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之鬼师上部 无糖绿

　　「耶，你累了吗？」阎森坐在不远处的大石头上，满脸笑意。

　　「怎么，你要给我一罐蛮牛吗？」

　　「小孩子不要喝太多咖啡因，我给你一罐果汁吧。」

　　「……谢了，不必。」苏善武没好气地说。

　　自从肩膀伤好之后，阎森就带他一起到山里修行。苏善武原本想拒绝，但刚收好行李要回家，就被大哥赶回来。偏偏暑假期间学校宿舍又没有开放，他不得已只好和阎森住在一起。

　　他合理怀疑，这一切都是大哥的阴谋。

　　就是不是阴谋，一定也是和阎森合谋。

　　越想越觉得自己被摆一道的苏善武想找张桌子来翻，好发泄一下怒气，可是这里哪有半张桌子？讲好听一点是景色优美的别墅，实际上是没水。没电，要吃菜还得自己种的玉山山腰小木屋。

　　自己种菜是一个卫生健康但不怎么有时效性的方法，就算现在开始种，等到菜可以吃的时候他们也差不多饿死了。所以从他们住进小木屋的第二天开始，他和阎森每天都要下山买菜再上山。

　　据说天天运动有益身心健康……个大头鬼。苏善武瞪着好整以暇、早就坐在前方等待他的阎森，不知道该称赞阎森体力好，爬山爬得快，还是骂他没有天良，把整袋米和一背包的菜都交给他背。

　　「爬快一点，太阳快上山啦。」

　　「真要我快一点，你不会帮忙背吗？」

　　「耶，论语有言，有事，弟子服其劳啊。」阎森笑眯眯地说：「就是有麻烦事，由弟子负责背，所以背米背菜这种麻烦事，当然是交给身为徒弟的你来啦。」

　　「是、是，不愧是教民俗文化的老师，翻译得真好。」苏善武摇了摇头。

　　「是民族文化，发音要正确，不要台湾国语。」说归说，阎森还是将苏善武的背包接过来。明明穿着短裤和蓝白拖鞋，阎森的动作依然矫健，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

　　有练过，果然有差。

　　当苏善武接过阎森递给他的运动饮料时，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扫地老婆婆……应该说是观音菩萨一直没出现，她真的转世了吗？」

　　「大概吧。」阎森耸耸肩。

　　神佛转世和凡人转世大不相同，凡人转世会洗尽记忆，躯体由母亲怀胎十月而生。神佛转世时记忆和灵力都会保留，寄宿在凡人躯体中。照理说为了行动方便，观音应该会选择一个成人的躯体，但最后一次见面时所照的照片里，观音却是小女孩的模样。

　　「照片你带了吗？」

　　「当然。」阎森从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观音玉照，这玩意可以去邪气驱鬼神，好用得不得了。

　　苏善武一把抢了过来，「嗯、嗯……」

　　「看出什么了？」

　　「我在想你把手搭在我肩上有够碍眼，是不是要拿支奇异笔把他涂掉。」

　　「唉，你又这么讲，我好伤心啊。」阎森捂着胸口，露出痛心的表情。

　　这到底有几分认真，苏善武实在是看不出来。不过既然是阎森，他就自动把这表情的真实成分减到零。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观音要选在这个时机转世呢？」苏善武也曾接触过几位神佛，在他的印象中，神佛们脱线归脱线．但一举一动必定有其原因……呃，如果说阎罗王每星期六送一百朵莲花给他大哥可以勉强解释成神佛要和天师道派打好关系的话，那的确是一举一动都有原因，话又说回来，既然观音是神佛里第二难搞的人物，也许转世的理由真的是要和妈祖比第一难搞也说不定。

