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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影向谁去——by齐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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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人仰面上无丝毫波动,心里却始终在盘算着如何打破眼下这僵局,他有种感觉,那答案似乎就在手边,可一时之间偏偏就是无法应手而出。
究竟是什么呢?谭人仰的眉渐渐蹙拢。
夜至亥时,月色杳皎,暮色更沉,风轻轻吹起。
院子里除了打斗声畅快地倾吐之外,连人的呼吸都是一滞一吸的,好不紧张。就在这刻,突然传来意外之声,惊扰了一干人等,尤其在这天高月明的夜晚,显得出奇得空旷,出奇得遥远。
是笛声!一会儿清亮动人,明媚潇洒;一会儿低沉缠绵,柔若春水。
观战几人固然惊讶,却绝比不上正与人酣战的谭人仰。那笛声简直如重锤一般沉沉敲在他的心上……
姜闲!
脑中一乱,竟连带着手上迟滞,这一晃神不要紧,对面两把剑立即在他肩上滑下两道口子,若非他清醒得尚算及时,绝不是衣服裂了口子的事。
可也就在众人大惊的当下,谭人仰的剑势突然变了。一改之前沉稳大气,反而孤峭轻灵起来,且灵活多变,一试之下竟逼得索氏兄弟手忙脚乱起来。
别人惊讶于他瞬间的转变,谭人仰的思绪却突然飘回了十几年前。
记得那时他正练剑练得痴狂,每每剑一上手便停不下来,老也忘了吃饭,总要等姜闲来叫他才肯罢休。一日,他练着练着竟然自己察觉饿了,心想难道是姜闲忘了来喊他,一回头却发现姜闲正斜靠着树微微出神。正想问他出了什么事,谁知姜闲一声不吭却突然练起刀来。
眼瞅了一阵,却看得谭人仰心惊异常。姜闲练的那哪是刀法呀,分明就是他刚刚练过的剑法!可奇怪的是,这套剑法用姜闲的刀使来,竟丝毫不觉突兀难过,反而好看流畅得很。
“你也用剑试试我的刀法。”姜闲自己练完了还不够,又跟谭人仰提议。
姜闲的刀法谭人仰自然见过,却从未使过,也不多想,提剑便试。这一试不要紧,倒像练了多时似的,顺手极了!
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我们练的不是单纯的刀法也不是单纯的剑法……难怪他最贴身的兵器有两样,一刀一剑,原来可以通用。”姜闲若有所思。
“可师傅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谭人仰自然明白姜闲口中的“他”是指他们的师傅。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最喜欢故弄玄虚了,你自己琢磨出来在他看来可比他直接教出来有趣得多!”
谭人仰点头,师傅的确是这种人。
“还不止呢!”姜闲朝他眨眨眼,还刀入鞘,“我最近学了一首曲子,吹给你听听。”
笛声响起,时而清亮动人,明媚潇洒;时而低沉缠绵,柔若春水,听得谭人仰有些呆。可不多久却渐渐发觉有些不对,心中一动,随着那曲子又舞出方才的刀法来,竟出奇得契合!
虽然姜闲和谭人仰发现了这个师傅故意瞒而不告的小秘密,然而在他们日后行走江湖的时候,却极少用到这一出,想不到今天终于用上了!
剑和笛配合得恰到好处,旁人却完全看不出来究竟是笛声带动了剑行,还是剑法引导了笛音,实在是只能用天衣无缝来形容!
就在此时,笛音突然由温润拔高了许多,眼见行将极致,高潮瞬息便到。就在这刻,谭人仰的眼神变了,刹那如猛虎出笼,凶狠急厉,剑直刺索氏兄弟之间的空挡。
索氏兄弟虽然吃惊,但手上丝毫没有迟缓,双剑立刻迎了上去。
胜负便在瞬间!只见谭人仰手中的剑突然一软,变刺为弹,重重击在对方两把剑身之上,只听刷刷两声,索氏兄弟手上的剑应声而出,急掠过谭人仰身子两侧,最终双双飞入两边的门廊大柱,三分之一没入柱内,剑尾却急晃了许久。
笛声戛然而止,谭人仰剑尖指地,凝望对手。
索氏兄弟对望一眼,抱拳在胸,齐声朝谭人仰道:“我们输了!”
