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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影向谁去——by齐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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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灯本想立即跟上姜闲,可这一刻,她却不自觉地犹豫了一瞬,眼睛看向谭人仰。
"你去吧......"仿佛明白落灯的意思,谭人仰轻声道,"好好照顾他。"
落灯的嘴唇微微颤了颤,深深看了谭人仰最后一眼,她转身朝姜闲追过去。
"谭大哥......"曾印心不无担忧地唤他。
谭人仰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你也去吧,好好看着他。我想,他以后都不会太想见我......你们多费心了。"语气竟也如常得平静,不见一丝波澜。
曾印心无言地朝前走了几步,却被董骐遐喊住。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什递到曾印心手上,道:"忘了把这个给姜大哥,你帮我给他吧。"
曾印心定睛仔细瞧了瞧,那是一枚莲花形制的上好血玉,可惜只有半朵,背面则是半个字,让人一看便知这块血玉当有另外一半。
"若无意外,怒折香身上应该有另外半块。"董骐遐道。
关于姜闲和怒折香的身世,那又是另一个充满辛酸和血腥的故事,董骐遐千辛万苦弄清楚了这个,可事到如今,似乎已经没有人在意事实的真相了。
血玉被另一只手取走。
谭人仰怔怔地看了那半块如血凄艳的玉良久,"我从没有深思过他们两个之间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因为我太信姜闲......可是我又太不信怒折香......我为什么不能因姜闲的信任而信任呢......"
曾印心和董骐遐说不出话来,他们齐齐盯着谭人仰,眼里尽是忧色。
将血玉还给曾印心,谭人仰缓缓走向另一个方向,他孤寂的背影,带着无尽的落寞和绝然的忧伤。
董骐遐想都没想,立刻跟了过去。
曾印心呆呆地看着两人消失在黑暗中,突然一声长叹,惊扰了寂静。

疑窦丛生
董骐遐不知道谭人仰要去哪里,也不敢胡乱说话,只好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可是,谭人仰走了很久很久也没有停下的意思,仿佛也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一味地走而已,从杭州城的这一头到杭州城的那一头。
终于,董骐遐忍不住了,上前拦住了谭人仰,"谭大哥......要不、要不我们去喝酒吧!"借酒浇愁,多少总有些用吧?
"为什么?"谭人仰有些漫不经心。
不知是不是董骐遐的错觉,他发现此时此刻的谭人仰似乎跟之前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就像他问话的语气,也仿佛带着一丝生气,而绝非先前给人的枯无之感了。
"因为、因为......"看着这样的谭人仰,董骐遐一时转不过弯儿来,呐呐不成言。
谭人仰拍拍他的肩,"多谢你的好意,可现在,不是喝酒的时候。"说罢,又缓步朝前走去。
"为什么现在不是喝酒的时候?"董骐遐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因为我要想清楚一些事情。"很奇怪,心灰意冷过后,他整个人反而沉了下来,虽然冷静来得迟了些,但他发现自己终于可以好好想一些事情了。
谭人仰仔细思索着这些日子来发生的每一件事,包括每一件事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在白家祖坟洞室里发生的一切。
那天,他迫不及待地赶过去寻找姜闲,虽然破除机关浪费了他一些的时间,可他因坚信立刻就能见到姜闲了,所以,始终兴奋着。他摸索了好一阵子终于发现了最里面的一间密室,当时石门是开着的,从里面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似有人说话却模糊不清。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门内,第一眼便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看见白山河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怒目圆瞪,显然已经死了。再一抬眼,他便看见了那袭炫目的红衣,手上的匕首尚在滴血,他正朝一个人走过去。而石台上那个用锁链锁住的身影是他最后见到的,他憔悴的形容立刻揪痛了他的心。
不知是被迷了心窍,还是鬼遮了眼,看着那尚在滴血的匕首,他竟认定了怒折香是要对姜闲不利,想都没仔细想,手上的"幽篁"已经刺了出去......然后,他听见了那声让他心神震颤的"哥......",然后,看见了姜闲心魂俱碎的脸......
他对怒折香一直有偏见,不需要任何理由,第一次见到他在白家行凶时就已经形成了。更不用说后来,怒折香一直挑衅自己,挑拨姜闲和自己的关系,与此同时,却又与姜闲如此亲近......说不介意,那只是自己骗自己!只因碍于姜闲,他才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故意忽略怒折香的存在。
直到他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他对怒折香所有的不满几乎一触即发,可仍是姜闲拦下了他。那时,他知道自己对怒折香的忍耐已经到了极点,如果他还敢作出什么伤害他身边人的举动,自己的剑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刺下去!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更加没想到,结果竟会是这样!
