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之鬼师下部

　　「把齐天大圣给我找回来。」二郎神的手指抓着椅子的手把，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他欠我的东西，我一定会要他还。」

　　听到这里，一直是旁观者的苏善武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神佛其实和人也差不了多少，明知道是冤孽，可是遇上了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扑下去。

　　要找猴子该去哪里找？

　　苏善武自认不是个认真的好学生，不过好歹有看过周星驰的电影．勉勉强强也知道孙猴子应该是住在花果山上。但就在他自信满满地开口问花果山在哪里，阎森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抱着肚子开始狂笑时，他就后悔了。

　　「我是道士，又不是神佛的影迷，哪会知道神佛都住哪里'？」苏善武用手撑着下巴，靠在火车的窗边抱怨。

　　快要被铁路局淘汰掉的昔通车吵得连旁边的人在说什么都听不见，但阎森就是听得见他在说什么。「你能够想到花果山也真了不起，那家伙这辈子有没有住过别的地方我是不知道，但肯定没住过花果山。」

　　阎森抱着笑到发疼的肚子，有一种想要拍拍苏善武的头，告诉你真是个好孩子。传说故事本来就是骗人骗开心的，竟然会有人相信。当然，传说故事也不完全是错的，孙猴子的确是住在有「花」有「果」的山上，但那座山的名字可不叫花果山。

　　「既然不在花果山．那我们要去哪里找？」也许和找二郎神一样，到某间庙的门口就会不小心撞开通往神佛家的大门。

　　「去柴山。」阎森扯了下嘴角。

　　高雄柴山，有名的猴子山。猴子山上当然都是猴子，但孙猴子可不是普通的猴子，而是个神仙。如果在柴山找得到神仙，那动物园大概也可以找得到吧。苏善武有一种他们可能要背一串香蕉上山的不祥预感，「我们该不会真的要去见一只猴子吧？」

　　阎森偏着头想了想．「这个嘛．我想他应该不会真的变成猴子的模样给我们看。」

　　「那会是什么样子？」

　　「我猜想……」阎森的话还没说完，火车就发出可怕的煞车声，慢慢的停了下来。

　　苏善武和阎森在火车还没停好就从位子上跳了起来，跟在一群穿着卡其裤的通勤学生中间，开始东张西望。不咬槟榔改咬口香糖的计程车司机笑着对他们挥了挥手，打从心底散发出来的热情和高雄的夏天一样，光用皮肤就可以感觉得到。

　　又是小木屋！

　　一看到山中的无人小木屋，苏善武本能的就想要转身、逃命。经历过了玉山山腰什么都没有的小木屋，垦丁海边的海水倒灌小木屋，苏善武这辈子最不想见到的东西就是荒郊野外的小木屋。

　　还好，这一次他们是来找猴子不是找小木屋……念头才刚刚成行，就听到背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苏善武回过头就看到阎森将装了五、六罐矿泉水的塑胶袋丢在地板上。喔，不，千万不要又是……

　　「到了。」阎森笑嘻嘻地说。

　　「千万不要告诉我……」

　　「很不幸，孙猴子就住在这里。」阎森坐在小木屋的阶梯上，一脸无辜地摊开双手，「看来孙猴子不在家。」

　　「所以？」可以回家了？苏善武打心底感谢这个好消息，他对小木屋已经产生了恐惧。更何况这栋小木屋外面爬满了藤蔓，窗子破了两个洞，一看就是几百年没人住过的模样，他很怀疑这根本就不是孙猴子的家，而是一栋鬼屋。

　　「我也很想回家，不过……」阎森眨了眨眼，「为了得到二郎神帮助，我们也只好忍一忍了。」

　　「我宁可不要他的帮助。」苏善武小声地抱怨了一句，还是乖乖地和阎森一起走进小木屋里。

　　一走进小木屋他就后悔了。

　　苏善武从来就不怕鬼，可是他不喜欢阴森森的房子。这栋小木屋内的气温和外头差了至少十五度以上，一走进去几乎是从脚底冷到头顶，想也不想就把外套拿出来套上，「阎老头，你不觉得有点冷吗？」

