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连环——by雪落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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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着被抓住双臂的姿势,和珅柔顺地靠过去,将脸贴紧弘历胸口——那心跳声如此急促,毫不遮掩这万人之上的男人最真切的担心。
一时间,空气变得安静。0
又过了许久,心跳之声终于缓下来,而弘历的双手也由抓他手臂改为平日的搂抱——不,较平日里更为温柔。
“皇上……奴才,奴才只是怕皇上怪罪。皇上给了奴才这样的机会,却被奴才浪费了,做得这样失败,奴才是怕皇上不开心,很怕,怕皇上……”
不要我了……
这后几个字没有说出,因为弘历已经抬起他的俏脸,开始吸吮那正在涌出的泪珠。
……
“你果然是妖精……为何朕就是奈何不了你……”长叹一声,弘历口气中带着负气的无奈。
“皇上?”那俯视大清江山的锐目中,此刻只映着眼前的面容——
“为何朕就是离不开你……”0
炽热的言语响在和珅耳畔,使他浑身软了下去。意识开始变得淡薄——无论是内心还是身体都如此思念的触摸,如此强势的支配!
——这世上唯一的支配。0
如漆的发缕自白玉围栏边沿散落,摇晃明月的银光,打碎沉静水面,泛起层层光晕。
贪恋那微蹙娥眉,带粉双颊,娇嫩樱唇——急促呼吸中高仰的下颚,展露优美颈线——月光黯然,失色于那皎洁肌肤;黑夜沉寂,星光只在他朦胧眼中。
“……你让朕如何能离开你……”
……
新教最后的残余也被肃清,和珅回京后没有受罚,此事引起朝中众臣异议。而皇上置大臣们的不满于不顾,只命他随驾热河散心。
和珅回到家中,冯氏和琳本不知他途中出事,只为他出门多日终于回家感到欣喜。孩子更是见到他便笑个不停,让他心生欢喜。只是皇命在身,匆匆收了些衣物又再踏出家门。
一路上皇上不再怪他,反是时时关心事事过问,真是让和珅受宠若惊。偷偷问过下人,皇上竟为了新教一事迁怒于容妃,已经命她迁入宝月楼居住,不二于打入冷宫。
和珅很少过问妃子们的事,却也知道容妃正是入宫以来就备受皇宠的“香妃”。皇上不叫自己陪寝时多宿于她处,如今迁怒于她,可见是动了真火。
一时有些欢喜又有些担心。
欢喜在皇上对于新教一事本不十分重视,却因为自己闹出这一出事情而恼怒至此,可见皇上对自己的喜爱。
而担心,则是在于皇上宠容妃天下亦知,现今却为了这些事情而怪罪于她——不知何时自己也会是这般下场。
想到此处不由面露忧色。
“你在担心什么?”正在忧心时耳边却响起弘历声音。
“你刚才在马车外问容妃的事是吧?”皇上面上表情似笑非笑,“容妃本是一个不错的女子,只可惜她不能让回民安份——连自己的族人亦不能安抚的女人,怎么能服侍朕。”
“……”
“不要以为只有你了解朕,朕也一样明白你——至今以来那些小花招,朕并非真不知道。只要在朕容忍范围内,朕可以视而不见。”弘历话中有话,和珅不由心惊。
“皇上圣明……”
“你不用想太多,只要你一心服侍朕,朕绝不负你。”
“君无戏言。”
禁城渐渐被马车抛在后方,从高耸的宝月楼传出的琴声忽明忽暗。
那乐声如此哀怨,随风远散。六宫之内有闻者,皆泣。
……
半月后,海兰察押送新教遗匪回京,暂揖天牢之中。
呈上名册内没有马明立名字。
并不是海兰察疏乎,早在回京之前明立已经从狱内释出。
——“你命真不错,竟有京里大人下令放你。”
当狱官解开他脚上铁链时,他仿若身在梦中。而直至走到牢狱之外,阳光刺目地洒在他手心中那一枚玉上,善保那美丽得让人不敢直视的面庞再次清晰地出现眼前。
……
这玉,虽不是什么好玉,但是我家祖传的,有避邪驱魔能力,可以保佑你早日恢复记忆。
是他亲手将玉挂在那纤细的颈项上。而他纯真笑容随即在完美面容上绽放,连阳光亦不及那笑颜耀目,灼热烙于心中。
玉回来了。
而他已经回去。回到属于他的世界。
失去的,不仅是亲人,不仅是朋友,不仅是信仰,不仅是那仿佛从高空坠落的心——而那夺去这一切的人,甚至连最后的死亡也一起剥夺。
是魔——那样艳丽那样诱惑的妖物!
