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之鬼师下部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最柔软的角落。明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假的，还是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上当。

　　苏善武现在才明白，自己内心深处最脆弱最害怕的，就是伤害阎森。是什么时候在心里替阎森留了一个角落，连苏善武自己也不明白。

　　是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产生了感情？

　　还是在给他拖鞋的时候？

　　还是在玉山小木屋里，没电没水睡在一起的生活？

　　也许是每一个片片段段的累积，单独一个无法成为特别，累积在一起就变成了感情。

　　正当苏善武在内心挣扎着无法对付恶鬼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又在发呆，我怎么有你这么笨的本体啊。」

　　还没反应过来出声的人就是戮杀，一记手刀就将恶鬼劈成了两半。幻影在一瞬间消失，苏善武连忙站稳脚步，才没摔进离脚下不到一公尺的坑洞中。低头一看，那坑洞深不见底，显然是通到地界的深处。

　　苏善武还来不及细想，一个鬼影就扑了上来。阿文哭到眼睛红肿，像两个荔枝挂在脸上，几乎睁不开。「善武，你没事吧？」

　　「我没事，喂！」扑过来的力量差点害得苏善武跌进坑里，他撑着坑洞边，一边将阿文推开，「戮杀，你怎么找到我？」

　　「我们两个好歹是鬼师和恶灵，我找不到你像话吗？」戮杀哼了一声，「要不是这小子缠着我，根本不必花那么多时间，还看到你被黑雾缠住。话说回来，我看那黑雾也没什么厉害的地方，你怎么会任由他把你往下拖？」

　　「是因为……」正想说是阎森，但苏善武犹像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没说出口。现在不是思索自己什么时候开始那么挂念阎森的好时机，救人比较要紧。从刚刚差点掉进坑里，苏善武的心中就有一个念头，恶鬼不会没事把他抓进坑里，除非，这根本就不是坑洞，是通往地界深处的入口，「戮杀，你看这个洞口会不会就是……」

　　「没错，从这里散发出来的鬼气最浓，想来想去，就只有一个人有这么浓的鬼气。「话还没说完，戮杀和苏善武在脑海中同时浮现一个名字——鬼王。戮杀看了看洞口一眼，「怎么样。你要下去吗？」

　　「都到这里了，还能不下去吗？」

　　「是哇，裤子都脱了。」

　　「是头都洗了。」苏善武皱着眉头纠正。

　　「随便啦。」戮杀耸了耸肩，第一个跳了进去。苏善武接着也准备跳时，却被阿文一把拉住。

　　「善武，我……」阿文皱着脸，想说话却说不出口。

　　苏善武哪会不明白他的意思，拍拍阿文的肩安慰他，「放心，你不下去我们绝对不会怪你，鬼王在底下，考虑一下是正常，你在这里待着就好。」

　　话一说完，苏善武纵身跳入洞中，半点犹豫也没有。

　　「善武、戮杀！」阿文想抓也抓不住，只能站在洞口边，咬着下唇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虽然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可是叫他在这里等，他却又很不甘心。

　　他是胆小，但从来就没有抛弃过朋友。

　　阿文咬了咬牙，闭起眼睛跟在戮杀和苏善武之后跳了进去。

　　阎森眨了眨眼，黑暗中没有半点光线。

　　他还是被吊在半空中，但受伤的脚踝已经裹上了绷带当支撑。勉强说起来，鬼王还算是有点良心，但要是更有良心一点，就该放他出去。鬼师和恶灵完全分离之后就得不到恶灵的气，在阴气极重的地界里，是损伤他的身体，也是损伤他身为鬼师的灵力。

　　「感觉如何，阎森？」

　　说人人到，说鬼鬼到。鬼王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和阎森渐弱的气息相比，鬼王可以说是一脸神清气爽。地界阴气对恶灵极有帮助，阎森却受制于阴气又受了伤，一消一长之下，鬼王散发出来的鬼气足足是阎森灵力的数倍。

