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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同人之九郎——by暮商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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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的人虽不太听得懂,大体知道是在取笑,便撩起水泼他。
你来我往,衣衫尽湿。
夕阳直下,戏水鸳鸯。
笑闹已罢,两厢凝眸。小舟上二人相拥。湿漉漉抱作一团。
一人道:"我想念给你听的,是《泽陂》。"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
彼泽之陂,有蒲与蕳。有美一人,硕大且卷。寤寐无为,中心悁悁。
彼泽之陂,有蒲菡萏。有美一人,硕大且俨。寤寐无为,辗转伏枕。"
轻舟慢摇,歌声和着落日沧凉,低沉婉转。身旁人不语,似听不懂,似已听痴。
唱歌那人收紧了手臂,轻声道:"我是那塘边蒲苇,你作那池里莲花。同生泽陂,相依相傍。"
鸳鸯交颈,水面兰舟晃荡,推起涟漪圈圈,宕远了去。
......

霜月,烛幽。秋檠麝香银钩挂,窗格纸上影儿双。
他手拈白毫,他铺陈宣纸;他挥写丹青,他静磨云墨。
他本是壮岁韶华,寸阴尺壁;而今不如多情浪子,羡那良宵光景,一刻千金。
他问他:"九郎可曾认字?"
"不曾。"
"来,我教你写。"将笔塞入那人手里,从背后搂住他,然后握着他的手,在那纤薄的宣纸上描将起来。
烛影摇红,银花金粟,蜡泪滚抛,长烟袅穗。
昏黄暧昧的光影幢幢,爬上相贴的二人的脸。呼吸相闻,执着手,一笔一画,在纸上落墨。
毫尖笔底,尽走相思。
书成一个分明的大字,有些生硬和歪扭。
一人笑:"此字是你我二人携手,方写得出。"
一人微微蹙眉:"写的是什么?"
"我教你念。"他指着那个字,眼中温柔缱绻:"这个字念‘情'。"
那人有些愣愣地看他,有些惶惑地跟着念了一声:"情......?"
二人携手,方书得情之一字。
泪眼易描,愁肠难写。"情"之一字,更无法参破。
那一张薄纸,满载一字。那个字念"情"。沉沉的分量,被小心地折好,放在了白衣人的怀里。
......
......

流光轻掷,转眼已是初冬了。
何子萧依旧三天一次地为九郎求药,九郎也是日日到何子萧府上来,二人如胶似漆,几乎是夜夜欢会,如新婚燕尔的夫妻。只有在把药给九郎的时候,子萧会觉得有如针刺的痛苦。九郎原是个性子冷的人,把药给他的那天总会格外顺从些。仿佛那一小服药是维系他和子萧关系的唯一纽带。平日里的恩爱情浓都形同错觉。
这段时间,子萧觉得精力日渐不济,开始不甚在意,后来到了驾马都有些吃力了。又不敢同九郎说,他知道九郎看着自己一天天消瘦下去,眼里的颜色很深沉。然后就会拒绝交合之事。于是在九郎面前总挣做出神采奕奕的样子。
这天替九郎到太医院求药。齐野王终于忍不住问道:"吃了我这先天丹,从来没有过了三剂还不好的,怎么这么久你那位还好不起来呢?"
何子萧只说不知。齐野王一次包了三副药给他,突然盯着他的脸问道:"你现在身上有病么?"
何子萧摇首。齐野王不信,便替他仔细把脉一回。
皱着眉把脉了许久,齐野王惊道:"这是怎么回事!你的脉像沉细有鬼气,病在少阴,不自己小心一点就死定了!"
何子萧只当他小题大做,也不以为意,取了药便走了。

