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之鬼师下部

　　苏善武感到有些意外。自从来到阎家之后，阎森的样子一直很不对劲，那种不对劲的样子就跟苏善武在小学时候最不喜欢去上美术课一样。那一间美术用的教室里，充满了各种怨气、恨意、和堆叠在一起的鬼魂。

　　「阎森，你还好吧？」看了看四周，是没有看到鬼魂，但阎家的灯光是靠墙上的引火咒所发出来光线来照明。最底下一层的咒文有些已经被水气和空气侵蚀掉，微弱到几乎只能照亮几十公分之内的地方。

　　「喔，我没事啊。」阎森摇了摇头，想要甩开浑身不舒服的感觉，却在见到阎家地牢的时候，整个人停在原地，没办法向前一步，「这里是……阎家的地牢。」

　　苏善武上前了一步，靠着墙上微弱的光线，他才看清眼前的地牢。每一间地牢里都有无数的铁链和镣铐，上面都带着深褐色的痕迹，隐约可以闻到一些血味。绝大部分的地牢都是空的，只有两间里铐了人——这是指骷髅和尸体也算是人的话。

　　骷髅已经被解了下来，或者是已经腐烂到镣铐也铐不住而掉下来，尸体却还挂在那里。从腐烂的程度来看，似乎才刚死不久。

　　苏善武感觉到有些不对，他注意到尸体的身上有许许多多的小伤口，但完全没有半点是气。任何人死后都不会变成这种完全「死亡」的状态，多多少少会留下一点灵气，或是保留一点魂魄曾经存在的气息。他直觉地知道在这些人身上发生过很多可怕的事，「阎森，这些人是 怎么死的？」

　　「你听过降魔杵吗？」

　　「听过，据说阎家的降魔杵前端有根长针，很特别。」苏善武知道他大哥的仓库里有好几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各派降魔杵，鬼师道派的降魔杵上有个机关，可以弹出长约二十五公分的长针。

　　「那长针叫破魔剑，是鬼师道派最可怕的刑罚。」阎森手抓着地牢的铁栅，「只要是犯下鬼师道派三大忌的鬼师将会承受针刺之刑。破魔之剑每一次刺入身体都会造成灵魂痛苦、受伤直至死亡，但鬼师和鬼灵之间，在完全消耗完彼此的灵力之前会不断复生……」

　　每一刺都是一次痛苦的折磨。受刑的鬼师在一次又一次的针刺之中失去意识，然后又痛苦的复生，直到鬼灵和鬼师本身的灵力完全耗尽之后，真正的死亡才会降临。

　　「这未免也太残忍了。」苏善武低声地说。

　　「是啊。」阎森摇了摇头，放开双手，「另一头就是阎家鬼灵所在之处，快点找到小灵姐的项链之后就走吧。」

　　苏善武想了想之后，追上阎森的脚步，毫不犹豫地握住阎森的手。

　　「善武？」阎森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瞬间的反应却不是放开，而是紧紧握住。

　　微妙的气氛在两人间凝聚成形。苏善武说不上来那是什么，但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将他和阎森紧紧地缠在一起。意外的是，他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种感觉，事实上，他也从来没有讨厌过和阎森一起生活的感觉。

　　两个人就这样手牵着手，走进阎家存放鬼灵的地下室。

　　虽说是存放鬼灵，但完全感觉不到鬼的气息，只有一个一个的小罐子，里头装了各式各样不同的东西。有些是一看就很古老的铜钱，有些似乎是玉佩或是毛发，但最可怕的当属后头一些装满了人体器官的罐子。苏善武怀疑最大的两个罐子里装的很可能是整具的尸体。虽然很好奇，但他决定还是不要去确认比较好。

　　两人在一堆罐子里找了半天，终于找出阎小灵的项链。阎森一把将项链塞到苏善武的手上，拉着他就要离开。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摇晃。

