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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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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下,他只穿了条内裤,白色的身影分外醒目,他头发和眼睛都黑亮亮的,似乎泛着水光,可能是刚洗了个澡。他在我身边坐下,洗了条毛巾,递给我,我浑身发软懒得动,本意是想对他摇头,却三两下把自己的眼皮晃得几乎合了起来。

  我好像听他叹了口气,然后柔软的毛巾就带着舒适的温度,一下下擦过我的脸颊。我再次费力将眼睑启开条缝隙,在毛巾起落的间隔里,看到聂阳专注的眼神,他给我擦脸的每一个动作都仔细又认真。

  水温带走了一点酒气,但舒服的感觉和浑身的乏力让我并没撑住自己的视野里微亮的弧线。合眼前,我问他我们在哪儿,他说在他一个亲戚家,房子空着。我在半睡半醒间想了很久,才想起他是有一个亲戚,就和何小青家隔着一栋楼住着。

  在聂阳的打理下,我又昏睡了一会,直到毛巾的热度转移到了我的手上——我那只一路来时胡乱抓握的手掌,也被他擦的干干净净。我觉得他似乎已经擦了很久了,便又睁开眼,叫他别弄了,快点休息。

  “马上好了……”他应了我一声,仍然没停下来,不过,却忽然自己笑了起来,“呵呵,你还真怕我把你摔了啊,一路上挣命乱抓……不知道咱家这边现在流行在走廊里养仙人掌吧?!”

  “……啊?”我是真的喝多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在和我开玩笑,翻了翻眼皮,看到他在笑,才明白过来,跟着他一阵傻笑,“嘿嘿……还不是怕累折你那小细胳膊细腿儿的!”

  聂阳似乎附和着我笑了一声,可目光和毛巾却全停在了我的手上,他就那么发愣似的停了一会,然后头也没抬的把毛巾扔回脸盆,拉起我的手,贴在了他的脸上。

  他静静托着我的手掌,把头偏向我的掌心,就像在听那些藏在我的掌心深处的故事。我能感觉到自己手心,覆着他微凉的脸颊,能感觉到自己指尖,擦着他湿漉漉的发迹,但却怎么也分辨不出我眩晕的世界里,这一幕是否真实。如果这是他的梦,我害怕扰醒他,如果这是我的妄想,我想让自己立刻醒来。

  “聂阳……”我艰难的动了动嘴唇,喉咙干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他果然动了,听到我的召唤,慢慢抬起头来。朦胧月光下,他的面孔在我的视野里越来越清晰,他眼里闪着淡淡的光,那些光点一点点前移,与我不住的接近,直到近在我眼前时,我突然意识到,他吻了我。

  聂阳抚着我的头,一下下的吻我,轻轻熨着我的嘴唇,就像他刚才为我擦拭身体时,一样认真而专注。一阵恍惚过后,他的舌已经滑进我的唇逢,摩挲过我的齿际,舌尖的探索也渐渐急切。

  他的吻已不似我记忆中的生涩和毫无章法,他用主动和技巧掀起热情的节奏,轻易就将我带入沉沦的边缘。可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脑中闪过了一个女孩的身影,瞬间,带走了我即将陷入颠覆的疯狂……混沌的意识骤然澄清的感觉,就像有人把我一下子推到了镁光灯聚焦的舞台上,明晃晃的光,将我最细微的颤抖也曝露得无处躲藏——我听到了来自心底的质问,也看清了心里无法逃避的答案……都是关于那个和我相伴四年的女孩……

  我原本轻微的回应戛然而止,整个人变得呆滞而僵硬,聂阳很敏感,一下就察觉到了,他的攻势也就在这一刻渐渐平息下来。

  他缓缓起身,和我分开了些距离,细细打量了一会我复杂的表情,忽而弯起嘴角——他全明白了,甚至比我自己在那一刻还清楚,他知道我放弃了,不是只一个吻,不是只一个迷醉的夜晚,而是一个人。

