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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连环——by雪落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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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应了忽起的光亮,那清丽而略带着疲惫的容颜就出现在弘历眼前。
他仍穿着官服,似乎在亮灯前整理过,却仍可见那掩不住的摺纹——显然是伏在床沿睡着所致。
这已是他第几天如此衣不解带地照顾自己了?
因笔迹相仿,几日来奏折都是自己口述由他代批,同时还要处理大量军机处、内务府事务,甚至户部也常有人找到这里——就是这般繁忙,他却仍能将自己照顾得面面俱到!
看着那有些苍白的脸庞,迷人的凤目边一圈抹不去的黑影,还有那本应该黑白分明此时却是红丝遍布触目惊心的眸子——真个是无比心疼。
……
接过递来的水,含了一口,弘历干燥的唇舌立时滋润起来——很甜。
不知何时,眼前这人似乎已取代了孝贤。
而在他心里,自己一直是欠她的。
那美丽温婉的女子。z
几乎集天下美德于一身,许就是这些东西一直压制着她,后宫的勾心斗角折磨着她,最终两个儿子的逝去彻底将她打倒。
她有母仪天下的德行操守,只可惜天妒红颜。
失去她之后,整个六宫也似失却了颜色——母后说他太重感情,这话应该不错。
新的颜色,是在他的眸子中看到的。
一瞬间强烈地震撼,夙命纠缠。y
一再告诫自己他是男人,仍是将睁着惊恐疑惑眼睛的他放倒在龙榻上。事后冷静下来不由怪自己糊涂,却是始终下不去命令叫他离去。反反复复思考了三天,定下的决心却在再见他那一刹全部粉碎。
每日都决定放他走,每次才一张口便又成对那柔唇的再次索求。
其实他亦明白皇后的话是对的。虽素来不喜那女人,虽不满她占了孝贤的位置,但她的话是对的。
放他走。故意不看他不想他,借着新入宫的容妃忘记他。
筑起的墙却在他倒下的一瞬崩溃——原来思念早已在那墙后越积越深,越积越多;深得把心都埋藏,多得隔绝了心和脑,觉不到。
喝退意图拖动他的侍卫,不理会臣下诧异的目光亲自将他抱入内屋——不知道这样做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只是固执地想把他留在身边。
那合上眼便仍在面前晃动的白绫,那纤细的颈项下鲜丽的一抹红痕。
……
“皇上,皇上!”
轻柔的呼声将沉于心事的弘历唤回,定睛一看,和珅的脸已近在咫尺,眼里透着自然的关切。
“皇上,您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传太医?”b
然弘历只是伸手将他拉入床内,搂进怀中:“朕已经好了,只是心中烦闷。”
“皇上……?”和珅还想说话,却是被封了口,便乖乖闭上了眼。
一觉醒来已是天光大亮,宫里不知弘历已经病愈,并没有人来侍候早朝。
然怀里人儿微微动了一下,低头看去,那细长的凤目眨动几下,便柔声问:“醒了?”
那可人儿点了点头便要起来穿衣,却被他拉回被里:“这几天你都没怎么睡过,今天乖乖休息,不许做其它事!”