　　「嗯？」阎森抬起头。这阵摇晃并不寻常，在他记忆之中，阎家大宅只摇晃过两次，一次是他和鬼王一起逃出阎家，另一次是阎小灵和阎家当时的当家在第一层大战。就在此时，脚下的地板忽然打开，阎森和苏善武反应不及，一起掉了下去。

　　「糟糕。」

　　阎森反应较快，第一时间想要抓住什么，但四面墙壁光滑无比，根本就抓不住。苏善武虽然迟了一秒，脚踩到地才反应过来，但也很快地往上窜想要逃出地洞，但在他跃起的同时，眼前钢板随即合上，差点就将苏善武的手夹断。

　　再次落地时苏善武才注意到陷阱里的水积至腰间的高度，心中第一个产生的念头就是这是故意要做成水牢吗？

　　「以前并没有积水。」仿佛听见他心中的疑问，阎森边回答边挑了一块较高的地方坐下，全身上下已经湿了一大半。

　　「这里不是地牢？」苏善武坐在阎森的身边。他比阎森惨得多了，因为他摔了两次，水花早就溅湿全身。

　　「不是，实际上是避难所，不过已经有好几百年没有用了。」阎森头靠在墙上。对于阎家，他仍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没有人是无所畏惧的，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怕的无敌。更何况，这一直是他的恶梦。

　　「那我们该怎么出去？」

　　「明天早上吧。」阎森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机关会突然打开，每日寅时都会定式开关一次，到时候就可以出去了。

　　「嗯。」苏善武含糊地答了一声，将手中握着的项链挂在脖子上，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累。一开始只是想睡。虽然努力想要清醒，却不管怎么样都是意识迷糊，不知不觉就往阎森的方向靠过去。

　　「善武，别睡。」阎森拍拍他的脸颊，这才发现善武的体温高得吓人。浑身湿透地板底下又冷。虽然灵力强横，身体却也只是一般的青少年，再加上之前受过伤，很容易就开始发烧。「你还醒着吗？」

　　「我知道，但是……」善武的回答也是迷迷糊糊。

　　阎森想了一想，脱下半干的上衣披在善武身上，将善武拉进自己怀里。

　　「阎森？」苏善武一下子清醒了一大半。本来想要挣脱阎森环在他胸前的双手，但阎森的怀抱十分温暖，因为寒气而发热的身体本能地靠近。

　　「唷，你竟然叫我的名字。」阎森笑出了声。他曾经想过有一天他和苏善武可能有机会走到性爱这一步。但在肌肤相亲的此刻，他却没有什么冲动。仔细想想还真是奇妙．他竟然觉得抱着苏善武就够了，没有进一步的念头。

　　「色老头，你还有心情！」苏善武皱起眉头，身体却被阎森紧紧地抱着，动弹不得。

　　「不要像个大姑娘一样害羞，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阎森将头靠在苏善武的肩膀上，「我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

　　「……意思是你有想过啰。」苏善武回过头瞪了阎森一眼。虚弱的身体和眼角的余光对阎森根本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耶，饶了我吧，意淫还不算犯法吧。」阎森真想举手发誓表明自己的清白，「我就不相信有哪个男人没幻想过。」

　　「又不是每个男人都是色鬼。」苏善武缩着身体，双手环往膝盖，头枕在膝上。

　　「等你再长大一点就知道，每个男人都是色鬼。」

　　「就算我大哥也是吗？」

　　「怎么突然讲到你大哥？」阎森露出奇怪的表情。在这种时候提到苏善德，就跟一对夫妻在床上做爱时聊起明天晚上谁买便当一样没有情调。

　　「我在想，大哥那么疼爱管嘉，好像从来都不会想要对管嘉动手动脚。」

　　「他是个怪人。」想起自己的好友，阎森就想起两个人要好到比亲兄弟还亲密的那段时间。在苏善德还没回家接下朝天宫宫主的位置、他也还没被阎家赶出家门时，两个人到处胡闹、到处玩耍的时光。在那段时间里，他们无话不谈．包括彼此的家人、道派、当然还有喜欢的人。