　　「也许是因为再过七天，就是妈祖出巡的日子了。」阎森想来想去，最近唯一的大消息，也不过是妈祖出巡。

　　当道士一定要知道的八卦之一就是妈祖和观音是死对头，在两者间你只能选边站。简单地说，就像是麻辣鸳鸯锅跟乳酪吉士锅，你只能点其中一个，能够在两者间悠然自在，而没有跑厕所的人一定是铜肠铁胃，而这人除了苏善德那种右手和神打交道、左手和鬼做生意的人之外没有别人。

　　「妈祖年年都在出巡，观音还不至于跑去捣乱吧？」苏善武当然知道妈祖和观音的千年渡世之斗。

　　「别人的话当然是不会，但毕竟是『那个』观音嘛……」阎森的话还没说完，前面就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

　　一个绑着好几条辫子的小女孩被押在背后，四个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的男人在背后推着小女孩往山上走。小女孩嘟着嘴，不高兴地说：「我都说我不是王永庆的孙女啦。」

　　「别以为你自己说不是，我们就会被小孩子骗。」脸上留了三天胡渣没刮的中年男子双眼红肿，瞪着小女孩。

　　「我不是说你们不可以跟我爸妈要钱。」小女孩皱着眉头说：「我想说的是，坐在我隔壁的同学才是王永庆的孙女。而且我姓郭，就算你要安个爷爷在我头上，好歹也选郭台铭还差不多。」

　　一段让绑架犯和路人都面面相觑的对话，小女孩还是可以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口。仔细想想，虽然现在的小孩子都很聪明，但这么流利的胡说八道，肯定不会出自四、五岁的小女孩。心中浮现一种不好的预感，苏善武不自觉地举起相片，阎森也凑过来看。照片里的人和眼前的小女孩轻而易举地对上。

　　两个人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啧，真像。

　　从目前状况看起来，小女孩似乎是被绑架了。但是，苏善武又不认为那算是绑架。四个大男人听到小女孩不是王永庆的孙女时，全都露出疑惑的表情，互相看着彼此。阎森实在很同情他们，虽然身材上占了优势，但情势怎么看都是四个大男人被一个小女孩耍得团团转。

　　苏善武显然也有类似的想法，所以一只脚已经跨出去要英雄救美了，另一只脚却想要留在石头上看好戏，呈现一种不上不下，自己绊自己的状况，「阎老头，你看……」

　　「等等。」

　　「干嘛？」

　　「你叫我师父也好、叫我阎森也可以，就是不要叫我阎老头嘛。」

　　「……我比较好心一点，给你三个自己选，阎老头、色老头、流氓老师，选好了再告诉我。」苏善武忍不住给他一个白眼，到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说笑，也算是阎森的本事吧。不等阎森回答，苏善武把话题转回正事上。「这小女孩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样，如果她是观音的话，需要我们出手救人吗？」

　　虽然道士抓的是鬼，但他们鬼师基本上是打人或是打鬼都很上手的现代武林高手。教人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嗯，我勉为其难让你叫我阎森好了。」完全不管对方给他什么选择，还是回答预定的答案也是阎森的本事之一，「如果你想救她的话，我想还是免了……」

　　阎森的话还没有说完，小女孩就发出如同杀猪一样的尖叫：「啊啊，那边的没天良死鬼师徒，小心我把你到七岁还尿床的事情……」

　　不知道是尖叫有效果还是威胁有效果，阎森的态度立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我改变主意了。」

　　「去救她，对吧？」苏善武连白眼都懒得送给他，从大石头上站了起来，将指节挂得嘎嘎作响。好久没有打架了，不活动活动筋骨，都快忘记当流氓学生的感觉，还是在开学之前复习一下吧。

　　一记直拳，把胡须男的鼻梁打碎。另一记回旋踢，长发男的下巴立刻需要送修。阎森不禁在一旁感叹，他新收的徒弟实在很会打架，加上一头红发，怎么看都像格斗天王中的八神庵，身为半个电动玩家的他忍不住就想要指挥一下徒弟。

