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之鬼师下部

　　「小孙孙要回来了。」女鬼轻声地说。

　　阎森和苏善武顺着女鬼的视线望过去，除了看到一点点的夕阳完全落下之外，什么也没见到，别说是人的身影了，连只猴子也没有。苏善武转回头抱怨「你说孙猴子在……」

　　在看到眼前的景象之后，后半句话就被他吞进肚子里。

　　眼前的女鬼用手捂着脸，正在脱皮。

　　女鬼的外表就像是一层皮一样脱了下来，露出一头红发。整个人瞬间长高了二十公分，肩膀也宽上二十公分。再抬起头的时候，女鬼就变成了一个男人。

　　或者，也可以说是一只猴子。

　　「不会吧。」苏善武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惊讶。

　　领子一直被苏善武抓着的阎森悄悄地拉开苏善武的手．却又不肯完全放开，还是十指相扣。而看女鬼变身看入迷的苏善武也没有甩开阎森，反而握得更紧。

　　那一瞬间，阎森打从心底感到一股让他浑身发抖的悸动。

　　他站直了身子，对眼前不知道该称呼为男人还是女鬼的男人挥了挥手，「嗨，好久不见了，齐天大圣孙悟空。」

　　苏善武跟着阎森一起挥手时在心里想着——唉呀呀，原来孙太太是这个意思啊。看来猴子不只是结婚了，还跟女鬼合为一体。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没来得及包红包真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你也没发喜帖给我，加加减减，你还欠我一笔。」阎森拿起女鬼、或者也可以说是孙猴子泡的茶喝了一口，出乎意料之外的还不难喝，「善武，那茶可以喝。」

　　「你就别再调侃我了，阎森。」手中拿着「自己」亲手泡的茶，孙猴子露出苦笑。

　　「也不能怪我太吃惊，我从没想过你竟然会想到变个女鬼吓走二郎神，能想出这种花样，我也该改变对你脑袋的看法。」阎森说：「话又说回来，是你对不起二郎神而不是二郎神对不起你……」

　　「我和他没有谁对不起谁。」孙猴子给了阎森一个白眼，「在你数落我之前．能不能先搞清楚是什么情况？」

　　变成半个女鬼半个猴子仙，又何尝是他自愿？还不都是那天杀的暴力女……更正，是连天也杀不了的暴力女害他变成这副模样。

　　「不行，等你说清楚了就没有理由可以调侃你了。」阎森笑得非常没有同情心。

　　「阎森……」

　　「再说，我看你和她在一起生活得颇愉快的嘛。」

　　「别闹了，我和她分明就是两个不相干的人。」孙猴子又叹了一口气，开始用手指拨头发。

　　苏善武在阎森和孙猴子交谈之时盯着杯子看了好一会儿，才决定冒险拿起放在他面前的茶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女鬼泡的茶还不难喝。看来，虽然女鬼迷迷糊糊，却也不是毫无优点。「我可以打个岔吗？」

　　「请说，只要你的话比阎森的话像人就可以了。」孙猴子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变成女鬼骗二郎神？」

　　「我、没、有。」孙猴子一个字一个字、很清楚地在阎森和苏善武的耳边说，边说还边拨头发，「我和这个女鬼是萍水相逢，我顺手救了她。」

　　「咳。」苏善武和阎森同时咳了一声，萍水相逢听起来就很像是一夜情的开场。

　　「不是你们想像的那种萍水相逢，我为人正派，从来不曾半路泡马子好吗？」明明就是他比较老实，二郎神才是见女人就开始要电话的家伙，为什么这些人都认为他一定是比较有问题的那个人？他明明就不是传说中子孙满天下的猴子！

　　「但你猴子猴孙那么多……」苏善武小声地说。

　　「外面的猴子不是我生的，小说里的猴子猴孙更不是我生的。」都是那个该死的西游记作者，没事编什么他拔头发就会变出猴子。他是烦恼才会一直拔头发，并不是他拔几根头发就会变出几只小猴子，拔多了他也是会变成秃头。看他现在头发的数量大概也猜得出他有多少烦恼。

