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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影向谁去——by齐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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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意折香
画舫刚一靠岸,便有人来报,说白山河跟谭人仰已经等了他们多时。
一见面,白山河便极诚恳地跟姜闲和落灯道歉,说希望他们还是能住到孤雪庄去。只是,这诚恳之余,看姜闲的眼神却依然有些恍惚。
姜闲和落灯也没有多做推辞,没多久便答允了。这倒让白山河跟谭人仰颇感意外,但一见在旁边笑得异常暧昧的那个女人,两人不约而同收回了疑问,不愿多想。
事情往往发生的就是这么突然。
一行人刚一踏入孤雪庄,便听得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自后院传来,不用辨别,人人都认得,那是宁樱的声音。
若说还有什么惨烈的场面能令这几个身经百战的人大惊失色的,眼前这一幕绝对算一个。几人火速赶到后院的时候,只见宁樱正血淋淋地仰躺在地上,四肢流血不止不说,嘴巴周围也全是鲜血,最令人惨不忍睹的是她的左脸上,一个血洞正汩汩地渗着血。再一看地上,还有血肉模糊的两小块东西......宁樱早已人事不省。
落灯死命用手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喊出声来,只是脸上迅速褪去了血色。
白山河立刻上前抱起宁樱,姜闲伸手点了她周身几处穴道先给她止血,又取出伤药涂在伤口上。
"什么人?!"墙角闪过一道人影,想是要趁乱逃跑,可惜还未走出几步就被谭人仰察觉了行藏。
幽篁剑应声而出。出乎谭人仰的意料,那人的武功却并不高,甚至可以说非常糟糕,以致他一剑出去便命中了目标。
那一剑刺中了那人的右肩。
"小心!"姜闲的声音急促传来。
谭人仰一惊,只觉眼前飞起一弯新月,直冲门面而来,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他忙抽剑下腰,急速避过这不知名的兵器。那弯新月几乎是贴着谭人仰的脸转了一圈,然后不消失见了。
那人闷哼一声,朝后退了几步,左手捂上右肩,血立时从他的指缝中流了下来。
谭人仰急速起身。那人的武功虽不厉害,暗器却出人意料的强悍,绝不可大意。他扬起一剑便又要刺过去,却被一根笛子拦了下来。
"姜闲,你干什么?"
姜闲默然不语,眼睛却紧盯着那人不放,然而望进眼里的似乎又不止是那人。
这时,庄丁已然闻讯赶来,后院瞬间多了几只火把,亮堂了起来。
那人的容貌也顷刻呈现在众人面前。红衣翩飞,闪金凤羽,天颜绝色,倾国倾城,可不正是那日跟姜闲喝了整整一夜酒的少年!
白山河的脸顿时变得惨白如雪。
"凤翎公子!"董骐遐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身后,一见那少年的长相打扮,立时叫了起来。
那红衣少年冷冷一笑,"你倒有些见识。"
见众人疑问地望着自己,董骐遐解释道:"冲天一怒为红衣,一刀倾城尽折香,若我没猜错,这位想必就是鬼府的凤翎公子怒折香了。"
然而,这在场的诸人却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说来都不是孤陋寡闻之人,想必是这凤翎公子虽身在江湖却极少现身的缘故,而董骐遐却一语道破了他的来历,也难怪这董骐遐有江湖通天晓之称了。
谭人仰闻言面色一沉,"冤有头债有主,得罪鬼府的人是我谭人仰,凤翎公子又何必伤及无辜?"