　　「AB上下……」

　　「闭嘴，阎老头！」给了最后一个绑架犯一记飞踢，让对方趴在地上之后，苏善武有一种身心愉快的感觉。啊，早上起来先打一架一一用官方辞令说则是练功一一果然是正确的。

　　但是，苏善武的愉快心情持续不到十秒，他就开始后悔了。人小鬼大的小女孩踢了他的小腿胫骨一脚，手插着腰像是茶壶般数落，「终于找到你们了，给你们两个星期的时间还不来找我，要不是我自己很认命的来找你们，不知道要到哪年哪月才遇得上你们。」

　　「遇不上就是无缘，无缘何必勉强相见？」阎森站了起来，过来帮忙把打算拿出小刀的绑架犯的腕骨踩断。反正是现行犯，他只能算是正当防卫再加上见义勇为，嗯嗯，警察局应该颁个奖牌和奖金给他。

　　「你们与我之间有没有缘是我说了算，不是你。」小女孩摇晃着脑袋走到两人的旁边，「你们没主动来找我的帐以后再算．我现在要下山。」

　　「路在那边。」阎森指着小女孩走上来的路，很好心地指点她，凡事都是坐而言不如起而行，想要下山的话，跟他讲不如自己移动双脚走下去。

　　「我可是个小女孩耶，你们叫一个小女孩自己走下山，真是太没同情心。」

　　「身体是你挑的，不知道几百、几千岁的神佛请不要跟我谈同情心。」阎森挥挥手，拉着善武就往山上走，「我们回家了。」

　　「回去哪里？」小女孩眨眨眼。

　　「当然是山上的别墅。」

　　「……那顶多算是小木屋吧。」苏善武忍不住纠正他。

　　「我一定要马上下山，时间只剩下七天了。」小女孩说。

　　「七天？」苏善武和阎森难得异口同声地说：「观音女王大人，你该不会真的想要在妈祖出巡时捣乱吧？」

　　「我是那种人吗？」小女孩给了他们一个白眼。

　　你就是那种人！

　　苏善武和阎森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冒出这句话，可是也不约而同地把这句话留在肚子里没有吐出来。先把观音是哪种人的问题放一边，苏善武比较想要知道的是观音为何要选在这个时刻转世，「既然观音大人并不想和妈祖娘娘打架……呃，是竞争，为什么要赶在妈祖出巡之前转世为人？」

　　「当然是为了救人救世。」小女孩模样的观音脸上没有半点稚气，反而眉头深锁。

　　「你的救人救世，和我理解的救人救世是同一个吗？」阎森忍不住挖苦。

　　「是字典上的那一个意思。」观音眨了下眼，「虽然天机不可泄漏，但这次的妈祖出巡可没有那么简单。」

　　「喔？」阎森挑起眉，从观音的语气中，他好像听出某些弦外之音。

　　「这一次妈祖出巡，对天、地、人三界来说，都会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阎森和苏善武同时挑起眉，在心中说。

　　让那个暴力女转世为人，哪一次不是灾难啊？

　　凉爽的冷气从风口吹出来的时候，苏善武有一种想要去观音庙还愿的冲动。他这辈子没有这么爱过观音菩萨。

　　不晓得是不是菩萨真有神力，小女孩的家人竟然愿意让她住在两个大男人家中，唯一的要求就是「良好」的生活环境。

　　虽然阎森死命抗拒，但电视机、冷气机、各种现代化的产品在两天内全都搬进阎森家。看到阎森一脸想要将冷气、电视从二楼丢下去砸烂，可是在犹豫了几秒钟之后还是冷静下来的表情，特别地让人心情愉快。

　　这真是一个美好的夏天。苏善武在心中下了结论。

　　唯一让他担心的事情，就是他大哥赶他出门前说的那句话：「家里在办丧事。」乍听之下，他以为是老爸或是小弟怎么了，但大哥要他放心，小弟善文在学校宿舍，老爸也在进行环球演讲，两个人都平安无事，但除了小弟和老爸，到底家里还有哪个人可以办丧事？苏善武是怎么想也想不出一个人来……该不会是他老爸的另一个徒弟，二师兄「管嘉」吧？

