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面对史蒂芬·查布拉加的压力过大，也或许近些年维尔越发偏激的行为所致，这一刻木晓甚至有了个荒唐的想法：说不定，当年就是一个宠儿子宠疯了的父亲，因为儿子的一句而抓来了“玩具”，顺便陷害了“玩具”的父亲。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先不论男人绝不是宠儿子的主，就算是，也不可能为了这个荒唐的理由而失去一个得力手下。事实上，对于当年的事，木晓比谁都清楚。
木晓僵直着，等待着来自男人的判决书。
然而，男人对他的兴趣却似乎仅止于此。
他回头淡淡地对维尔开口：
“过两天就举行你十八岁生日宴会，到时，你将会宣布订婚的消息，而你的未婚妻将会是蒂娜小姐。”
话落，坐于他身旁的少女站了起来，温婉一笑，一丝不见被政治婚姻影响的不自然。
“您好，维尔·查布拉加先生。”少女边说边伸出手。
然而，维尔却连看也没看她一眼，更不用说回握了。
这下子，就是再淑女的淑女，也不禁有点恼怒了，可少女脸上仍保持着尴尬而腼腆的微笑。
站在一旁呆立良久的木晓此时真想大笑三声。
调整一下表情，木晓扭头看向史蒂芬·查布拉加，想看看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要如何收场。另外，他想起刚才他们对话中，有提到维尔有病，有提到“死”，那么他相信只要聪明点的人也该知道这样的未婚父要不得。
木晓觉得，早前因被男人忽视的愤怒，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平息。是的，就在刚才，他感到异常的愤怒，甚至绝望，茫然。只因，他似乎失去了目标。这么 多年来，他挣扎了那么多次，自伤与被伤了那么多次，结果竟是漠不关心的一眼与一句“你是谁”。那一瞬间，木晓就觉得自己是一蝼蚁，连被路过的雄狮踩一脚都 懒。
可现在，能够见到男人失败，比什么都值。
所以，当木晓看史蒂芬·查布拉加时，脸上带着微笑的。只是，一触及男人的脸，木晓的笑就凝住了。
男人脸上没有任何的恼意，正确来说，是什么表情也没有，硬要说的话，只有从容不迫而已。面对少女求救的目光，男人仅仅是淡淡扫了一眼，说：
“这几天蒂娜就住在古堡，你们俩好好相处吧。”话落，便步离大厅。
少女错愕看着男人的背影。
再一次窜起的怒火因少女的表情转为恶质的微笑，暗忖：
看清楚了吧，在这个森严的古堡里，有病的，绝不止你的未婚夫呢……
未婚夫……吗？未婚夫？！一直把心思悬在史蒂芬·查布拉加身上的木晓，这个时候才发现——他的维尔，从今天起，有未婚妻了。
29 隐于背后的微笑
徐徐的夜风拂过，挂在窗边的风铃随之而动，响成一片，好不清脆。
然未及邹完一曲，便豁然停住了。一只手瞬间一把抓住，摇曳不得。
让人心烦的响声尽管停止了，但烦乱的心却仍旧不堪。一个使力，长串的风铃便被硬扯下来，狠狠摔倒在地上。而木晓仍觉不够，走过去又踩上了几脚，直到觉得脚痛了，麻了，才停止。
瞄了眼下面茂密的小树林，结果同样，什么都看不见。匆匆打开门，在两个小阁楼间的楼梯间往下张望，细细静听，仍旧没有声响，也没有人影。
再看看表，已经有半小时了。
什么时候起，维尔也可以与他以外的人相处那么久了？
是因为那个男人的关系吗？因为是他，所以是谁都必须忍受吗？莫名的，木晓就有了此种猜测。
又过了半小时，仍不见维尔回来。站在楼梯间大窗前的木晓，赤裸的双脚，早冻得通红。
木晓终于抵不过来，披上外套穿上鞋子就往外跑。
早就在晚饭时听闻两人的“约会”地点，所以很容易就找到了——就在侧面庭院的秋千处。
秋千是木晓与维尔还是孩子时，还是很要好时，一起合做的。虽然简陋，却是充满了温馨的回忆。他还记得当初坐在上面被维尔推高的情景。
那是，无忧的岁月哪。
但，现在坐于其上的，已不是他了。物是人非，大约便是如此吧。
只是，明明知道眼前的组合才是完美的，胸口却还是隐隐刺痛呢？躲在树后的木晓，手不自觉抚向自己的心脏位置，苦笑一下。
唯一值得安慰的，怕就是维尔没有过去推秋千了？不，或者有，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他们为什么不说话，是在享受独处吗？这么快就能如此坦然相对吗？惘然
木晓突然恨起了安排这一切的那个男人，不，他一直恨着他，不是吗？如果不是他，或者他和维尔顺着最初的好一直下去；如果不是他，或者他与维尔的相遇不会有如此不堪的开始，说不定相遇在一场查布拉加家族的聚会；如果不是他……一切都会变好的。
