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一连两天,阿慎都没有去学校。好奇之下,我忍不住又跑去他家,爬上阳台,我隔著彩色玻璃纸看到阿慎静静地躺在他自己的床上。
"阿慎!阿慎!阿慎......"我小声地叫著他的名字。
可是他没有理我。
"阿慎!阿慎──"我开始大声了起来。
可是,他却连一丝反应都没有。
"阿慎!畜生!醒一醒啊!阿慎......"
我越叫越惶急,不知道为什麽,声音都开始走样。
然後,我跑到他家大门口发疯一样地按门铃,完了又跑到阳台那儿没命地叫,可是他像被什麽东西使劲的从我这里隔开一样,没有反应,连动也没有动一下。
"阿慎!曲毕慎!王八蛋!你开门啊──!!"
我开始没了主张。
前一次见到他时不是还好好地吃果冻的不是吗?为什麽才隔了一天,就好象要消失掉了一样。我六神无主到想著,烈日当空的三伏天,我竟然全身冰冰凉地不住打起冷战。
"阿慎!!────"
我变调的嘶声终於引来了附近的邻居,我颤抖著断断续续告诉他们明明房里有人在却没人回应的景况。
几个果断的大人马上就爬上了,踢开了门。
然後我看到阿慎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幽暗的室内,一动也不动的。我吓的不敢走过去,只是机械地看著他们抱起他准备送去医院。
"小鬼,快先去洗把脸再说!"
突然我被推了一下,我下意识地拿手去碰脸,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莫名其妙地哭湿了整张脸。
看著洗手间镜子中我交错爬满泪痕的脸,对当时的我来说,是遭到了灭绝性的打击。我竟然为一个我应该觉得讨厌的人哭了。
而且是丢脸到当著那麽多人的面,哭的眼泪鼻涕稀里哗啦地一起往下掉。
4)孽缘
"这两个孩子还真是有孽缘啊!"
我为阿慎哭这件事很快就传的人尽皆知。
被和我这麽说成一块儿的阿慎随後也被接到了我家一起住。
原来,那个虫鸣了整夜的晚上,阿慎的父亲抛下阿慎走了。
阿慎一个人躺在大宅子里,高烧发到40多度。幸好最後被救了回来。
每个人都说是我的功劳。可是,只有我知道,"他走了!"那个晚上阿慎清清楚楚地这麽对我说。可是我却被别的东西带走了注意力......
"我要跟阿弥住在一起!"
阿慎任性的一句话,将偌大大的家推开不要。硬是进据了我的世界。
现在,他坐在我家的饭桌前,正心满意足地吃著我妈做的蛋汁牡蛎。一边吃一边还轻轻地吮著沾到蛋汁的指头。
我坐在他身边,懊恼地不想看他的脸。
可是──"很好吃呀!阿姨的手艺真好......"
我却一直被他的声音夺去思考。
我突然发现我一直以来以为的"过著王子生活"的阿慎跟我想象中有一点出入。
"阿弥,你为什麽不吃啊?真的是很好吃耶!喏,这个大的给你吃!"
突然,我的视线里闯入了一只看起来很蠢的牡蛎。阿慎纤细的手指头小心地捏在外壳的两边,在我一闪神的时候接触到了我的嘴巴。
无机物沾上体温的分不清是冷是热的触感让我反弹地站起来。
我马上就接受到了满座不明所以的诧异目光。
於是我想也没想就迁怒与阿慎。
"别傻了!蛋汁牡蛎我早就吃腻掉了!"
当我跑回楼上时,在楼梯口听到了姐姐安慰阿慎兼揶揄我的声音。
"阿慎别伤心,那家夥是在害羞呢!"