日暮到了府中,忽然听到自己寝室内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对话。男的是黄九郎,女的声音很陌生,便立在门外偷听。
"九哥真是硬心肠,既托他取药把姑母治愈了,难道还想玩死他不曾?"
"是他自己不听劝,我能如何?"
"看在那凡人对九哥你情痴一片的份上,你就果断些离了他吧。否则他倒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等缺德事,只怕损了我们的阴德。"那女人的声音娇媚,话语中只两分的关心,倒有七八分在戏谑。
"四娘,你借得别人真身还魂,与我自是不同了。"黄九郎转移了话题,"何子萧愚顽不化,除我之外再不要任何人,他是自己把自己往死里迫,怪不得我。你眉目间有一两分像我,假若你愿,我倒想给你二人做个媒。一来你有个好婆家,二来他也可以保全了一条命。"
"呵呵,"那叫四娘的女子笑,"要你使过了的东西,呸!九哥也太轻贱我了。"
"四娘,何子萧这样的人打着灯笼也没地儿找去,我实在是为你好。"
......
"砰"地一声撞开门,黄九郎大惊,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
何子萧顾室一周,屋里除了黄九郎外并无别人。阴鸷地瞪着九郎,道:"大媒人,不是要替我做媒么?怎么姑娘倒跑了?"
黄九郎无言以对。眼神飘向一边,不敢直视。
何子萧心中大恸,咬牙道:"九郎,为何她也劝你离开我?究竟为何你总想离开我?"
九郎不答。
何子萧颓然坐下,沉沉地道:"今日齐野王说我有鬼脉,病在少阴......"
黄九郎愕然,脸色瞬间又暗淡了下去。他缓缓挪到窗边,缺月疏桐,寒风彻骨。
艰难地开口,神色复杂:"齐野王果然是神医......"他长叹,白气暄散,"子萧,你到如今这步都是因我之故。"
何子萧望他的背影,只觉轮廓飘忽,非常人之美艳,宛如谪仙。
九郎道:"我非凡人,是狐妖。"


第七章
病来如山倒。
重帘深下,药烟轻缭,病榻长置,羸人一个,半生不死,瘦骨嶙峋,气若游丝。
那日,九郎对他说,他是妖狐一只。他当时怔了,连那人摇首惨笑着迈出门去也不知。待到回过神来,方知已失了九郎。
九郎是妖。叫人谈之色变,闻之丧胆,却又厌恶鄙夷的妖。而且还是狐妖,魅惑男人,吸取精元补充其元气。至爱的黄九郎,居然是狐妖。
美若画仙,虽早该料到不是凡人,却叫自己一时怎么接受他是狐妖的事实。而自己不过愣了一时,那黄九郎竟就一点机会也不给,满脸失望地笑着去了。
他的九郎,其实不管是人是鬼是妖,他何子萧都可以不在乎。无论九郎接近自己是不是另有目的,也可不谈。只要九郎在身边就好,别叫云抛雨断,这一抔相思,堪堪成灰。
直道相思了无益呵......
"咳,咳......咳咳......"
夜凉欹榻喉头血,抛向素绢点梅花。

齐野王来看望,那位薛太史也跟着来了。趁着齐太医诊脉之时,薛太史便随口说些朝中琐事,原先那残暴又参他一本不成的秦姓藩台,竟升了御史中丞,正是风光得意,气焰骄横。何子萧无心听道,只虚应着。
齐野王收了放在脉上的手,眉峰攒聚,长长地叹了一气,道:"果然如我所言。你的精气快要消耗殆尽,命不久矣。怕是秦缓再世也是无法了。"
何子萧淡淡地笑,脸色惨白得可怖。眼角向那门边一瞥,只觉门外像有个白色的犬类闪了过去。

这天日暮,齐野王和薛太史驾马回到城中去。行至内城门下,忽然一白衣公子拦住了去路。那白衣公子生得英眉秀目,肤如蜜脂,其气又清寒凌厉,不觉出神顾望。
白衣男子向齐野王拱手问道:"当真没有医治何子萧的方法么?"
齐野王只当他是何子萧的亲友,便摇头道:"先是鬼脉缠身,再是相思之疾,两者皆是无药可医。今日我看他那里人迹空空,先前传说的佳人也不见影。他那顽疾,敢是从这里来的?"
白衣男子不应,拱手就要离开。
这时前面城门大开,一队人马正从内城出来,好大排场。薛太史当即皱眉,重重哼了一声。
原来出来的正是与薛太史有隙的秦中丞。那秦中丞听报齐太医和薛太史在前,便撩起轿帘,好歹打声招呼。
帘子掀起,外面红霞飞散,冬风渐凉。一个白色的身影立在齐太医马下,风飏袖管,长发轻飞,一张脸,仿佛涵盖所有月貌花情,叫人目眩神迷。又不由得叹,恁好的一张脸,怎么偏偏就生到一个男人身上去了。惊鸿一瞥,谁又能料定日后会否一面情动,红线姻缘,几多纠葛。
便呆呆地看那男子辞了齐太医走远了,意犹未尽,倒怠慢了齐太医他们也全忘了。此且暂表不提。