  他笑得太美,太自然,那样的笑容不可能属于此时此刻,他让我瞪大的双眼突然如同瞎子,怎么也看不到他情绪的起伏。我不想让他这样,我伸手拉他,他没拒绝,自然而然的握住我的手,拍了拍我的手背,反倒似安慰我一样,轻声说:

  “睡吧……你喝得太多了……睡吧。”

  他把我的手塞回到被子里盖好,端起脸盆踉跄的走出了房间。他惨白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不一会,厨房里想起了水声,煤气点火声,火焰的燃烧,热水的沸腾,各种嘈杂的声音一片混乱……我瞪着干涩的眼,怎么也合不上,仿佛有无数道泪水奔涌而出。

  聂阳在厨房弄了好一会才回到房间,看我还瞪着眼也没有惊讶,把一杯热水放在我床头后,他爬上床,躺在我身边,和我一起看着灰蒙蒙的天花板。这张床睡两个人足够,我们并肩躺着,没有一点接触,但身体最接近的部位,还是能感觉到对方体温的热度。

  “睡吧,三点半了,你明天还得赶飞机。”聂阳用叹气结束了我们间的静默,他翻身把脸朝向窗子,只把背对着我……我感觉他哭了。

  我吃力的翻过身,把手探过他的肩头,摸到他冰凉的脸颊,摸到他的眼窝,他和我一样,没有泪水。我把手停在他还有些潮湿的头发上,他的头发比我上次见他又长了点,烫了,有点蓬松,我回来那天见到他时有点吃惊。

  我摸他的头,他才微微动了动,就像一只睡着的猫被人抚摸时表现出来样子……5年了,我们从没如此接近过。我知道他没睡,我一肚子话想和他说,好想和他说。

  我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他想了想,答我,还行,没有强装出来的快乐。我们的话题顺利的进行下去,直到我问他一直都没遇到合适的人吗?他忽然笑了起来,好像一下子恢复了活力,说喜欢他的人太多了,男男女女,多得有点麻烦。他说得有点兴奋,在说他最近一次去酒吧,还被个陌生男人搭讪的经历时,他还在空中比划了两下。我接着他的兴奋说,他这么帅,应该的!他说,那是当然!他紧接着笑了,笑声怎么听都像带着抽泣……

  我问起那个他这几年来一直对我遮遮掩掩的问题,问他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问他那个或许仍然只有我知道的他的秘密。

  他抓了抓头,但还是把实话对我说了:“……比以前间隔得短了,昏迷的时间也长了点,”他抓我的手按在他头后的一处,指尖下隆起的地方让我心头一颤,“上上个月摔的,缝了十二针。”

  “……你……还是没跟家里说,还是没去看?”我用指腹蹭着那道不短的疤,他烫了头发,把它掩盖得天衣无缝。

  “大夫说,好不了也死不了,没事……谁能比我清楚?”他还是那样,一嘴的若无其事,依旧坚持着自暴自弃的理论。

  我没再跟他顶起来,他那个脾气,如果他自己不愿意,谁也强迫不了他。我揉着他那道疤,对他的自以为是的模样,苦笑起来:“呵,谁能比你固执?”

  “你啊!”他也笑了,我们几乎同时的笑声,在这静寂的凌晨时分,迸出的特别突兀,结束得同样突兀。

  “睡吧,太晚了……”聂阳的最后一句话,极度的疲惫。太晚了,三个字,比黎明前的夜色还沉重……

  那一晚,我的手始终没有离开他的头,他也始终没有转过身再面对我。

  

  第 16 章

  当清晨的阳光刺透了夜晚的迷醉,我和聂阳一同回到了这个苍茫的世界上。我们一起醒来,开始了各自早已注定的忙碌——他要赶着去上班,而我则要回家收拾行李,再赶到省里坐下午的飞机——昨晚的一切,自然已如夜色一样,消失不见。