　　阎森当时还没有喜欢的人，苏善德却很大方的承认他十岁就喜欢他的二师弟管嘉。那时候，阎森也问过和苏善武差不多的话。

　　「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对管嘉出手吗？」

　　「他愿意的话我当然很高兴配合，他不想的话也没关系。」

　　「喔？这听起来像是女人会说的话不是男人……」

　　「也许吧，但那又怎么样，只要我喜欢他，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得出来。」

　　阎森还记得苏善德当时眯着眼睛，仿佛在回想的模样。在那个当下，他相信苏善德说的是实话，如果管嘉不愿意的话，苏善德搞不好真的会一辈子都不碰他。

　　他自己呢？如果师徒之间、天师和鬼师之间不足以成为他和善武之间的障碍的话……边想边笑出了声。

　　「怎么了？」听见阎森的笑声，苏善武迷惑地抬起头。

　　「没事，我只是在想……」他虽然当不来苏善德那种把自己压抑到性功能迟早会出问题的柳下惠，但现在要他忍一忍，他绝对是忍得下来。仔细想想，也许苏善德真的比他了解什么是爱。

　　在爱的里头，有一种付出叫做无怨无悔。

　　「早安啊。」就在头上翻板开启的那一瞬间，苏善武——如果戮杀也算是苏善武——对阎森眨了眨眼，正准备来个早安吻。阎森反射性地就是放手一推，直接让戮杀摔进水里。跌进水里之后再爬起来的戮杀像小狗一样甩了甩水，却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小森森，你每一次都对我这么残忍。」

　　小森森？

　　阎森挑起眉毛，这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而且还很恶心，「你从哪里学来这个恶心的用法啊？」

　　「什么恶心？你不觉得孙猴子他们这样子很甜蜜吗？」

　　……这种叫法有没有比较甜蜜他是不知道，但女鬼和孙猴子的关系的确也可以用到戮杀和他的身上。」

　　「只有那只女鬼才感觉到甜蜜吧？」阎森瞪了戮杀一眼，抬起头看着上头的翻板。

　　「耶，昨晚不甜蜜吗？」

　　「如果抱着的人是你就不太甜蜜了。」阎森心念一转，这才觉得昨天晚上苏善武莫名其妙的发烧有点不太对劲，「昨天晚上是你在作怪吗？」

　　「不是做怪，我是替你们点个火。」戮杀嘟起嘴，「你们两个进展太慢了，你喜欢他，他喜欢你，你们什么时候才要上床？」

　　「是你喜欢我，我喜欢他吧？」

　　「唉呀，反正他就是我，我就是他，都一样啦。」戮杀不高兴地说：「这一点我可以让步啦，反正对我来说，他的是我的，我的也是我的……」

　　什么你的我的，戮杀这小鬼讲起话来还是跟孩子一样，阎森很怀疑戮杀自从被苏善武分离出来之后，心智就一直没成长过。但此刻不是教这小鬼什么是大人世界，还是含蓄就是美的好时机，「你的废话太多了，先上去吧，或是你想等到明天？」