而最最无法忍受的是，即使那个男人轻易加诸了如此多痛苦给他，他却连一点报复的办法也没有！那个男人甚至连他是谁也不记得！就这么漫不经心地，毁了他的世界。让他的处心积虑，变得可笑无比！
“回去。”一直站在秋千前面，面对少女蒂娜的维尔，终于开口，语调极为冷淡。
原本低着头的蒂娜，闻言抬起头，如海水般的蓝眸，定定地看着他，好一会才倔强说：
“我说过，如果你不跟我说第二句话，我就不走。“而且我也会告诉查布拉加叔叔！”
维尔皱起眉，沉默良久，终于说出另一句台词，只是内容并不讨喜：
“你不走，我走！”话落，转身便要走。
少女一急，马上站起来拉住他的手臂，娇斥：“等一下！有像你这样对待一个女士的吗？”本来以为遇到的只是稍微古板的男人，结果却是个大木头。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维尔毫不犹豫用力挣开少女的桎梏，动作粗鲁而野蛮，少女一个不稳，趔趄了下，差点摔倒在地。而从头到尾，维尔连一丝帮忙的意思也没有。
这下子可真惹怒少女了。
“维尔·查布拉加，你到底不满哪里！难道我就这么惹你讨厌吗？”骄傲的公主从来不允许有人挑战其尊严，更不用说如此粗暴的行为。她边说边逼近维尔，蓝眸盛满了愤怒，却又有着别样的风情。只可惜，这一切，维尔皆熟视无睹。
“回去吧。”维尔半垂眼睑，有点无奈，英俊的脸上染上淡淡的忧郁。
秋千旁淡绿的灯光下，他的脸更加苍白，也愈发迷人。
少女见此，愣了下，怒火一瞬间消失了个无影无踪。或者这个时候觉得对方很性感是一个十分不合宜的想法，但少女还是屈服在这样美好的东西下。
她放柔了表情与声音，温婉重现，但眼角媚意渐显，若隐若现的风情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显惑人。她伸出手，搭在维尔的手背上。维尔僵了僵，却没有甩开。
她见此不禁微微一笑，抬眸看着仍旧脸色难看的维尔，轻声说：
“你我的婚事既然已经注定，那你又何必抗拒呢？试着接受，不是——”
但没等她说完，本来乖顺的维尔却霍然使力，挣脱了她的手，并用力推开了她！
少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便被推倒在地了，披肩掉落在地，雪白的长裙沾满了泥巴，显得狼狈不堪。
“恶心！”几乎是咬着牙吐出的两个字。
少女不可置信地看着不断用衣服擦拭手背的少年。这一刻，什么心动惊艳都见鬼去！她是见鬼了才会答应这场婚事！
涨红了脸，少女颤抖着手指着维尔，气愤难当。只可惜良好的教养让他无法骂出一两句在街头常听见的脏话，只能“你，你”个半天。
最终，气愤的少女蓝眸逼出了些许泪光。她面露倔强，硬是没有哭出来，并且快速站起，随意拍拍裙上的泥，狠狠等了一眼维尔后，越过他，往丛林外跑去。
维尔则没有理会，兀自擦着手背。
站在树后看足全过程的木晓，怔然望着少女的背影良久，才回首看维尔，发现后者还在擦拭已经通红的手背。
渐渐地，不可自抑地，木晓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木晓并没有走出去，而是静静地待在原处，享受这不为人知的愉悦。
维尔擦了很久，仍觉得不够，于是转身也往外走，想回去洗一遍。等他走了一段，木晓才从后跟上。只是，两人都没想到，迎接他们的，会是另一场风暴。
30 来自维尔的反击
当木晓走入大厅时，以为不会遇见任何人。但大厅里的情况却让停住了脚步，呼吸为之一窒。
史蒂芬·查布拉加坐在沙发上，双手交握，神情冷峻，看着垂首却腰板挺直站着的维尔·查布拉加。
不用说，刚才的事情被他知道了。
没来由的，木晓心里泛起了一抹快意，复仇的快意。是的，能让史蒂芬·查布拉加恼怒，即使只是稍微的，他也觉得满足。
带着这样的满足，木晓就像餍足的猫，渐渐变得放肆起来。他轻轻地，尽量不着痕迹地移动至楼梯处，踏上，及至能把厅内的剑拔弩张的情景尽收眼底方停住。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史蒂芬·查布拉加沉声道，锐利而深沉的灰眸盯着眼前这个与自己样貌有着七分想象的少年，他的儿子。
维尔握紧拳头，指甲陷入肉中而不自知，好一会他才低声说：
“我讨厌那个女人。”声音虽然低，但却有足够的坚决。
“可你也不该打她！”终于得到回应的男人仿佛得到了鼓励般，霍然站起，手伸过去抓住少年的衣襟，逼着他与之对视。刚才沉静的雄狮一旦爆发，堪比灾难。
多年形成的恐惧让少年没对视一会便败下阵来。但是，该坚持的，少年永远不会改变。
