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东海哭了起来："你不要我们了吗？"
"说什么傻话。以后我们是朋友，是平等相待的朋友。"他再一次看了看天色，道，"我必须要走了，我会先带始源回雀归山。你们，你和恩赫两个人，好好地过人类的生活吧。"
他见东海眼中仍旧有不舍之意，于是又嘱咐了一句："梦见的能力会搅乱你的生活，所以能不用就尽量不要使用，夜晚吃些安神的药物可以帮助你减少梦见的次数。"
在中上了七重天，来到光明女神辉吉轩的殿门前，停住了脚步。
自从得知辉吉轩与西兆私通之后，天帝大为光火，于是将自己的妻子贬下九重天，软禁在这七重冷宫之中。
在中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推开了沉重的朱门。
门轮呱呱地转动起来，随着外界亮光透射进来，在中依稀看见昏暗的深宫帐幔之中那顾影自怜的一袭倩影。
曾经天地间最美丽的宠儿，受世人追慕敬仰的光明女神，如今竟然沦落到被囚禁于黑暗之中的下场，在中真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我来看望您了，母后。"在中的声音竟透着一丝欢悦，在这深宫的冷寂中显得十分突兀。
辉吉轩闻言抬了抬头，却并没有正眼望向他，似乎只是传递一个"知道了"的讯息，便又垂下头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在中走至她的床边，看着她病怏怏的容颜，脸色苍白得可怕，身子骨又比上一次见到的更加瘦削了，发丝凌乱地披散下来，几乎盖住了她整个身体，衣衫单薄，只随意得覆上了一条被衾，这样一个了无生气的人，同死了没有什么分别了。
在中盯着她的瞳孔收缩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望向了别处，声音依旧是不协调的欢悦："看来母后的脾气还真是执拗呢，宁愿跟父皇冷战到底，也不愿低头认个错。"
辉吉轩的肩膀轻轻一颤，发出一声冷笑："低头认错？承认我爱上西兆是个错误？"
在中不料她如此坦率，不禁眯眼看她。
只听她继续道："我的爱本就没有错，我不求坐上天后之位，但求与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但是天帝他做了什么？他用他的权势拆散了我和西兆，还将西兆封印......从一开始便是他叛变在先。"
"是啊......"在中轻笑了一下，声音低不可闻，"西兆是您心底最爱的人，所以您将与他所生的孩子视为珍宝，掩着藏着不想让别人发现。而我是您被父皇强暴之后的产物，所以您痛恨我，不愿意见到我，甚至将我抛去月宫忍受饥饿与寒冷，对不对？"
辉吉轩仍旧低着头，恍若未闻。
在中自嘲地笑了笑，声音又恢复了刚才的欢悦："可是就算母后再怎么讨厌我，我还是很为母后着想的呢。母后您不是一直都很想念您跟西兆的孩子么？您不是一直很担心他的安危么？所以我这次就把他带回来了，让母后您亲眼见一见，圆了你们的天伦之乐......母后，我对您其实还是很孝顺的吧。"
辉吉轩猛地抬起头来看他，"你说什么？不，我不想见他，很多年前我便已经把他丢弃了，我不会见他的！"
看到如此惊惶的辉吉轩，在中满意地笑着，嘴角挂着寒冷的讥诮："母后，您最宝贝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了哟，您不想亲眼见一见么？我可是已经把他们带到门外了呢。"
"他们？"
"是呀，两个人都自称是魔神之子，我想，只有母后您见了才能判断出真伪吧。"他说着，击了击手掌，便见两名护卫分别带了两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辉吉轩终于忍不住了，蹒跚地下了床，缓步朝他们走去，借着门外的光线，逐渐看清了他们的脸庞。
她的视线从希澈脸上一扫而过，然后定格在韩庚脸上。她与韩庚对视了半晌，然后她走到另一边，俯下身来，轻轻拢住希澈的肩膀，声音很低，却字字清晰："终于见到你了，我的孩子。"
她的身后，在中眯着眼睛一直盯住她的一举一动。直到她走向希澈，亲吻希澈的额头。
然后在中习惯性地撩起了自己的长发，曲卷在指尖把玩，喃喃自语道："果然是我搞错了么？"
雀桥镇。
恩赫一如既往地呆在"迎客来"客栈中尽责地当着他的店小二。只不过每天晚上他都被允许请一个时辰的假，跑到镇子那家的乐坊里听一听琴。他是唯一一个不懂音律却拥有欣赏特权的客人。
乐坊的老板又无故失踪了，如今坐镇的是一个美丽的少年，据说他极有可能会接任老板之位。不过这也许是非常以后的事情了。
"哎呀，恩赫，你不要在我的琴旁边窜来窜去啦，这琴可不能再裂一次了。"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好久不见，我想你想得慌，见着你我就高兴呀。"
"什么叫好久不见？你不是每天夜里都跑来的么？"
"可还是感觉好久不见呀。"
"......"