“皇上?”和珅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便听话地又倒了回去,却是如何也再睡不着。
“皇上,”沉默了半晌,和珅抬起头,“皇上不如出去走走吧。”
“出宫啊……”弘历闻言,不由心动。g
“是啊,皇上。您不是说心中烦闷么,出去散散心也好。”看出弘历已经动容,和珅便继续劝道。
“说得也是——叫上太后,她老人家前些日子也说想出宫看看……”才说着,弘历已经翻身起床,侍女们赶紧拥过来侍候,和珅也不敢怠慢,跟着起来。
弘历没有再拦他,只是吩咐道:“今日不必到宫中值勤,回家好好休息。收拾收拾准备随朕下江南。”
……
经过几日准备,待到风和日丽,皇帝一行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出了紫禁城。
和珅自然随侍弘历身侧,一干大臣也不需提,只那老佛爷点了名要皇后随行,说是皇后执掌后宫多年,宫中无事便是功劳;加之她从未去过江南,这趟是必带她前行的了。
弘历心中稍稍不快,但孝心始终占了上风,也未提出异议。好在一路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又有美人环侧,倒也十分惬意;加之那皇后识趣地很少过来,只跟着太后一道,如此更是乐得轻松。
转眼到了杭州,弘历对身边和珅说:“上次南巡走得匆忙,未及在此畅游。听说秦淮河泛舟其味无穷,爱卿既是初来,明日便随我一游吧。”
和珅连忙应了,下去交待。
第二日,君臣二人便服出了行宫,登上地方官员备好的画舫。
仍未进舱已是芬芳扑鼻,抬眼看去,原来船内早已待着数位美人,全是江南名妓。
画舫缓缓驶离,朱桨拍着碧波,推开层层金辉。一时鼓乐声起,欢笑之声荡于江上。
和珅撑在船舷栏杆上,略为失神地望着岸边已然翠翠成荫的杨柳。暖风轻拂,却是挑动了那浓密妩媚的睫毛,轻轻扇翕;而那里面围着的秀眸,似也被惊醒般颜色深深浅浅变幻不已。
其实这一路来,并非如表面般风平浪静自在写意。皇后虽甚少过来,却不代表她会息事宁人。
她身边几个老嫫嫫总是仗着自己是皇后身边的人,趁皇上不在对他诸般挑剔。奈何这路上行程安排都是他一人打理,皇后有心为难自是易如反掌。
只是几个嫫嫫倒也无妨,就算是她们背后的主子和珅也不太担心,现下最令他烦忧的是态度不明的老佛爷。
太后不比皇后。皇后在皇上来说并不紧要,甚至有些厌恶;而太后却是皇上最着紧的人。
天下都知道皇上孝顺,和珅更是清楚这“孝顺”的程度之深。如果老佛爷摆摆手,自己定是脱不掉恶运连连。
显然皇后不可能未在老佛爷面前说起自己跟皇上的事,起程之初老佛爷就曾召见过他。当时皇后就在老佛爷身后,一脸得色。本来心里叫糟,谁料老佛爷竟只是默默看了他一会儿就让他退下了。不只是和珅,连皇后亦是惊诧万分。
之后他就再未见过太后,连皇后也甚少看到。
料他如何精明,对这老人家的心思也是不明所以。
正当他想得出神,身后却香风袭袭,回过头一看,原来是船中美女之一,名唤柳燕儿的。
柳燕儿端着一杯酒,江风拂着她如纱的薄裙,勾勒出形状美好的迷人身线。毕竟是胭脂群中的佼佼者,身上竟能不带上丝许烟火之气,清新淡雅得仿若山中雪莲。
行至和珅身边,她捧起手中酒杯,吐气如兰:
“和公子为何不在舱中听歌,反到这外面吹风啊。”
虽是问句,语气却丝毫没有问的意思。和珅接过她手中杯子,轻含了一口,也没有答话。
“奴家姐妹们看两位公子爷气度不凡,都是十分开心,只想着让公子们尽兴——若是公子们不满意,奴家姐妹回去必会受责罚的。”
这样说着,却是柳眉轻蹙花容惨淡,那女人独有的柔弱在她身上如此体现出来,任一个男人也会折倒。
和珅不由轻环住了她的柳腰:“你不用担心,只要你们能让龙爷开心,回去后自然有赏无罚。”
柳燕儿明眸微抬:“可是,燕儿若想让和公子也开心呢?”
和珅微微一怔,正想答话,舱内却传来弘历的大声呼唤,立时放开柳燕儿走了进去。
和珅刚刚坐下,柳燕儿也随着进来倚到了他的身边。弘历看了也不恼,反是大笑道:“和公子好艳福啊,躲到外面也给燕儿寻着了!”
和珅脸色不由一变,刚想申辩却被弘历一挥手打断:
“今儿过来就是来开心的,和公子也不要太拘紧了,偶尔这样也不错啊——素儿,莺儿你们也过去陪陪和公子吧!”
