外头说什么呢?我腿疼死了,快来帮我揉揉。"
玲珑满面狐疑,孙言殊却是被人抓住把柄一般满脸通红,李慕鸿拿袖子掩了口,无声笑了。
天色慢慢亮起来。

别来锦字终难偶
原来玲珑是孙言殊表弟上官旭的侍妾,自小和两家的少爷一同长大,尤其与孙言殊亲厚,两人情谊如亲兄妹一般,玲珑的武功却不和他们一路,是丹霞山精通暗器的一位高人传授,厉害得很,两家人都拿她做心腹。
此次两位夫人发觉上官旭私自跟了孙言殊离家,怕他年轻闯祸,只好命玲珑跟去照应。
玲珑这一路跟来,屡次劝说上官旭回家,不料少爷脾气倔强,主意坚定,说什么也要跟着孙少爷,玲珑也只好跟着。
前两天上官家在剑南的朋友接到上官夫人的飞鸽传书,要孙言殊赶紧回去,玲珑这才舍了自家少爷来追孙少爷,一路风餐露宿,也难为她一个姑娘家。
孙言殊很是感激她忠诚关爱,看着燕时予却发了愁,转念一想那个玉玺还在燕时予怀里,这边又赶上了私逃的小王爷和要被人灭口的先生,院子里还有七八条人命--这一愁,把一个笔挺的身板儿愁得佝偻下去。
玲珑不知道孙少爷愁什么,但是晓得他一向为求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而煞费苦心,笑着道:"少爷也莫太小心了,天下的事情哪里有十全十美的。"说罢似有意似无意地横了燕时予一眼。
燕时予大乐,笑道:"姑娘你看我做什么?也不是我叫你家孙公子不回去,脚在他身上,我管得了么?"
把玲珑气得拿茶碗出气,使劲一顿,登时陷进桌面一分,茶水四溢开来。
那燕时予老毛病发作,见人家只是个侍妾也敢和他甩脸子,越发别扭起来,孙言殊说什么也不理会。
玲珑冷笑道:"把自己当个人似的,也不找面镜子看看,你和我们公子坐在一处,可有多可笑!"
燕时予大怒,蹬蹬蹬走到孙言殊身边,把一包东西拍在他手上,转身出门去了,孙言殊和李慕鸿在后头喊了无数声,竟理也不理。

孙言殊也动了气,发狠道:"让他去!想是怕被我们拖累了,这般急不可耐!"
李慕鸿没见过他俩闹架,又是外人,不好说什么,玲珑见他出去了,也觉得话说过了,不好意思再言语。
先生仍睡着,众人这般闹,他竟然丝毫不觉。
天色大亮之后,孙言殊和玲珑分两处去雇了车回来,将李慕鸿两个一个车,孙言殊和玲珑一个车,分从不同方向离开益州。
李慕鸿眼圈儿微微有些红,孙言殊心道:"这孩子倒比燕老三有情意。"嘱咐了几句,说最好不过回家去躲藏,十八王爷再厉害,也不能到他哥哥府上去抓人,李慕鸿点头答应。
两下里走了半个时辰,孙言殊道:"玲珑,咱们还是要去燕家,有个要命的东西得找燕老三拿回来--人家是本分人家,别闹得满门抄斩,到时候,我家毕竟也脱不了关系。"
玲珑板着脸道:"随你,我听少爷的就是。"
孙言殊这才策马飞奔,可能燕时予半路搭上了车,竟是全无踪影。
半晌想起来燕时予走的时候好象给了自己什么东西,自怀里拿出来一看,却是一个布包裹了自己的襁褓,不禁呆了呆,想:什么时候叫他拿去了?
细想起燕时予,只觉他一双眼睛在眼前晃来晃去,心中五味杂陈,不晓得怎么心里如猫抓一样,又是恨又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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