　　「是冷到有点异常，奇怪……」阎森摇了摇头，他记得孙猴子很讨厌冷飕飕的地方，前年秋天来度假的时候，他还穿短袖加件外套，孙猴子就已经开始用暖气了。

　　话还没说完，一个人影迎面扑了过来，「小孙孙！」

　　小孙孙？

　　苏善武眨了眨眼，还来不及反应是怎么一回事，就被一个女人——或者说是女鬼——扑到在地，对着他又亲又抱。苏善武被女鬼吓了一大跳，想要推开女鬼的时候发现女鬼浑身都是水气、怨气，怎么推也推不开。而且，这种怨气和一般的怨气大不相同……

　　「这位小姐，你的小孙孙不在这里喔。」阎森一把抓住女鬼的衣领往后甩，女鬼整个人飞撞上小木屋的墙壁，发出可怕的喀啦声音，接着又摇晃了两下。

　　「唉喔，摔得人家好痛。」撞上墙又掉到地板的女鬼晃了两下，从地上爬了起来，接着又扑了过来。阎森当然毫不客气地来一记回旋踢，将女鬼踢回原来的位置上。女鬼这次再爬起来的时候就没有扑过来了，相反的，她哭了起来，「小孙孙，你竟然联合你的姘头来欺负我，我不要活了啦。」

　　……你不是死了吗？苏善武和阎森在心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同样一句话。苏善武很佩服这女鬼的韧性，不只是因为她挨了阎森的两记重击还能爬起来，而是这女鬼对孙猴子的追求之意。

　　「女鬼，看清楚，这可不是你的小孙孙。」阎森拉起苏善武，将他推到女鬼面前让女鬼看个仔细。

　　「都是红毛啊，明明一样嘛。」女鬼眯着眼睛，视线看起来并没有对焦。苏善武趁着女鬼打量他的时候也同样好好地打量着女鬼。

　　说实话，女鬼不丑，就某方面来说还长得颇清秀，长长的头发又直又顺，脸蛋小小的也很可爱．迷迷糊糊的大眼睛也很诱人。问题是，好好一个长得不错的女鬼怎么会浑身上下都是水气、怨气，还爱上一只猴子呢？

　　「这位小姐，我真的不是你的小孙孙。」

　　「真的吗？」女鬼又靠了过来，仔仔细细地打量他，「好像真的不是耶，和我的小孙孙比起来你矮多了，也瘦多了。嗯……」

　　「这样你明白了吗？」

　　女鬼点了点头，接着却又抱住他，「小孙孙．你好可怜，为什么变瘦又变矮了？」

　　苏善武愣了三秒钟之后，终于忍耐不住，这个女人是故意的还是天生少一根筋，「……去死吧。」

　　反正他只是不打女人没有不打女鬼。

　　狠狠地挥出一拳．将女鬼打飞到墙上。

　　「唉喔，连小孙孙你也打我，我不要活了啦。」女鬼再一次被打飞撞到墙上，接着又摔到地上造成二次伤害。奇怪的是，不管女鬼被两个人揍了几拳，似乎都没有受到什么伤害。阎森不由得起疑，照理说，两个人的一拳一脚对鬼来说和被彗星砸到没什么两样，为什么和只女鬼会一点事都没有？若说这位女鬼法力高强嘛，似乎也没有这回事。女鬼一脸哀怨地看着苏善武，「小孙孙……」

