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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知我哀——by影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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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果然只是犯贱而已。
我如此伤心透顶,肝胆俱裂,身后周维扬温暖的怀抱却已经不属于我,轻声的安慰已经不属于我,细碎的亲吻也不属于我。
我在楼梯上一圈一圈往下转,轻轻地唱起歌。
每一次我一个人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我就会唱歌。
周维扬曾经笑我的歌声:比钢勺刮刚饭碗好听一点,比手指挠玻璃难听一点。
现在,不管我的歌声好听或者难听已经没有人去欣赏。
我一边走一边轻轻哼唱。
我总是轻易相信别人的话,我觉得承诺说出口了就一定要实现。
他曾说过喜欢我,要和我在一起。
可我导师说过人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他们失信就如同呼吸那样简单。
我自己的呼吸尚且那麽自然,我又何忍心苛责你呢。
还好,我没有做更坏的事,并且,微笑、道歉一样不少。
周维扬,我不欠你的了。
其实真没有什麽,只是不知道是我太自信还是太白痴。
很多时候明明知道不可以却还要去试,冒险并不等于勇敢,却很可能等于愚笨。
当我终于明白那些差距的时候,学会了心痛、伤心、难过和遗忘了很久的哭泣。
也终于明白那些独自舔伤口的动物为什麽要躲起来
只是我想到我养的小猫,它死去的时候一直一直想找个角落藏起来。
我不明白,一次一次把它从躲藏的地方抱出来。
最后一次,它摇摇晃晃走到外公的一个大盆景后面,轻声地叫了回头看了我一眼,一头栽到盆景后面,再也没有起来。
后来我听老人们说,猫死的时候是不让别人看见的。
可我的小猫不愿意怪我,它支撑着纤弱的四肢,一次次找寻藏身处......
再后来我不愿把它挂在树上,而是坚持把它土葬。
可是书上说这样做猫的灵魂到不了天堂。
不过没关係,到不了天堂就回到这里来陪我吧。
我们可以一起去地狱。
18楼18层地狱,我一圈一圈地转下去。来到出口,就是来到地狱底。
从此以后,那个深爱周维扬的孟夕竹不复存在,灰飞烟灭。
我把手机卡取出来丢掉。行李竟然还扔在大门口。
我感激地冲门卫笑了笑,拉上它,离开了。
我们的爱情,如同給你的最後一抹微笑,我笑得燦爛,躲得凄惶。
故事从哪里开始,又从哪里结束。
我若是知道这个结局,当初还会不会义无反顾爬上周维扬的车。
我又恢复了三个月前的一切。
只是,那天我义愤填膺地出来,还带着一颗活蹦乱跳的心。而今,心如死灰,寸寸成末。
我在心底说:周维扬,我孟夕竹这一辈子也不会像这样爱一个人了。爱到连自尊都可以不要,爱到卑贱得将自己的脸送给别人抽,爱到倾尽最后一分精力。
我拖着不多的行李,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顾盼茫然。
想当日有小车一辆默默跟在我身后,有个人对我兴趣
在我无聊得要倒头睡去的时候开门招我过去。
而现在......我未感叹完,竟真有小车一辆"嘎吱"停在我身旁,我吓一大跳,心中蓦然一紧,一瞬间竟然手足无措。
车窗摇下,一张熟悉的面孔,努嘴:"还不上来?!"
我愣了一下,二话不说,吧行李箱往后座一掀,乖乖坐在他身旁作俯首帖耳状。
"知道错了吧!"事后诸葛亮看起来心情大好,"我就知道你和机电系那小子没戏。就他那破胆子,不负责任的样子,也能
配得上你?没有封条的五指山能压得住小皮猴子多久。"
我点头如捣蒜。心想您这茬可错远了,我这儿梅开二度,都再谢三月天了。您还在揪着那早开的小花苞不放呢。
"怎么?不服气?"那人伸手过来拧我耳朵:"我说孟夕竹,你这个死小孩,你什么时候让我省心过......"