他抿了抿唇，压低声音，说：“我没有打她，我也不会和她结婚！”
男人闻言，半眯着眼，仿佛要吃掉他一样，低吼：“你不要任性！你知道就因为你，我们将失去多少利润？！”
木晓看得心跳漏了一拍。
“是你，不是我们。”可是少年并不因此退缩，强压下心中的恐惧，直述道，“我不会娶她的。”
男人这次真的动怒了，双手改扶上少年的脖子，逐渐收紧，灰眸闪过一丝血色。
木晓心中一凛，几乎直觉地，脑中出现一个想法——
这个人……要杀了维尔！
他敢肯定，他的力度足够勒死一个人！
这个男人……疯了吗？！
不行，他必须阻止他！维尔不能死，不能！
然而，没等木晓冲过去，男人凭着一丝理性，已察觉自己的失态，并马上推开了维尔。
刚因缺氧而有点晕眩的维尔，立刻倒在地上。
“你，明天就搭飞机去美国，跟蒂娜道歉，跟她求婚！”男人粗喘着气，一手抓住另一只手，似乎在压抑着自己。
“我不会去！我有爱的人，我不会娶任何人！”咳嗽了几下才恢复过来的维尔，抬眼看着俯视他的人。
木晓似乎……看见维尔有望向这边，心跳再次不顺。
“爱？！”本欲本身离开的男人闻言停住了脚步，回首冷笑，“像你这种人，也会懂爱这玩意？”
“起码比你好！”少年最无法忍受的，便是被人否认这一点。
而男人似乎被击中了痛处，狠狠瞪了少年半晌，才气恼离开大厅。
木晓怔怔看着瘫软在地的维尔，再一次扯出了笑容。维尔的意思是，他会为了他，用不娶妻吗？那……是不是代表，史蒂芬·查布拉加将会，绝后？
这想法有一瞬间让木晓觉得置于梦中一般。也就这一刻，木晓才知道自己的恨意竟如此的深，乃至于得报时快意溢得满腔。
一直以来，想尽办法的报复，此刻竟变得如此简单。从前通过报复维尔进而想史蒂芬痛苦的方法，现在看来，实在太蠢了。
对……实在太纯了。仅仅为了这样的理由，相互伤害了这么多年，到底算什么？！
快意后的清醒，让木晓骤然领悟到这一点，这一路走来的盲点。报复的代价，竟是两个人的童年与性格的扭曲，值得吗？
看着坐在地上捂脸喘息的少年，木晓有一股冲动，想冲过去抱住他。
但是，少年接下去的话，却让木晓停住了步伐。
“比尔，我很累。”少年低声说。
此时，藏在角落的比尔·卡特走出，说：“少爷，累了就休息吧。”
“嗯，是要休息了。追了那么多年，真的该休息了。”
在听到这一句话时，木晓不用想，也知道他话中说所追的是谁，何况比尔·卡特的双眼还直直看着他。
“如果真的不能，或许，找个真正的替代品，也不是不可以吧！起码，他们不会反抗。”说这话时，维尔放下了手，转头，灰眸定定地看着怔然的木晓。
木晓可以肯定，维尔眼里的决绝绝不是吓唬他的。
他在威胁他。
一旦他拒绝，那么，这个人，将真正远离他，直到他如何追赶，也及不到的位置。
而若他愿意踏出这一步，迎接他的，将是一个温暖的拥抱。
天堂与地狱，终于在他面前打开的大门。
尽管后者的诱惑如此巨大，但，最后，木晓还是退却了。
他缓缓后退，一步一步……最后，转身，迅速奔上楼！
在他转身的刹那，维尔的灰眸转深，转暗，像极了他的父亲，史蒂芬·查布拉加。
31 你远得我看不见
第二天，木晓就被告知，史蒂芬·查布拉加已经离开了，当然，什么生日宴会，订婚仪式也随之取消。
这个木晓一直很在意的男人，就这样风风火火来到，掀起了巨浪，却又来去匆匆，一点儿空挡也没留给他。
木晓曾恨过怨过，也后悔过。以为在维尔心目中主演，就能在他面前立足反击，然事实上，都是多年的独角戏。
不是没有想过，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好好待在维尔身边，好好修复他们之间的友谊。然而，终于在这场可笑的对峙中回过神来的木晓，却觉得，已经无法回头了。
无论是已经扭曲的维尔还是自己，都没办法回头了。那么，既然没有办法回头，他又能做什么呢？木晓为此感到茫然。
未知总是让人变得胆小，所以，在维尔发出最后通牒的时候，他退却了。
只是，木晓完全没想到，这次，维尔真的站远了，远到他几乎看不见。
即使同坐在一个餐桌上，即使就在对面，但对方陌生的眼神，像对待陌生人一样的态度，让木晓觉得，他俩隔了千层山，万重水。
“明天，我回学校。”其实，这样的话在这三年的假期结束前夕，木晓都从不说。每次都是气愤地一声不吭地自个儿拎着行李就走。
其实，在这只有背叛刀叉碰撞而发出的清脆响声的餐桌上，木晓根本不在乎说什么，他只是想让对面的这个人，知道他的存在罢了！他无法忍受这种漠视！即使怨毒也好，忿恨也好，都比这样好上千倍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