……
嘉庆元年正月,白莲教起义,在册名单中载马明立。至于是否明立其人亦或只是同名不可考。
九环之四似已解开。
时间逝去,只遗香妃之恨,明立之憾。
十一
九连环
(十一)
从热河回京之后和珅便被皇上授正白旗正都统,领侍卫内大臣。如此无功受赏震惊朝野,却再无人敢有异议。
“你的功劳,别人不知朕却是知道的。”
和珅明白皇上说的是他追查新教遗匪之事。自从他回来,皇上侍他尤比之前更为疼爱——这无心插柳之举让和珅异常欣喜。
然而欣喜之中,总有一件事梗在他心头。盘绕不去。
这日和珅如常处理军机处事务——都是一些不什紧要小事,他随意勾划几笔就将则子堆置一旁,很快纸张已经高至眉处。
今日是孩子周岁,冯氏特意叫了呼什图来请他回家。
想起孩子那幼稚而纯真的笑脸,用他仍然不甚准确的发音呼唤自己,和珅便忍不住地满面笑意——今日处理完这些事务,就去跟皇上请假吧。
心念才一转,目光却被下一张奏则吸住——这是?
……
弘历桌上正摆着一道奏章。
那送则之人已经离去,他临走的话却仍历历在耳,声声击中弘历内心,震动龙颜。
“来人!”猛一击桌面,连桌上物具全都喳喳作响,“立即命吏部彻查此案,朕要十日内得到回报!”
那小太监已经多时未见皇上震怒至此,惶惶应了声喳,急急退出。
“……以上为富勒浑在任闽浙总督时受贿大概,而其自身贪赃之外,还任其手下违法妄为:迁任两广总督时,泉州知府贿其手下殷士俊金叶五十两;其另一手下李世荣向沿途经过州县官吏共索取白银一千七百余两。此事确凿,连同证言一并呈上,请皇上明鉴。”
……
“皇上,臣以为,奏则上书皆为富勒浑离任时所受贿赂。反观知,可得其在任时贪赃之实。皇上一直鼓励清廉之风而严惩贪污之事,而富勒浑竟视皇上明令而不见,身为督抚却以身试法,更让其所管境内百姓不能得到皇上恩泽,不明皇上大义。若所奏均为实情,其罪当诛。”
则上所奏之语与送则之人所禀之话一直在弘历心头环绕,让他久久不能平静。
——这贪污之风若不能止,君威何存!
在皇上严令之下,富勒浑、殷士俊、李世荣三人很快被查证据确凿押送入京暂缉天牢待审——这三人本都是富贵骄纵惯了,几时受过牢狱之灾,几日过去已是灰头土脸连呼爹唤娘力气也没有。
这天三人又呆看着狱头跟几个守狱兵喝酒,本来那廉价烈酒是他们看看都嫌污了眼之物,此时却难以想象地飘散出浓烈酒香,溢满这不见天日之地。
正望得眼珠掉落之时,那已经有七分醉意的牢头像是忽然发现他们,拿起酒坛摇摇晃晃走来:“督抚大人,您是不是也想喝上一口?”