也不等谭人仰回答,飞身收剑,扬长而去。
索氏双鬼走得快,谭人仰也不慢,几乎就在两人消失的同时,孤雪庄内的人突然发现,谭人仰也不见了!

 
湖心夜游
可是,就算谭人仰再快,终是追不上那个成心要避开自己的人。他朝南边追了三里地,却一个人影也没见着,路上空荡荡的,好不萧瑟。
时至深夜,整个杭州城都静了下来。
谭人仰面露焦急之色,他自然明白姜闲那么大个人了不会弄丢自己,可是,心底的不安却怎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下去。他太了解姜闲,来了却不见他,必定是生气了!姜闲生气,如同天下雷暴雨,来得猛烈,狂风怒号的,虽说去得也快,可一旦下起来却是无法无天!这杭州城对姜闲来说,人生地不熟,让谭人仰无论如何是放不下心的。
他能去哪儿呢……
谭人仰停下脚步。唯一能确定的是姜闲一定不会就这么离开杭州,鬼府的事,他必然是要参合到底了!
“谭大哥。”身后足音响起,继而一个女声柔柔唤他。
回眸一看,却是湖心阁的曾印心。
不同于白梦恬的柔情似水,或落灯的清丽沉静,这个看不准年龄的女子一颦一笑皆艳丽似牡丹,一言一行更风情胜弱柳,看似娇柔妩媚,望入眸中,却又多人一分精明、多人一分算计,令人小觑不得。这会儿出现在这里,显然是跟在他身后来的,足见其轻功的厉害。
“曾阁主。”
曾印心脸上立时露出失望之色,虽未明说,却让人一看便知她正对谭人仰唤她的称呼不满,娇媚的脸庞霎时又多了几分楚楚可怜。若她想以此引得谭人仰侧目,如意算盘显然拨错了地方。谭人仰非但面不改色,甚至连看都没再看她第二眼。
不过,曾印心毕竟是曾印心,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笑容立刻跃上脸颊,“谭大哥,莫不是在找刚才吹笛的那个人?”
谭人仰也不瞒她,反而请教上了,“曾阁主可知这个时候杭州城内何处能买到酒,而且又是个安静的去处?”
曾印心眼睛一亮,巧笑倩兮,“那还用说么?自然是小妹我的湖心阁咯!”
“多谢曾阁主!”谭人仰大喜,立刻便朝曾印心拱手告别。他怎么没想到?这杭州城内谁不知道湖心阁,谁不知道湖心阁掌管着半个杭州城的酒楼妓馆,尤其是在风景如画的西子湖畔。
“喂!”曾印心忙拦住他身前,“你急什么急?你猜得到他在我湖心阁哪个酒楼哪家妓院?”
“他不会去妓院,他嫌吵。”谭人仰回得倒快,一点不似他平日吐字的缓慢。
“哟,你可真了解你这位朋友……”曾印心妙目一转,“能喝酒又安静是吧?我看他十有八九进了西湖了。”
“哦?”
“很多客人都喜欢这样,包艘船儿,带上美酒佳肴,夜游西湖。”
一个人喝酒夜游西湖……像是姜闲会干的事!可是,如果真是这样倒不好找了。这西湖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里里外外还隔了好几个湖区,大半夜黑灯瞎火的,怎么找?
“谭大哥,你放心,这找人的事就包在小妹身上了!”
看来这事也不得不依仗曾印心了,杭州毕竟是人家的地方。
“如此多谢了!”依然温文有礼。
“谭大哥何必跟小妹客气?不过,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要找的人长什么样儿叫什么名字?我好吩咐下去。”
“看我急糊涂了。”谭人仰忙道,伸手比划起来,“他是我师弟,名叫姜闲,个子大约这么高,很瘦,长得很清秀,笑起来……”
“笑起来能迷死天下的女人。”曾印心两眼放光接口道,“谭大哥,你不用说了,我知道该怎么找了!”