　　「不是『那种』萍水相逢，难道你是在哪座湖边被这女鬼抓住脚，哭着要你救救她？」阎森挑起眉。

　　「你怎么知道？」孙猴子瞪大了眼，「难道你练了天眼通。」

　　「我只是在胡扯。」阎森没好气地说，接着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你竟然会救来路不明的女鬼？该不会是脑袋出了问题还是说你是假的孙猴子？」

　　「阎森……」孙猴子露出一脸无奈的表情。

　　「该不会是真的吧？」

　　「当然是真的，但不是在湖里，是在附近的山上。」孙猴子比了比身后的山，「刚好山腰有个小洞，我经过的时候，这女鬼抓着我的脚要我救她，我看她似乎在洞里出不来，所以就拉了她一把。」

　　「听起来像是水鬼嘛。」这种鬼抓人脚的事，苏善武见多了。民间传说水鬼会抓人替代，但其实不是这样。水鬼是在水中溺死．其鬼魂因为恐惧而无法从其溺死的江、湖、河、海里出来，只要有好心人拉他们一把，将他们从水中拉出，他们就能被超渡转世。

　　「但她似乎不是溺死的水鬼，从洞里爬起来之后，她既没去投胎也不消失，反而黏着我不放，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又赶不走她。」孙猴子再度苦笑，自从他被女鬼缠上之后，就是没完没了的苦笑，「我只好替她找个躯体让她可以透过轮回再度转世，没想到，竟然找上了妈祖转世用的身体。」

　　噗。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一口茶喷出来。

　　「孙猴子，亏你眼力这么好，这女鬼一身水气和怨气，妈祖转世的躯体肯定是属火，你竟然也拿来用。」阎森真想拿杯子砸这个半吊子神仙的头，亏他那双眼睛还号称是火眼金睛，原来和有三只眼的二郎神一样是个大近视。难怪一个把猴子看成美女，一个帮女水鬼找个天生属火的身躯。「你该不会碍着妈祖转世了吧。」

　　「好像是碍着了。」孙猴子耸耸肩。

　　接下来就是一阵默然。苏善武和阎森同时在心中替孙猴子默哀，这笨猴子什么不好惹，惹上全神佛界第一难搞的暴力女。

　　阎森清了下喉咙打破沉默，「那身体呢？」

　　「就丢着不管了。」

　　不管了？

　　原来之前婪火拿到妈祖转世的身体如此容易，是这家伙搞出来的麻烦啊。阎森在心中暗记一笔，以后一定要找这猴子算账。

　　「女鬼既然没附在活人的身上，应该还会继续跟在你身边吧？」

　　「是啊。」孙猴子点点头，「后来那个暴力女就找上门来，说什么相逢既是有缘，竟然将我和女鬼的魂魄黏合在一起，从此以后白天是女鬼，晚上是我……阎森，你评评理，这根本就不是有缘，是那暴力女挟怨报复嘛。」

　　孙猴子一脸期待地看向阎森，却得不到阎森的半点同情。

　　「这次是你活该。」阎森真想给妈祖一个爱的鼓励，真是做得太好了，「从变成半个女鬼之后，你就再也没有去找二郎神了？」

　　「我变成这个样子，还能去见他吗？」孙猴子苦笑，「你不知道，那女鬼的影响力太大，我现在根本就不想抱女人……」

　　「想被上吗？」阎森很顺的接口。

　　孙猴子微红了脸，「你怎么知道。」

　　「……胡扯也能猜中，啧。」阎森忍住想要大笑的冲动，「你想被抱，我想二郎神不会介意。」

　　「但我很介意。」孙猴子的脸红的可怕，但他马上发现自己太激动，连忙咳了一声转移话题，「我的事你们就别管了，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们要二郎神的帮忙，而他帮我们的条件，就是他要见你。」