我一把甩上卧室的门,扑到床上就猛砸被子。
差劲差劲差劲!!一想到那个王子般的慎,那个住大洋房的慎,那个长著一张讨厌的脸的慎,那个让我在邻居面前丢尽脸的慎,现在就坐在我家楼下我以前坐的位置上,全身就会窜起那种怪异的焦躁,因而坐立不安,不知道该怎麽面对他。
暑假就在别别扭扭地与阿慎的相处中很快临近尾声。
那天是七夕,临镇有办庙会。早早就与几个同学约好去凑热闹,打算就此将一个暑假的烦躁统统赶跑。傍晚,临出门前却突然被母亲叫住。
"小弥!真不懂事,怎麽不带上阿慎一个人去玩呢?"
"妈!人家都已经约好的,带上阿慎多麻烦啊!"
"胡说!阿慎和你年纪差不多,一起玩那有错?"
我看了一眼表情严肃的母亲,然後狠狠地瞪了一眼站在一旁却一言不发的阿慎。
"......阿慎没有脚踏车吧?"而且我知道他也不会骑。
"本来就是应该你来载他的啊!"妈妈却一脸理所当然。
跟大人讲话真是累,我转头用警告的眼神再瞪了一眼阿慎。然後对母亲说:"而且阿慎也没有说想跟的吧?"
借著他不会骑脚踏车这一点,一个暑期下来,我已经甩下他好几次了。阿慎每次也只有是可怜兮兮看著我离开的份。
"不,"可是这次阿慎的回答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我想跟阿弥一起去玩。"
因为他这句话,最後我只有认份地载上他。
一路上,大家都在幽静的乡间小道上追逐嬉闹,比赛谁骑的快。如果是平时的话,我一定是其中闹的最厉害的一个。可是今天却不得不安分,因为我的前坐载著阿慎,骑的特别吃力。
当我不管他的感受,自顾自地驶的很快的时候,阿慎装做害怕地蜷著肩膀,双手紧抓著手笼头微微地颤抖著,但我顾不了他是真的害怕还是假的害怕,故意忽略掉了。
骑到不到一半路程,大夥正兴致高昂的时候,我却已经是气喘吁吁了。
"阿弥!"在我身前的阿慎途中第一次开口,"给你添麻烦了......可是我是真的很想跟你去玩......"
现在说这些话有什麽用?更让人气不打一处来。我於是挥了挥手,口气不善地回答:"知道了知道了。"
"可是我希望......"在阿慎还想说什麽的时候,我却突然因为没看请路而被石头拌了一跤。"嚓──"的一声车翻掉了。前面的人都转头看著我,并毫不避讳地大笑起来。
"畜生!该死!"我著恼地暗中大骂。
"太逊了吧?迟宣弥。"
我一听更是火大,朝开口的人大声叫,"有种你来带人看看啊?"
稍微看了两人的伤势,应该无啥大碍。我重新爬上车,并且一路上臭著脸再也不想理阿慎,一直到了庙会。
庙会很有趣,有摆摊卖古玩工艺的,也有卖丸素烧和糖葫芦的。各种各样的东西琳琅满目,眼福、口服一起饱。我们越玩越忘性,随著人流到处乱钻。很快就迷失了方向,我自然也跟阿慎走散了。
要走时,天已经很深了,可是我却发现找不到阿慎了!没义气的朋友们抛下我一个人走掉,我独自留下来找阿慎,越找越绝望。迷乱中,一个恶毒的想法在我脑中突然形成。
如果把阿慎就这样丢掉行不行?这样我就不用这麽烦恼了!