我知道接下来必是数落我这些年来的斑斑劣迹,立刻截下话头:"我错了。我不该不听您的话。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导师的话就是爹娘的话,是我人生航向的指南,我偏离了人生的大好航向标,受到惩罚是应该的。我为我的行为感到羞愧。"
心里却是:几个月不见,您老恶癖如初啊。
我导师,朱子翌,大名鼎鼎的油画天才,据说三岁拿笔六岁开始发表作品十岁就开始拿奖。X大美院响当当的一块金字招牌。嗜好是调戏美少年和看情侣闹别扭吵架分手。前者在我师公的调教下已有收敛,后者则在前者失去寄托的情况下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
想必是看到我垂头丧气宛如丧家之犬很是满足了他的癖好,又主动认错歌颂了他的高瞻远瞩英明领导,他也就不再执着于这个话题。倒很开心地邀我回他画室继续给他当看门狗。
我当他画室看门狗的历史已经很有些年头,能追溯倒我大学刚进校那会。当时年幼无知,师公又不知在那个角落解剖活体,很是被调戏了些时日。
后来看我一忍再忍,几乎就要爆发,立刻随机应变垂下橄榄枝,让我进他画室给他当看门狗。
看门狗的作用就是每天开门锁门,在他忙不过来的时候帮他带画室的学生,另外就是将成品搬到画廊去寄卖。一个月能捞倒不少工资,而且可以免费住在画室楼上的阁楼里。
我拿了钥匙,被他踹下车,连行李一并丢在马路边--他要去接师公,和我不顺路。
我满怀感激地看着他的小宝马绝尘而去。
想当初,我父母双亡,独自北上来到X大。他一再关照,后来参加大赛,他力排众议推选我的画作,我遇瓶颈,他陪我饮酒解愁渡过难关,再后来我和那人海誓山盟,他警告我切莫不可依赖这等性子软弱之人,而今,在路边遇到踌躇彷徨的我,又捡回来,没事人似的,护在翼下。
我想,周维扬,离了你,我也不是一个人,还有我导师,似我爹娘一直在背后默默守护。
此处离画室不远,十五分钟路程。
我开门,把行李拽上阁楼,虽说名为阁楼但采光好,卫浴厨房一应俱全。我推开门,愣住了--一切都还是我六个月前离开的样子,包括那个天蓝色格子的窗帘,一如既往地用我做的陶泥小夹子夹着。
我想到我离开那日,导师在师公怀里暴跳如雷:"你跟了那个机电系的小子迟早要被甩,那人没有担当,承受不了这世俗盘剥!"
举手投足,宛若唱戏,历历在目。
如今,一切均成谶言。
只可惜,导师不能真的未卜先知,不能算出,我聪明一世,刚脱虎口,又落狼窝,终被啃得倒骨渣也不剩。
赔了夫人又折兵,空余得一具行尸回到他替我一直留存着的小窝。



4
我买了新的画架和颜料。
白天,我 帮导师带一些课,晚上 就 对着一盘盘水果在那涂抹。哪天画完了我就一口气把它们吃掉。
我开始无法安睡。一闭上眼,就做奇怪的梦,难过得在梦里一直哭,到醒来后 都止不住。
梦里我一直在画图。说,这个是夕竹,这个是维扬,它们那时候在一起,很开心。可是呢,后来,后来......梦里的我把纸揉
成一团,用低低的哀伤的声音说:后来他们都不见了。再也找不到了。
地上是纷乱的纸张和四处散落的颜料,阳光从白色的窗帘中柔柔透进,铺在空空的画架上。
他们原本在一起的,很开心,后来,后来 就都不见了。
最初时,我被那种哀痛情绪逼得几欲崩溃。
我不知三个月的时间能在我的年轮上刻下多重偶的伤,只知睁眼闭眼,胸中阵阵刺痛。
古人说的伤心,原来是真的。
以前我总以为,人用大脑思考,伤极必是头痛。
如今才真正明白,原来心,是真的会痛的。
我每日辗转反侧,周维扬,我孟夕竹前世欠你什么?
