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明一边啃着面包，一边走进监控室。新毕业的刑警小王正盯着屏幕目不转睛。林晓明凑过去，屏幕中的男人仍旧衣装整齐，一言不发，坐他对面的审讯人员正愤怒的拍桌子。
"问出点儿东西没？"
"唉，什么招都使了，就差用刑了，可惜咱没硬性证据，拿他没办法。"小王回过头来看着林晓明，"我说，老大，这可是个刺儿头，而且很有背景，你这可是在为难大家伙儿啊。"
林晓明狠狠啃了一口面包。他当然知道有背景，正因为有背景，他才决定挑这个梁子。海城的人谁不知道那个响当当的名号，十几年了，老艾家在这片地头儿上从来都是一方独大，他们的人还从来没人敢动。
可是他林晓明就是想动一动。怎么着，拿政府当吃干饭的？拿公安局当摆设？还没翻天呢，还是共产党的天下不是么？
林晓明将剩下的面包几口塞进嘴里，把包装纸扔进垃圾桶，"我去找局长，你继续盯着。"
局长正在会客。
林晓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心里琢磨着不会这么巧吧。门开了，局长正和客人握手，"一定一定。以后打个电话就行了，不用来回跑。"那人礼貌的笑，"真是不好意思，老给你们添麻烦。"出来看到林晓明在门口站着，打了个招呼，"这不是林警官么，工作还真是辛苦啊，有时间来皇都玩玩，给你打个折。上头吩咐了，要好好招待林警官。"说着还拍了拍林晓明的肩膀。
果然那人一走，局长立马儿变了脸，"看看你干的好事！"
局长有个毛病，底气不足的时候就会先发制人。
林晓明一声不吭，等着挨讯。
"告诉你多少次了，少跟这儿添乱！皇都也是你能动的？有那么多案子你不去管，偏偏和老艾家死磕？我告诉你，你要是再这么下去，你这个刑侦队长就别想坐稳喽！还不去，把那人给我放了？"
这最后一句放人才是重点。
林晓明还是做着最后挣扎，毕竟他为了能把人带回来在那烟气熏天震耳欲聋的环境里挨了好几个晚上，"但是我亲眼看到他们有非法交易......"
"你要我跟你说多少遍你能明白？啊？皇都，海龙集团，那是本省的龙头企业！上头保着呢，你以为我，你，啊？咱们一个小小市局就能做得了主？"
"咳咳，"林晓明漱了漱嗓子，"您就别说这些面上的话了局长，我也就有话直说了，这老艾家早晚是个事儿，您也不能就看着他们这么下去吧。"
局长姓李，年有半百，笑起来挺慈祥，但发怒的时候却是威力十足。这会儿他看着林晓明，也说不上是什么表情，半晌叹了口气，摸起桌上的烟，"晓明啊，实话告诉你吧，事情远比你想的复杂的多。你看看，这边抓了人，人家拿着上头的条子就过来了。人家肯亲自跑这一趟还是给了面子的，就算是一句话：放人！咱也不能说个不字。忍着吧，现在还不到时候。你也把这些放一放，该干嘛干嘛去，你整天跟这儿耗着，是和谁较劲呢！"
林晓明当然知道这其中曲折，目前这老艾家动不得，但他也要让他们明白，不动，并不表示怕了你们，该抓人的时候是绝不含糊。当然抓了又放回去是另外一回儿事了。
等林晓明转回监控室的时候，发现人已经放走了。小王一脸愤恨，"真他妈一帮龟孙子！刚得到风儿就跟献宝似的屁颠屁颠来接人！""怎么了？""还不是保全科的！我说人是林队带回来的最起码得等你回来，他们就跟接祖宗似的理都不理我！一个个都他妈的卖给老艾家了！"
"得了，别气了，你也辛苦了一大天，晚上我请你吃饭。"小王神情缓了缓，"真是看不过去！这么下去咱们非散伙不可。""嗳？话可不能乱说啊，咱们是公务员，国家公务人员！衙门里的公差！他们算什么，一群草寇......"