　　「我不是小孙孙。」

　　「你真的不是小孙孙吗？」女鬼歪着头，「说得也是，小孙孙才不会对我这么凶。」

　　「我早就说过我不是那只猴子了。」他有哪一点看起来像猴子。苏善武很怀疑这女人是不是没有学习能力。

　　阎森在一旁用手指戳着下巴，似乎在想些什么，在苏善武和女鬼争论他不是孙猴子的时候。忽然对女鬼喊：「喂，女鬼。」

　　「呜，你叫人家女鬼是什么意思，我有长得那么像鬼吗？」女鬼抬起头来看他，一双眼睛水汪汪地，有够吓人。

　　「……喂，女人。」阎森一向是个从善如流的好孩子。

　　「呜，你明明知道人家已经死了还欺负人家。」

　　阎森和苏善武同时卷起袖子，打算再多揍这女鬼几拳。叫你女鬼也不行，叫你女人也不行，那到底要叫什么，阎森耐着性子再问一次：「这位小姐希望我们怎么称呼？」

　　「叫我孙太太就可以了。」女鬼站了起来，喜滋滋地转了个圈，向两人行了一个礼。

　　「孙太太？」阎森和苏善武同时露出苦笑。他们还没有笨到问出女鬼的先生是谁这种问题。阎森忍不住在心里替孙猴子默哀三秒钟，身为神佛界数一数二的黄金单身汉，在天上有洞府，地上有行馆，竟然莫名其妙就有了老婆，「这位……孙太太，请问你先生多久没有回来了？」

　　「我先生他每天晚上都会回来。」女鬼听到阎森和苏善武叫她孙太太，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转变，「你们坐下，我替你们泡杯茶，顺便煮晚餐。」

　　「不必……」阎森和苏善武还来不及说不必，女鬼就喜滋滋地跑到后头的厨房去。不一会儿就传来重物掉落声和爆炸声。

　　阎森和苏善武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结果是阎森先开口：「我看我们还是逃走吧？」

　　「刚刚是谁说为了得到二郎神的帮助我们应该留下？」

　　「我现在收回那句活，为了小命着想，我们还是逃走吧。」阎森边说边往门口走，「你有其他意见吗？」

　　苏善武摇摇头，举起双手无条件赞成，「没有。」

　　正当两人意见一致，伸手打开门时，一股寒气就冲了进来。一看天色，在他们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是黄昏了。而且外头还吹起了莫名其妙的冷风。苏善武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们恐怕又遇上……

　　「孙猴子人在哪里！」一身雪白，威风凛凛，天界两大战神之一，每一次遇上他都要把这个称号重复一遍的二郎神杀气腾腾地出现在小木屋前。

　　阎森和苏善武不出自主地各退了两步。人生最糟的状况也不过如此，二郎神杀气腾腾俨然就是杀来小木屋找孙猴子，偏偏有个脑袋有问题的女人正在屋子里。就算没有听过八卦，看到二郎神那副恨不得把猴皮剥下来的模样，要是让二郎神进来，这可不是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或是死一、两个人就可以解决的问题，而是到底会波及多少旁人的问题。

　　阎森手脚很快地将门一关，准备来个眼不见为净，但二郎神的反应更快，半个人已经卡进门来。阎森在心中啧了一声，这个懒人今天行动力怎么这么强，让他想躲也躲不掉，「二郎神，你半个人卡在门边不辛苦吗？」

　　「阎森，你一看到我就关门，不辛苦吗？」

　　「还好啦。」阎森苦笑着回答。

　　「看你笑得那么勉强，不如不笑怎么样？」

　　「这个嘛……不如说说你自己，劳动您从天界大老远跑来这座猴子山，是忽然想要养一只猴子吗？」

　　「是啊，我想养一只姓孙的猴子。」二郎神搓了下指节，一个字一个字用力地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苏善武在心里想着，二郎神这副模样看起来比较想要吃猴脑剥猴皮，不像是要养猴子。虽然说，猴子养大了本来就是要吃掉……呃，他在想什么啊。

　　「唉呀，那你可能找错地方了。」阎森嬉皮笑脸地回答二郎神，「这地方只有姓猴的猴子没有姓孙的猴于啊。」

　　「阎森，你最好给我正经一点。」

　　「我一直都很正经啊。」阎森一脸无辜地说，苏善武也在一旁点头。平常的阎森就是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这已经算得上是正经，「孙猴子的确不在这里，这里面只有……」