  我们交替的对着镜子,把自己整出个人样,又一起还原了房间的整洁,默契的感觉,一如既往。就连我们走出楼道,站在分别的路口,想通过抽烟,来掩饰自己告别前的茫然时,我们各自在口袋里翻找烟盒的动作,也出奇的同步。

  我的烟昨晚在何小青家就挥霍光了,聂阳到是从身上翻出两支,我接过他递来的那支烟时,才发现自己手心里竟然真的在昨晚来的路上划了些小口子,那自我们醒来后便无人提起的昨夜,也就在这一刻重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没火。”聂阳似乎没看到我发愣,边拍着口袋,边对我说。

  “啊?……啊,我有!”我忙把火机掏出来,打着,想着让自己清醒点,却一抬头,对上他一双泛红的眼,又一番滋味涌上心头。

  聂阳躲开我的目光,贴近我,低头燃着了那支烟,他的气息就在这与我一两秒钟的接近中,全数冲进了我的胸口。

  世界好像在一瞬间静止了,然后,又迫不及待地开启了齿轮转动的撕裂声……

  “走了!”他退了几步,迈开了离去的脚步,连手都没对我挥起,只是猛嘬着手里的那支烟,“街角那家粥铺还在,你去吃点东西吧!——”交待完这句话,他彻底转过身去,大步的奔走了起来。很快,同他的声音一起,消失在了我眼前的世界里。

  我也转身,走向我该去的地方,只是步子无法像聂阳一样有力。经过街角的粥铺时,我看了一眼,如果不是聂阳提醒,我根本发现不了,这家装饰大变的店铺,就是我们七八年前常来的地方。物不再是,人早已非……

  我没停下来吃饭,只是拖着酒醒后疲惫的身体和迟滞的大脑,重温着街道两旁熟悉又陌生的景物,一路走到江边,直到自己眼前只剩川流不息的江水。

  我坐了下来,很累,只想坐下。没人知道,我在这江畔一动不动的坐了四个小时,更没人知道,我在这四个小时里经历了一番怎样的取舍与挣扎……

  城市改造之前,沿江这一路,曾经有非常繁华的夜市,那时候我每每逃学回来和聂阳小聚,都会拉着他在这里闲逛。有一次,人群把我们冲散了,我再找到他时,他正蹲在一个卖狗的小贩面前,看那人笼子里睡成一团的两只狗崽。和我相反,他看起来是一点没着急找我,似乎觉得根本不会把我丢了。

  “你看,这只睡相很像你啊!”见我走过去,他笑着指笼子里那只睡得四仰八叉的小狗给我看。我急得有点窝火的心情,在看到他笑弯的眼角后,也就那么不了了之了。

  我往笼子里瞥了一眼,算他有良心,至少他指的是只公的。

  “哎,那这个不是和你挺像的?”我捅了一下睡在“我”身边,团成一团,正压着“我”腿的另一只狗崽。被我一捅,小家伙一个激灵,睁开了无辜的眼。

  “去!”还没等卖狗的小贩教训我,聂阳先打飞了我的手,然后看起来很心痛的,伸了一只指头进笼子,在那个小家伙头上轻轻的揉了揉,那个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的小家伙,就又舒服的睡了过去。

  “喜欢咱就买回去!多般配的一对儿啊!”我赶快趁机献殷勤,话里更是另有所指。那年月,狗还不贵,我钱包里的那点钱,再买两只也够了。“对了?这只是公是母啊?——”

  “都是公的!”卖狗的见有生意,忙插了一句。

  我一听乐了,用手肘碰了碰聂阳,暧昧的笑说:“正好!”

  “不……我不要!”聂阳却摇摇头,起身把我拉走了。

  “怎么不要啊?难得有一对儿和咱俩这么像,缘分啊!”

  我以为,他是怕他妈不让他养狗。没想到,他却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皱眉问我:“像吗?”

