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他身侧的一位女子轻声叹息道："不管怎么样，东皇叛乱势在必行，这是不可违逆的天道。一千年后，我们的元神俱灭，但是这个孩子将成长为审判之子，用他的一双眼睛去评判这个世界。到时候，究竟是福是祸，是生是灭，全在他一念之间了。"
"审判之子......"为首之人沉吟了片刻，既而抚掌道，"我来给他取个名字。"
他说着，将婴孩的襁褓掀开，露出他细嫩的颈项。他用食指在婴孩的颈根上写了一个字，每写一个笔划，便会闪现出一道红光，如烙印一般深深地嵌入婴孩的肌肤之中。
众人围上去细看，只见那分明是个"澈"字。
"澈？"其余七人互相看了看，陷入了沉思。
为首之人点了点头，声音变得苍茫而悠远："澈，育于水文之间，是二择其一，还是共生共灭，且看世人造化罢。"
"澈？审判之子？"韩庚震惊地无法言语，以至于那几人陆续离开之后，他依旧独自呆呆地站在原地。
然而为首那位白袍老人却没有走开。他缓缓转过身，视线落在了韩庚身上，朝他露出了慈蔼的神色。
韩庚与他对视良久，终于意识到对方竟是真真切切在看着自己的，不由大吃一惊，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你......你看得到我？"
白袍老人微微颔首，道："十年前我见到了你的师傅落心大师，不料十年之后我又见到了你。你们师徒二人都不简单，竟然相继窥破了我设下的天机。"
韩庚一怔："你果然......就是原始八神中的天神么？可是我的魂魄漂流在时间长河中，你怎么可能看得到我？"
"也许是凭借了希澈体内那部分残存的意识吧......"老人喃喃道，"原始八神的寂灭，是为了维持天地间的平衡。只可惜，东皇始终无法参透我的苦心，苟延残喘了一千年的这个畸形的世界，最终还是要被毁灭了吧。"
"可是，一定还有什么办法补救的对不对？"韩庚焦急地道，"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希澈成为审判之子毁灭世界......"
"其实答案已经有了。"白袍老人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你的师傅她比我看得还远，她不但窥破了天机，还找到了解救的途径，你好好想一想，不要辜负了你师傅的用心良苦。"
韩庚听得一知半解，还欲再问，可是那白袍老人早已飘然引去。
周围的世界在一瞬间黯了下来，阳光没有了，森林没有了，草地没有了，什么景物都消失了。
这时，他听见了希澈久违的呼唤。
第89话
韩庚的身子突然轻轻震了震，李特和强仁同时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盯住韩庚的反应。
过了一会，只见他的睫毛微微一颤，既而缓缓睁开了双眼。
李特俯过身去，看着韩庚那黑色而空茫的眸子渐渐点燃了焦距，焕发出光彩来，然后整个人终于恢复了生气，面色逐渐红润了起来。
"你可回来了。"李特松了口气，道，"希澈的‘念'果然很强韧。"
"我回来了？"韩庚发出略微嘶哑的声音，似乎还在确认自己的魂魄终于回归本体这一事实。
李特看着他点了点头。
"希澈......？"韩庚又道，"我刚才听到了他的声音。"
"是他的‘念'在呼唤你，所以你才能从迷途中顺利折返。"李特说着，叹了口气，"你这一去，实在太久了，希澈一直很担心你。"
"希澈呢？"韩庚下意识地转动了一下尚有些僵硬的颈项，然后发现压在自己右胳膊上的重量便是来自那个他要寻找的人。
希澈趴在他的臂弯里，一动不动，只是从他微微起伏的肩膀，可以确定他还活着。
"希澈，醒醒。"韩庚伸手去推了推他，力道不重，然而希澈的身子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强仁眼疾手快，从身后托住了希澈的身体。只见希澈双目紧闭，脸色煞白，双唇毫无血色。
韩庚大吃一惊，挣扎着直起身来："他怎么了？"
"可能是筋疲力尽了。"李特低声道，"先是使用最高层的御火术与月神相抗衡，受了非常重的内伤，然后又凭借自己的极限意志幻化成‘念'去银浦之流中寻找你。估计现在的他，精神力已经被抽空了吧，一时半会怕是很难恢复元气了。"
他见韩庚的双眉越蹙越紧，于是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他没有生命危险。只是需要好好调养身体，否则可就难保不会元神崩溃了。"
韩庚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然后他站起了身子，向着强仁伸出双手道："我来吧。"
强仁眨巴了一下眼睛，不明何意。
"我来，"韩庚重复道，"让我抱着他吧。"
"可......可是你自己都还站不稳......"强仁话说一半，李特悄悄撞了撞强仁的胳膊肘，使了个眼色。
于是强仁乖乖将希澈的身体送入韩庚怀中。
韩庚小心翼翼地让希澈横卧在自己的臂弯里，问道："他什么时候能醒？"
"唔......这个难说。"李特耸了耸肩，道："短则几个时辰，长则......这个就不是我可以控制的了。"
他见韩庚一直紧绷着神经，于是补了一句："如果是想报恩的话，我劝你不要急于一时，调整好自己的身体要紧。"
"不是报恩。"韩庚毫不犹豫地反驳着，目光一直凝视着希澈昏睡的面容，神色淡定。
然后他转而看向李特和强仁，眉心微微舒展开来，道："总之非常感谢你们。我想带他回巫山。"
李特望着韩庚的神色，总觉得回魂之后的韩庚，有什么地方悄悄起了变化，似乎身上还隐匿了一层独特的气质，并且他有预感，这种气质会渐渐凸显出来，最终成为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力量。
