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见姜闲有些迷惑地望着自己,怒折香忙道,"我才知道是白山河绑了你......"
姜闲的眼神渐渐清明,"他威胁你了?"
怒折香摇摇头。
"你何必瞒我......"喉咙的干涸令他的声音听起来嘶哑且脆弱。
怒折香朝四周张望了一番,找见清水碗钵,立马倒了水来给姜闲。然而,水一到喉间,就带起一阵刺痛,可姜闲硬生生地将一碗水都喝了下去。
"你不该来......"这么轻易又大方地进来,一看便知是有人默许的,白山河是善茬么?自然不是。还有一个就更不是!
"你就别管我了!"他怎么还有心情管他?!自己都成什么样了啊?!怒折香不敢去想白山河如何对待了姜闲,只看他那一脸憔悴的病容便已让他心疼得不知所措了!
姜闲看着他,突然扯了扯嘴角,"......你是我弟弟......怎么能不管?"
"你......"他怎么会知道?!怒折香惊疑不定地望着姜闲,脑中混乱一片。突然,眼角轻瞥见姜闲身上的衣物,倏地,瞳孔收缩。
这种特质的衣料,怒折香太熟悉了!那是用鬼府独有的金蚕丝编织而成的衣料,柔软得不可思议,舒服得不可思议,在这世上能穿上由这种衣料缝制而成的衣服的,独有一人。
冥凰!
怒折香的身子开始发抖,脸色难看到极点。
"......为什么不告诉我?不想认我么?"幸而姜闲正好收回了眼神,并未察觉怒折香的异样。
"不是!"怒折香苍白着脸急道,一顿,却没了下文。
姜闲也不追问,只听他似自言自语般地说着话,"我还以为这辈子就这么孤零零的了,没想到还有个弟弟......而且又漂亮又可爱,呵呵......我的命真好......"
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怒折香不懂。看着姜闲唇边那抹纯然的浅笑,他突然觉得好恨!恨自己七年前为什么没死?!为什么要去招惹冥凰?!为什么要执意回来报仇?!就算这辈子都不知道姜闲是自己的亲哥哥又如何?至少......至少他绝不会受这种屈辱!
冥凰!他早该料到!拳头倏地握紧,青筋毕露。
"谭人仰呢?"那边姜闲轻问。
"他已经出来了,你放心,他没事。"可惜,他自顾不暇又怎能保护得了你......怒折香默默道。
"嗯。"姜闲点头,神色安然。
静默了片刻,怒折香终于没能忍住,突然,他抓住姜闲的肩,死盯着他,嘴里低喊道:"为什么要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要哭就哭啊!要骂就骂啊!为什么要憋在心里?!"
姜闲的肩被他抓得生疼,可他并未因怒折香的怒意而有太多的情绪波动,也没有装傻,他只淡淡道:"没有眼泪......要怎么哭?而且......我嗓子疼也骂不动......"
怒折香呆住。
突然,姜闲的眼望进怒折香的眼里,很深很深,"小怒,若我七年前能守住你......那该多好!"
怒折香的眼泪瞬间跌落下来。
他明白他的意思,他在说,他受的苦比他多得多,他这点罪根本不算什么!可是,怒折香心里更明白,姜闲绝不可能如此认命!他是多么骄傲的人哪!即使他从未表现地多么明显,但是,怒家的人,就算在最狼狈的境地,也绝不会失去骄傲,除非他死!
"我不会放过他们!每一个欺负你的人,我都不会放过!"他在他耳边,咬牙切齿。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解决。" 姜闲摇摇头,认真盯住怒折香,"你发誓,你不管。"
你是我哥哥,我怎么能不管!怒折香很想用适才他说过的话反驳回去,可一接触到姜闲的眼睛,他不由自主便将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发誓。"姜闲平静地又说了一遍,压迫感却重了一倍。
"好!我发誓,我不管!行了吧?!"怒折香跳了起来。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听姜闲的,可是,他就是不知不觉听了!这个认知让他郁闷至极,难道就因为他是他哥哥?!