听到这话富勒浑眼里冒出光来,扒在木栏上连连点头。
“好说,一口酒一两纹银。”牢头将坛口伸至他嘴边,那浓香却一闪而过,只惹得富勒浑更为嘴馋。
“这价钱不贵吧?督抚大人。”牢头哈哈大笑,富勒浑身后殷士俊不由恼怒——
“胡说什么!一两纹银只怕能买几坛子这样的破酒了!”
“哦?”牢头转脸看向他,“这位大人,现在酒涨价了,一两纹银一滴。”
“你……”另一边李世荣刚想开口已经被泼了一身,呛得直咳嗽。
“牢头我今天心情好,家里鼠娘添了一窝鼠崽子,免费送各位大人一坛好了!”牢头看看手中见底的酒坛,“唉,可惜了一坛好酒……”
“你不要欺人太甚,虽然某人今天身在牢中,但你可知,办案的阿桂大人乃是我亲戚,另一位雅德本是我原手下官员——他日我出了这里,你可知自己会有何等下场!”富勒浑被淋得一头一脸酒水,恨得牙根都在发抖。
“哎,督抚大人,小人好怕啊……”嘻笑着的牢头嘴上这般说话,脸上却丝毫没有惧意。
“知道怕还敢笑!”连喘了几口大气终于止住咳嗽,李世荣怒火冲天地指着那酒气满身之人,殷士俊也在一旁帮腔。
“哎哟——各位大人请息怒啊……”牢头手只一挥,那边几个看戏的狱兵们都嘻笑着起立,很快几只长长木棒朝栅栏里胡乱捅入,打得那三人抱头乱窜,开始时还能威吓地叫几声你不要命了,到得后来,只顾得上哭爹骂娘,而最后竟只剩微弱呻吟。
牢头叫声停,那棍棒之刑终于结束。
“三位大人,小的招待可周道?别管你家里有谁,只看送你进来的是谁。老实跟你讲,你们都是死定了!”
一声吆喝,几个狱兵又随着牢头大摇大摆地坐回了桌旁。不多时,嘻笑声再次地传开。
……
如此过得几日,便开始堂审。本以为那阿桂雅德再怎样也会念得旧情放他三人一条生路,谁知家人送来的消息都是不但是送去礼物遭拒,连面都不曾见到。一堂审下来已经是物实人俱,判斩决,下刑部狱。
三人都甚为绝望,其中李世荣年纪最轻,忍不住痛哭出声。
而正在哀叹之中,狱外忽传和大人到,三人不明情况,均是吓得脸色泛白。
那进来的大人倒是声色俱缓:“三位不认得和某了么?”
如此熟悉的悦耳之声!
还是富勒浑最胆大,勉强抬起头来,不由呆在那里——好一张无限娇媚的脸庞!
“你是……和珅?”少年时他已是美得让人难禁,而此时再见他,竟是比之前更多了一分媚——明明是个男子,却偏如此惑人!
“哎,难得富勒浑大人还认得出和某。”那样一个寻常笑容却几乎让富勒浑忘记了浑身疼痛,殷士俊和李世荣也闻声抬起头来,面露欣喜之色。
“和大人,请您念在旧日同窗份上,拉兄弟一把——此恩此德,兄弟今生难忘啊!”
听到这话,和珅眼中杀机一闪而逝,面上却仍是一贯平和:“那是当然的,和某对三位从前的照顾也是难忘得很呢。”
那三人自是听不出和珅的弦外之音,都是大松了口气,看向他的目光充满重生的感激。
“对了,说起来,从咸安宫官学毕业,同窗们就各奔西东。和某只顾了自己,却疏乎了旧情——那韦玉兄此时在何处高就?”