"冤有头债有主,你谭人仰得罪的是鬼府,这个贱人得罪的却是我,我自然要先找她,至于你么......我不急,想必你也不太急。"怒折香依然冷冷地说话,只是眼睛却不在谭人仰身上,而是瞥向了他后面的白山河。
这个回答倒让谭人仰有些意外,他回头看了看白山河,却发现了更令他意外的事情。那便是此刻白山河脸上的神情,如此惨淡,如此凄苦,如此无奈,却又如此激动,如此热烈,如此......深情。
谭人仰的心猛然一跳,情不自禁抬眼朝姜闲望去,就见姜闲也正在看白山河,只是他眸中射出的却是一丝冷意。谭人仰突然觉得身上阵阵发凉。
"她的手筋、脚筋是我挑断的,舌头是我割的,脸上的肉也是我亲手剜下来的......你若再晚来一会儿,我就会挖出她的眼睛,割下她的鼻子,刺聋她的耳朵......"怒折香挑衅地斜睨白山河,语带轻佻,骄横恣肆,眼里满满的皆是恶意,"你觉得如何?"
那声音、那语调、那字眼,愣是听得一干平日艺高人胆大的人心底直发毛。
"怒......"
一个音微颤着从白山河口中逸出,怒折香的神情顿时狰狞起来。
"你闭嘴!谁准你喊我的名字了?!你再喊一声试试,我连你的舌头一起割了!"一双凤目中流泻出的恨意几乎要将白山河整个儿淹没。
白山河身子一震,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怔怔地望着怒折香,却丝毫没有怒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明白白的痛意。
他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看到这里,在场的都明白了几分,白山河、宁樱和怒折香之间显然早有恩怨纠缠,而这恩怨纠缠,对怒折香而言,竟似至死也难解其恨。
"白山河,你是越活越孬种了......自己的老婆被人弄得半死不活的,凶手就在你面前,你竟然连一点为她报仇的意思都没有,令人心寒哪......"怒折香啧啧摇头,神情轻蔑,看在别人眼里却仿佛存心要激怒白山河。
白山河又何尝不知,他闭了闭眼,没接怒折香的话,却对身后的庄丁吩咐道:"你们都退下。"
"是。"瞬间人走得一个不剩。
怒折香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心里却有些猜不透白山河的用意。
"你也走吧。"白山河平静地对他说道。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讶然起来。这般容易便放过他么?那该如何跟宁樱交代?如何跟宁樱的家人交代?
怒折香呆了半晌,"你放我走?"
白山河幽幽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怒折香点点头,一股怒意直冲脑门,"好,很好!我跟这个贱人之间的恩怨算是了了,你放心,我绝不会再找上她。最好她下半辈子都这么半死不活地摊在床上,比她死了可要让我称心愉快得多!至于你......白山河,我没那么容易放过你。你今天放我走,我绝不会感激你,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再不肯多看他一眼,怒折香转身扬长而去,留下神色各异的一干人等。这样的情形,却谁都不好说话,于是,只好帮忙把宁樱送回房去好好安置,然后再作其他打算。
临走前,姜闲朝怒折香原本站立的地方轻瞥了一眼,一滩血迹极为刺眼。

如疯似魔
回到宁樱的房中,众人这才发现白梦恬昏睡在床上,幸好只是中了迷药,并无大碍。
然而,折腾的一夜并未就此结束。
宁樱一醒,见是姜闲在为她诊治,活像见了鬼一般,喊不出声音,动不了手脚,就惊恐地身子直颤,眼见又要晕厥过去。
姜闲伸手点了她的睡穴,对白山河道:"今晚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明天你最好另外给白大嫂请个大夫。"
"麻烦你了。"白山河点点头,感激地看看姜闲,眼底却闪过一丝复杂。
这时,白梦恬已经清醒过来,赶过来帮忙照看宁樱,只是见到宁樱却吓得呆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其余几人见帮不上什么忙,也就各自回房,先散了。
熄灯后,谭人仰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今天发生的所有事都让他有措手不及之感,姜闲的落水,白氏夫妇对姜闲的态度,怒折香的出现......一切的一切都令他不安至极,可究竟在不安些什么,他却一时也说不上来,只觉得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他一惊立即披衣翻身下床。这时,门被扣响,亦是轻且急迫的,白梦恬的声音紧随其后响起。
"谭大哥,谭大哥!"语气甚是焦虑。
"怎么了?"他忙打开门。
"大哥不见了!"白梦恬语带哭腔。
"怎么不见了?"
