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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语——by白蔓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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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举起酒杯,斜一下仍跪在地上的黄衣少年,正当着他妖妖媚媚地飞来一眼,登时打个颤。话说老头子的防患策略还是行之有效的,那两年的糜色相诱,真可以让我经得起酥风软雨,百媚不惑。
"莫庄主,"我看着莫遥,慢慢地又放下酒杯,就见他眼里极快地闪了下。这酒果然有鬼,怕是下了合欢药了的。心里冷笑着,这酒色佳肴自然半分下不得口,何况公子在媚红楼早填饱了肚。"礼呢,公子我收了。你想求我什么事?"
莫遥挥手赶下那个少年,才神色一正,道:"少楼主,闻说青衣楼有盐货走甘陇,莫某近日恰好与几个朋友从海陵贩得一些散盐,想从岷江泊岸,转给青衣楼,不知意下如何?"
老头子做的几样生意都掐着大唐的命脉,这盐货是一项。十道的商帮不是没人想分一杯羹的,但蜀地深险,是青衣楼根基之地,他如何都不会松一分手,只有江淮海沿一带他会睁一眼闭一眼。七巧山庄向来做的是湖鲜海货生意,想染指私盐,怕还真吞不下去。
可惜,公子我既怀疑他的诚心,这种事也作不得主。
想了想,不好断自家财路,便如此答他,"莫庄主,货有多少?盐色如何?你说明白点,我让底下人与你商榷。"

从醉太平出来,月上中天,今夜竟是个满月。
侯小金像松下口气,"公子,这可回去了?"
"小金子,公子很难侍候是吧?下回出门你别跟着了!"
"公子,楼主会剥了小的皮!"
"公子先抽你一顿。"我挥鞭打去,他抱头逃窜。两马儿一前一后奔逐,夜风里只闻侯小金作怪的惨号,拖得长长。
我望着一轮皎月,银辉如洗,人间却不团圆。"小金子,客栈住不得,疏红苑也住不得,沉香走了,到处都怪冷清的。今晚你就陪公子在这兰州大街流浪吧。"
"......公子,您再抽小的一顿好了!"
我懒得理他,马儿一颠一颠,影儿一绰一绰,这月亮真够烦人。
撩得人直想追过去,再把那小子逮回来。
沉香沉香。
娘的,才暖了一夜被窝,就走了。
街角里走来一人,青濛濛的衣袍,背着月光,将一副脸面全藏在阴影里。我眼尖得很,哪给他近身,忙拉了侯小金奔另一条街去。

第九章 偷情
两旁都是民舍,昏暗的烛火透出门窗,温暖全在那里头。
夜风吹得侯小金甩着脖子,这天气很干凉。
他讪讪道,"公子,您怎么见了右护法就跑?咱们又没闯祸。"
"他来准没好事。"
青衣楼唯一敢打我屁股的人,右护法周凛,铁铺子里千锤百炼出来的冷面黑心,连老头子都让他三分,公子没事惹他做甚。
我夹紧马腹,跑得飞快。
按说,四条腿的一定不会跑输两条腿,这马儿要肯使力,也是一匹上等良驹。我记得王海贵塞马给我时,容光焕亮,直夸这是兰州第一,大名鼎鼎的青海骢。
公子也觉得它有千里奔驰的潜质,跑的够快了,怎么还会给人追上呢?而且还是靠两腿飞奔的人。肩头被人轻轻拍下,我一个冷颤打去,没得逃了。周凛的轻功,那是神仙飞飞,公子加匹马,在他跟前也只是小鸟一只。
"七郎,"高神仙地狱里爬出来的声音,就吹在耳边,"你怎么见了老夫就跑?"