"噗！"小王扑哧一笑，想了想又叹了口气，"老大，这艾家的事儿，虽然惹气，但还是算了吧，我还真怕你惹上麻烦。"
第二章
林晓明这个刑侦队长也真是窝囊，老婆几年前一场急病没了，剩下个上初中的女儿，正处在青春期，野蛮乖戾。他工作性质特殊，忙起来没时没晌儿的，连自己的日子都过的邋里邋遢，更别说照顾孩子了，只好让她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只周末或节假日才请女儿吃个饭。
这一阵子一直在皇都蹲点儿，其实他林晓明也并不是非得找老艾家的碴儿，说起来，他还和目前艾家管事儿的那位有点特殊的关系，嗯，正因为有这么点别扭的情分在，他才不能放任着不去管。
这是很难描述的一种心态，一方面希望他这点微不足道的压力可以给他那位老交情提个醒儿，别让他在这条道儿上越走越远到时候想回头都来不及，一方面也想给他证明，他老艾家并不是可以一手遮天，这是个法制社会，所谓人间正道是沧桑么。当初他选择警校做了刑警这条路，才是人间正路。
可是事实并不是这个样子，这艾家现下在海城可是越做越大，原本只是个黑社会兴致的非法组织，这几年努力做些漂白的功夫，海龙集团，外加下属的几个大型娱乐中心包括皇都，显然已成了全省的经济命脉。不知情的人或许会被这些金光闪闪的壳子迷惑住，其实明白事儿的人谁不知道，那壳子里面，可是黑的很呐。
目前海城的局势有点脱离控制，这么持续下去那可是相当的危险。但是上头一直没个明确指示，要是真打算把这老艾家办了，一定会天翻地覆。
林晓明眉头紧锁，一口口抽烟。小王捅了捅旁边坐着的林琳，这个十四岁的小丫头彪悍的很，啪的一声摔了筷子，"老爸！我们吃饭呢，你能不能不抽烟！"小王帮腔，"队长，你的脸都让烟熏黄了。"
林晓明把烟头儿在桌上拧灭，抄起筷子，"吃饭，吃饭。"
这家餐厅格调不错，客人虽然多却不显喧闹。林琳吃饭有个挑食的毛病，夹菜的时候作挑右捡，没一点儿礼貌。林晓明看不过去了，女儿什么时候养成了这种没教养的习惯他居然不知道。
"你吃饭拿着筷子乱搅合什么？吃哪个夹哪个。谁惯的你这么多毛病！"
"可惜我妈死的早啊，没人教育我。"言下之意已经一清二楚了。林队长拧起了长长的眉毛，"你说什么！"小王立刻息事宁人，"啊，大家吃饭吃饭，饿死了饿死了......"
父女之间的关系需要外人来调解，想一想还颇有点悲哀。
三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自顾自吃饭。
本来寂静的餐厅突然喧闹起来，只听一个尖刻的女音骤然响起，"叫你们经理出来！我来吃个饭包居然被割了！你们这是什么服务环境！"临近的座位上一个穿着贴了一身鳞片的衣服的妇女对着服务生发飙，"叫你们经理出来！"服务生倒是很镇静，"女士，请你冷静一下，我们需要了解一下情况。""什么了解情况，你知道我这个包多少钱么？二十多万的港货！你们赔得起么你们！"
"女士您是不是先查看一下包里丢了什么？您确定是在我们店里被盗了？"
"笑话！我还诬赖你们不成？"一边说着一边翻开皮包，赫然一道长长的口子，的确是被刀片划破的。
"没想到你们店看起来像模像样的，居然还养着小偷！"
"女士，请您注意您的言辞......"