想必是欠了太多太多了,都没有还,所以今世,送过来给你践踏。
而你还真不留情,一句分手一个耳光,纷繁情丝,一刀断得干干净净。空留得我捧着过往,作茧自缚,无法脱身。
周维扬,你若真爱过我,是何其残忍。
若不爱,我又何其无辜。
世说万物皆有两面。我痛定思痛,反复思索,终于得出结论:我没错。若真有错,错在轻率二字。轻率地跟他回去,轻率地
与他交往,轻率地被他迷惑,轻率地交出自己的真心。所以,结果是--我认真总结--轻易地被伤害。
当年导师因为我随意将作品赠人,以致无意将已经通过大赛的画作送出而大发雷霆:"孟夕竹,你凡事头尾不顾,率性而
为,迟早有一天要吃大亏。"
俗语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周维扬,你就是我的大亏。
慢慢地,似乎就麻木了。师公曾告诉我:人的感觉是很奇怪的,有些原来根本无法忍受的疼痛,只要反复刺激,感觉就会迟
钝,就没有原先那么痛了。我想周维扬在我心中慢慢磨慢慢磨,现在已经磨出厚茧。总有一天,这茧会厚得,让我再感觉不
到痛楚。
从前滴酒不沾的我学会了用一瓶啤酒把自己送入梦乡。
醒来后就好了。楼下那么多学生,吱吱喳喳地吵。
"孟老师好帅!"
"为什么孟老师调的绿色那么好看?"
"孟老师,那个苹果上的虫眼要不要画啊?"
偶尔导师过来打岔,连我在内,一个不漏全部爪一遍。我威胁他要回去告诉师公,他就指着我的鼻子骂:"小没良心的,白
眼狼!"然后夹着尾巴逃走。
偶尔师公也来,捎带些用他们研究室做活体解剖的兔子熬的汤。我没吃两口,被闻香凑过来的学生瓜分殆尽。
偶尔从前的同学学长过来找导师,看见我,拖出去喝两杯叙旧,一教室的学生欢天喜地放了羊。
偶尔搬画去寄卖时,遇到朋友同行,去喝咖啡,聊聊伦勃朗,梵高,维米尔......
我感觉,世界有慢慢回到了原点。
我所拥有的一直都只是这些色彩画笔和围绕在这些东西周边的人。从前是,现在是。虽然周维扬曾一度打破这些,成了我生
命的中心。我一位我离了他会伤心致死,毕竟我那么爱他,那么习惯他的宠溺。
其实不是的,没有一个人离了另一个人活不下去。我们都能很好地活着。甚至,能活得更好。
我看到报纸上登载《XX公司,气势如虹,年增长指数突破多少多少》报道的右边,赫然配着周维扬那张宠辱不惊的笑脸。
我承认我的心猛地紧了一下,但保证,它很快又回复了原状。
我听见那群学生又在窗口笑闹:"哎呀,好帅好帅。"
抬头看去,很多人在树影斑驳下看不真切,仿佛的纷乱的心绪。叹了口气,走过去:"上个星期布置的作业......"
学生们惊叫一声,作鸟兽状散开,回到自己的画架前。
我拿画纸卷成筒一个一个敲他们脑袋:"叫你们认真点,认真点。下个星期就是展览会了,没几张像样的,我拿什么给朱教
授交差?!"
学生们扭动着边笑边避开:"哎呀,香蕉怎么又少了一个。孟老师,您不能一饿就乱吃供果啊。"
因为我一直带他们水果静物,他们画疲了,就戏言我是静物大神,那些是供奉的果物,专门用来供大神的。
看我翻白眼,又得寸进尺道:"孟老师,我们要是拿了名次,您该怎么打赏?"
我横脸:"拿名次不是应该的么?不拿才该罚吧。"
又是一片吵闹。
我无奈,"那拿了名次请你们吃饭吧。"
女生们不依不饶:"还要唱K"
"好好好,唱K唱K。"我随口应:"赶快画,赶快画!"
她们却不想掐断话题。其中一个活泼的提议:"不如孟老师现在就给我们高歌一曲,鼓舞鼓舞士气,振奋振奋军心?"
