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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同人之九郎——by暮商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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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子萧一直在旁默默注视着他,眼眸含笑。直到四娘喊"何郎,吃晌午了",方才回过神来。

挂枝冷寒月,滞雁老冬风。一只白狐悄悄蹙蹙溜进何府大院,隐入夜幕残雪中。
一片璇几展丹青,半壁银缸映诗书。花烛里,何子萧手捻一笔白毫,在宣纸上细细描绘着。画中,一女子的样貌渐渐明晰了。四娘见他没有要睡的意思,也慵懒地过来看他画。香肩斜亸,云鬓轻斜。四娘见他十分认真,一笔一划勾勒得极为细致,打趣道:"你仔细画的这一美人,希望是你的眼前人呢。"何子萧偏头看她,微微一笑。
四娘知道他定是在替自己画像,心下也高兴,替他沏了一盅从广西来的白毫茶,小心地放在案上。何子萧却将笔伸了过来,四娘赶紧把茶盅挪开,瞪着他。何子萧一怔,然后笑道:"呵,我还当是墨砚呢。四娘还记得不,那时我写字,你总替我研墨来着。然后我还教你写了一个字呢。"
四娘的脸色当即难看了几分。好久才道:"这么久的事,又来提起做什么。"说罢捧起何子萧面前已完成的画像看,先念出画旁的题诗:"欲下丹青笔,先拈宝镜端。已惊颜索寞,渐觉鬓凋残。泪眼描将易,愁肠写出难。恐君浑忘却,时展画图看。"
何子萧道:"原是一女子写给宦游的夫君的,现借来献你,倒也不错。"
四娘上挑的媚眼移到那画中仕女上,怒上红颜。
四娘将那画往何子萧手里一塞:"哼,献的是这画中人吧,哪里是我?"然后冷冷地甩手走出书房。
何子萧不知所以,傻傻地惊看着四娘气走了。有些哭笑不得地摊平手中的纸。
画的明明就是四娘啊。虽然......眉目间有些像那黄九郎。
一只白狐在窗棂上,在何子萧转过双目前又轻盈地跳走了。

枯桐晓院静,残雪辰岑白。檐下,何子萧和四娘摆了小桌对酌。也可欣赏那远山晨煦,雾如仙纨,云缭素白。
"最近那秦中丞总是寻衅,告知他我并非薛太史,他总不信,只说我是姓薛的易容。"
说罢长叹一声。四娘轻轻抚着他的手,无声安慰着。不愿他再烦恼这些,便随口岔开话题:"......快立春了,那梧桐该发新叶了呢......"
何子萧望着院里的梧桐,想起了什么,似怀念道:"四娘,还记得秋时叶落,你总在那梧桐底下站着看着......"他没觉察四娘的手停住了轻抚,犹自道:"那时你还拾起桐叶给我。我在上面书了‘相思'二字,放飞了。"
四娘一动不动,也不言语。
"天下有心人,尽解相思死。天下负心人,不识相思字。有心与负心,不知落何地......"何子萧站起身来念,又沉醉道:"我问你,我的相思去了何处。你如何答的?"
四娘还是不语。
"呵呵......"何子萧深情地看着那四支光光的枯桐道:"你那时说,我的相思,在你这里......"
说罢回到四娘身边坐着,拉着她的手悠然道:"快开春了,梧桐也长新叶。等叶子大了,我便再为你在上面题诗,把相思传到天边去......"
四娘的脸色灰败,闭上眼,吸了一口气,沉沉道:"何郎,你是否疼惜我,愿为我做任何事的?"
"那是自然。"子萧见她容色严肃,便也认真起来,以为四娘有什么大事要求他。
"我只一件事,"四娘突地睁开眼睛,目光炯炯,若火蛇烈舞,看着那梧桐,似要烧毁一般。她一字一句冷然道:"你替我将那梧桐,砍了罢。"
她不欲见它开春抽新芽。
冬风凛冽,一时间人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一下子天地里阴霾积聚,灰天惨地。
一户庭院里,一株高大的枯桐,发怔的男人,怄气的女人,还有一只白狐,默默地缩进墙角里。