　　孙猴子搔了搔脑袋，好一会儿才说：「……所以，你要我去见他？」

　　「你自己不去，我们抓你去也可以。」阎森摊开双手，一副「你自己不走也无所谓，反正二郎神你是见定了」的表情。

　　「要我帮你们是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想想……」孙猴子偏着头，还在用手拔着头发。苏善武看着孙猴子右脑上的一块圆形秃，有一种想要砍掉孙猴子右手的冲动。毛不多了还一直拔，难道孙猴子这么想做第一只秃头的猴子吗？

　　看孙猴子想了半天想不出来，呀开玩笑地说：「你们神佛明明就没什么想要的东西，还拼命开条件，真是奇怪。」

　　「以物易物，以条件换条件，这也是天地法则。」孙猴子终于收回了拔头发的手，接着说：「我想到了，记得阎家有个很漂亮的美女，好像叫什么阎小灵。」

　　苏善武皱起眉，「……孙猴子，你想对我妈干嘛？」

　　「你妈？」孙猴子打量了苏善武一眼，「啧，你一定长得比较像你爸。话又说回来，脸型和鼻子是有点像……」

　　「我像不像我妈是我的事，倒是你想干嘛？」

　　「那你妈现在还是一样年轻漂亮吗？」

　　「……应该还算是年轻漂亮吧。」苏善武挑起眉，还不到三十岁就过世的母亲，没意外的话应该还是很美吧？

　　「年轻漂亮吗？那就好办啦。」孙猴子用右手击掌，「这样吧，我从以前就很崇拜你母亲，只要你母亲给我一个吻，我就答应去见二郎神。」

　　一个吻？

　　阎森和苏善武对看一眼，阎小灵早就嫁做人妇，要求一个吻会不会太过分？刚刚一直要证明自己清白的孙猴子到头来还是色猴子一只嘛。不过，孙猴子还不知道阎小灵已经过世很多年了，当他发现阎小灵现在是个漂亮女鬼的时候，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好吧。」苏善武点点头。

　　「这么干脆？」这么容易就答应，反而让孙猴子怀疑起来，「你们可别想耍心机……」

　　「放心，这个条件的确不容易达成。」阎森叹了口气，「因为要得到小灵姐的吻。我们要去闯龙潭虎穴。」

　　绕了一圈，他们终究是要回阎家，找回善武的母亲，阎家史上最强的女道士——

　　阎小灵。

　　「准备好了吗？」阎森全副武装，道士该准备的东西一样也没有少。从桃木剑、天师道派的符咒、罗盘，一直到西洋用的十字架也戴了一支。

　　「准备是准备好了，但你确定鬼师道派总坛就是这里吗？」也不能怪苏善武怀疑，眼前的这口井不只是干枯，连砖墙也倒了。鬼师道派总坛好歹是鬼师道派的门面，就这么一口井当大门，不嫌太寒酸吗？

　　「从这里进去比较安全啦。」阎森说完之后抢先跳了下去，苏善武半信半疑地跟在后头，也跳了下去。

　　井底并不深，但几乎没有光线。唯一的光线是井口透进来的一点阳光。

　　「喂，老头，你确定没问题吗？」

　　「由我出品的计划，你绝对可以放心啦。」阎森在墙上摸了两下，推开一道栅栏，顺着水道而走。

　　「就是你的计划我才担心。」苏善武小声地嘟嚷了一句，还是乖乖地跟着走。

　　进入水道之后，就再也看不到任何光线，苏善武手指触碰在墙上，并没有任何潮湿的感觉。看来，这水道已经有很久没有水流通过了。在黑暗之中视觉并没有发挥太大的作用，只能凭着触觉、听觉和第六感小心前进，一不留神，苏善武撞在阎森的背上。