我勒了马,慢慢回头。肩膀后方一袭青袍轻荡荡吊着,月光打在一张清癯的脸上,青白惊人。他脚下虚虚,浮在半空,我眼角扫一下,这老家伙爱穿黑长靴的坏习惯一直没变。
"周护法,七郎怕你了,你又半夜出来吓人。"我骑在马上,他凌空并立的身躯比我还高两个半头,手一搭,拍我肩头自然极轻松,但这模样瞧去,像鬼不像仙。
周凛驰名江湖的轻功,就是鬼影功。
"七郎,我有事跟你说,你下马。"周凛无声无息落地,站在背月处。
我只得下马,侯小金喘着气走来,被他扬手止住,"小金,你在这候着。"
然后拉了我,转过两条巷,在暗角里站住。
听说鬼魅之物,最见不得光。周凛不知为何,总不喜在大光明里行事,他在青衣楼是最隐晦的一个,老头子说他能与鬼为谋。
但我不喜欢黑暗。蜀南的阳光不矫辣,下雨天,到处都是湿荒的。那时便整日整日地没阳光,天从灰蒙到昏霾,到完全沉入黑夜,我一直都不开心。
这月光再烦人,能给人世希翼。
周凛捏紧我的手,他的指头枯瘦硬梆,捏得我一阵阵发痛。我咬了牙忍,听到他沉沉的呼息,一声两声,然后无声。他一点点松手,冷冷道,"七郎,你在兰州磨蹭什么!"
"兰州这地方风景好,公子多玩两天。"我揉手,退开一步。
"查帐的事交给老夫了,楼主让你回去。"
我微微一怔,这话其实是一道赦令,但出自青衣楼右护法之口,却太郑重了。原以为老头子打发我来兰州查帐,不过是瞧我游手好闲,想法儿折腾我,现在棒子一下转出去,接的人竟是周凛,才知这事不轻巧。
不由就道:"周护法,兰州分舵劫了龟兹商队的货,江陵郎家找上门来,滚青门抢先一步,杀了那几个龟兹人。"
暗探回过我,沉香仍在查那几个龟兹人的死因,不知为何他将这事瞧得极重。我却不愿他牵扯进来,三缄其口,就让老头子自己查去,反正他神通广大。
周凛拍拍我的肩,"嗯,七郎能察出这其间不对劲,真是没白来一趟兰州。你先行回去,到眉州找一下向舵主,楼主他另有要事安排你做。"他忽然像足长辈的样,语气温和,人味十足,末了又加一句,"七郎也大了,是该好好历练一番。"
我嗯嗯两声,拿眼瞄一瞄,再挪挪脚。周凛没动,我突然一手卡住他左肩,怪叫:"周护法,你是信陵君假扮的?"
信陵君是青衣楼的另一护法慕容安,老头子之下,就是他了。
慕容安长相俊逸,二三十年前还是翩翩少年君子时,掳掠了大片少女芳心。时至今日,仍有徐娘半老的女人掩着小帕子哭,骂他负心。可惜韶华易去,男女皆同。
娘每次涂脂抹粉,总要长吁短叹,对那面宝贝镜子念叨花无百日好。服侍她的大丫鬟告诉我,女人爱护容貌,一日不能松懈。后来我连环明白,男人风姿也如兰馨蕙风,不可与鸡屎花共存。
慕容安一代君子典范,向来远庖房,有次却被我撞见提着个锦盒钻进了厨房,楼里掌厨的大师傅舞着大锅铲,恶形恶状,他却左揖右拜,哄得大师傅态度八百里大转弯,似乎一举抱上了两大胖小子。我当时目瞪口呆,一脑子只有娘讲过的战国故事,以为青衣楼出了个礼贤下士的魏无忌,当场就喊"信陵君"。
喊出口后,我两眼发光地逼视他。慕容安悚然惊望,厨房里一群下人跟着木然瞪视,这大光环自此屎粘不掉地跟着他。
他那人早年受过伤,刮风下雨或者使力大了,左肩就一刺一刺地痛。
我这一卡又快又狠,周护法也没躲过,就被我静静卡着,颤都没颤一下。隔了一会,我咻地松手,退两步,笑,"周护法,你轻功不行了!"
"老夫轻功行不行,不会用在你这种小把戏上。"
"你说话语气忽然那么像他,谁不被你哄着!"
周凛一哼,"人处久了,总会有些耳濡目染,慕容安要是哪天逮起你来狠打一顿,你也得乖乖被哄着。"
信陵君最狗屎的毛病除了爱讲礼仪,就是爱拿我的头当小狗拍。每次都是一副父辈嘴脸,温煦慈爱,说话神情全把我当长不大的屁孩子。
我怎么都不信他会板脸臭打我。
"周护法,既然帐要给你查,公子就赏月去了!"我转身跑,他追都没追。跑出两步,忽然想起一事,又折回来,他似在等我。
"七巧山庄的莫遥要卖盐给咱们,这事你一并揽了吧!"