  “像啊!”我脱口而出,也没多想,“……不像吗?”

  “不知道……”他叹了口气,一个人晃到我前面走了起来。

  我不知道他是为什么又忧郁了,只是快赶了两步,揽住他的肩膀,趁着夜色,让他半靠在我怀里。

  聂阳倒是也很配合的往我身边凑了凑,但我却听到他小声说,“我们挤在一起是不是也是为了暖和……”

  当爱情不再只以甜蜜的形式出现在我们面前后,聂阳就常常独自反思我们俩的感情,他有一双哀伤而清澈的眼,很容易看到世间纷繁又残酷的真实。

  爱情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纯粹,是孤独让我们相互依偎。那时候,聂阳偎在我身旁,我们感受着彼此,相互取暖,以为这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所以有了快乐的梦游……可后来,他离开了,留我带着孤单茫然行走,直到遇上另一个等待温暖的生命,才停了脚步,虽然我知道那不是聂阳,不是最初的温暖,但却知道她能慰藉我疲惫的身心。

  我失意时她的安慰,我病痛时她的照顾,我成功时她的泪水……在聂阳与我疏离的数个年头里,我生命中一次次真切的喜怒哀乐,都是她在同我分享,在风雨中,予我依偎……所以,无论我的心潮如何翻覆,属于我的答案都清晰在眼前,如同昨夜,那个聂阳从我脸上读到的答案,那个被他附上淡淡一笑的答案……

  在聂阳展出平静笑容的一刻,我甚至有些恨他,几乎想扑上去,摇晃他的肩膀,摇散他的笑容,质问他,为什么那时要放开我?……又为什么现在要重吻我的唇?……可他笑容背后那些看不见的苦涩,还是很快弥散了出来,围绕住了我,让我疼得无法动弹。

  我知道,他回答不了我的问题,正如我们虽然活着,却并不一直是在被自己左右。过去的几年里,我们并不是没有重新开始的机会,可直到现在,我们仍然在不断错过,是天意是人为,是谁对又是谁错,细究起来已无意义,唯有可惜的是,我们不该在还相爱时放手……或许这就是相爱本身的业障,一个错误,就失去了所有。

  那么,想清了,看透了,是不是也就踏实了?……不,我只是明白了自己是个多么懦弱的男人。我虚软着脚步,辗转到了机场,我坐在候机厅的一角,颤抖着手指,不知该用什么样的短信,来与这个城市次告别,与朋友们分别,与一份感情永别。

  我对何小青说要她振作,对东子说要他珍惜,可到了聂阳,我只是把几个简单的字删了又输,输了又删,直到广播催促我登机,发送的那一刻,我的所有话语只沦落成了两个字——保重。

  打折机票,需要我在上海转机,两个小时的飞行结束后,我迟疑的开启手机。果然,聂阳发回的短信已经等在那里。信息里,没有我,也没有他,他只是发了一首诗过来,是李煜的《浪淘沙》,上学时,我们都学过。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在我于万米高空中穿行,飞跃半个国度的时候,他用一句话终结了我们多年的纠葛。

  白云机场明亮的大厅里,我看到了那个已经等候了我许久的女孩,她今天打扮的非常漂亮,她高扬着手臂向我招手,在她身旁仿佛就是我们温暖的小窝,和我们平静安宁的生活……顷刻间,我的视野彻底模糊了,再也看不清其他。我和她拥抱在一起,嗅着她身上我熟悉的气息,混乱的心情终于能得到些许的平静。

  夜里,我抱着她,告诉她我所认知到的自己,告诉她我是个多么懦弱的男人,我发现这世界上有太多事我左右不了,也改变不了,我是如此的失败,总是不懂在应该珍惜时珍惜,浪费了太多珍贵的东西,我以往27年的生活,可以说是一塌糊涂……我问她,还愿不愿和这么糟糕的我在一起,问她,还能不能忍受这个平庸无能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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