“啊,和兄,韦玉他早两年已经随着返乡老父一起回去了老家——生意人毕竟是生意人,眼光短浅得很,摆着那样平顺官途不要,错过了再见和兄的机会啊!”李世荣讨好地谄笑着,抢在另两人之前回答。
“是吗,”和珅眼中又是光华一闪,“人各有志吧。”
……
轻风拂动宫中帏纱,朱色绸缎漫天飞舞。娥吟喘息不断,躁热充斥金黄宫殿。
较美酒沉醉,较糜香引人。这般迷惑人心之尤物,确实存在即是错,是上天送来的毁灭。
“怎么今天如此主动?”禁不住把手指插入那不断喘息的艳红唇瓣中,立时感受到他潮湿温热的吸吮——那微睁的凤目中满溢引诱星光,粉色肌肤亦完全舒展待人疼惜。
“……朕见过天下美女,却没有哪一个像你这样懂得诱人,无怪乌喇那拉氏要说你是妖孽,连那些妃子们也在背后叫你狐精——来,你告诉朕,你到底是不是妖精。”
灼热呼吸骚动着耳廓颈顶,那些不断深入的抚摸引起身体阵阵痉挛;眼中是泪光蒙蒙,脑里无比躁热晕旋,偏偏弘历一定要他作答,禁不住发出欲哭的撒娇呻吟。
“好……朕就当你是承认了——朕一个人的妖精。”
……
不知从何时开始,云雨过后弘历不会再回寝宫,而是搂着他一直睡至天明。有时起得迟了,侍女们慌乱中亦会把他们的衣物弄错。事后那侍女吓得连连称自己该死,弘历却意外地并未动怒。
皇上宠他,级级升官时时加赏。他说的话,三分道理皇上就当八分来信;他提的议,十次里九次照准。
这已不是一个“宠”字能写完,和珅明白,却不想深究。他可以持宠而骄傲视天下,可以借此完成一生钱与权目标,然却渐渐对这样的情感难以负荷。
表面迎俸他是轻车熟路,顺从或有意引诱他能将弘历治得服服帖帖,他唯一不能掌控的,是自己的心。
只是对于这一点,他始终视而不见——所有与钱权无关之物,都不需存在这具糜烂躯体之中!
……
“想什么呢,还没回过神来?果然是太辛苦了——明日太后请了戏班来,你就不用办公,随朕好好休息吧。”耳边传来的低语让和珅从思絮中清醒——
“谢皇上。可是,皇上,明日戏班来是演给太后妃嫔们观看,大臣都不得入内,怎好给奴才这样例外……”
“说得也是,那朕就召大臣们一起来好了。”弘历心念一转,微微点头。
“——皇上不可!”眼看弘历就要叫人传旨,和珅急急打断。
“怎么,你不想与朕一起看戏?”
“不是……奴才怎敢,能与皇上一起看戏,是奴才荣幸。”看着弘历脸色稍缓,和珅心里吐出口气,“只是皇上时常与奴才一起,六宫颇有微词。而这观戏又是太后意思,皇上再叫奴才去,岂不是让太后扫兴……”
弘历本是至孝之人,听和珅这样一说才猛然醒悟,面上却有些挂不住。这些心情和珅当然知道,立时露出笑颜:
“皇上若是不嫌弃,下次南巡奴才定陪皇上看遍江南戏班。”
……
富勒浑三人又在牢中呆了两月,和珅一直没有出现,而对他们吏部即无提审也无行刑,只好整日惶惶中度过。本来光鲜官样如今也折磨得面灰骨瘦,犹若惊弓之鸟。
听狱官闲谈,竟是皇上对此事十分震怒,因此阿桂雅德均不敢有丝毫包庇之意。三人听罢都是更加忧愁,直觉得死之将近,日日吃不进睡不了,短短七日竟换了面目,一时苍老许多。
就在这愁云惨淡之际,终于让他们盼来狱官门外唱传——
“和大人到——!”
和珅表情甚为平静,完全看不出凶吉。三人都涌上前来,刚要开口,却被和珅一挥手消了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