　　「我看到你很不舒服。」给了鬼王一个白眼，阎森暗暗叫苦，如果现在他们打上一架，谁胜谁负不用真的打就已经分晓，「你想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如果我说我想关你一辈子呢？」鬼王靠近阎森，手抚着阎森的脸，带着三分残忍，七分爱怜。千百年来，鬼师和恶灵根本无法完全分离，彼此虽然各具意识各有主张，偏偏就是得互依互存，现在他和阎森之间的关系已经被打破，照理说，他应该马上杀了阎森，以绝后患。

　　但是，他却不想这么做。

　　十几年前，阎森是鬼王第一个见到的人，是将他从牢笼里放出来、给了他自由的人，却也是将他摔入地界，让他成为鬼王之人。他曾经想过要报仇，可是当他再见到阎森的时候，他就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心心念念，就是镜子另一端的自己。说他是雏鸟情结也好，自恋也好，他就是喜欢阎森。

　　「一辈子……」乍听此言，阎森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忽然想起十几年前，他拿了火云神戟劈开阎家的封印，将鬼王从牢笼里救出来的事。「该不会你被关了十年心有不甘，现在要来关我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阎家关了我十年，现在换我关你十年。」

　　「冤有头债有主，关你的人又不是我，就算要报仇，麻烦请找阎家那群老不死。」

　　「若说我只想找你呢？」鬼王抬起阎森的下颚，根本不问对方一声就吻了下去。四片唇瓣相接，阎森先是吃了一惊，在鬼王将舌头探入他因惊讶而微张的口中时才反应过来，想也不想就咬了下去，但刚要咬的那一瞬间，鬼王手捏在阎森的腰际，一阵酥麻之下根本咬不下去，反而皱起眉头。

　　「你！」鬼王的行为他不是完全不懂，他只是搞不清楚。若说是鬼王喜欢他，似乎也不完全是那么一回事，若是鬼王想要羞辱他，这种低等水准的把戏大可以免了，「我怎么有你这么莫名其妙的恶灵……」

　　「哈，彼此彼此，我们是一体两面，你是什么，我也就是什么。」一直到鬼王吻够了，抬起头来盯着阎森，语气温柔的说：「不如你和我一起留在地界如何？」

　　「哈，鬼王你是脑袋坏掉还是真的很想要我死？」阎森瞪了他一眼。

　　「这里的阴气太重，对鬼有益，对我这个活人可是只有坏处没有好处，除非我疯了才会想待在这里。」

　　「火云神戟的威力可不仅只于把你我分开。」鬼王扬起嘴角。

　　「你的意思是要我去死？」

　　「讲好听一点，就是脱离鬼身肉体。」

　　「反正结果还不是一样。」阎森耸耸肩，说得那么文雅还不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字，「脱离鬼身肉体有什么好处，我觉得我还没有活够咧。」

　　「这个嘛……」鬼王一时之间竟然也想不出说服阎森的理由。「脱离鬼身肉体不是道士一辈子修练的最终目的？」

　　「狗屁，我当道士只不过是没得选……」阎森叹了口气。世人对他们的误解也未免太多了，「说起来也奇怪，虽然你是我的恶灵，但既然当了鬼王了就该好好想办法征服三界，不然怎么对得起阎家那群老不死当初把你关起来、用降魔杵把我刺个半死时的期待？」

　　「你也认为我总有一天会意图染指三界，毁天灭地吧？」鬼王冷笑一声，「其实我对三界根本没有兴趣。」

　　「所以，你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得到观音血，只是为了让你我完全分离。」阎森忍不住想要摇头叹气，为了这么小的理由去费那么多的力气，他该说是鬼王毫无野心还是脑袋有问题呢？最终阎森只能做出结论，「没志气的恶鬼。」

　　「彼此彼此。」

　　鬼王话才说完，上方就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分散了两人的注意力。鬼王和阎森抬起头，正好看到头顶上的黑云裂开和从缝隙中透出的光线。

