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镜花——by若灵

      "不关你的事。"随意捡起杂物堆上一把生锈水果刀，几步走到对方面前，顾惜朝微微一笑，几乎瞬间，狠狠的一拳横击鼻梁，虽然刀没展开，但坚硬的铁加上出手之人毫不留情的力道，杀伤力自然非同小可。哼都没哼一声，宿管老师就重重瘫倒在了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戚少商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愣着干嘛！"厌恶地扔掉手中的刀，顾惜朝回头斜他一眼，"只剩不到半小时，还不快点走！""我们出校门不用半个小时......""谁要出学校！我们现在要去校长室！"皱起眉，顾惜朝直接跨了出门，"要扳倒傅宗书，证据怎么能不拿！"
      "证据？什么证据？在哪里？"敏感地抓到这两个字，本来还想查看宿管老师情况的戚少商一下来了精神，几步追上了走得飞快的顾惜朝。"电子版的傅氏研究资料和交易名单，我和黄金麟两年间偷偷存下来的，都加锁藏在笔记本里。"出了宿舍，顾惜朝目不斜视直奔教学楼，嘴上却没忘给戚少商解释。"你手里有这种东西居然不早说！害我费那么大劲！！"下意识地大声埋怨，不过随即发现顾惜朝没有必须向自己交代的立场，戚少商只好第N次转移话题试图蒙混过关："啊，说起来那个宿管老师......"
      "死了。"懒得和他斤斤计较，顾惜朝顺着对方的意思回答："刚刚那一下足以让鼻梁骨的碎片嵌入他脑子里。别瞎操心，"淡淡瞥了戚少商一眼，他肯定地说，"握着杂物间的钥匙，管理的楼内又有好几个学生失踪，那老师不可能不知情，他也是傅氏的人，甚至还是崔略商的帮手。""我知道！"有种被看扁的不爽感觉，戚少商的语气有点冲。他好歹是个合格警察，刚才如果没想通这层理，怎么可能那么干脆就把人扔下不管？好吧虽然现在知道了那实际上是个死人不管也没关系......
      到达校长室并没花多长时间，找到手提也不是什么难事。早上事发突然，一群人慌慌张张就跑出去连东西都没来得及藏，戚顾二人轻轻松松就在柜子的一个夹层里发现了黑色的SONY。把电脑直接塞到戚少商怀里，顾惜朝扔下一句："你带着这个先出校门，走得越远越好，我去取点东西，随后就来。""你去哪？"手忙脚乱地抱好SONY，戚少商看对方径自走得飞快，连忙想要追上去，却牵动了侧腹的伤口，眼看那人越走越远就要下楼，他不禁惶急地叫了出来。
      "去取我的手提，"在楼梯口回过身，顾惜朝强压着不耐解释，"所有证据都是拆开的，我一半他一半，只有加起来才完整有用。"自己手里有交易对象，黄金麟手里就存时间地点；自己手里有研究资料，黄金麟手里就存素材来源。疑虑重重的两个人都防着对方，只有这样做才可能和平共事。"我跟你去！"戚少商反应很快，紧了紧怀中的电脑，他尽量快地蹭过来。"免了。你身上有伤走不快，还是先直接出校的好，别到时候昏在哪里拖累了我。"斩钉截铁地拒绝，顾惜朝扭头大步下楼。"你也..."你被黄金麟打伤了，还被崔略商下了药！戚少商踉踉跄跄地追在后面，想这么说，可熟悉的清冷声音打断了他："我没你那么重的伤，脑子清醒得很，腿脚也好好的，说不定你还没走出校门就被我赶上了！戚少商，只剩十五分钟了，再不快走，你是打算带着证据‘光荣殉职'？还是认为我如此不济，连取个电脑都做不好？"
      顾惜朝的话句句在理，让戚少商无法反驳。转眼两人已出了楼，咬咬牙，戚少商下了决心。不再看对方一眼，他抱好手提，忍着腹部的抽痛尽快向校门方向走去。连云建得太大了，为保证"学习环境"还特意把教学楼建在了最里面，再加上山区铺路陡坡很多，平日从这儿走到门口尚且要五分钟，何况今天戚少商还行动不便，十多分钟差不多勉强够他撤到安全地带。顾惜朝那头他不应该，也实在是没那个能耐操心了。相信那人，先顾好自己再说吧！