但很快李特又对自己这毫无根据的预感进行了否定，心里猜测着也许这只是韩庚找回记忆之后，对某些曾经迷惘的事情下了笃定的态度而所相应产生的变化吧？
就在李特胡思乱想的当儿，强仁则在考虑着比较现实的刻不容缓的问题："要回巫山啊？那得赶快动身了。现在玄武国的处境非常危险，城中大部分百姓都已经疏散出去了，你们也赶快离开吧。"
李特经他一提，于是将这段时间所发生的变故向韩庚大略地解释了一下，一边对强仁道："事不宜迟，你去命人准备一辆马车，即刻送他们出城吧。"
韩庚却犹豫了起来："那么你们呢？"
"自然是与玄武国共存亡了！"强仁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字字铿锵有力。
李特看了他一眼，笑着向韩庚微微颔首。
韩庚还欲说什么，突然察觉脚下的地面开始微微颤动起来，震动的幅度越来越大，不时地发出"隆隆"的响声。
紧接着，地下室的墙柱也开始出现了裂缝，土尘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似乎过不了多久，整个地下室便要坍塌了。
允浩一如既往地独自坐在书案前，手中握着一支笔，在雪白的纸上涂抹出一条条黑色的细线。
他身旁的随侍婢女伸长了脖子望了一眼，看不明白，于是皱起眉头露出迷惘的表情。在她的印象中，这个性情温和的东宫太子时常在沉默的时候做着一些外人难以理解的事情。
"洁儿。"允浩突然头也不回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小婢女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道："奴婢在。"
"你几岁了？"
"几岁了啊......"名叫洁儿的婢女似乎在努力地回想，"可能......有三百多岁了吧。"
"可能？"允浩"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才多大啊，居然就已经记不清自己的年龄了？"
洁儿害羞地低下头去，嚅嚅地道："因为每天度过的日子都差不多，所以时间久了也就模糊了......"
允浩终于抬起头来，望了她一眼，眼中渐渐盈起了一股悲伤："也是呢，真是委屈了你，才出生没多久，就把你调遣到东宫里来伺候我，害得你跟着我一起过这样囚禁般的日子。"
洁儿一怔，既而慌张地跪了下去："奴婢没有抱怨的意思。在大家的心目中，太子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了。能随身伺候在太子身边，背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偷偷在羡慕奴婢。"
"哦？"允浩不自禁地挑了挑眉，非常感兴趣地问："大家？你指的大家是谁？"
"就是天宫里的人啊，不仅是像奴婢这样身份低微的下人，就连许多神尊，也都对太子的为人十分赞赏呢！"
允浩不以为然地笑了："小丫头片子，没多大就学会阿谀奉承了么？你从小便随同我一起被囚禁在东宫，外面的人如何评价我，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洁儿有些不服气地睁大了眼睛："奴婢虽然认识的人不多，但是多少也还是有几个说心里话的朋友的。比如风神将军身边的路路，雨神将军身边的小密......"
"不算不算。"允浩笑着打断了她，"都说奴才随主子。俊秀和有仟是我的好友，也是这里的常客，他们身边的人当然不会也不敢说我的坏话了。"
"可是还有小筠和涵涵，他们也都对太子您赞不绝口呢！"
"小筠和涵涵？"允浩觉得这两个名字陌生，问道，"他们是谁？"
"小筠和涵涵是火神和虹神两位将军的随侍婢女，上次四位将军出征之前曾来东宫拜访过太子殿下，我便是在那个时候认识小筠和涵涵的。小筠还说，他们火神主子是个火爆脾气，平日里还没正经佩服过谁，但是若要说真正在人品上让他服气的，也只有太子殿下您了。他还说，只可惜太子生不逢时，空有仁义之怀和抱负之心，却孤身囚禁于......"洁儿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头也低了下去。
允浩没有再说话，只是望着自己笔下毫无规律的线条怔怔地发呆。
这时，只听外头有人喊："御旨到--"
允浩和洁儿皆是一怔。
"御旨？"洁儿咕哝着道："那是什么玩意儿？"
"就是天帝的旨意呀，小笨蛋！"允浩失笑地敲了一下小婢女的木脑瓜子，然后起身迎了出去。
"我自然知道是天帝的旨意了。只是几百年都不曾来东宫降过旨意了，天帝这会子倒是想起太子殿下来了？"洁儿撇了撇嘴，一边心里发着小牢骚，一边不敢怠慢地跟在允浩身后快步跑了出去。
第90话
前来宣旨的御使一本正经地读了御旨之后，笑眯眯地对允浩道："太子殿下，恭喜您了，天帝终于解除了对您的软禁，您自由了。请您稍作准备，即刻前往大殿内参与议事吧。小神先告辞了。"
允浩非常客气地将御使送走之后，不急不徐地返身回到书房中，执起笔继续涂抹着他那谁也看不懂的线条。
洁儿不解道："太子殿下，您没听见吗？刚才御使说请您即刻去大殿啊！"
允浩笑了笑："不急，一会儿御使还会来的。"
"诶？为什么？"
"我们且耐心等一等吧。"允浩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便低下头去专心致志地描着线条。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便又有一位御使传来第二道旨意："前线危机，封太子允浩为伐逆大将军，随时待命。"
"前线？"允浩皱了皱眉，问御使道，"前线出了什么事么？"
那位御使压低了声音道："前线风神传来风信子，说月神在中砸碎了玄武国镇国之宝，玄武国危在旦夕啦！雨神已与月神正面交手，战况不容乐观啊......"