第十章
一犁春雨,半畦碧色。已近是二月初了。
雪融冰澌,细水涓涓。一点暖飔,将一抹春痕悠悠一夜带遍了山林溪谷,驿路田埂。
天气还未回暖,棉袍夹袄,还是不能脱的。
何子萧近来在外连连不得意,都系那秦中丞祸心包藏,摆了多少阳计阴谋只等着寻着何子萧的差错。秦中丞势大财粗,听人说又有些神神道道的本事。何子萧是个聪明人,处处谨慎应付着,却也渐觉得吃不消。又想不出与那秦中丞又何间隙,竟逼迫至如此。
幸而在内有四娘打点,省了些心事。虽未置酒宴客,却俨然已是何家夫人了。鱼水情深,却愈觉得空乏。二人情思似总合不到一处,只知爱她,却仿佛仅剩这一种意念而已。
这天是出行的吉日,何子萧想着四娘也少出外走动,便唤了台轿子,自己骑着马一齐到内城的月老庙去告一柱香。

马蹄踢踏,小轿颠簸,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小摊小贩张罗吆喝着,好不热闹。
何子萧眼尖,蓦地瞥见那边药铺有个白色的身影,不是黄九郎又是谁,阴沉着俊脸,似正在跟谁说着话。他面前那人锦衣玉佩,白面有须,本也该是长相颇好看的人,但跟黄九郎在一起便只觉淫邪奸诈,让何子萧直觉地厌恶,再仔细一看,竟像是那秦中丞。
何子萧大惊,那秦中丞伸出手像要搭上九郎肩膀,却被九郎打了下了。待要仔细看,谁知另一人骑着高头大马与他擦肩,遮了视线。等重新望向药铺时,黄九郎和秦中丞俱又不见了。
何子萧生疑,莫名地如骨鲠在喉,总想着黄九郎与秦中丞方才的情状。也不知那二人是否认识,什么关系,只愿不是因为与自己不卯而去寻小舅子的麻烦才好。

不一会儿到了月老庙,只见绮罗穿梭,环佩玲玎,粉黛生香,多少女子随着自家官人或是相好情郎到这月老庙来求一段太平姻缘。烧香,求签,卜卦,求得好的,女子花颜红赛胭脂,男子玉面喜上眉梢。求得不好,便二人敛眉不语,忧心忡忡,只恐又多一对苦命鸳鸯。
月老庙的香火甚旺,乃知人世情缘,总是不能自主的,多少人动了情都只盼个修成正果的情结。把自身情缘,拱手天定。
与四娘百年修好,是何子萧的心愿。这个念头似乎产生已久,也不知为何直至今日,才带着四娘到月老庙来上香。
何子萧不愿叫人卜卦,知晓那些神算不过口出狂言骗几个钱,只有上柱香表表诚心倒是正经。他携着四娘到庙前的树上手把手栓了根红绳,才进到庙堂里。有相识的人碰上,无一不赞四娘娇花碧玉,貌美倾城。何子萧只为爱侣笑得欣慰,又想四娘一家怕都是这等的美貌,像那黄九郎,便是个男人,也美得让人心醉沉迷了。
到了月老像前,便都虔诚地跪了。个人手持三香,拜了几拜,便就许愿。
一瞬有些空洞,那"愿与四娘永结同心,白头偕老"的誓愿愣是梗着无法倾吐而出。
何子萧愣愣抬头看着面前巨大一尊月老的彩陶像,檀香熏人,烟缭雾绕之间,月老像愈见模糊,竟有些浑浑噩噩,昏昏瞑瞑,身子虚飘起来。