周凛冷笑,"七郎,你迟早给人卖了......"
我瞪瞪眼,也有些动气,"爱理不理,别对着公子喷鬼气!"我快步离开,走没几步再度急急折回,手伸出,"给些清心宁神丸!"

翌日,青衣楼右护法现身兰州分舵,王海贵那一脸青白,比咽了十个臭鸭蛋还不妙。周凛淡淡扫我一眼,"七郎,把你清过的帐先与我看。"
我撇撇嘴,"在疏红苑呢。"
王海龟的私巢,柳相明都住过,公子才不信他不知道。
果然他一听,眉头立即打结,铁灰脸越发阴森。
我乐得诸事交与他,草草敷衍几句,拍屁股走人。走前召暗探问了句,得知沉香车马往渭州方向去。便胡乱丢了个小包袱给侯小金,骑着那匹兰州第一良驹就往城外奔。
"公子公子!"
我勒马回望,侯小金牵着匹棕黄毛的马,大包小包挂得马颈儿都弯了,那情形怎么看都是累赘。我骂一句:"你搜刮那么多废物做什么?"
"不多了公子,大梭子元瓜儿蝴蝶秀竹......一人一包,怕还不够呢!公子,咱们找辆马车吧,来的时候也是坐车的......"
我想起家里那群不大不小的姑娘小子,翻个白眼,抢过自己那个小包袱,"你找王舵主要一辆去,自个走,到眉州等我。"不理他呼叫,我狠狠拍马,呼啦一下冲出兰州。
入夜时分,终于赶到渭州。满城杨柳,夜风里摇荡。我望灯火最辉煌的那一带走去,先在一家旅店订了房,探听了驿馆所在。
然后寻饭馆饱饱吃了顿,冲个澡,二更天时才奔驿馆去。一路上心儿扑通扑通跳,柳枝儿迎风拂来,都是热辣的。到了驿馆附近,只见一辆紫幰轺车停在桑树下,那是当今圣上特赐,东珠世子的乘舆。他果然住这里。
我嘴角一翘。沉香,我来看你了!
驿馆住了个世子,左近抽调了不少驿兵过来,加上他的亲卫,四处把守得蚊子都飞不进。公子我比蚊子厉害,弹了几粒小石子,从后墙翻进去。这渭州官驿建得阔敞,华屋明厅,望去大片。我小心摸了几遍,总算找到沉香歇宿的房。又费了两下功夫,神鬼不知地溜进去。
馆房里半开着扇通风的窗,窗外星月清朗,已交三更天。
沉香在罗帐里睡得极沉。
一片月色照在帐上,他似裹在虚幻的白光里。
我轻轻钻进去,掀去他被单,他仿佛没感到寒冷,依然熟睡着,月光裹得他像个甜蜜的婴孩。我眼也不眨地看,心头一下安静,一下又砰砰乱跳。
"沉香,沉香。"
却只听到他浅细安静的呼吸,不曾感应我的到来,我看着他纤好的身段,心头渐渐一点邪火窜上来,便再也压不下去。
"沉香,再不醒公子要欺负你了!"我缓缓去解他衣带,看一下他,开始脱寝衣,一点点,轻得像猫。再看一下,他还是没醒。我连亵裤都脱。
他居然还不醒。
我眯眯眼,终于瞧出他眼窝下淡淡的两弯青痕,不知是赶路劳累的,还是昨夜没睡好。心头涌上些怜惜,不由贴唇吻下去。手里却在这一刻将他衣服除净。
沉香轻轻动了下,总算有些察觉了。我紧着小心肝看他,从头到脚,每一寸赤裸的白净肌肤,真的太美。
他又动,手脚缩一下,冷了。我听见自己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还有心脏,渐渐像前夜两人在雨下狂奔。
回过神来,人已压他身上。沉香遽然睁开眼,我火辣辣地送上个深吻。吻得他昏头转向,吻得他不知挣扎,吻得两人都忘了情。
四唇相离,我听到的喘息再不是一人的,他抖着嗓子,"龙、龙笑天......"
"嘘!"我扯下他头巾,"叫笑天。"
"笑天......"