　　「是你的好徒弟。」鬼王冷笑一声，火云神戟就出现在手上。第二次见到这把拥有媲美盘古开天辟地之力的神兵，阎森仍旧忍不住在心中咋舌。察觉到阎森些微的表情变化，鬼王挑起眉，「感到紧张了吗？」

　　「被找麻烦的人是你，我何必紧张，应该要高兴、鼓掌、庆祝才对。」

　　「如果我没猜错，此时此刻会到地界来找我麻烦的人，也只有你的徒弟了。」鬼王一边试探着阎森，一边注意阎森是否有所动摇，「你不担心苏善武会被我所杀？」

　　「如果他真的来了，需要担心的人应该是你。」阎森倒是十分镇定。

　　「喔，你认为苏善武胜得过我？」

　　「善武在天师道派中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但要胜过你还是有一段差距，不过……」阎森顿了一顿又说：「善武有个叫苏善德的大哥，你认为他和你有没有一战的能力？」

　　「苏善德？嗯。」提到苏善德，连鬼王的表情也为之一变。

　　「你也会害怕吗？鬼王。」鬼王一瞬间的表情变化让阎森有了被鬼王抓到地界之后的唯一一次好心情。他已经迫不及待看到鬼王被苏善德当成乌龟来打的画面了。

　　「如果真是苏善德，我倒想和天师道派有史以来最强的道士较量一次，看是我手中的火云神戟强，还是他真有抵挡天地之力的能耐。」虽然在一瞬间有所动摇，但鬼王对自己手中的火云神戟之力还是颇有自信，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镇定自若，「在我回来之前，阎森你可以好好地考虑，是不是要脱离凡人的肉体，和我在一起。」

　　「免了。」

　　「我如果是你，一定会好好考虑。」鬼王并不死心，但也不急着要逼迫阎森马上做出决定。他很了解阎森，逼他太紧只会得到最坏的结果。手持着火云神戟，鬼王朝裂开的黑云处纵身一跃，一下子就失去了踪影。

　　鬼王一离开，阎森几乎是马上松懈了下来。装出来的满不在乎被丢到一边，露出了慌乱的表情。他扯着铐在手上的铐链，明知道再怎么拉也拉不动，仍旧做着无谓的努力。每一次扯动都使上了全力，几次之后铁链的边缘划破皮肤，血沿着手臂流了下来，落在阎森的脸上，但他却浑然不觉。

　　对疼痛毫无感觉，阎森仍旧猛力地扯动铐链，「善武，你可千万不要来啊……」

　　「那我已经来了要怎么办？」

　　「善武？」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的阎森抬起头，正好看到苏善武从上头掉下来。从头到脚打量了苏善武全身上下几遍，确定平安无事之后阎森先是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接着才想起这里是地界，可不是什么游乐场，「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没遇上鬼王？」

　　「戮杀和我打开了学校的通道。」苏善武轻巧地落在地上，看着被铐起来的阎森，既担心却又感到安心，担心的是阎森两手腕上都是血，安心的是至少阎森还活着。当下的第一个反应是想扑上去抱着闻森，但犹豫了一会之后还是忍了下来，「我没遇上鬼王，但戮杀八成是遇上了。」

　　「戮杀，你和戮杀分开了？」

　　「是啊，好像是因为人界的阴气太盛的关系。」苏善武走近阎森的身边，试着要帮他解开铐链，但铐链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所制，连苏善武灌满灵力的手刀都切不断。