      顾惜朝的确不用戚少商操心--如果他没有遇到意外状况的话。拿好笔记本离开房间，时间紧迫就抄了近道，结果刚走到实验楼就见穆鸠平从门口跑了出来。四目相对，两人都是一愣。下一秒，满头大汗的男生大吼一声"顾惜朝"，就不管不顾地挥拳冲了过来。心下一惊，反射性地后退避开，手里抱着重要的电脑不能回击，顾惜朝无暇思考这是怎么回事，只能一转身向大门方向跑去。
      "妈的，有种你别跑！"扑了个空，穆鸠平脸色难看地拔腿就追。开什么玩笑！阮明正失踪后他就盯上顾惜朝了，而对方明显的挑衅态度让他更为确定自己的想法--这男人一定是害死红袍姐的凶手！追问得不到答复，动手又没一次讨到好处，穆鸠平对顾惜朝的憎恶度直线上升。下午放假师生都回家了，他却偷偷留在了学校，试图找到像当初那把解剖刀一样的证据。至于那会是什么，在哪能找到，找到后又要做什么，是交给校方警方还是直接去和顾惜朝摊牌，一根筋的穆鸠平统统没想过。他只是顺应意愿徒劳无功地折腾了一下午，对方的办公室实验室甚至任课的教室--只要是能进去的地方--都被他翻遍了。可惜的是，虽然他以前跟一个处得很好的小混混学过怎么撬简单的锁，教师宿舍质量过硬的防盗门却无论如何弄不开！不甘心自己的毫无收获，穆鸠平决定更仔细地对那些检查过的地方进行二次搜索，结果依然空手而归。眼见天色已晚，心灰意冷地打算放弃，谁料刚从楼里出来就碰到了顾惜朝本人！看他一脸焦急行色匆匆的样子，不用想也知道肯定不是去干什么好事！这次如果再放他跑掉，他穆鸠平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身上毕竟有伤，加上药物的一定影响，手里还小心翼翼地抱着台不轻的手提，顾惜朝拼尽全力也甩不开阴魂不散的穆鸠平，到底在焚化炉前被男生一把拽住。"放开！没时间了！！"护着电脑，他厌恶地挣着被钳得死紧的胳膊。还有大约五分钟就要爆炸......刚想到这，顾惜朝突然感觉脚下的地面在剧烈颤抖，紧接着，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他眼睁睁看着不远处的一栋学生宿舍轰然坍塌。
      
      
      第二十二章--烟火
      崔略商那个死不足惜的混蛋！下意识地抱紧手中的笔记本，顾惜朝暗恨自己当时怎么就轻信了他的话。没时间自责了，记得这边应该有条地道，不理脸色煞白的穆鸠平，他甩开对方的手四处搜索，终于在一旁的两个垃圾桶下面发现了目标。拉开盖子毫不犹豫地跳进去，知道抓紧时间进得越深越好，但又想到莽莽撞撞的穆鸠平还在上面，顾惜朝恨恨地放弃了合上顶盖的打算，冲着对方大喊："进来！！！""不！死都不！！你想干什么？要杀了我吗？"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吓得精神恍惚，直觉认为这是顾惜朝的"杰作"，穆鸠平满脸惊恐地连连后退。"废话什么！快点下来！！"这一会功夫，又一栋更近的宿舍楼炸成了瓦砾，顾惜朝瞪着拒不配合的人口气凶狠。"不！！！"被连续的爆炸惊得跳起，穆鸠平神经质地猛摇头，接着一转身拼命跑了出去。
      "回来！！！"没料到对方居然来这一出，顾惜朝反应过来时已经慢了一步，男生正好跑到猛地坍塌的实验楼前，就那样在他眼前被飞弹的巨大墙块击中，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妈的！"瞳孔一缩，顾惜朝咬住下唇，狠狠心拉上了盖子。近距离承受那种冲击，不用看也知道，穆鸠平死定了。爆炸是沿着线来的，马上就该这边了，自己现在必须能跑多远跑多远！不是没有怀疑地下也可能不安全，但顾惜朝希望自己的推测是对的。如果单单炸上面，一片废墟中应该发现不了那几个不显眼的地道口，但如果要自己把这里炸了，连云的黑幕可就再也遮不住了，傅宗书既然计划正常转移，就不应该会做这种蠢事！没有选择地拼命跑着，直到头顶的地面强烈震动起来，下意识地护住怀中的手提，下一瞬，顾惜朝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击力掀飞，脑袋狠狠磕到地道的墙壁，即刻落入深沉的黑暗。