"不知道。我睡了一会儿,醒来他就不见了,庄子里我都找了,找不到他......我又不敢离开大嫂太久......"
"你别急,我出去找找,你回你大嫂那儿等我的消息。"谭人仰安抚她道。
白梦恬点点头,稍稍平静些,可眸中泄露出来的仍是忧心忡忡,"你说大哥他会不会去找那个......弄伤大嫂的人?"
"应该不会......你大哥似乎认识那个人,他不会傻到一个人去找鬼府麻烦。"谭人仰道。
白梦恬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沉默着离去了。
见她如此,谭人仰愈发肯定白山河跟怒折香之间绝不会那么简单。先不管他,到附近找找看,他觉得白山河睡不着出去散散心的可能性还比较大。
谭人仰在孤雪庄周围转悠了许久,不见白山河踪影,只得扩大范围,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孤雪庄的后山上。这里埋葬着白家的先祖和白山河的父母。
果然,竟真的在白山河父母坟墓的方向,发现了些许光亮。谭人仰心道,他该不会是大半夜的给自己父母上香来了吧?
再上前几步,果然老远便看见了白山河的身影。正要靠近一些跟他打招呼,却听"砰"地一声巨响,睁大眼一瞧,原本白山河手上拿着的一个酒坛子已然被砸得粉碎,碰撞处还有一滩酒渍,异常显眼。
那是白山河父亲的墓碑!
谭人仰本能地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白山河的背影,一时难以置信。
"七年了!你高兴了七年了!该知足了!"白山河形同发疯一般冲着那墓碑嘶吼道,"我答应你的,亲手逼走他跟那女人成亲,我做到了,所以你别再想说我不孝!"
一看他东倒西歪的样子,便知道他喝多了,可谭人仰不知为何,却不上前去扶他,反而朝树后一躲。
白山河吼完却又莫名其妙大笑起来,"呵呵呵呵......你好狠!让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伤他......明知他那么骄傲,绝受不了这种委屈,因为你心里明白,只有这样他才会主动消失,永远都不会再回来找我......你以为我不知道?要不是我一直守着你,你更想亲手杀死他,是不是?可有我在,你休想!"神情间渐渐得意起来。
"这些年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他,我也以为你赢了......可是今天,他回来了!哈哈哈,他回来了!他是来找我和宁樱报仇的!可是我很开心,开心地真想把你从坟墓里挖出来!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若心里没我,断然不会记恨那么多年,更不会回来找我报仇!"
许是太过激动,白山河的身体突然失去了平衡,重重坐倒在地。
"你知道他干了什么吗?嘿嘿,他挑断了宁樱的手筋、脚筋,割了她的舌头,毁了她的容......我告诉你,就算他不这么做,总有一天我也会这么做!"白山河眼中狠意立现。
谭人仰只觉背上一阵酥麻,紧接着又是一阵湿冷。
"这是你教我的......不够狠心绝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白山河指着墓碑恶狠狠道,顿了顿,稍稍放缓了语气,"不过,你放心,既然我娶了宁樱,她就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妻子,只不过为了让他高兴,这下半辈子她都必须在床上度过了。我不会让她死,我会好吃好喝地养着她,直到她寿终正寝......"
"至于你想疯了的孙子,我明明白白告诉你,这辈子绝不会有了!白家从此断子绝孙!呵呵,这是我回敬你的,希望你地下有知,一定要托梦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这份大礼......"若有人这时凑近白山河,绝对可以察觉这个人已然陷入癫狂,他眼底泄露的残忍,令人触目惊心。
"至于他......他还是我的!不管他现在是鬼府的人还是其他什么人,他终究是我的!我会用我的余生弥补这七年留给他的伤痛......我会带着他一起住在孤雪庄,我还会带他来看你,呵呵呵......这下你该明白了吧?不管你怎么阻止,他都是我唯一爱过的人,也是我这辈子唯一想要的人!"