　　「只有你和戮杀，善德呢？」阎森抬起头，上头的黑云裂开了更大一条缝，不用说也知道是鬼王的火云神戟所劈。

　　「大哥他……他好像有点麻烦，我和戮杀就自己过来了。」

　　「那就不妙了，现在鬼王不是你或是戮杀可以对付的恶灵，非得要你大哥帮忙不可。」阎森低头看向善武，「你有带符咒吗？」

　　「有啊，不过剩下不多，你想要什么？」苏善武掏出剩下来的符咒，一脸疑惑地问。

　　「想要斩断这条链子。」阎森看了一眼那叠只剩下不到十张的符咒，不知道有没有他需要的符咒。忍不住咋舌，「我看我平日应该多烧点香才对。」

　　「烧香？」苏善武挑起眉。烧香是环境污染，对他们的现况有什么帮助？「这东西靠烧香可以烧断吗？」

　　「我没试过，不过大概不行吧。」难得阎森还有说笑的兴致。

　　要不是阎森还挂在那里，苏善武真想给这滑头老师一拳。奇怪的是，阎森面对鬼王时是一个样子，面对别人的时候也是同一个样子，唯有面对自己的时候特别的欠揍。「你还有空说不正经的话，不如想点办法。」

　　「我说烧香的意思只是说平常应该对神佛虔诚一点。」阎森耸耸肩，「你最好平常有祈祷，要是没有切断铁链的符咒，我的麻烦可就大了。」

　　「什么麻烦？」

　　阎森挑起眉，没有回答。

　　所谓的兵分两路应该是计划好的各自迎敌，而不是误打误撞刚好分成两路。

　　戮杀在心中暗暗叫苦，身为恶灵的确会比鬼师耐打、也比较不容易受伤，但不代表就真的打不死。当鬼王看到他时二话不说就是火云神戟劈下来，他也只能左闪右躲，一个不小心被扫到衣角，马上就是火焰燃起。

　　忍不住咋舌，是谁把那么可怕的东西拿给这个疯子，想害死人啊。

　　「喂，君子动口不动手，鬼王你是堂堂恶鬼之主，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这样可以吗？」戮杀拎着阿文的衣领，左跳右跳，闪过两记火云神戟的斩击。看到手上的拖油瓶他就更加哀怨，明明都是从同一个洞跳下来，为什么他就要和这个没用的小鬼掉到同一边？

　　「那又如何，本座要打人还要问你的意见吗？」鬼王手持火云神戟一扫，将戮杀逼退到角落。

　　「等一下、等一下。」是不需要问他的意见，但是最少要给点理由吧？戮杀连忙举起双手，「我是恶灵、你也是恶灵，本是同根生，相煎……」

　　话还没说完，又是一刀劈了下来。情急之下，戮杀忽然灵机一动，将阿文举起来当作挡箭牌。鬼王一刀差点劈在阿文身上，还好鬼王反应很快，手腕一转将大半力量都卸至一旁的地面上，才没把阿文劈成两半。

　　「啊、啊……」阿文急得大喊。明知道应该喊救命或是喊一些有意义的声音，可是在看到火云神戟劈下来一瞬间脑袋空白，直到平安无事之后才开始乱吼乱叫。

　　「喊小声点，你又还没死，等死了再喊也不迟。」戮杀拍了下阿文的脸颊，要他冷静一下。但阿文完全被吓坏了，除了乱叫还是乱叫。

　　「好凄惨的叫声呐。」鬼王不是不可以杀阿文，而是不需要用火云神戟来杀。虽然火云神戟威力无穷，但鬼王一点也不想用火云神戟来杀一个小鬼，「你连同伴都可以牺牲，这点连本座都无法和你相比。」

　　「这可是大大的误会，我什么时候要牺牲他了？」戮杀露出微笑，指着阿文的额头，「你看看他头上的是什么？」

　　只见阿文的额头散发出金光，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文字。熟悉的文字让鬼王的表情为之一变，「封印文字，他是……」

　　「没错，他可是孙家的传人。」戮杀得意地说：「你要是砍了他，恶鬼所在这半边地界就完全被封印起来，再也出不去啰。」

　　「目前打开地界的钥匙就在阿文身上，」但钥匙被破坏，就算是鬼王也没有办法打开通道。鬼王沉吟一声，火云神戟的攻势硬生生地停了下来，「你想用他来威胁本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