姜闲的确在西湖上泛舟,一手酒坛子,一手烧鸡腿,顺便赏赏月,看看西湖上的风情画。这本是件极惬意的事儿,可偏偏世上总有许多煞风景的玩意儿,莫名其妙便跑出来恶心人。
姜闲盯着那艘渐渐漂近的豪华画舫好一阵子了,哭声、喊声、淫笑声……越来越清晰,尤其是本来用来阻断外界的纱帘被硬拽下来后,画舫上的一切可以说是赤裸裸横在眼前。
说白了,就是一个长得猪脑肥肠又脱光了衣服的男人正拿藤鞭抽打着三个衣衫半褪的美貌女子,旁边还有几个满脸恶心样儿的男人急巴巴地流着口水。
“还真是不让人消停啊……”姜闲喃喃自语,说罢狠狠咬了一口烧鸡腿。
他其实心情不错,虽然之前谭人仰老毛病又犯了,给他上演了一出失踪记,本是憋着这口气,心想再不能给他好脸色,否则这养成习惯了还得了?
可今天,一见谭人仰跟人比完剑气也不喘一口便冲了出来寻他,他的心立时又软了。虽然原谅了他,可仍是怕他就此落下这臭毛病,还是一咬牙跑了,心想晾他一个晚上,一切等明天再说!
没想到碰上这么一出畜生行恶!摆明了不让他好好吃饭美美喝酒!正想拿手上刚啃干净的鸡骨头狠狠砸过去,猛然发现画舫另一侧停了一艘小船,手不由滞了滞。
船上站着一个人。那艘船不知何时来的,那个人也不知看了多久。
下一刻,那个人跳上了画舫。
画舫上灯火通明,那个人的形象立刻清晰起来。
好一个红衣少年!姜闲不由自主一声叹。一袭红裳艳如血,一脸孤傲冷似月!
他还没赞叹完,画舫上已是惨叫连连,有人奔逃,有人爬滚,甚至还有人迫不及待地跳下了水,霎时乱作一团。原来,不知何时,那猪脑肥肠又脱光了衣服的男人弄丢了自己的脑袋!那时,他的手还举着藤鞭,高高扬起,恶意满满。
姜闲却看得清楚,方才有一弯新月从那红衣少年的袖中飞掠而出,轻轻袅袅划过那个男人的脖子,最后重又落入袖中,且不见一滴血红,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这时,那红衣少年朝姜闲的小船瞥来一眼,看似不经意,却毫不掩饰其中的狠意和恨意。
姜闲倏地瞪大了眼。
那红衣少年左边脸上的是什么东西?!金灿灿光闪闪的!咋一看以为是戴了半边面具,可仔细一瞧,又觉不是,更像是画上去的……一根描画精致的金色凤羽!

似是故人
姜闲看那红衣少年看得发呆,那红衣少年看姜闲竟似也看得呆了呆。两人就这样你呆我呆地彼此对望了好一会儿。
“有没有兴趣……”姜闲的右手刚扬起来,却发现上面只有一根光溜溜的鸡腿骨头,信手扔过一边,又换了左手出来,总算是一个酒坛子,“我请你喝酒。”
此时画舫上早已人影无踪,空荡荡的,阴森森的,只有那僵硬的尸身仍挺立在原处。而那红衣少年艳然一身,漠立其上,仿佛不在人间,若有人遥遥远望,恐要惊出一头冷汗,以为见到了不该见的东西。
“好。”红衣少年竟答应了。
只是他又盯着姜闲看了许久,这才从容折了一竿灯笼跳下画舫,上了姜闲的小船,随手又将灯笼挂在了船头。
红衣少年的脸在灯光下立时明析起来。一双凤目张扬着,鼻挺唇薄,右半边脸如剥了壳的鸡蛋一般,光滑细嫩,乍看之下竟辨不出是男是女,只是那一身孤傲漠然哪里又见得到一丝女气?但就算只看到半边脸,依然让人可以从心底里赞叹出两个字来:绝色!