他话一出口,身边两个美人便应了声“是”朝和珅走过去。
和珅不禁左右为难——如此娇美人儿在怀,不动心那是不可能的,然而偏偏弘历又在眼前,甚至还用那充满兴味的目光注视自己……
然无论和珅心里想的什么,那莺儿燕儿的早就全挤在他身边,又是媚眼又是娇嗔;尤其那柳燕儿,一扫之前清雅,竟是胆大到伸出玉手宽解他的衣裳!
那温暖的女体挤靠了过来,和珅憋红了俏脸,抬眼向弘历看去,后者却是一脸欣然观赏之色,更觉难堪。
而这几个女子只尽极各种方式挑逗着和珅,却是没有更进一步。和珅何其聪明,立时明白,当下亦不再压抑,反而表演的成份更多了些。
一时间舱内春色无边。
再说那行宫之中,皇后独坐在庭内,任眼前小桥流水只是烦闷。
本以为凭太后对自己的宠爱,加之这事情荒唐,这次如何也该叫那和珅栽个跟头。谁知太后见了和珅却不发话,这些天来长吁短叹谁也不知她心里想的什么!
她又怎知,那太后见到和珅便明白了这些始终——那妃子本是自己下令赐死,如今再回到宫中,怎能不引起太后欠疚之心?况且人一旦年老,对于鬼神之类更是尤为深信,怎还能对他下得了手!
这事儿本发生在那拉氏成为宝亲王侧福晋之前,她不知道那也是当然的。
正在左思右想间,一位老嫫嫫顺着庭中小道急行了过来。不等那嫫嫫行礼,皇后便问道:“怎样了?”
那嫫嫫弯着腰:“回娘娘话,刚打听到说皇上跟那狐狸精上了画舫,游秦淮河去了——那画舫上还载满了青楼女子。”
皇后闻言不由大怒,拍案站起:“这狐精越来越不像话,竟怂恿皇上公然买妓!”
说罢作势要走,却是被嫫嫫拦了下来:“娘娘,您现在去,皇上正在兴头上,不是碰了一鼻子灰不讨好么——这正是那狐狸精计谋所在,您去了,就中了计啊!”
皇后闻言,缓缓坐了回来:“那你说怎么办?”
“这事儿,依老婢看只能忍了。皇上是微服出门的,您这一去,必把事情闹大了。”皇后点了点头,长叹出口气来。
孰料这一忍,皇上竟是彻夜未归。
次日清晨,福长安还在熟睡中,忽被一干侍卫叫醒:
“福大人,您快醒醒,皇后娘娘要出行宫!”
这次南巡,福长安本是负责太后皇后安全,此时听得皇后出宫,顾不上睡眼惺松急急出帐穿衣。
待得他参见皇后,皇后已是待了多时,见到他亦没有好脸色。
当下不敢多问,命人驾了凤辇,扶皇后上去,自己也上了马跟在一旁。
路上偷偷问起侍卫,竟是无人知晓皇后为何天未亮就急着出行。
不多时车已驾至江边,却见岸边早已泊好小舟。正在惊异之时,皇后命他扶了自己下来,却是令其他人候在岸上,只叫了福长安和一老嫫嫫同行登上小舟。
小舟之上只有皇后三人和一名船夫。
皇后紧锁着眉,冷着脸却是一字不吭。福长安和那嫫嫫自是不敢作声,而那船夫虽不知这大户人家夫人衣着的贵妇真实身份,但也懂得察言观色,知道此时不宜多嘴。
在这凝滞的气氛中,小舟终于抵达了那泊在江心的画舫。福长安赶紧一步纵上甲板,将皇后和嫫嫫两人先后接过。
皇后刚在船上站稳,立时一甩衣袖,嘴里冷冷一哼,毫不迟疑向舱内行去。
福长安借着刚起的晨光,微瞟了一眼那画舫外观。匆忙之间不及细看,却已经留下了“精致华丽”的印象。
当下不敢迟疑,跟在皇后身侧步入舱内。
虽然早已听说了皇上游江有名妓陪伴,入眼的景象还是让他大吃一惊——舱内数位美女都是衣衫不整随地而卧,那玉臂修腿,嫩肤酥胸,说不出的邪媚诱惑。而空气中浓浓酒气则说明了这异常情况的成因。
皇后再次冷哼出来,一甩手继续往里走。福长安只好收回神智,快步跟上。
才掀起内舱的帘子,不意间一声湿湿媚媚无限勾魂的娇喘飞入福长安耳内,瞬时七魂六魄都离了体般呆立在那里,只眼睛直直地盯着床榻之上纠缠的身体。