两人的路越走越偏,渐渐地开始朝山上走。
董骐遐第一次爬这座山,可他发现前面的谭人仰却似熟极了这里的一草一木般,走到哪里根本不必细想。直到来到半山腰处,谭人仰才停下脚步。
一挂瀑布,一方水塘,令人油然而生天然去雕饰之感。
谭人仰蹲在水塘边,掬了一把泉水上来,却不是用来喝,而是尽数泼到了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他不由自主一激灵,顿觉头脑更加清晰了几分。
"谭大哥,这个地方好,你怎么找到的?"董骐遐也学他洗了把脸。
谭人仰似乎在想什么别的事,答话仍有些漫不经心,"这里么......是我和姜闲一起发现的。"
董骐遐立刻将自己的好奇心悉数吞回肚去。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谭人仰的眼睛一直盯着那挂瀑布,仿佛看得出神,连带董骐遐也忍不住看了过去,可似乎并没有太特别的地方。
"骐遐......"
"啊?!"谭人仰的突然出声让董骐遐有些发愣。
"你觉得姜闲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任谁死了弟弟都会太正常吧......就算是交情普通的人,也必会难过上一阵子,更何况是自己的亲人?
董骐遐叹了口气道:"姜大哥很伤心。"伤心到眼里心里只剩下怒折香......他在心底暗暗加了一句。
谭人仰点点头,继而却又蹙起了眉,"可是,你不觉得他伤心地太冷静么?"
"啊?!"什么意思?
"你说,他是不是很恨我?"
恨吧......董骐遐心道,嘴却闭紧了。
"我爹死的时候,天知道我有多恨怒折香,甚至迁怒于护着他的姜闲......即使当时我手上的剑没有刺下去,可我的眼神也早已将怒折香千刀万剐了!我太了解那种感觉,所以,我不信他不恨......"
他明白就好......然后呢?
"自从我错杀了怒折香后,他就没有正眼看过我......姜闲从来就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即使他下不了手杀我给怒折香报仇,也必会跟我大打出手,可他连一个仇恨的眼神也没给我,为什么?"小时候,就算抢他一个馒头,即使不到跟他拳脚相向的地步,可也必会对他怒目而视以作警告。"做错事的人是我,他为什么不敢看我?"
姜闲不是不"愿"看他,而是不"敢"看他么?董骐遐分不清楚,他挠挠头,不敢瞎说。
"以他的个性,若在往常,喜怒哀乐必然全都写在脸上......他若恨我怨我,必定会让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更不会一句交代没有便要跟我形同陌路。"说到这里,谭人仰突然顿了顿,语意中多了一抹自嘲,"这种事,通常只有我会做......他讨厌极了这样的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自己又怎么会这么做?"
似乎有些道理......可为什么呢?
"除非......"
"除非什么?"
谭人仰看着董骐遐,眸中闪出一道光,清亮而明晰,"除非他有事瞒着我。"
何止是瞒着他,姜闲根本就不想任何人问他任何事!他谁也不理,谁也不看,不用故意肃容,因为怒折香的死,因为那张不笑便会生出冷意的脸,顿时蛊惑住了所有人。
姜闲究竟对他对大家隐瞒了什么?他又在秘密盘算着什么?他一定要弄个清楚。
还有那个冒充他的人,他必须找出来,武功极高又心狠手辣的人,在他被怒折香禁锢的时候,易容成他四处杀人,说不是鬼府的人都没人相信。现在连怒折香都死了,而且是死在他手上,想必那人找上自己的日子也不远了。
"可是......谭大哥,我是说万一......万一姜大哥他就是没有交代便再不理你,你要怎么办?"思忖了半天,董骐遐终于没能忍住心头的疑问。毕竟谭人仰杀了怒折香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谭人仰的眼依然落在瀑布上,静默了许久后,只听他轻轻道:"那我就等,等他原谅我,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到死我都等。"


红莲怒放
姜闲是有些奇怪。
回到湖心阁后,他并没有歇着,反而动起笔来,亲手写好了药方子让人去抓药。
落灯问了去抓药的人,据说抓的是治风寒的药。当她推门进他的房间时,姜闲正一个人在屋里煎药。然后,吃药,一口一口的,那样子不像在喝药倒像在品茶。
这时,曾印心也来了,给了姜闲一块血玉,似半朵莲花。她说是董骐遐要她转交给他的。
姜闲看着那半朵莲花,目光定定的,但依然沉默着。
曾印心这么一说,落灯也顿时想起一件事来,匆匆奔回自己的房间取了一个小包裹来。再次回到姜闲的房间,曾印心已经走了。
"这是小怒之前放在我这里的,他说一定要亲手交给你。"
姜闲慢慢接过包裹,那本是深沉着的眸子,忽地光闪不定。
他打开包裹,里面除了一些瓶瓶罐罐外,尚有一个锦囊和一封信。他却似不急看信,反而拿起了那个锦囊。信手间,锦囊之中掉出一样东西来,啪地落在桌面上,恰巧是在曾印心刚拿来的那半朵莲花旁。刹那间,如有神临般,一朵极致美丽的红莲绚烂绽放于二人眼前。
姜闲和落灯都有些呆滞,傻傻地望着那朵凄艳至美的红莲出神了好半晌。
缓缓翻过那朵红莲,一个完整的"怒"字赫然在其背面。
还用说什么吗?落灯突然觉得胸口有些窒闷,转过身走到窗边,迎着晚风,站了一会儿。等她重新回过头时,姜闲已经将那封信看完了,脸上依然表情全无。
他收好所有的东西,和衣侧躺到了床上,面朝里,盖上被子,闭起了眼。
不用说话,落灯也知道他是在下逐客令。
姜闲安静地躺着,一动不动。然而,就在他听到脚步声响起的时候,眉却蹙了蹙。因为那并不是离去的脚步,反而靠他越来越近。就在他暗自疑惑的时候,一个温热的身体钻进了他的被子里,一双纤柔的手更是出其不意地从背后抱住了他。
他的眼倏地睁大了,身子更是不由自主一僵,本能地想要推开身后那人,可那双手却抱得他愈发紧了。
"姜闲,我知道你不想理人,也不想说话,那就我说,你听。"她的声音很温柔,也异常坚决,仿佛沉默得太久,急需要喷发口。
渐渐地,他僵直的身子放松下来。
落灯将脸轻轻贴在姜闲背上。
"我知道你并没有因为小怒的事真的恨谭大哥,或许你会怪他怨他,可你不会恨他......事实上,你不会因任何事而怪他,因为你舍不得......你明知道你这样对他会让他心痛不已,可你还是这么对他......所以,我就知道你一定在暗自计划着什么,因为比起让他心痛你更舍不得他涉险,对不对?"