於是我就一个人跑回了家。
从庙门口的玄武旁牵回车,驶在回家的路上,天已经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我平常也有夜里走这一段路的!可是今天却特别害怕。好象有一双无形中的眼在盯著我一直看一样。
我想到自己对阿慎做的错事,除了罪恶感之外还有一种复杂的惊慌。
小时侯,爸爸为了让我安心读书,曾把我喜爱的宠物头上套上黑布袋,然後扔到很远的地方去。我曾为此伤心地大哭大闹,可是,今天我却做了相同的事。
回到家,自然被大骂了一通,爸爸拿笤帚追著抽。我分不清心中是内疚还是别的什麽心情,憋著一口气不发一言。
老爸连夜出去找了好久,可是还是没有找到阿慎。
第二天,阿慎却一身脏兮兮地走了回来。
他什麽话也没有说。
(5)晴空
暑假过後,我们上了同一所中学。阿慎被分在七班,我五班。除了在家,我跟他交集不多。
七夕那个晚上後,阿慎变的不再粘我。
因为阿慎长的讨喜,学习又出众,学期初选时,当上了班长。而我还是那种在家里会被嘲笑的平头老百姓,班长这种职位跟我是两个世界的东西。
阿慎於是变的很常往学生会室方向跑。经过我们班教室时,坐在查窗旁的我总是会看到他。四目接触时,他也只是向我微!一个头。
因为家里有个优等生的典范,所以我被逼著要在期末考不能太过丢脸,於是考前有一阵子,我老泡在图书馆里。我们学校不算一流,可是历史却是相当悠久,所以图书馆的资料门类很齐全到可怕,不但与课本相关的学习资料可以找到麦可,连绝版的禁书也可以搁在阅览室看个够。所以,还是古怪年龄的我总会在星期六的下午一本参考资料一本小说地呆在那里呆到高年级放课。
那天,阿慎也在。在图书馆看到阿慎本来是没什麽奇怪的事,可是那天我听到了也许我不该听到的东西。
"曲毕慎,你考虑好我的要求了吗?"
我立在[外文小说]一栏前,听到前面传来低低的声音。因为提到阿慎的名字,所以我下意识地透过书的缝隙往那边看。
那是一个发梢略显棕色,不经意一看就像是挑染过的後脑勺。学生会里似乎有这麽一个人,我在记忆里搜寻对这个人的映象。
"学长,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阿慎回答的口气不像他平时那麽友善,并且面有不豫之色。
我被勾起了好奇心,也不管卑鄙不卑鄙,决定偷听下去。
"曲毕慎,就因为我是真的那麽喜欢你,所以你要一次又一次地伤我吗?"
呀?不懂。我开始有些迷惑。
"对不起。"阿慎的头突然抬起来,视线看向我这边,我赶忙蹲下身子,所以也根本没看到他有什麽表情。
之後,我便听到一阵鞋底接触地面的"哒哒"声,待我重新看过去时,只剩下那颗陌生的头。
不知道为什麽,有一瞬间我的心跳变的相当快。然後眼前是蔷薇朵朵开......
不会是像我想的那样吧?
而且,阿慎怎麽会跟这种事扯上关系呢?
突然涌上喉头的酸意让我险险呛了一口。阿慎说自己不是那种人,是真的吗?妈的,我的脑子开始一片混乱。
不要想!不要想!虽然一直这样提醒自己,但我一时半会儿还是无法平静下来。我不知道是什麽时候敲的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图书馆大门的,直到被阿慎突然叫住。
"阿弥!要一起回家吗?"
"不!!......啊啊,也好。"我变的语无伦次。
阿慎很快牵出了车,他在暑假的最末一个礼拜奇迹般地学会了骑单车。
"阿弥,你最近变的很用功呢!我刚刚有在图书馆里看到你。"
"呃,啊,是啊!我刚刚在图书馆。"我也看到你了,只是我不敢说。
"我本来想,你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可是看起来根本帮不上忙啊!"他朝我笑著。
什麽意思?他这麽笑是什麽意思!!?我的心里一直闹的慌。
我越来越觉得面对他时有种尴尬得不得了的感觉,好像背後有两道锐利的视线在盯著我看一样。