而皇后见他挡在前面,不知哪来的力气,用力一拨,竟把他硬生生挤到了一边——福长安经她这一拨一挤,才终于回过神来,只觉得身体发热口舌干燥。
那舱内床上的,自然是弘历和珅二人。
和珅显然是醉了,那俏脸泛着引人入罪的红晕,双目迷蒙,艳红的小口喘着,牵动玉白胸脯急剧起伏,细细的汗珠划过那遍布红痕的纤细身体,双腿交叠在弘历身后微微痉挛……
闯入的两人未料到会撞到现场,一时不知如何反应;而缠绵中的两人却是无暇理会。如此,情况便微妙地持续下去,直到那一声媚呼断了丝线般抛出,弘历失力地倒在那已然昏迷的身体之上,观看的二人这才清醒过来。
“皇,皇上……你,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最先出声的是皇后。而话出了口,才惊觉声音竟如此干燥沙哑。
“你们过来干什么?谁许你进来的!”此时的弘历却是已经回复了往日的威严。
“皇上……您不但公然买妓,还在船上做出如此荒唐之事——身为一国之君,您自己看看,这内舱外舱您都干了些什么!……真是……成何体统!如何能成一国之表率,如何能服制天下!”
弘历从小听的都是夸讲赞扬之词,何时被人比眉责骂过!再说他一向自认为明君,德行功绩只比尧舜,只气得浑身颤抖,一声大喝——
“福长安!”
被这雷鸣般的一震,福长安终于魂归原位。
“把她给朕拉下去,听候发落!”
福长安从未见过皇上如此震怒,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迟疑地转向皇后。
那皇后却是不惧,厉声说道:
“不必皇上开口,再看上一眼臣妾都怕会为您羞愧得投江自尽——皇上,您再如此纵容这个妖孽,大清必将败在他的手上!”
如此说着,便再不看弘历一眼,拂袖而去。
而福长安和那老嫫嫫也赶紧行过礼跟着离开。
一时间船舱内再次安静下来。
弘历看着那昏睡中的惑人俏脸,如此无辜。
而皇后临走的话,竟像是诅咒般,回荡在画舫之内。
……
不待弘历回去“发落”,皇后已亲自割了头发,侍女嫫嫫们跪了一片亦未拦住。
而按满人习俗,只有失丧时才会剪发,如此便犯了大忌。皇上震怒,若不是太后求情,便要再演其先祖顺治废后之事。
于是下令额驸福隆安遣送皇后先行回宫,而此后皇上再不踏入坤宁宫。
第二年,乌拉那拉氏病故,命丧仪照皇贵妃礼办理,即是表明皇后之位已经名存实亡。
而从此弘历亦再不立后。(释1)
九连环之制,玉人之功者为之,两环互相贯为一,得其关捩,解之为二,又合而为一。(释2)
如此首环已开,二环易解。
这连环之机,已然入局,再难弃之。
===
释1:
《清史稿·后妃传》记载:“(乾隆)三十年(1765年),从上南巡,至杭州,忤上旨,后剪发。上益不怿,令后先还京师。三十一年七月甲午,崩。”
清宫的《上谕档》记载:闰二月十八日,乾隆派额驸福隆安扈从皇后那拉氏,由水路先行回京。
乌拉那拉氏逝后,乾隆降旨曰:皇后自册立以来虽无失德之处,然而奉皇太后南巡时,竟不尽孝道,不遵礼法,举动乖张,类似疯迷,回京后便一病不起。论其行为,即便废黜亦不为过份。朕现仍然存其名号,格外优容,但其治丧典礼,不必按孝贤皇后的仪式办理,只可照皇贵妃之例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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