"九郎......九郎......"
枕上三更惊残梦,无人怀里啭歌喉,只听外面风声厉嚎,如同鬼哭。
强睁起眼睛,接着微弱摇晃的烛光,只见床头坐了一人,不是仆伺。白衣长发,正是方才梦中所思之人。
九郎......
欲喊却觉得喉咙干涩。半个字也说不出。
已忘了是第几次,本以为他走了,可是他又回来。
这一次,可否不走了?我已性命无多。
他用尽全力地看着九郎,将他印在眼上心中,从此世界都是九郎的身影,再不怕他离开。
黄九郎转过脸来也看着他,眼里哀伤渐浓。
"你要死了。"他说。
何子萧困难地点点头,又是好一阵咳,嘴角血丝一缕。
黄九郎用手指替他抚去,幽幽道:"我愿想你当初若听我的,不要同我燕好,也断不至今日。谁知你那要命的相思症候也是因为我。罢了,皆是我欠你的。你现在要死了,还有什么话便都说了罢。"
何子萧慢慢举起手,极温柔地抚着黄九郎的鬓发,气息微弱:"齐野王的药......尚有两副......我死之后,再没人替你......求药了......愿令慈......好生保重......"
黄九郎突然握紧拳头,用带刺的目光瞪着子萧。
子萧仍是温言道:"我知你怨我......我原先想用它们留住你......现在......不必了......"
黄九郎突然挣开抚着自己的那双手,扯着心前的衣服,疯狂地痛苦地嘶喊着:"你为何要为我如此?你明明都知道我是妖狐了,你明明都知道是我害死你的!你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我承受这样浓重的相思......
何子萧不答,只是含笑望着他。无声地用视线将他包裹。
"九郎......我还不想死......真的还不想死......"
死了,见不到你,可叫我怎么办呢......我也受着这么重的相思,这么重,我怎么负担着它们走黄泉路。
黄九郎眼神复杂地望着他,点点头。
几案上,砚枯笔干,烛残蜡尽。

夜凉更甚,长宵难捱。
何子萧对着默然的九郎微不可闻地说道:"九郎......口渴......水......"
九郎拿过杯子,却不忍将枯骸一样的子萧扶起来。便含了一口,覆上子萧干燥的唇,将冰凉的清水渡了过去。
然而唇舌却久未离开,何子萧咽了水,勾着九郎的舌头,深深地纠缠着。他仿佛知道,这是最后一次。
如此绝望,这般凄伤。
黄九郎也吻得动情,谁都知道,一个亲吻什么都留不住。
多少桑田老去已成荒,多少世事云烟化浮尘,勘不破的,唯有情字。一个人的情,不过瞬息湮灭,雪泥鸿爪。多少恩爱睽离,多少红尘陌路,偏偏世间人,生生世世暮暮朝朝,就算知道姻缘无果,也要一往情深,为情断肠。
如今发觉,世间痴狂迷惑相,竟自不自津。

外面像是下了雪了。
何子萧凭着最后一点力气虚弱道:"九郎......院里桐树下......有株梅花......想必是开了的......你去......咳......给我择一枝......可好?"
九郎默默点头。
何子萧又道:"......别关上门......我想看着你......在梅花旁......"
九郎抿抿嘴,挤出一个跟哭一样的笑容。打开房门去给他摘梅花。
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屋外。
外面银装素裹,琼装世界,玉琢乾坤。冬风卷着些六出的白色雪片进了屋里,也不觉得寒冷。
只看着九郎行到那梅树下,风雪吹做梨花乱舞。玉枝微抖,皓雪也融入素白的梅瓣。飘雪如梅,落梅如雪,天地一片白色。梅英墜散,落到九郎发间肩头。雪中九郎裹着狐裘,白衣飘袂,清丽无瑕,霜骨傲寒。比那瑶岛赏花的仙子,更胜几分。
他的九郎手挼梅英,转过脸,很美,很美......