不过,再怎麽讨厌的感觉还是会被时间遗忘。中二第一学期的期末考刚一结束时,父亲就因为工作的需要要被调往纽约的总公司,母亲也决定跟过去照料,我被父母以为难的表情告知时才晓得是老早就计划好的行程,已经是不容小孩子置喙的事情了。成为钥匙儿童而在阿慎面前失去优势让我一时间怎麽也无法接受这件事。
我跟父母大吵了一架,死也不愿搬去跟爷爷奶奶住,说如果一定要被抛下的话,就一个人出去生活,让他们别想在国外安心。为了我的任性,父母狠狠地训了我一顿。说已经为了我,叫姐姐留下来陪我了,我还有什麽不满足。我当然不满足了!他们不知道,姐姐是一定会等他们一走就会像放出笼子的小鸟,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过自己的生活了,所以根本不会管弟弟的死活。
於是我第一次离家出走了。说是离家出走,其实我也只是在小区内晃。我想如果等到晚上他们还没等到我回家的话,一定会急个半死,那样才好呢!当然,这个时候如果天上再下几滴雨 的话就更美妙了。
可是,连老天也跟我作对,明知我心中一片阴霾,也不晓得要响应一下,触目所及,晴空万里。
我臭著一张脸坐在小区内作为公共设施的吊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荡过来荡过去。
这时候我最怕看到阿慎嘲讽的脸。
在我与老爸老妈大吵大闹的时候,阿慎一直面无表情地旁观著我们家的情况,刻意要让我们忘记他的存在。
正因为他这种态度,我怕面对他时会忍不住骂他幸灾乐祸──我不能在他面前那麽幼稚。
正当我这麽想的时候,我的眼前出现了两条被裹著白色牛仔裤的纤细的腿。
我仰起头,看到了阿慎遮在过长刘海下的清瘦的脸。
"找到你了。"他蜷起手放到吐著白色雾气的嘴边,脸上挂著碍眼的笑容。
本来就已经恶劣的心情更是因为他的出现降到了谷底。
"我不想看到你!你滚啦!"我不留情面地朝他吼道。
他的脸色顿时丕变。
而同情只在我的脑子里停留了不到一秒锺。
没错,阿慎可怜,可是被父母抛弃的又不只他一个人。我现在也很可怜啊!可是谁又来同情我呢?
也许我需要的并不是同情吧?因为当我听到阿慎用他特有的温温柔柔的嗓音说出"阿弥,我会一直陪著你的......"的话时,我感到心里像被针刺过一样痛。
太阳好像灼伤了我的眼睛......我眨了眨有些紧涩的眼皮,硬是不让眼泪掉下来。因为迟宣弥是不可以像个小孩子一样在曲毕慎面前掉泪的!所以我站起来,快速跑离他。
"阿弥......!"他叫著我的名字追上来。
然後我想起那个七夕晚上的事。我是为了故意讽刺他才开口的。
"如果你跟我一起离家出走的话,我就相信你。"
令我不敢相信的是,阿慎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们走的很远,骑著单车,沿著国道线,几乎走到了邻市。
我只记得那天太阳真的很大,虽然是大冬天,我们两个都踩得汗流浃背。
被找回来後,我又被父亲用笤帚追著打。而阿慎却只是木然地站在一边,他跟我想象的不同,没受到一点处罚,可是他也没说一句话。
然後到了岁末,父母还是走了。而姐也如我所料,搬去跟男朋友同居。只有阿慎被留下来陪我。
让我一直无法定义的阿慎。到最後我也没有说出要赶走他的话。
若不是因为爱著你/6/同栖
(6)同栖
"阿弥,你比阿慎大上两个月,你会照顾他吧?"
电话里,迟雪漫用不善的口气对我叮嘱每个星期只要一见面或一通话就必说的话。
"你烦不烦的啊?"要担心你不会自己回来啊?
可惜这种话我早说过几千遍了,到最後迟雪漫还是认为爱情比亲情重要。
"好了好了!小弟,乖孩子。今天晚上你们两个吃什麽啊?"
我瞄了一眼厨房里正跟一条鱼浴血奋战的阿慎,不由的就想笑,大房子里的阿慎就是大房子里的阿慎,跟鱼奋斗的样子说有多蠢就有多蠢了。
"我们订了披萨呀!"我故意说了谎,并且干脆再装一下可怜,"姐,我和阿慎都正在长身体,天天吃外带,很可怜的!"
"比萨啊?谁教你老是吃西餐的啊?中餐的又便宜又有营养,现在的年轻人太不知道节俭了!"看来老姐决定要跟我讨论中华美德了,对自己的过失却丝毫也不想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