"还有一件事,你也必须答应我。"
"还有什么?"
"不许告诉谭人仰......一个字都不许!"
到这个时候,他竟还顾着谭人仰的感受......怒折香恨恨地别开眼。
"我不要他去送死......"
就算谭人仰不知道,那个人也不会放过他!尤其在那个人看上姜闲之后,他便更留不得了!不行,他绝不能让那个人再接近姜闲,绝不能!怒折香暗暗下定决心。
"小怒......"
"什么?"
"你知道‘绝世倾情'是什么东西么?"
"‘绝世倾情'......"怒折香的神情在轻念这四个字的过程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冥凰给你吃了‘绝世倾情'?!"他的眸中泛起一种奇诡的情绪,不是害怕,不是恐惧,也不是沉痛,而是惊讶到了极致又不敢相信却也不敢不信的那种感觉。
"那是什么?"姜闲没有否认。
怒折香看看他,似仍不置信,惊震了许久,才终于恢复了镇定,开口道:"没什么,你别去管它,就当什么也没吃过!"
是么......姜闲沉默了片刻,没有继续追根究底,只对怒折香道:"你快走吧,别再来了。我在这里不会有什么事,你什么条件都不许答应白山河。"
怒折香又是一阵呆滞,傻傻地看了姜闲许久,突然,冲上去抱住了他,唇牢牢黏住他的,"我不走!我不要离开你!"
人生如戏
"我让你见他,可没让你们在我眼皮底下亲热!"一声冷笑从石门处传来,白山河阴沉地脸出现在姜闲和怒折香面前。
怒折香却连动都懒得动,仍趴在姜闲身上,眼里只看着一个人,"我爱和谁亲热就和谁亲热,你管得着吗?"
白山河神色一变,"你别忘了这是在我的地盘上!"
"那又如何?现在的你不过是鬼府门前的一条狗,你敢杀我......还是敢杀姜闲?难不成你想尝尝万鬼凌迟?"怒折香轻蔑地瞄了他一眼,毫不留情讽刺道。
顿时,白山河脸上开始青白交错,但没过多久,他的神情又开始放松下来。
"要你们的命自然不行......但是,我和冥凰有个交易,想必你也不知道吧?"他缓缓靠近石台。
"哦?"
"我替他看着姜闲......而你,就送我一个晚上!"白山河的大手猛然抓落,将怒折香的双手背反在身后,大力按住了他。
"你放屁!"怒折香大叫,奋力挣扎。
"你放开他!"姜闲的脸顿时苍白得血色全无。
白山河却全然不理姜闲,一心一意盯着怒折香,神情渐渐狰狞,"嘿嘿,你不信?你以为冥凰是什么好东西?他早就把你卖给我了!不然,我怎么知道你身上到底有多少暗器,哪里藏了什么毒药?现在你什么护身符都没有,怎么跟我斗?!"
"你滚开!"可无论怒折香如何挣扎,他始终被白山河压得死死的,
"既然你们如此难舍难分,我就成全你们!"白山河眸中泛起异样的光芒,大手扯落怒折香的裤子,当着姜闲的面。
"你快放开他!"惊怒至极的姜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是爱怒折香的么?不是爱到快发疯了么?!他怎么能这样伤害他侮辱他?!
可惜,就在他大声喝止的时候,怒折香的惨叫声亦同时响起,眼前,瞬间只剩下白山河疯狂摆动的身体。
"你放开他--"姜闲的声音已经嘶哑,身子不能自控地抽搐起来。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如此屈辱,四肢上的铁链被摇得哗啦啦直响,全身如火烧一般疼痛,可是,怒折香在他面前受辱,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睁睁地看着......
冷汗爬满了怒折香的额头,被压在姜闲胸口的整张小脸都涨红了,他的眼睛却始终没离开过姜闲,嘴里不停地说着,"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
怒折香眼里的哀求瞬间灼痛了姜闲的心,他颤抖着身子,咬着牙看了他最后一眼,缓缓阖上了眼睛。紧闭着的眼角,一滴清泪悄然滑落。小怒......