白山河仰天大笑,啪地躺倒在地,肆无忌惮。
冷汗从谭人仰的额头滴落下来。他从未见过如此失控如此疯狂的白山河!在他的记忆里,白山河一直是个可靠又敦厚的大哥,待人诚恳,和蔼稳重,永远是个令人安心的长者。可是没想到......没想到......谭人仰简直不敢往下想。
然而,他也终于确定了一件事,白山河跟怒折香,果然曾经有过一段情。从今天的情形来看,两人之间绝对余情未了,只是今后......他的看法却绝没白山河想得那般乐观。
而且,白山河的心已失衡,他对怒折香固然是有感情的,可这七年他仇恨太大,压抑太多,隐藏太久,以致整个心态都已扭曲,若怒折香并不愿意重回他身边,谭人仰根本无法想象白山河将会变得如何极端和偏执!
若真闹到了那地步,他该如何做?白梦恬又该怎么办?还有宁樱......谭人仰对她固然没有好感,可她已经落了个终身伤残,若白山河真像他自己说的那般对她,那她也未免太可怜......谭人仰经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秋夜本就凉如水,这一夜,却尤其凉得过分,都有些冻人了。



往事历历
这夜睡不着的不止一个人,不在孤雪庄内的也不止白山河跟谭人仰,甚至早在这两人离开孤雪庄之前,有人已然不见。
一送落灯回房,姜闲就溜了出来。他的目标很明确,一路追着有血迹的方向飞奔。
"跑得还挺快......"姜闲边追踪边嘟囔着,眉头不由自主又皱拢了。渐渐的,离孤雪庄越来越远,血迹与血迹之间的距离也开始慢慢拉长。
直到看见一片林子,血迹彻底失去了踪影。
"不可能上了天啊......"四处张望了一会儿,没什么发现,姜闲又喃喃自语道。
可话刚一说完,他右侧的一处隐隐传来一声极微弱的呻吟。
姜闲眼睛一亮,立刻小心翼翼地朝右边搜寻过去,果然就见一个人正无力地趴倒在树下,半死不活。火折子一闪,那身红衣随即跃入姜闲眼中,他摇摇头,轻叹一声,走到那人身边蹲下身来。
"还没死吧?"
那人仍趴着不动,只是身上的起伏突然大了些。
"有人放着好好的床不睡,偏偏要到这蛇虫鼠蚁喜欢的地方打地铺......想不通啊想不通!"他也不急,风凉话扇一扇就出来了。
那人仍是不出声,但喘气声却渐渐粗重了起来。
姜闲抬头望了望天,只见月色越发幽冷,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我可要走了,你是想继续趴着还是跟我走?"顿了顿,"不说话我就做主了。"
也不理那人什么反应,姜闲灭了火折子,小心翼翼地将那人扶起来,却不料一摸一手粘腻。姜闲立刻一脸"我就知道"的神情,又摇了摇头,出手封了那人的穴道,简单替他处理了一下伤口。
那人自始至终都紧闭着眼,可微微颤动的睫毛终是泄露了他的内心。
背起那人,姜闲飞也似地掠了出去。

杭州城郊外,一家小客栈。
屋内,幽光如豆。
怒折香呆呆地仰躺在床上,苍白的脸上血色全无,只一双凤目睁得极大。右肩上的血迹已渐渐干涸,变成比他身上的红衣颜色更深的紫红。
不一会儿,姜闲推门进来,手上端着一盆热水。
"把上衣脱了。"姜闲也不看他,自顾自准备着伤药物什。
怒折香竟也听话,默默地坐起身来,开始解上衣。只是碰到伤口处,虽未出声,急速的蹙眉依然可知其中的痛楚。
那伤口约莫一寸多深,流了不少血,幸而没伤到要害,也算幸运。
"谭人仰的剑不好受吧?"一边给怒折香包扎,一边姜闲也没忘调侃他,神情间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怒折香也不抬眼看他,只淡淡道:"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他也不会好受。"
"嘴硬。"姜闲扁扁嘴,不屑道,"内力全无,四肢无力,就仗着那点机簧暗器,你也敢一个人闯进孤雪庄......哼,是看准了白山河不会把你怎么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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