云海沉沉,洞天清寒,云房深锁,鹤径幽闲。青冥缥缈,彩云生寒,极目处蓬山虚无,远方阊阖直耸,又似乎有些琼楼玉宇,参差鸾殿,都隐约在云之彼端。
何子萧四顾茫然,手脚皆定,无法行动,置身一片云山雾海之中。
方惊醒应在九重碧霄上,不知如何是好。只听有老叟笑声,一阵仙风拨云弄雾,原来离自己前面十几步路的地方有一虬枝盘卧的松树,松下一石桌,几张石凳,皆是白玉制成,冰清透亮。
有两个老人正在松下对弈。都是鹤发童颜,眉长须白,仙风道骨,精神矍铄。
执黑子的老翁一手捻子,一手托着雪白拂尘,道:"月老,近来你管的这人间风月地可有什么趣事?不妨说来听听。"
执白子被唤作"月老"的老叟慈眉善目,神态亲和,又似童心未泯,手上缠着些红线,衣衫上也随意地拴了些红绳子,比那庙里的月老像不知要出尘多少。他捻着花白长须道:"太白金星果然是闲得无事了。"
原来是太白金星与月老二人下棋,何子萧不敢出声妄动,只惶惶地看着。
太白金星笑道:"情欲这种东西,我们是没有的,自然想听听人间的那些凡夫俗子如何痴狂。"
月老下了一子,想了想道:"趣事也不是没有。你且看看。"
袍袖一挥,那棋盘上竟呈现出了何子萧方才拜祭的月老庙里的情景,飘忽如幻,那棋盘上的景象中,居然是何子萧与四娘一同跪拜祷告。
何子萧大为惊异,一时都看呆了。
月老咳了一声对太白金星道:"你看此二人,是红线相连,姻缘已成的。"
太白金星轻皱白眉道:"我看此女与凡人不同。"
月老笑:"正是。原是红狐,现已附魂到了人身上,当个人看也不差。"停了停,从怀里掏出一条红线,压低了声音道:"此二人的红线原不是一处的,"指了指那条红线上一个结,道:"是后来硬接上去的。"
"哦?"太白金星来了兴致,问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月老道:"约是两三个月前,有只狐妖冒着被万钧雷霆击中,永不超生的危险要上天庭见我。我念妖物向来无情,如今竟有事要见我,又看它可怜,便现身与它见了一次。"
"这个妖物究竟何事?"
"此妖求我更改姻缘,红线另牵。"
太白金星这才下了一子,看着棋盘映出的画面里在月老庙闭目求神的四娘,嗤笑道:"哼,不过是私心作祟,将心上人的红线硬是与自己搭上了而已,如何妖物也染了这种情痴,非要跟人做姻缘?"
月老却摆摆手,笑容高深:"非也,非也。此妖要改的红线谅你也意想不到。它求我将它心上人的红线和另一人牵在一起。"又下一白子,道:"但你可知,它心上人的红线,呵,原是牵了它自己的。"
"有这等事?"太白金星不由惊叹:"这是个什么道理?那如今它自己的红线呢?"
"它与它心上人的红线本来也缠得十分坎坷,二人在一起恐怕是不得善终的。说来也巧,此时向我求姻缘的人中正有一人求的是这妖精,于是便牵给了那人。只是那妖物心死如灰,怕是牵了这桩新缘,它也不依。"
"那会如何呢?"
"如何?呵呵,"月老又抚须而笑,"心若逆红线姻缘而行,身却跟红线相连之人许定终生,那日便是命尽之时。倒不是天罚,而是逆心之痛当夺人性命,原无可阻挡。"
太白金星像是未闻,盯着棋局看了好久,终于叹了一气:"唉,月老,你这一着走得不好。"
缓缓地,一颗黑子下定。
月老看着那颗黑子摇头犹笑:"谁输谁赢还早,尚不可定论呢。"又吟道:"人世蜉蝣,恩眷顷刻,缘深缘浅,谁可奈何。仙家笑,良宵佳会,都做浮沤幻泡......"
......
忽的青霄间风弄纤纤,一阵冉冉云生雾滚,扑面而来。瞬间遮了松下棋坪,侃笑白叟。何子萧又置身云障,除了云雾浓稠外一切都不见。突然又一阵昏沉,直觉地像要失去意识......
"何郎,何郎......"
有女子音如银铃,不停叫唤。
眼前复又清晰了,一看还在月老庙内,檀香悠远,烛烟袅袅。
"何郎,还跪着做什么,后头的人都等着拜呢。"四娘疑惑地嗔道。
"哦,"何子萧慌忙站起身,搀着四娘离开。迷糊未醒之间,回头往那月老像又看了一眼,惊得瞠目结舌。
那月老像的表情变了,正是方才遁入云海之前月老吟哦时的高深笑容。
人世蜉蝣,恩眷顷刻,缘深缘浅,谁可奈何。仙家笑,良宵佳会,都做浮沤幻泡......
何子萧神惊汗冷。