"一个晚上......哼!一个晚上足够了!"白山河又撕落了怒折香的上衣,他的手在怒折香光裸细嫩的身上胡乱抚摸捏掐,口中的喘息越来越重。
怒折香死死地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只有望着姜闲的眼里尚有一丝清明。
整个洞室里,霎时冷到了冰点。
怒折香被拖到地上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任凭白山河摆布着,仿佛没有了一丝力气。
白山河褪去自己所有的衣物,抬起怒折香的腿,重又压了上去。
怒折香闷哼一声,嘴唇轻启,凤目挤出一道缝来,带着一种迷离的炫目。白山河心中一动,情不自禁朝怒折香贴了过去,以吻封口,与他抵死缠绵。七年来,朝思暮想的味道重新唤起了他的热情和爱怜,对身下的动作渐渐变得温柔。
就在白山河神魂颠倒溺毙于温柔乡的时候,突然,怒折香睁开了眼眸,眸中闪出一道异常清亮的光。
"呃!"白山河痛哼一声,人从怒折香身上颠弹了起来,一手抓住咽喉,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震惊无比地扫向怒折香。
"这个冥凰没有告诉你吧?"怒折香缓缓地坐起身,语带嘲讽,"他允许你碰我......哼,你可知碰过我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唯独你还活着,是因为他答应了让我亲自动手......我本来已经不想杀你了,可是,他却安排了这样一出逼我实践诺言......"
那个人,他想看的戏,谁都得陪着他唱下去,不想唱也一定会被逼到唱为止!就像今天这出,他告诉了白山河他的秘密,唯独没有告诉他的,就是他嘴里的"绵丝针",意思很明白,他要白山河--死!
白山河的喉咙咯咯作响,盯着怒折香的眼渐渐狠毒。
"小心!"嘶哑的声音从石台上传来。
可惜,姜闲的示警还是慢了一步,白山河的一掌已经打在了怒折香胸口。一口鲜血从怒折香喷出来,他的身子也跟着滑了出去,刚好跌在白山河脱下的那堆衣物旁。
白山河踉跄着身子朝怒折香追了几步,手高高扬起,看来不跟他同归于尽是誓不罢休了。然而,就在他又一掌要打下去的时候,身子突然僵住了。
一把小巧的匕首不偏不倚地插在他的左胸上,匕首的另一端,是怒折香的手。他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倏地收回了手,连同那把小巧的匕首。
白山河倒了下去,直到断气都撑大着眼,死不瞑目。
"小怒!小怒!"姜闲的声音哑得几乎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我没事......"怒折香拭去嘴边的血渍,抓过自己的红衣披在身上,又在白山河的衣服堆里摸索了许久,这才慢慢站起身来。
他左手拿着匕首,右手上一把钥匙,跌跌撞撞地走向姜闲。他唇边泛起一抹笑,眼睛温柔地看着姜闲,似乎就要开口说"姜闲,我来救你"......可是,他还什么都没说,只听"噗"的一声从他胸口处传来。
他惊讶地低下头,却看见自己的胸膛上露出一截三寸长的剑来,血慢慢顺着剑尖滴落下来,在姜闲的衣服上开出一朵朵血艳的花。
他费力地抬眼看向姜闲,却发现他正面如死灰地看着自己,满眼恐惧。
"哥......"怒折香用尽最后的力气低喊了一声,然后,一头栽倒在石台上,再无声息。
而他身后,一个人亦是满脸恐惧,手上轻颤的"幽篁"寒意逼人。
静夜无声
姜闲抱着怒折香的尸体已经一天一夜了。
没有人敢去惊动他,包括落灯,包括曾印心,包括刚刚风尘仆仆赶回来的董骐遐,更包括自始至终都紧盯着姜闲的谭人仰。
"谭大哥,对不起,是我回来晚了......"董骐遐眼眶泛红,悔恨交加。
当日,谭人仰叫他去查怒折香和姜闲的身世,他几乎动用了董家的整个老底,甚至惊动到董老爷子,经过多日多方努力,终于查明了真相。怒折香和姜闲的确是兄弟,且是同父同母所生的亲兄弟!可是,等他兴冲冲地揣着证据赶回杭州,却一切都太晚了。
谭人仰似乎完全没有听到有人在跟他说话,只是两眼直直地望着姜闲,那里面,空荡荡的。
看着这样的怒折香、看着这样的姜闲、看着这样的谭人仰,落灯、曾印心、董骐遐心下皆是一阵酸涩,只是这涩到发苦的滋味儿程度各有不同罢了。
曾印心还记得那天自己告诉谭人仰有姜闲的下落时,他是多么喜出望外,眼睛明亮清澈地几近透明!那种璀璨夺目的光彩,她见了都觉感动。
探子说是见到怒折香和白山河一起去了白家的后山,然后,消失在一座祖坟后。他们迫不及待地赶了过去,虽然很快找到了位置,可洞里机关重重,出了很多意外。谭人仰终等不及一个人先冲了进去。等湖心阁的人破除机关,终于顺利进入洞内密室时,一切皆已尘埃落定......