　　「等到明天不错啊……」戮杀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阎森一把抓住衣领往上丢。

　　「我可不想。」阎森跟着跃出陷阱。就在两个人跃上地面时，一旁传来一声不太大声，但已经足够吓到他们的尖叫声。

　　「啊、啊，有人。」头上还绑着辫子的小道士瞪大了双眼，看着阎森和戮杀从底下飞出来。从他头上还绑着辫子就知道他在阎家的地位不高。

　　戳杀皱起眉头，手指一弹就是一道灵力从手指尖弹出，往小道士的喉咙上弹过去。「吵死了，给我闭嘴。」

　　「不要杀人。」阎森见戮杀出手伤人，连忙丢出一张符咒挡住戳杀的一击。好死不死，随便抽到的这张符咒似乎是不能和灵力相冲，整个爆炸开来，将阎森和戮杀震退好几步。

　　「你们是哪里派来的，天师道派吗？」小道士地位虽然不高，但毕竟是个道士。马上往墙上的一处一碰，墙壁整个亮了起来。

　　「糟糕，这下可麻烦了。」即使是阎森，也只看过一次整个阎家大宅亮起来的场面。那就是他和鬼王一起逃出阎家的那一次。

　　「麻烦也是你自找的，让我杀了他不就什么事都没了。」戮杀边说边又发出另一道攻击，阎森连忙出手挥开那一击。

　　「杀了他也于事无补。」阎森不再让戮杀胡乱出手，抓着戮杀的领子就往外冲。

　　刚刚小道士启动了阎家的防卫系统，现在所有的通道都被封住了。

　　幸运的是，他和苏善武身上都有鬼师之气，不必担心在阎家之中移动会引动阵法。但要出去可就不容易了，因为所有的入口都会被封死，而且阎家的道十会在十二分钟内集结，他们必须要在十二分钟之内打破任何一个入口离开，否则就得陪这些鬼师道派的道士在这个大迷宫里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小森森，你干嘛那么怕他们呢？」戮杀虽然被拖着走，却没有半点不愉快，他一向很能享受每一个时刻——不论好坏。比如说现在阎森明明就是嫌他麻烦，他还可以想像成这是一种爱的表现。

　　「当年我和鬼王两个人都冲不过阎家的森罗阵，你觉得你和我就可以？」

　　「唔……」虽然不想承认，但戮杀知道自己和鬼王的本事还差上一大截，「好吧，好吧，这次就听你的。」

　　阎森抓着戮杀左转右拐，戮杀也乖乖地让他抓着左闪右躲。避过阎家道士会集结之处，来到他们进入的地方。阎森正打算打破入口直接逃出去时，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们果然想再一次从这里逃出去。」老者的声音听起像是笑，却比哭还难听。他们只认识一个人有这么难听的声音——阎木。

　　在这一瞬间，阎森和戮杀很有默契地转过身，同时出手。两个人一出手就是鬼师招式里最强的几招之一。只见阎木手一挥。一个鬼影闪至他们的身前，手中结出法阵挡住两人的联手一击。

　　「咦，有点本事喔。」戮杀不知道来者是谁，只是本能地知道刚刚交手一招的对手很强悍。

　　阎森的表情却变得很难看：「阎林……」

　　被阎森称为阎林的鬼魂只是闭着眼、低着头，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仔细一看，就可以发现鬼魂双眼被线缝了起来。阎森握紧了拳头，瞪视阎木。他和阎林并没有什么深交，但看阎林的模样他也于心不忍，「你未免也太残忍了。」

　　永不超生的恶法。

　　只要在鬼师快死的时候，将起灵魂的双眼和嘴巴用咒术封起来，鬼师就再也别想转生。唯一可以解开的方式就是把鬼师的灵魂打成碎片。让灵魂回归轮回。

　　「那又怎么样？」阎木的笑容里带着丝残酷，「或许你比我慈悲，可以让他的魂魄灰飞烟灭来拯救他？」

　　「哇哇，用这种方法，真是太卑鄙了。」戮杀忍不住咋舌。现在的鬼师好像都比恶灵还要恶劣，阎木恶劣的程度让他很怀疑眼前之人不是阎木而是阎木的鬼师恶灵。

　　「说我卑鄙之前，你知道自己是何等低下的东西吗？」阎木转头看向戮杀，「恶灵，特别是还未分离的鬼师恶灵，在阎家是没有讲话的权力。」

　　阎木的话一说完，阎林的鬼魂就对苏善武发动攻击，一道力量强大的灵力在任何人都来不及反应之下就冲向戮杀，将戮杀弹开。阎森连忙抢前一步，汇聚所有灵力的一掌对着阎林的头上打下。阎林对于攻击毫无反应，但身上的灵气对这一击产生强烈的反应，和阎森的灵力在半空中对撞，发出巨大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