      力气渐渐流失，还差几十米就艰难挪到校门口的时候，腿已经软到快要迈不动步的戚少商看见几辆车子风驰电掣般驶来。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他定在原地看它们漂亮地一个甩尾稳稳刹住，紧接着诸葛正我鉄游夏等熟悉的人就跳了下来。"戚小子！！！"老师中气十足的喊声在耳边炸响，戚少商眼见他们跑到面前，惶急担心的脸触手可及，突然就感到眼眶酸涩得要命。"你没事吧？"紧张地审视着他，发现对方侧腹明显渗血的伤口后，老人的脸色唰地变了。"没事...啊，对了！老师，这是证据......"眨眨眼睛露出一个无畏的笑，戚少商赶紧把怀里的电脑交给诸葛正我，可解释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身后一声巨响，他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
      一时没能理解自己听到的意味着什么，戚少商维持着伸手的姿势一动不动，瞳孔却在神经质地迅速收缩。不到半分钟，又一声轰响和着风里传来的硝烟味唤醒了他的神智。猛地弹起来，他回身就要往里冲，却被反应过来的诸葛等人牢牢拽住，迅速向外拖去。"放开我！他还在里面！！"近乎疯狂地挣扎着，扯裂了腹部的伤口都不知道疼，戚少商的眼里满是血丝，看什么都一片模糊。不可能，不可能的！明明还有时间，明明不用担心，那人明明答应了他，等事情结束就留下来......震耳欲聋的声音第三次炸响，戚少商全身一震，牙齿狠狠磕下咬破了舌头，血腥气在嘴里蔓延开来，和那个轻柔而苦涩的吻同样味道。折腾过久失血又多，他终于坚持不住，眼前开始阵阵发黑。即便如此，戚少商依然不管不顾地撕扯着箍住胳膊的手，喉咙深处挤出的声音已经近似困兽的嘶吼--"放开！！！放开！！！顾惜朝--！！！！！！！"
      嘶哑得不能听的喊声戛然而止。鉄游夏收回手，目光复杂地看着戚少商如断线木偶般软软垂下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诸葛，老人对他轻轻点头。利落地把人塞进车里，一脚狠狠踩下油门，两辆车子和来时一样，飞快开离了危险地带。漫天漫地的大雪还在继续下个不停，连云四处飞散的瓦砾与继而燃烧起来的树林笼罩在火光中，本该触目惊心的情景在清冷的白雪映衬下竟平添一层奇异的美感，仿佛一场不死不休的末世烟火，映红了半边漆黑的夜空。
      戚少商醒来时，看到的是满眼的白。闷闷的钝痛从身上各处传来，僵化的脑子耗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哪里。一旁正做着例行检查的护士看他慢慢睁开眼，放下手中的事务就出了门。不到一分钟，医生和几张老面孔就急冲冲地进了病房。看到诸葛正我明显松了口气的表情，看到鉄游夏那张扑克脸难得的动容，戚少商费劲地扯了扯嘴角，大大的眼睛里是感动与欣喜的光。医生护士二话不说冲上来查这个查那个，折腾完毕又啰啰嗦嗦叮嘱了一堆注意事项，这才心满意足地撤出房间。
      "戚小子，你可把老师吓坏了！"笑容满面的诸葛正我大步走上前，随手捞过一把椅子在他床前坐下。"身上那么多伤，失血量又大，医生都说再晚一步就救不回来了！"戚少商想要张嘴说话，却感觉喉咙干得发疼，一旁的鉄游夏看得仔细，很快端了杯水过来扶他坐起喝下。靠着软软的枕头，他歇了半晌方才开口，声音依然涩如磨砂："对不起，让您和大家担心了。""什么话！"不甚在意地挥挥手，诸葛身体前倾，话语里含着真诚的关切："你昏了整整两天，现在感觉怎么样？"两天？！戚少商吓了一跳。怪不得全身酸痛骨节都难受，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在床上瘫了这么久。思及昏倒前的事情，他脸色猛地一变："老师，顾惜朝呢？"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戚少商来回看着突然沉默的诸葛正我和鉄游夏，眼里的神色迅速变换，从忧虑到震惊到抗拒再到了然，最后变成了死灰般的沉寂。"顾惜朝呢？"低低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不需要什么答案，也不期待什么答案。戚少商瞬也不瞬地直视着诸葛正我，第三次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顾惜朝呢？"