“好好的人脸上干什么画根鸟毛啊?”姜闲却是盯着人家的左脸端详了许久。
那红衣少年眸中泛起一道波澜,手慢慢抚上左脸颊,修长的手指却显得有些僵硬,“很多人都说好看得紧……”
“再好看它也就是根鸟毛。”姜闲撇撇嘴。
眼底似乎有浅浅笑意轻轻掠过,可那红衣少年脸上依然风雨如故。
“你不认得我?”声音比之先前有了一丝暖意。
“你是我亲戚?”又仔细瞧了瞧对面那张出奇漂亮的脸,姜闲歪着脑袋冲他眨了眨眼道。
“不是。”他嘴角微微有些抽搐。
“那我干嘛该认识你啊?”操起一坛酒扔了过去,“废话那么多,说了是请你喝酒来的。”
红衣少年接住酒,喃喃道:“不认得也好……”说罢仰头就是一大口。
“嘿,你倒不怕我在酒里下毒啊?”姜闲也是一通猛灌。
红衣少年抹抹嘴,“那你下的毒必然也是甜的……”
姜闲愣了愣,“甜的不也是毒么?”毒便是毒,与甜不甜有何干系?
“是啊……甜的也是毒……”听了这话,红衣少年出了好一阵子神,话语间颇有些自嘲的意味,眼神渐渐暗了下去。“你倒是个明白人。”
姜闲的脸沉了下来。
“我最烦你们这种人了!动不动就一副满腹愁绪无从诉的死样子!”说着姜闲又掰下一只烧鸡腿来狠狠撕咬,半晌不愿再看那红衣少年一眼。
“你们?还有人跟我一样讨人嫌么?”
“知道讨人嫌还问!”姜闲双眼一翻,毫不留情地鄙视他,“一个这样,一个又这样……想说不敢说,想笑不敢笑,干什么肚子里先得绕三绕,累不累啊?!我看你刚才杀人可利落的很,废话没有,直截了当……难不成是我眼花,看错了?”
红衣少年微微摇头,“你没经历过你不会明白……很多事再回不到从前了……”
“谁又能回到从前?!回到从前又如何?一切都可以重来么?我告诉你,你们这样的性子就算再来一次,走得还是现在这条道儿!”姜闲冷笑,“哼,说的全是废话!自己不想好好活着,怨天尤人有个屁用!”
“你骂人倒是骂得很狠!你又为何一个人在这里借酒消愁?”红衣少年的火气似乎也被激了上来,不客气地回敬道。
可听了这话,姜闲反而又乐了,“嘿嘿,你哪只眼睛看我愁了?告诉你,我高兴得要命!”说着脸上又显出得意的颜色来。
“那家伙倒是很想陪我喝酒……可我偏不!至少今天不,做错事就该受罚!他肯定以为我在生气,嘿嘿嘿嘿,他以为我是他啊,一点点小事记一辈子……不过,我今天一定要他记住,他要再敢扔下我,我就让他一辈子见不着我!”
抬手噼里啪啦又是一通好喝。
红衣少年凤目一凝,盯着姜闲,“你很自信。”
“哦,我这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自信!”这个打他小时候四处流浪开始就没缺过,想来是天生的。
红衣少年点点头,“希望你永远都可以这么自信……尤其面对你在意的人。”
不知怎的,姜闲脑中立时浮现出谭人仰面带焦虑的模样,想着他这会儿必然四处奔忙着找他,想着他大声喊他的名字……想着想着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嘴巴几乎咧到脖子根。
红衣少年眼带诧异地望着他,有些不明所以,却又像看什么看得发呆,半天没回过神来。
“你别理我……我只是一想到那家伙发急,我就想笑!”
看着姜闲乐不可支前仰后合了许久,红衣少年终于忍不住开口了,面色凝重而诚挚。
“你听我一句忠告,永远不要在意别人超过你自己。”他顿了顿,眼神幽幽飘远,“我便是一个很好的教训……他曾说过我的笑容就是他一生的幸福,结果……我再也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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