我卷向那两片唇。

疏月轻帐暖,与他三度春宵。

但这回却伤了他。
事后他还拥着一床薄被,轻轻咬唇。我歉疚地亲吻他,想起前两次,是太迷醉还是他跑是太快,竟没留意他是否受伤。"沉香,叫人送浴水来。"
沉香软软瞪来一眼,颇有些恨,"你怎么来的?"
"叫人送浴水,我帮你洗一下。"
他不语。
我翻身起来,"我叫!"
沉香慌得捂了我嘴,"你还想怎样害我?"
我懵了。他扯过被子连我蒙住,又把两人衣物塞进来,才勉强扬声唤人。我闷在被里,听他不稳的声息,听外头轻轻的骚动,极不是滋味。
娘的,敢情公子是偷情来的!
一会浴桶热水送来,有侍女问需否侍候,他都遣了出去。门合上,房内又复安静。我扯去被,眼前灯光明灿灿地刺了下,忙眨眨眼,一把抱了他入水。
两人沉在浴桶里,沉香按住我手臂,不肯让我擦洗,后来抵制不过,整个身子都缩入水中。我嘀咕:"害什么躁,又不是娘们!"
"你住嘴!"他叱一句,才窘窘地任我所为。
我看着水面上那颗漂亮脑袋,怎么看怎么喜爱。他闭闭眼,水汽氤腾里,一脸爱恨难解。我往他脸上吹气,吹一下,再吹一下,不住逗他。
沉香把我脸推一边去,轻轻又问:"你怎么来的?"
"骑着马来的。"
他瞪我半晌,"你再骑着马回去。"
"好沉香,骑马累得很。"我急忙亲他,扮可怜。沉香面色软下来,渐渐又没辄。嘿,公子香风红粉里混过的,哄人那还不容易。
哪知亲着亲着,这小子憋出一句:"你要洗多久?"
我嘿地笑了,帮他洗净,自己也粗粗洗了。两人躺回床上,我拖过那一堆衣物,在衣兜里翻了翻,翻出一只碧绿瓶子,又翻出一只细檀盒。先从盒里刮了药帮他上好,又帮他着衣。沉香那张脸,像朵大红花。
他卷过被单,整人埋了。我正支着下巴,想着他这小女儿姿态当真可爱,他忽然从被底里低低冒出一句:"第三次了,龙笑天,砍你一百次头都不足为过。"
我一怔,猛然想起他是大唐皇族,隋王世子,天上的凤凰,我这半夜登堂入室扮尽采花贼亵渎人家的恶行,还真死有余辜。可这话理归理,公子怎么听着怪刺耳?"一夜夫妻百日恩,三夜了,你想到的就是砍我头!"
心头火辣辣地痛了下,又想起他先前那句话,公子怎么害他了?
"沉香!"
他躲着,乌龟一样不说话。
娘的!老子知道他闹什么别扭,不就是趁他不备,又沾污他了嘛!可他怎么就这么轻易给我沾污了!我把他从被下揪出来,比他还怒,"你睡觉都这么沉,给人剥光了还不知!"
他头发凌乱,刚揪起来还有点怔忡,被我一骂,蔫了。
"这两天一直赶路,我太困了。"
又瞥我一眼,底气足了,"天底下,也只你如此色胆包天!"
我哼道,"你答应昨晚陪我的。"
他摆正了枕头,靠下去,疲倦地合着眼。我哪还忍心责怪他。摇着那只碧绿瓶子,在他耳边晃当,"沉香,我送这个来给你。"
沉香挥开我手,眼都不睁一下,"你住哪儿?"
"城南姚家店。"
"你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也能平平安安地出去,走吧!"
我心都凉了,好小子,恩爱才过,就赶人了!
"我......"我赖这里吗?
我收起瓶子,下床,穿衣,趿鞋。走到窗口,又忍不住奔回来,捧住他脸蛋,颤了半晌才亲下去,"沉香,我就是......想你了!"
沉香眼睫直颤,却还是忍住了不留我。

后墙下苜蓿幽茫,夜凉如水。
我回首望那扇窗,灯火倏地灭了,心如针刺。
回到姚家店,拥了被翻来覆去,好久才迷迷糊糊睡着。梦里见沉香一忽儿笑一忽儿恼,反复无常,忽然又一巴掌掴来,生生惊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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