从庙里回来后,四娘见何子萧脸色灰白,还当是被魇住了,便要替他做法收惊。何子萧只说是受了风寒,连忙制止了。打发四娘去煎药,何子萧方能沉思。
何子萧想着神游一事,始终思忖不透所见所闻。也许是方才跪拜时做了个小梦也未可知。又不敢和四娘说起此事,恐她担心。只是那月老竟说自己和四娘的红线原不是一处的,而是后来结上的,自己对此事实在放不下心。而月老说的其他听得自己是一头雾水。愈想愈觉烦躁,索性到院子里看看。
料峭春寒,那株高大梧桐已经砍掉,倒是迁来了许多桃树。虽是不忍,却不愿拂四娘之意。
此刻未到花时,那些桃树秃秃的,却也有好些花苞在上面了,过不了几日便要绽的。
那些桃树边上,一株梅花,独自冷落着。和站在它旁边的男子一样。
黄九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白衣款摆,发带轻飞。削葱指轻点梅瓣,凝水眸愁看残花。
白梅与黄九郎,相映生辉,何子萧没有见过如此与白梅相配的人,只觉白梅下的黄九郎有凡人不及之美,仿佛原长在红尘之外的仙子,面上又有贬谪人世的忧伤,远非四娘等人可及。
一阵凉飔,簌簌落下梅英几许,九郎一下子像有些慌神,梅花拂了一身。一阵阵幽冷清寒的香气散开来。
何子萧不由走过去道:"我记得院里本来没有这株梅花。"
黄九郎看着他微微一愣,才低声道:"是我迁来的。"
"九郎喜欢梅花?"
九郎不应,只看着梅树发呆。许久才摇头,又点头,终是苦笑道:"也许是吧。"
"我恍惚记得,"何子萧也抚弄一朵梅花道:"当初将死之时也看到梅树了,树下有一人,也是极美的,是四娘吧。如今却觉得怎么也不像。倒是你,刚才和那人却有些相像。"
黄九郎竟有些呆呆地望着他,片刻之后又转过脸,不再说话。
何子萧总觉想要和这个人搭上一两句话,又继续道:"方才起风时,为何着慌?"
九郎叹了一声,眉色哀伤浅藏,神色凄楚掩映,方缓缓道:"便是说它再耐寒,再坚强的,也是怕这雨践风摧的吧。不过比别家花木坚忍些,但风揉了雨打了也一样凋零颓败的。无人怜它,因此心疼。"
心疼。有些心疼。何子萧也不知为何,只觉得面前一人一树都叫人怜意骤生,恨不将其护在心怀,举之掌上才能放心。
子萧好容易才道:"九郎与这梅花,却很相配。这梅花,我倒也很喜欢。"
黄九郎蓦地扭头狠狠瞪他一眼,呆了一会儿,却笑了,笑得声哽色惨:
"你喜欢这梅花?哈......哈哈......你看到旁边要开的那些桃花了么......你说你喜欢这梅花?......"他边笑边道,艳丽凄绝:"四娘不喜欢梧桐,梧桐砍了......你如今说你喜欢这要凋的梅花,只怕那些桃花定会讥笑你了......当我求你,你把这梅花,立马就砍了罢......"
这些话说得,字字剖心,句句含血。
依痕香冷,雪瓣离蕊,又是北风一阵,风盈袖管,吹目生酸。
黄九郎素来冷漠的脸上清澈地滚出两行玉箸,一滴滴从下颌坠落,如珠断线,抛滚难收。
不常流泪的人,瞪大了清漪目,眼泪恣肆,却不知所措,笨笨地想拿两只攥紧的拳头去擦。
一只袖子,轻轻地替他揩去了那哀绝的泪水。抬起视线,只见何子萧有些痛惜的脸。
何子萧怜惜地敛眉边用袖子印了眼泪边抚慰道:"九郎,莫哭了......九郎,莫哭......"
低声软语,四目相对,恍然是最初时万千缱绻与柔情。
一些皓月般洁白的碎瓣飏着,飘飘悠悠从二人之间擦过。似谁的叹息,幽怨低回,牵扯徘徊,然后坠了一地。
只有刹那温柔。

第十一章
春和景明,东风拨转,汤汤春水,青碧如玉,烟薄雨微,纸伞蓑衣。窗前莺并语,帘外燕双飞。天地间碧绿抹遍,姹紫嫣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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