一片赞赏。
我冷笑一声,回到窗边,伸手就挠,吱吱呀呀,直到挠得所有人捂着耳朵尖叫才罢手。
"曾经有人说过,我唱歌比钢勺刮刚饭碗好听一点,比手指挠玻璃难听一点。现在我贡献了比我歌声更美妙的音乐给你们听
了,你们应当知足。若是到时候拿不到名次......"手横在脖子前做了个杀头的手势,笑得他们寒毛直竖,乖乖闭了嘴去上
色。
没安静一会,导师电话过来:"乖儿子。搬几幅画下来。莫老爹那边开口,要几幅画镇馆。"
我头痛:"拿你的不就行了。你那些花鸟虫鱼美人排骨,保证一镇一个稳。"
"屁!"导师最近看多了警匪片,又在那边开始学着耍流氓:"老子的画现在一幅十几万,拿去给他垫屁股?要给也只给春
宫图,可惜老子没画。哼......莫老爹开口,怎么能给太次的,就你的啦。快点啊,我马上就到了。"
我捏着手机欲哭无泪,"您老还真是:别人家孩子死不完啊。"
导师在那边奸奸一笑:"哪能呢。我可是把你当亲儿子。"后面剩两字没说--使唤。
挂了电话,我往阁楼上走,"我上去搬画,你们在下面乖乖的啊。"话音未落,已经有人冲到我前边去了:"孟老师,我们
来帮你。"
女生们也挤过来。有个别说漏嘴的:"我也要参观孟老师房间,乱不乱啊?"
开了门,他们一哄而入,品头论足。
"咦?孟老师,你有两个画架啊?"话未出口,手先动。我阻止都来不及。眼睁睁看着他把我画架上蒙的白布掀开。
学生一片惊叹:"孟老师,我们一直以为你就只会画水果呢......"
画布上,轻描勾勒,淡上颜色,三分随性,七分写意,虽未将完,已露深情。我闭上眼叹了口气。周维扬,我终是爱你入骨
不能自拔。
我阴着脸抢过白布盖回去。
学生们也是会看脸色的,都噤了声。
班长出来打圆场:"孟老师,要搬哪几幅?"
我随手指了几幅,把他们通通撵了出去。自己神游般揭开画架看一看,叹气,松手,也跟了出去。
导师连我一并装在车上,拖了就走。身后一群小孩乐得疯狂挥手。估计车还没出校门,他们就都跑干净了。
莫老爹其实不了。四十岁上下,正值壮年。只可惜被我毒嘴导师毁得不堪,活生生跌了两个年龄层。
看到画,有些郁闷,怎么都是静物水果。
我导师"啪"地打亮火机点烟,斜他一眼,"这是我首席入室大弟子,江湖人称鲁本斯再世。"
莫老爹脸白了一白。明白再说下去我导师就要把他菜得切了装盘。只得叫工作人员把画搬去挂着,招呼我们师徒先去休息室
歇着,等会参加宴会。
导师在那悠闲得不得了。四处参观工作人员。见了可爱的就要扑上去爪两下。不是我拖着非要出事。
好容易蹭到宴会开始,导师捏了一杯香槟立刻装得人模狗样以绘画大师自居,四处招摇撞骗。
我只得缩在一个小角落,拼命吃东西。我在美术界小蘑菇一棵,在商界更是尘埃都算不上,自然无人识得,身畔影影绰绰,
也懒得搭理。
呀,这个提拉米苏真是......
"很好吃吧?"
我一惊,差点噎着。
缓缓抬头,周维扬那张英俊得有点过分温和得有些残忍的脸就在眼前。
我下意识往前一扑,还未等反应过来,一盘蛋糕就拍上了他的脸。盘子还被我用右手食指抵着,不肯自他脸上滑落。
幸好此地地处偏远角落,灯光又暗,无人注意。
我拿了纸巾递给他,一时间只觉得时光荏苒物是人非,竟不知该说什么。良久,终于挤出几个字:"对不起啊,手没拿
稳。"
道完歉,不等回应,转过身,又去拿了盘蛋糕,重新找个角落大快朵颐。
周维扬亦步亦趋,在我面前站定,轻轻地问:"夕竹,你还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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