她清晰地听到了他心跳加速的声音。
"小怒提过,这里之所以发生那么多事,是因为有一个疯子在背后搞鬼。那个人做什么都是为了找乐子,他喜欢看混乱不堪的局面,别人越手足无措,越痛心疾首,他就越开心畅快......他喜欢看别人杀人,更喜欢自己杀人,弄死人之前,必定要让他狠狠痛苦一番,他才满意舒坦......他不怕死,事实上,他一直等别人来杀他。可惜,他武功太高,从没有人杀得了他。而且,每一个想杀他却没有成功的人都被他一脚踢进了地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谁能死得了才算本事!"怒折香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说完这番话,她明显感到身边人的呼吸急促起来,又似拼命压抑着。很显然,姜闲知道这个人!所以,她猜对了。落灯的眼神迅速黯淡下去。
"我不想逼问你什么,可是,请你不要再在我面前假装,好不好?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这样故作冷漠地逼开所有人,一个人默默地做着自己的打算......这让我很心慌也很心疼。我只是想帮你,我不想看你一个人孤零零的......"
就算明知道要去送死,一旦决定了,他必然是要去的,拦得了一时,拦不住一世。那么,她可以选择陪他去么?不消一刻,她暗自摇头。他一定会拒绝,想都不用想。
房间里许久没有一点声音,微弱的烛火轻轻摇曳,明灭生姿。
"落灯,我有没有说过......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姜闲沙哑低沉的声音在这样的夜里听来别有一番滋味。
落灯的心不由猛地一跳,"好像没有,你只说过......我长大了会比姐姐漂亮。"
"是么?我不记得了......看来我还是不够慷慨,这么好的姑娘怎么没好好夸过呢?"他的语气竟出奇得温柔。
"应该还是不够好吧......否则为什么没能让你心动呢?"她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却又比往日多了一份大胆。
姜闲身子一僵,"落灯......"
"你别说了,我明白的。"她飞快地截住了他要说的话,"我知道你心里喜欢的是谁,也知道你这辈子都只会喜欢那一个人。我喜欢你......只是我的事,你不用理我!"
他呆了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你真没眼光......"
"我眼光好得很!遇到了这世上最好的男人,只不过,我没有那么好的命......可是,我也很知足了!这世上最好的男人是我的姐夫,我可以一辈子名正言顺地缠着他,对他蛮横无理,对他诸多要求,跟他胡说八道,跟他没大没小......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不会生我的气,还会千方百计达成我的愿望,哄我开心......"说着说着,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傻丫头......"她本就不是刁蛮的人,又何必将自己说成这样?
"傻丫头就傻丫头,我不在乎。我要你答应我......以后,无论我对你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你都要满足我......"她的心紧了紧。如果有以后......
他安静了一刻,终于点头,"好。"
她将脸埋在他的背后,默默流泪。
"回去吧,很晚了。"
她摇摇头,"刚说无论什么过分的要求都要满足我,你那么快就反悔了?"
"落灯!"姜闲几乎要跳起来。
"姜闲,你就让我这样抱着你睡一晚上吧......"她几乎是在哀求他,"也许......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
她的哽咽他听在耳中,心不由一痛。这个傻丫头呀......
他不再动,默默地阖上眼;她也不动,紧紧地拥住他。

倾泪之约
就在这天晚上,一场大火将历经百年的孤雪庄上上下下烧了个干干净净,在完整不完整的二十六具焦黑的尸体里,包括未及下葬的白山河,包括瘫在床上的宁樱。
当姜闲和落灯闻讯赶到孤雪庄的时候,里里外外找不到一个活人,连处理尸体的人也不见了,这里俨然已经成为一处死地。
"谭人仰!谭人仰!"姜闲嘶哑着嗓子大吼,攒紧的眉,窅黑的眼,透着一种撕扯欲裂的压抑。
可惜,没有一点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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