"东海，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做一个店小二，然后接任掌柜之位，然后挣很多钱把你赎出去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家那二老是土地公婆吧。"
"呃......就算接任不了掌柜之位，我也会挣很多钱把你赎出去的啦！"
"但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我自愿进来这里的吧？靠你养，我还不早早饿死了啊？"
"呃......不管怎么样，我是一定要把你赎出去的！"
"你唯一的人生目标就是把我赎出去么？而且这句话听着很耳熟啊，这通常不都是恩客对青楼女子说的话么？你把我当什么了？"
"呃......"
"还一心想着要赎我么？"
"......总之，我一定要挣很多钱......"恩赫流泪了。除此之外他想不明白人类为什么一心想要挣很多钱了。
第41话
远钟敲响了十二下，匍匐在地的几百名族人渐渐抬起头来，仰望着同一个方向。
在他们的正上方，一个由虎皮玉堆砌而成的台架上，一位身披纯白色灵修服的的灵媒师缓步走了出来，他的脸被各种各样的色彩勾勒得光鲜动人，微阖着的双眼渐渐张开，透过众人的头顶眺望苍穹，红唇轻启："西门家族第五十代灵媒在此参上。"温润的少年声，微微带着细软的尾音。
忽然只见他身子一颤，额间的白色符纹泛出一道亮光，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眼神已不似刚才那样空茫虚缈，而是散发出凌厉的傲气，俯视着匍匐在脚下的几百名族人，声音变得铿锵浑厚："你们，忘了国耻了吗？"
几百人神情严肃，异口同声地回答："勿忘国耻，恭候虎神！"
那声音朗朗一笑："虎神即将觉醒，我们复国有望了！"
人们先是一怔，既而骚动了起来："祖上说的是真的吗？虎神就要觉醒了？"
"那么我们是不是不必再隐居下去，终于可以报仇雪恨了？"
只听那声音又是一笑："神明觉醒，是要付出代价的，西门，准备好你们的祭品吧！"
众人一呆，只见那少年额间的白色符纹瞬间暗了下去，既而他的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台架上。
"灵媒大人！"一名男童急忙爬上台架，将那少年搀扶下来，让他躺在休息室里，并递上一碗清水。
少年缓了口气，渐渐睁开眼睛，问道："刚才来的是谁？"
"是第一代祖上，灵媒大人，你这次真厉害，竟然把第一代祖上的灵魂招来了！"
少年撑起身子道："祖上说了什么没有？"
男童点着下巴想了会儿，道："祖上说的话我没怎么听懂，不过我都记下了。他说虎神即将觉醒，我们复国有望了。这句我们都懂，可是下一句就听不懂了，他说神明觉醒是要付出代价的，让西门家族准备好祭品。"
"祭品......？"少年喃喃重复着，陷入了沉思。
这时只听外头传来一声清咳，男童叫了一声："啊，是大长老！"于是跑出门去。门外之人低声交代了几句，男童点头应着。
过了一会，他又跑回来道："大长老刚才说了，这次的招魂仪式进行地很顺利，长老们都很满意，我们的族人听了祖上的预言，受到了很大的鼓舞，现在他们都已经散去了。大长老说，原本他想进来探望你的，但是看你好像耗费了不少精力，所以就不进来打扰了，让您好好休息。"
"多谢长老体谅了。"少年说着，有些费力地从床上下来，赤着脚来到梳妆台前坐下，轻声道："你来帮我卸妆吧。"
"好！"男童高兴地跑道少年身边，踮着脚去拆他发上的饰物。
门帘被轻轻一掀，有人往里头探了探脑袋。
男童一声呵斥："是谁如此大胆，竟敢不经通报就擅自闯入灵媒大人的休息室？！"
"啊......因为外头没有人，所以......"来人有些不知所措地解释着。
"是韩庚哥哥吗？"少年回头笑了笑，"请进来吧，没关系。"
"呃，不会打扰你休息吗？"韩庚说着，掀帘走了进来。
"说什么打扰，你跟我还那么客气做什么？"少年说着对男童挥了挥手道，"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退下吧。"
那男童瞥了瞥一旁的韩庚，噘起嘴道："灵媒大人好偏心，他一来，你就赶我走。"
少年笑着捏了捏他鼓起的腮帮子，道："还耍贫，小心我打你。"
男童于是扮个鬼脸，笑嘻嘻地跑走了。
韩庚等那男童离去，才走到少年身后，一边帮他拆卸剩下的饰物，一边道："刚才我在台下看你晕倒了，担心你的身体，所以过来看看。"
"不碍事的，"少年笑了笑，"因为这次请来的是第一代祖上，灵力太强，我的身体一时间负荷不了才会晕倒的，休息一晚就好了。"
韩庚看着他苍白的脸，道："成民，虽然我认识你的时间不长，可是比起我刚看见你那会，你的身体明显的又变差了，是跟招魂有关吗？"
成民沉默了片刻，道："韩庚哥哥，你听说过关于我们西门氏灵媒一族的传闻吗？"
韩庚迷茫地摇了摇头。
"通常每一代灵媒师的灵媒寿命只有十年，而且每个人的灵力强弱都不一样，灵力弱的，也许要到二十几岁甚至三十几岁才能招魂，灵力强的，十岁之前便能招魂了。在我们的家族史上，灵力最强的一位是在五岁那年开始招魂的，他的名字叫傩送。然后就是我，是在八岁那年开始招魂的。"
"那么你的灵力，应该算是家族史上第二强的了吧？"
成民苦笑了一下："灵力强未必是好事。我刚才说过了吧，灵媒师的灵媒寿命只有十年，也就是从开始招魂那一年起，往后推算十年。"
"十年之后，灵力就消失了吗？"
"不，是死亡。"
"死亡？！"韩庚瞪大了眼睛。