九郎裹了裹衣服,走到枯桐下,皱着眉头。院子这边,单单一颗梧桐,哪里有什么梅花。又看向那边院子,也是全无梅花踪影。不由得疑惑,便回头往屋里看。
洞开的两扇房门,朔风带着点雪飘了进去。屋里的烛火不知什么时候就灭了。只映着外面的雪色才模模糊糊看得清。
风掀起层层纱帐,九郎终于看见榻上那个人的脸。毫无生气,双目已经阖上了。
如刻的冬风撕扯着自己的衣衫,雪花更是飞迷了眼。九郎定定地伫在原地往屋里望着。
然后他觉得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顺着自己的面颊滑下来。
黄九郎一个狐妖,双泪交堕,哭了......

间章
身子很轻,足下全无触底之感。只觉飘飘悠悠,到了何方也不知。黑云浓重,沉沉堆天,半点光漏也没有,却可以将黑暗中的东西看得分明。
荒风阵阵,彻骸冷骨。昏瞑间像被人带到了什么嘈杂之地,眼里迷蒙尽褪,一个面瘦如柴,肌肤蜡黄褶皱的人在前头领着,嘴里不耐烦地催促着:"快走,快走。"
他按下心上惊骇,问:"这是何方?"
那人答:"到了阴司街了,竟还不清醒呢!"
哦......原来自己已经死了,到了幽城来。
道旁房屋残破,木朽墙塌,白幡阴风,残灯幽火,还有可怖的血膏涂地。
尖嘴獠牙,突眼血目,残肢断股种种面目森然,肤色怪异的鬼在阴司街上穿行着,不时地睁着铜铃一样无珠的眼往他身上看。
"哈......哈......是生魂啊......"
"哈......哈......一定好美味啊......"
说着说着,就有粘稠恶黄的涎液顺着歪扭的嘴角流出,好不恶心人也。
他避过头去。那边又有脸色苍白,脂粉皲裂的红衣女鬼淫声浪气地说:"哟呵......是生魂啊......还是个俊男人啊......不如上了奴家床,让奴家把那还剩的阳气吮了,再把你那玩意儿剁了吃了......男人啊......真是可恨啊......"
分明就是怨灵。他有些心惊。前头的人说:"莫理他们,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
他问:"这位大哥......你是......"
"嘿,"那人笑得阴森:"我?我非人也非鬼。我是阴差。专在人鬼两界跑的,做些死人生意,嘿嘿。两界辗转我在行,万贯金砖拿命抬。"
他似懂非懂,也不再问了。

不知行了多久,到了一间府衙似的地方。进去黑乎乎一片,几盏鬼火隐约。
堂上方几钱一个长舌鬼瞟了一眼他,拿起一本簿子翻着。领着他进来的阴差谄媚地凑到那鬼的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那鬼懒懒地问:"姓字,生平。"
他思索了一会儿方答:"何师参,字子萧。甲未年七月初四生。"
那鬼翻了翻簿子,又用尖刀一样的眼睛瞪着何子萧好一阵,才道:"竟是给狐妖累死的?你的执念过深,我今日乏了,理不清楚。明日再来吧。"又对着那阴差道:"你且领他下去,到你那宅里住一宿吧。"
于是莫名地被带到一栋黑黢黢的房里呆着,那房还算干净,没有那些血污样的东西,也不觉得肚饿。阴差将他安置好,嘱咐他勿乱走便出门去了。他便一直呆坐着,脑袋空空,只有不想死的念头一遍遍盘桓,也有已死的噩耗不断打击着自己。不知过了多久那阴差才来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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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那府衙里,长舌鬼见到他,难看地皱着眉,嘴里不清不楚说着:"这世间真是胡乱颠倒了,都什么玩意儿,如今总要掺进这些不清不白的事里了。"抓起笔在那簿子上画了几笔,"我真是不明白了......六界轮回,生死有命,哪能想改就改这般胡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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