　　「阎老头？」

　　阎森的手触碰到某样东西之后，一时之间脚竟然无法移动。好久、好久没有回来这里了，他竟然还能感觉到当时的绝望和痛苦。

　　甚至，直到今天他都感觉得到，锐利的破魔之剑一次、两次、三次……不断地刺入心脏、喉咙、胸口，毫无人性地、一次又一次地将他杀死。他的手抓着胸前，明明就没有任何感觉，胸口却下意识地感觉到刺痛。

　　「我没事。」阎森轻声地说，他全身都在颤抖。

　　无法停止地颤抖着，真实的恶梦一直在他的脑海中，从来不曾离去。

　　没事才怪。就算苏善武不是个细心的人。也听得出阎森的话中有点不对劲，「你如果不方便进阎家……」

　　「没关系，该来的总是要来。」阎森深吸了几口气，推开另一道栅栏。

　　一穿过栅栏，墙壁的材质就完全不同了。苏善武触碰到石造的墙壁，闻到空气中一股腐臭的味道。拐了几个弯之后，他们走进一个倾圮的庭园之中。

　　苏善武抬起头看了看四周，他看得出来庭园经过特别设计，但现在杂草丛生，不知道几年没有人进来了。「阎老头，这里是？」

　　「我以前住的地方，哎呀，没想到我不在之后他们连打扫也省起来了。」阎森又恢复了原本不正经的模样，一点也看不出来刚刚变过脸色。

　　「这里就是鬼师道派总坛啰？」

　　「以前是，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说是。」阎森边说边带着苏善武走到一扇门前。从怀里拿出苏善武给他们的一大叠符咒，拿了其中一张万能开门咒贴在门上。只见符咒一阵金光闪烁，伸出八条金线形成八卦形的洞口。

　　「这门上施了咒术吧？」苏善武不需要用手确认就可以肯定那道门上施了咒。事实上，他如果用天眼去看，可以看到整个鬼师道派总坛被包围在巨大的法阵里。

　　说起来也很奇妙，法阵是由符咒或是咒文所驱动，这两样都是天师道派的专长，鬼师道派很少有人精通这些道术，因此当初建造时，是天师道派所设计的。两派虽然不合，关系却不言而喻。

　　「整个阎家就是一个大法阵。」阎森想了想，还是把桃木剑拿在手上，「我先进去，你随后跟上。」

　　一进入阎家的大宅，苏善武就明白阎森为什么说阎家大宅本身就是法阵。看似宅邸的地方根本就不是宅邸，而是一个巨大的山洞，洞里的每一样摆设、道路的设计、甚至是墙上刻的小字，一切全都是依道家法术的规则所建。这整个大宅，实际上是由三道「三千莲华阵」围绕在中间。

　　苏善武仔细想想，才发觉他大哥发明的那些怪符真是了不起。阎家不知道费了多少心力建了这栎深七层楼，长宽约五百公尺以上的超级大宅，也不过是三重的「三千莲华阵」的威力，他大哥随随便便给他几张符，竟然就是一重「三千莲华阵」。

　　有人说道士一代不如一代，这一定是因为不认识他大哥的关系。

　　阎森对阎家的大宅似乎十分熟悉，带着苏善武在通道之间左转右转。偶尔虽然听到隔壁通道传来说话声，但转来转去，他们却运气很好的一个人也没碰上。苏善武忍不住开口问，「阎家大宅到底有多少人？」

　　「确实的数字没人知道，只知道鬼比人多。」阎森拉着苏善武走进一条毫无光线的黑暗楼梯。本来，两人手拉着手，往下走是有点暧昧，但苏善武光顾着脚下，根本就没有发觉两个人的手紧紧交握，还不自觉地越握越紧。

　　数到了一百零八阶时，似乎已经到了底。苏善武这才注意到自己紧握着阎森的手，连忙放开。出乎意料之外，阎森这次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没有像平常一样调侃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