允浩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然后送走了那位御使。
洁儿见允浩依旧回到书房中没完没了地画线条，真的发急了："太子殿下，您怎么还坐得住？天帝都封您为大将军啦，您也该去大殿内受封了吧！"
允浩摇头："不急不急，且再等等，也许过一会儿，连去大殿的时间都能省了。"
洁儿大为惊奇，眨巴着眼睛困惑不解。
不过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果然第三位御使光临了，急急地宣布御旨道："前线告急，擎天之柱受损，天崩地裂在即，令伐逆大将军允浩速速披挂上阵，讨伐逆贼，就地诛杀！"
允浩的身子微微震了震，很快恢复了镇定的神色，问道："天帝的原话是--就地诛杀？"
御使抹了抹额上因为急于奔跑而渗出的细汗，道："当真字字出自天帝之口，小神不敢有任何篡改。"
允浩沉吟了片刻，又问："大殿内议况如何？"
那御使想了想，轻声道："不是小神多嘴，今日议事殿中的情况真是怪异。"
"哦？"
"前线战报一份接着一份，众神干着急，可是天帝却依旧沉默不语。三道旨意都是由众神议定，天帝二话不说便下旨......小神还从未见过天帝如此随意......"
那御使说着说着声音越发低了下去，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妄论朝政是犯了大忌，于是急急收了口，匆匆告辞离去。
允浩转身回望北方，喃喃道："擎天之柱已经受损了么？在中啊......"
既而他深吸一口气，对洁儿道："准备更衣吧，将我的战袍取来，即刻动身。"
因为地震，使得冰海原本光滑平整的冰面上裂出了一条条缝隙。
这些裂缝互相挤压着，撕扯着，越拉越大，越裂越深，直到露出了黝黑的地表，露出了火红色翻滚的岩浆。
许多天兵不慎连人带马坠落下去，立即被滚烫的岩浆所吞没，惨叫声此起彼伏。原本便战斗力缺失的天兵此刻更是仓惶撤退，溃不成军。
共工与潋霓随着军队撤出了冰海地带，发现连玄武城内也已经受到地震的波及，原本巍峨的宫殿建筑开始摇摇欲坠。
这时强仁背着李特，韩庚抱着希澈，好不容易从渐渐塌陷的地下室里逃生出来，四个人都显得灰头土脸。
远远望见李特一行人迎面赶来，脾气火爆的共工冲他们挥了挥手，大声吼道："你们怎么还不走？擎天之柱已被割裂，马上就要崩塌了，你们赶快逃命去吧！"
李特追问道："擎天之柱怎么可能被割裂？怎么回事？"
"月神在中居然拿冰刃去斩擎天之柱，想要与我们同归于尽。他难道不知道擎天之柱倒塌的后果吗？简直就是个疯子！"潋霓一边气极败坏地抱怨着，一边挥着马鞭向城门口撤去。
"看来目前擎天之柱只是被斩裂，还没有到完全崩塌的程度......"望着渐渐远去的天兵军队，韩庚似乎做了某个决定，转头问李特道："你们这里还有没有非常安全或者暂时不会有危险的地方？"
李特回头道："要说完全安全的地方是不可能有的，不过倒是有个避震台，暂时可以躲避地震......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韩庚看了看怀中的希澈道："我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
强仁不解地望着他："这个时候你还留在玄武国境内做什么？赶快跟着他们走吧！"
"目前不是还没有到天崩地裂的地步吗，我想也许还有别的办法补救......"
李特狐疑地盯着他："你想到了什么办法？"
"如果地震蔓延到玄武国领域之外的话，就越发不可收拾了。所以当务之急是要遏制住地震的影响范围。据我所知，青龙、朱雀、白虎、玄武是支撑着天地四方的神尊，如果能够赶在擎天之柱完全崩裂之前将四君聚集在一起，也许能合力顶住颓势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