除去两个已经断了气的人,活着的两个也跟死了无异。
人人都可以猜到几分真相,但谁也不敢去求证。而随着董骐遐的出现,尤其是他带回来的消息,更令各人心头雪上加霜,唏嘘不已。
以后,他们两个可怎么办啊......曾印心深感无奈地轻叹一声。回头看了看始终也沉默着的落灯,果不其然,她和谭人仰一样,从头至尾眼里就便只装得下一个人。而不同在于,一个空荡荡着眼神痛在心底,一个则将所有的心疼都挂在了脸上。
"曾阁主......"姜闲仍嘶哑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在一片静默中,如遥远夜空下平地而起的一记闷雷。
屋内的几人立刻被吸引了过去。这一天一夜,没听姜闲开口说过一句话,他只是怔怔地看着怒折香平静安详的脸出神,那眷恋不舍的样子,仿佛看几辈子都看不够。
"我在。"曾印心忙上前了几步。
"麻烦你帮我准备一下,我要给小怒......火葬。"他的神情没有太大的波动,语气也很平静,仿佛只是作出了一个极其平常的决定,只是眼睛依然没有离开怒折香。
"哦,好。"不知为什么,看着姜闲平静无波的脸,曾印心只觉心底泛起阵阵的凉意。她不敢多说什么,转身吩咐下去。
怒折香静静地躺在木头堆叠而成的架上,佛若睡去,一袭鲜亮的红衣反衬着他素净的小脸,令人只觉他的皮肤白得不似凡人,倒像是误入尘世的精灵。
姜闲的脸色几乎跟怒折香的一样白,但看上去更惨淡也更吓人。他手执火把盯着怒折香又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月上柳梢悄然变成了月到中天。
谭人仰、落灯、曾印心、董骐遐齐刷刷地站在他身后,却没人敢去催他。
突然,姜闲手上的火把扔了出去。
那些火苗如同找到了活路一般四处乱窜,不一会儿,已经爬满了整个木架子。
看着怒折香一点一点被火苗吞噬,谭人仰觉得姜闲也在慢慢离他远去,而他自己的心早已千疮百孔。
原来,这才是真实的人生。当他放弃希望缓步走入黑暗的时候,却时不时总会有一缕阳光慢慢渗透进来,晃花了他的眼;他好不容易重振精神,想要继续追逐那抹阳光,猝不及防间,无尽的黑夜幕天席地,将他卷入了永恒的绝望......
将怒折香的骨灰处置妥当后,姜闲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白瓷骨灰坛,抱在怀里,默默注视了许久。
终于,姜闲缓缓转过身来。
他身后的四人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
可惜,姜闲终于未看任何人,仿佛怒折香走后,他的眼里就再容不下任何人。
谭人仰的心刹那冰封。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缓步走过自己身旁,寂然无声地仿佛只是茫茫人海中千百万分之一的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