　　不，不可能。凭他大哥对管嘉的疼爱程度，如果管嘉死了，肯定会直接杀到地狱去把人抢回来。虽然他大哥外表看起来温文儒雅，但心中可是住了一个可以和二郎神、三太子钉孤支的流氓。

　　「善武、善武。」观音跳到沙发上，钻进苏善武的怀里。回到阎森家里之后，观音又变回小女孩的模样，除了讲话老成一点，和一般真的小女孩一样喜欢卡通片，会收集无嘴猫的磁铁，偶尔还会露出天真的表情，「开电视看。」

　　「电视？我们家没有第四台喔。」第四台可不是电视装上去就自己会有的，虽然可以用别的办法看啦……比如说偷接隔壁的讯号，但这可不是道士该有的行为耶。

　　「看新闻就可以了。」观音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之后就转到无线电视台看新闻。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凑巧，正好在报导妈祖出巡。

　　不管是跳着舞的八家将还是满山满海的信众，苏善武都看不出来有哪里不对劲。观音的表情看起来也设有太沉重，只是盯着荧幕猛瞧，让苏善武十分好奇。这也不能怪他太八卦，实在是因为妈祖和观音间的恩恩怨怨太有名，连他这种和神佛没交集的道士都没办法忍住八卦的兴越，「你在找什么？」

　　「没什么。」观音摇摇头，又是天机不可泄漏，「怎么没看到阎森？」

　　「他出门买东西，大概要一小时后才会回来吧。」

　　「这样啊，他不在可能会有点麻烦喔。」观音的话还没说完，大门就砰的一声被弹开。

　　苏善武头也不回地说：「想要找阎老头的话，他不在，下午再来。」

　　闯空门的家伙却没说活，直接向他们扑了过来。苏善武抱着观音从沙发上一跃而起，顺手一翻将沙发整个翻过来，挡住冲进来的家伙。

　　仔细一看，这几人还颇眼熟哩。胡须男的鼻梁歪了，长发男的下巴多了个洞。还不到三十就秃头的家伙则是腕骨骨折，这些伤势好像是苏善武本人和阎森的杰作。有句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这班人绑架犯不做改行当抢匪又抢到阎森家，看来运气很不好，应该要介绍他们到家里那间朝天宫去安太岁或是改运才对。

　　不过，才刚刚碎了下巴、断了鼻梁，不好好在医院里躺着或是找警察，反而找上门来报仇，真是让苏善武太佩服这些人的气魄了。

　　这年头，真是天地颠倒，坏人一一比如说鬼王和眼前的这几个——个个都光明正大到让他忍不住想要给他们一根大拇指，好人——比如说阎森和他大哥一一奸诈狡猾到让他觉得自己和他们同样身为好人真可耻。

　　四个前任绑匪现任强盗一起扑了过来，苏善武抱着观音左闪右躲，很快就发现不对，就算吃了药、打上石膏，平凡人也不可能在骨折的隔天还能活蹦乱跳地跑来跑去和他打架的。空出一只手，捏了个破魔的法诀，往秃头男的头上按了下去。

　　「啊、啊，你……」

　　意料之中的惨叫，加上意料之中的皮肉烧焦声，果然是恶鬼附身。

　　这下可就麻烦了，这几个男人虽然不是好人，但毕竟还是人。不把鬼从体内逼出来，他只能直接攻击凡人的肉体，这可就犯了天规。刚刚那一下还可以说不知情，现在知道了再打下去可就说不过去了。

　　「观音大人，你不是有什么救人救世的圣水，借来用一下吧。」据说观音的圣水可以净化人的罪孽，水一倒下去，恶鬼自然就待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