小王低声向林晓明，"老大，那边。"林晓明顺着目光望去，一个大学生摸样的女孩儿正站在不远处的楼梯上颇有兴致的欣赏这幕闹剧。林晓明点了点头，小王站起身，整了整衣服，走到女孩儿身边，"小姑娘，随便划破别人的包可不好啊。"女大学生一脸惊诧，"你，你说什么......""刀片还在你的身上吧，嗳，别攥太紧了伤到手。"女孩儿下意识的背过手去，这一行动已经说明了一切。
小王走到受害人身边，"这位女士，你的包是这个小姑娘划破的，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去派出所解决问题，不要影响这里的生意比较好。"
女人上下打量了小姑娘一下，"我不管，叫你们老板出来，我的包是在这里被割的，至少给我个交待！"
小王无奈，果然，小姑娘和餐厅老板相比，还是后者比较有支付能力。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儿的人走了过来，向着服务生，"怎么回事儿，吵什么呢？"服务生马上低头，恭恭敬敬，"文哥。这位女士说她的包在咱们餐厅被割了。"这文哥看了看女人，又把桌上的包拿起来左右翻了翻，"五千快顶天了。给你一万，别在这儿嚷嚷了。小刘，带她去取钱。"女人立刻不依不饶，"我这是二十万......"文哥挥了挥手，"现在不要，一万也要不成了。"女人想了想，"哼，这次就放过你们！"拿起桌上破了的包，转身看着服务生，"跟我走吧，取钱！"又瞪了文哥一眼，蹬蹬蹬走出了餐厅。
小王回到座位上，朝着林晓明苦笑，"看吧老大，这世道，根本用不上咱们了。"
这场热闹林琳看的倒是津津有味，"王叔，你怎么知道是那个女的划的包？"小王又笑了笑，"你自己猜猜看？"
林晓明又点了一根烟，抽了两口，突然站了起来，看着两个人，"你们吃完了吧？结账，咱们走。"
三个人到吧台结账，小姐一脸微笑，"这位先生，您的帐已经付过了。欢迎下次光临。"
林明晓摸了摸后脑勺，咕奴一句，"早知道不到这里来了......"林琳一脸惊讶，"有人替我们付账呀，该不会是认错人了吧？啊？"
刚要走出餐厅，外面突然跌跌撞撞进来一个人，扑到吧台上，竟是刚刚那个诈了一万块的女人，只见她一脸慌张，低声朝着服务员，"对不起对不起，这一万块还给你们，我，我一分没动......麻烦你告诉那个服务生，啊，不是，告诉那个文哥，我不要这钱了。我眼瞎了我，我不知道这家店也归了艾老板了，要不然不会那么做，......求求你们啊，大人不计小人过，啊，对了，"边说边胡乱的翻着钱包，掏出几张钞票，"这是我在贵店的消费，啊，不用，不用找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有眼不识泰山。求求你......"
那女人就差跪在地上磕头了，服务小姐忙把她拉了起来，"别这样了，我会帮你把钱交上去的，你走吧，这样影响不好。"
这女人刚领了钱就打电话向老公炫耀一通，等说到是在哪家餐厅吃饭的时候，把老公吓得不清。艾老板的钱你也敢敲？活腻歪了不是？
临出门的三人目睹这一幕，表情复杂，尤其是林晓明，他真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
第三章
林晓明转身对着小王，"麻烦你帮我把林琳送回去吧。"
小王犹豫了一下，"老大，你要当心点儿啊。"
有人过来恭敬的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林晓明走上二楼的贵宾间。推开VIP室的门，里面窝在沙发里的人抬起视线看着他，眯着眼睛微抬下巴把剩下的半根烟吸了几口，吁出几个烟圈，把烟头拧灭。懒懒的开口，带着点戏谑的笑意，"好久不见啊，林警官。"
有多久没见？小半年了吧，上次看见他好像是在某个剪彩仪式上，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完全是成功企业家的气度。
即便全海城的人都被他的外表蒙骗，他林晓明也绝对是最后一个清醒的人，足够可以把他伪善的面具撕下来。
"艾老板最近生意红火的很，连这个地段的餐厅也被你盘下来了。"