成民看着他，异常平静地道："灵力的消失，对于灵媒师来说，是莫大的耻辱。所以按照祖训，每一位灵媒师必须在他灵力消失的这一年，以死谢罪。"
"那么你现在几岁？"
"还有一个月，就是我十八岁的生日了。"成民笑了笑，笑容空茫虚缈。
韩庚呆在那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成民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一边用药水擦拭着脸上的彩纹，一边自言自语道："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真希望能赶在生日之前，再见他一面。"
韩庚懵懂："他？"
"奎贤，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韩庚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久久不能入睡。
来到这里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却始终没有搞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只知道这个村落里的人原本是一个灭亡国家的迁徙部落，隐居在这深谷中有一百多年了，一直在等待他们的守护神君白虎神的觉醒，以助他们复国雪耻。
当初韩庚昏迷在山涧中，是被路过的成民救起的。部落里的长老们对他非常忌惮，担心他是敌国潜入的奸细，但是成民以生命担保韩庚是清白的。为此韩庚虽然能以唯一一个外族人的身份在村里住了下来，立场却多少有些尴尬。
后来韩庚用自己所学的医术为村里人治病，加上他温和的脾气，受到了百姓们的喜爱，长老们这才渐渐卸去了对他的防心。
想到这里，韩庚不禁失笑，其实当初长老们防备他也不是没有理由的，谁让他连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为何昏迷都忘了呢？像是记忆中最贴近自己的那部分被生生剥了去，留下一大段的空白，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到这里之前所发生的事情了。
双手交叠在胸口，又触摸到了那只锦囊。当初被成民从山涧救起时，几乎身无分文，就只剩下这只锦囊了。
他将锦囊捧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看，四个角落已经有两角裂了开来，他想将其余两角也剥开，但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失败了。看来是个坚硬到不是人力可以打开的锦囊。
他陷入了沉思，这个锦囊里到底装了什么，对他失去的记忆有密切相关的联系么？
第42话
韩庚是被屋外的一阵嘈杂声惊醒的。
似乎有许多人都朝着一个方向奔去，声音急促地让人不得不在意。
韩庚下意识地翻身下床，披了一件外套便跟了出去。
"出什么事了？"韩庚抓住一个小童便问。
"好像是入口处有外族人闯入，态度蛮横无礼，我们都拦不住，长老们紧急召集所有人到那里集合！"
看着小童匆匆离去的背影，韩庚抓了抓头，遇到这样的事情，他也不能袖手旁观吧。但说起外族人，他也算一个呢，这立场还真是尴尬啊......
但是不管怎么样，总是要过去看看的，万一闹出人命来就不好了。
当他赶到入口处时，成民已经站在了人群中。他最先发现了韩庚，于是招手将韩庚叫到了一边，"你怎么来了？"
"我不太放心，过来看看。怎么回事？"他踮起脚望了望，看到黑压压的一片全是本村的村民，却不见外族人的身影。
成民噗哧一笑："你看不到的，那个人早就被我们的人包围住了。"
"那个人？怎么只有一个人？"
"你以为有多少人？"
"呃......"韩庚心里暗怪那小童表达不清。但是又觉得奇怪："如果对方只有一个人，我们何必要出动全村所有的村民？"
成民耸了耸肩："这是长老们的疑心病在作祟，就如同当初你的出现一样，他们总怀疑是敌国的间谍。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我一般都是在一旁看着玩的。"
这时听见人群中有人喊了起来："哎呀，我的衣服......我的衣服怎么突然着火了？"
连带着许多村民也都惊呼起来，包围圈立即散了开来。村民们慌忙扑打着自己身上的火苗，但是很奇怪，那火只粘着衣服，却不伤皮肉，所以村民们虽然衣服烧得七零八落，但身上却毫发无伤。
"妖......妖怪呀--"人们全都惊恐地盯着那个人，再也不敢靠近。
韩庚这才从散开的人群缝隙中看清了那人的相貌，长得不是一般的漂亮，就是一脸盛气凌人的样子让人看着有些不舒服。
只见那人扫视了一下四周，得意地笑了笑："我是妖怪又怎么样？我早就说了，我是来找人的，你们不来招惹我，我也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现在吃到苦头了么？如果还不识好歹，下次可就把你们的头发、胡子、眉毛全部烧光！"
韩庚自言自语道："这人果然嚣张......"但是不知为什么，心里的某个角落，却隐隐泛起一丝不安的情绪。原本与他无关的事情，他却没来由地替那个外族人的安全担心，"这样下去会得罪更多人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