      诸葛脸上的皱纹一点点舒展开来，平日严肃的神情被一副堪称慈祥的样子取代。他回视戚少商，睿智的眼中是近乎悲悯的神色。漫长到无以复加的几秒过后，老人一言未发，缓缓地摇了摇头。身体不明显地震动了两下，戚少商垂下眼帘，良久，才平淡地喃喃了一句："是么......"然后他一点点躺倒下去，再不看床边的两人一眼，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阖上了眼睛。盯了一动不动的戚少商一会，诸葛正我深深叹口气，站起身来。"走吧。"对同样一脸复杂的鉄游夏扔下两个字，他径自开门离开了病房。
      听到"喀哒"一声轻响，又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并最终消失，面无表情地躺在原处的戚少商皱了皱眉，冰凉的液体就那样顺着脸颊滑下，流到嘴里，是咸涩到发苦的滋味。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出来，直挤得每一个细胞都噼啪作响。喉咙里堵得厉害，他却连张口都办不到，全身绷得死紧，同时又半点力气也没有。脑子里乱七八糟缠成一团，红泪小妖崔略商的脸依次闪过，到最后全部消失，塞得满满的记忆都是一个人的画面。
      顾惜朝。在心底一遍又一遍默念着这个名字，戚少商觉得寒彻骨髓的冷。和那个人有关的一切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充斥他所有的感官。暗夜里明亮如星的鹰眼，白日里清俊冷傲的线条，缠斗时犀利狠绝的动作，崩溃时脆弱茫然的表情。他记得他唇上鲜血的味道，记得他每字每句的温度，记得他一挑眉一眯眼一勾唇扬起的笑弧。恍惚间看见他在自己怀里抬起头，眉眼柔和舒展露出清亮的笑容，温暖至极的承诺说得轻轻淡淡--"神通广大的戚组长可一定要先解决属下我的住房问题啊！"然后一切的一切，都定格在他转身下楼前焦虑而笃定的神色上，再无任何后续。只是短短一个月，却生生刻成了深入骨血的相思。那人的一点一滴都慢慢长成缠绕全身的枝蔓，随每次吐纳越纠越紧，最终让他连呼吸都觉得难耐的疼痛。
      心痛到麻木，就不会再疼了。
      妈的这是哪个混蛋瞎扯的！在又一阵令人眼前发黑的剧痛袭来后，满头冷汗的戚少商恨恨地腹诽。"哟，你也知道疼？"冷淡地瞥他一眼，没心没肺的话痨医生狠狠地系好绷带，"我还以为你早就不稀罕这只手了呢！"疼得一缩，戚少商偷偷看着医生乌云笼罩的脸，愣是一个字都没敢回。
      那天他一直自己躺着，静静想着和那人有关的每个小细节，直到护士晚上来查房才惊悚地发现，他双手死死揪着被子，竟生生将布抓烂了。包扎好的右手满是鲜血，拆开一看，饱受摧残的五个指尖简直惨不忍睹，连看惯重伤的医生都变了脸色，偏偏戚少商好似毫无所觉，由着人给他重新清洗上药，眼神空茫不知心神何处。最后还是看不下去的医生大方地将两倍酒精直接倒到伤口上，神思恍惚的他才被稍嫌激烈地唤醒。恢复神智当下就看见诸葛正我和鉄游夏泛红的眼睛，戚少商愣了几秒，苦笑了一下，然后一切如常再无任何失控举动。听话养伤配合治疗，吃饭喝水按时睡觉，每天都和从前没什么区别。见到熟人感慨地笑，碰到生人礼貌地笑，然而从前的那种飞扬活力再也无处可寻。现在的戚少商，眼睛里少了燃烧的激情，取而代之的是沉沉的静寂，整个人变得稳重淡定，话也说得少了，安静坐着的时候，居然也有了一种不动如山的气质。"倒是终于有了点组长的架势。"不明就里的冷凌弃如是评价，诸葛正我听了只有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