艾辉笑了，笑的十分真诚，"林警官对本店的服务还满意么？事前不知道您这大忙人会带着女儿和部下光临，要不然定会好好准备。"
好好准备？准备刀还是准备枪？
林晓明恐怕是全海城唯一一个敢找他碴的人了，把皇都的老板扣进了公安局，只这一件事情就轰动了一阵子，之前的一些林林总总，像查他的货源，查海龙集团的投资项目......这些举动他艾老板当然心里有数，现在看着他多少会有些碍眼吧。
看着林晓明长长的眉毛微微的拧着，艾辉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林警官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从一进门就表情凝重。"
"开门见山吧，艾辉。老同学了，没必要绕弯子。"
"哦，"艾辉站起来，似乎在沙发里窝久了，轻微活动了下手脚，"我也没什么想特别提醒你的，不过，林晓明，"语气一转，带着点郑重，"凡事儿呢，要有个限度。做的太明了不太好。超过我的容忍度，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可就毁了咱们的交情。"
听这话林晓明心里有点窝火。你艾老板拿这套吓唬别人还成，到我这也用这一招不是太见外了？
"艾老板客气。我也有话明说，你这个瓷儿我是碰定了。你也知道我的脾气，这么多年都成了习惯，让我收手是不可能的。我就是要看看，你们艾家还能在海城立多久。"
艾辉又笑了，"呵呵，晓明，你还是和年轻时候一样，老毛病一点儿没改。认不清局势，就凭着一点儿自以为是的正义做事儿。你好好睁眼看看，现在整个海城，哪还有你们能说话的地方？"
这次林晓明也笑了，"你不也是老样子，盲目自信，有点儿成就尾巴就翘上了天。是，现在你是如日中天，但是不管多圆的太阳，都有落山的时候。"
艾辉听到"尾巴翘上天"的时候，变了变脸色，似乎对这个说法很反感。停了一会儿，突然挥了挥手，"算了。林警官你忙你的，我待会儿还有事情，你可以走了，不送。"
对于艾辉的变化无常，林晓明倒没什么特别反应。在椅子里坐了一会儿，也找不到要说的话。两个人完全对立的立场，只能让谈话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如果是十年前的艾辉，十五年前的艾辉......林晓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几不可闻的声音，却让对方轻微的动了动眉毛。
林晓明站起来走出去，手搭在门把手上，终于还是停住了，"艾辉，"低沉的嗓音在房间里流转，"适当的，你收收手吧。"
这次来见他，只有这最后一句，才是他最想说的真心话。
【时光机器~~~咻！】
~~~~~~~~~~~关于尾巴翘上了天的故事~~~~~~~~~~~~
艾辉是个优秀的小学生，总是打双百。他拿着考卷向林晓明炫耀，"怎么样？我厉害吧？"
林晓明迅速把自己65分的数学和59分的语文考卷塞进课桌里，"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双百么？看看你，尾巴翘上天啦！"
艾辉是个沉闷的小孩儿，林晓明却是个淘气包。本来他们俩不怎么说话，艾辉有点害怕这个野蛮的男同学，林晓明有点瞧不起这个不合群的小不点儿。
天气晴朗，微风徐徐，老师组织小朋友坐成一个圈儿。漂亮的女老师站在圈儿的正中间，唱，"丢手绢~丢手绢~轻轻的放在小朋友的后面......"一群小P孩儿跟着咿咿呀呀，"丢手绢~丢手绢......"
艾辉在外面，拿着脏兮兮的手绢儿，走了一圈儿又一圈儿。他有点害怕，不知道该把这神圣的东西放到谁的屁股后面比较好。他一边想，一边走，不停的想，不停的走。
老师终于不耐烦了，突然一声吼："艾辉，你倒是丢不丢！！"
正在烦恼的艾辉吓了一跳，一惊之下手绢掉了，落到了一个人的身上。低头一看，林晓明正歪在那里，张着嘴闭着眼，睡的不亦乐乎。
老师又是一声怒吼："林晓明！！你敢睡觉！！！"林晓明揉了揉眼睛，看了看老师，又看了看傻在一边的艾辉，"什么情况？"他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