　　正当二郎神露出狐疑的表情，阎森说话说到一半，苏善武的眼皮开始跳动的时候，女鬼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飘了出来。

　　一时之间，天雷勾动地火。

　　苏善武很确定他在空中看到闪电的火花，而且绝对不是那种男女主角一见面就会产生的爱的火花。

　　「你是准？」二郎神先发制人，但先问不代表对方就一定会回答。

　　「你又是谁？」女鬼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啧。苏善武和阎森同时咋舌，这场景怎么看都像是正妻跑到情妇家来兴师问罪，而他们两个正好是见证花心大少和情妇结婚的见证人……修正，应该是待会将要发生的凶杀案的目击证人。

　　「我是孙大太。」女鬼手插着腰，头抬得老高。

　　「孙太太？」二郎神目光一转，瞪向阎森和苏善武，两个人同时望向两个不同的方向，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你是孙猴子的什么人？」

　　「就是他老婆，你是谁？」

　　老婆这两个字一出，二郎神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脚下一个不稳，扶着门把退后了两步才说：「我是……我是他的好朋友。」

　　唉呀，马上就输人一截。阎森在心里暗自偷笑，不过表面上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论神力、论财力，二郎神比女鬼高出一百倍不止，但论厚脸皮和耍赖的功力，二郎神恐怕只有女鬼的百分之一不到。

　　「你是小孙孙的好朋友？」女鬼歪着头，眯着眼睛想把这个好朋友看个仔细，「我怎么没有听小孙孙说过。」

　　「我和他有一阵子没见面了，也许他没机会提到我。」不知道是不是听到「老婆」这两个字的打击太大，二郎神的气势弱了下来。

　　「这样吗？」女鬼飘近二郎神的身边，「伸手就勾住二郎神的脖子，拉到自己眼前，「其实你长得还不错耶，小孙孙都没说有你这样的朋友。」

　　女鬼的脸孔突然放大，吓了二郎神一大跳，在湿气和怨气喷到自己脸上时慌忙推开女鬼，「你想做什么？」

　　「我赌一百块她想亲你。」阎森在一旁说风凉话。

　　「我赌两百块她把二郎神认成她的『小孙孙』。」苏善武也跟着火上添油。

　　「没有啊，只是想好好看看你。」女鬼再度往二郎神方向飘，这一次二郎神的反应就快多了，往旁边一闪就躲在阎森的背后。

　　阎森忍不住翻白眼，「堂堂二郎神躲在小小的凡人身后，可以吗？」

　　「对付女鬼本来就是你们道士的工作。」二郎神从背后推了阎森一把，刚好让阎森撞进女鬼怀里，接着就从窗口逃了出去，「你们找到孙猴子之后再通知我。」

　　苏善武挑起眉，看着二郎神飞快消失的背影，有一种想笑的冲动。

　　另一边，女鬼却发出惨叫：「啊、啊，你摸到我的胸部了，小孙孙会生气啦。」

　　女鬼的惨叫声马上就唤回苏善武的注意力。苏善武生气地走上前，抓着阎森的领子往后拉，「你这色老头，连女鬼的豆腐都要吃！」

　　「冤枉啊，明明就是她自己……善武，竟然连你都不相信我。」阎森连忙举起双手。别开玩笑了，他就算要吃豆腐，也会挑一块嫩一点的来吃好吗？明明就是这女鬼自己把胸部往他手上撞。

　　「那就先把你的手从胸部上移开。」苏善武哼了一声，再度用力往后拉。

　　就在两个人拉拉扯扯的时候，女鬼却突然安静了下来，往后退了几步。苏善武和阎森同时看向女鬼的方向，一时之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之间女鬼转头看向窗外的方向，太阳几乎已经完全落下，只剩下些微的光线在天之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