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回宫。
大夫很快来了。三个人围在陆子长床边，分别把了脉，面色十分凝重。
河叶此刻已恢复镇定问道：“大夫，将军情势如何？”
三人中资格最老的大夫许层看看了另两个大夫，两人点点头，许大夫叹口气道：“将军现在情况有些不妙。”
河叶图格二人心一沉。
许大夫接着道：“本来将军身体就未完全康复，如今复发甚至更为严重，再加上——”他突然想起什么咳了两声这才
说道：“再加上心绪不稳抑郁难排……雪上加霜啊……”
房内几个人一时都未说话，半晌还是许大夫说道：“无论如何我要把此事告知王上，具体的治疗方法还要王上示下才
可。”
离沙得知时正与迟于宗商讨有关丘郡的管理等事项，听公公进来说是许大夫身边的药童有急事求见。离沙立刻叫他进
来，小童倒也知道轻重，跪下便说陆将军病重已经昏了过去众大夫已诊过还请王上示下。
离沙手中茶碗立刻被捏碎，碎片刺进肉里鲜血立刻流了出来。
迟于宗惊呼：“王上，你的手——”
离沙却不理他边向外走边吼：“还不给我备马？我要去将军府！”
离沙赶到将军府时大夫已为陆子长施了针，暂时压制住病情。
离沙沉声问：“如何？”
许大夫道：“目前已稳住，不过长久这样压制反而对身体不好。”
离沙坐在床边凝视陆子长的脸，伸手触摸也是冰凉一片。
离沙道：“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让他醒过来好过来！”
许大夫道：“这正是老夫要见王上的原因。”
离沙看着他，许大夫道：“陆将军所受刺激过大一时悲痛攻心很是损伤心脉，我虽可以治好将军的身体但这心脉之损
却是无能为力，恐怕治好后陆将军这身功夫就不在了，而且日后恐怕身体也没以前那般健康。”
离沙心一痛问道：“没有完全的法子么？”
许大夫低声道：“能救回命就已经是极限。”
离沙握紧陆子长的手——这才几日他就已消瘦至此！当初我让你迎战丘国还是做错了么？可笑我在你临行前还惹你不
快……
离沙站起身来道：“无论如何先保住他的命吧！”
众大夫得了指示立刻行动起来，离沙知道此时不宜待在这里，示意图格河叶二人同自己走出房间。
离沙将厅内的下人都赶出去又吩咐不准任何人进来这才看着面前的两个人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复原的好好怎
么就突然加重了？”
河叶知道瞒不过去，立刻跪下颤声道：“我与图格谈话时没注意不小心……不小心被陆将军知道了……文大人身亡的
事……”
离沙怒极，一巴掌就打在河叶胸前，河叶“哇”的吐出一口血向后飞去。
图格慌忙跪下道：“王上息怒。”河叶也挣扎起来跪在离沙面前。
离沙怒极反笑：“息怒？！我当初叫你们来看他时都叮嘱过什么？万不可在他面前提起丘国之事！我叮嘱过多少次？
你们却还敢给我弄出事来！”
“图格也许不知但河叶你一向聪明难道还不知道陆子长跟我的关系？他陆子长若有个什么你就不怕背上弑君的罪名？
往日子长待你们也是不薄怎么今日你们反倒拿着剑往他心口上捅？河叶，我是不是太宠你们了让你们把我的话不听在
耳中无君无臣了！”
河叶不住叩头泣道：“王上切勿如此！今日之事都是河叶的错，是河叶的错！河叶一直敬重陆将军，对陆将军断没有
什么怨恨之心，今日之事河叶决不是故意！”
“河叶自小便侍奉王上左右，王上便是河叶心中的神，断不敢有什么不忠之心也绝没有恃宠而骄！河叶忠心天地可见
！请王上息怒！请王上明察！”
图格在旁也一直不停求情。离沙看着二人想起昔日种种，不禁长叹。
离沙忽然觉得浑身无力，在一旁坐下，河叶图格二人仍跪在地上。
离沙道：“今日我就索性说个明白。河叶你也许已经猜到，我爱陆子长，从他来到这里我见过他第二次后就爱上了，
这事父王也知道。而他之所以留在这却并非因为我的爱而是答应了父王要留此三年，三年后他就会离开。”
“我的性子你们知道，凡是想要的绝对是不会放弃的。子长已允我三年会留在我身边，我不满足，我要他一生都留在
我身边！我要这天下皆为我土我要他离开也无处可去！我此刻雄心只为了他一人！”
“我已爱他至此任何人都不可替代，他若有什么到时候你们可能不止失去一个左将军，也许你们还要哀悼你们的王。
”
河叶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图格却惊讶的完全呆住——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王上……”河叶抬起头来想要说什么，离沙打断他：“现在什么都不要说了，我的心不在这里了……”
离沙呆呆地注视着屋顶，图格河叶仍跪在地上。
两个时辰后，许大夫走进来，离沙立刻站起来问：“如何？”
许大夫躬身道：“幸不辱命，陆将军的生命已无大碍，接下来只要细心调养就好了。”
离沙这才长长舒了口气，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那就好，你就拟方子吧——什么药最好就用什么，到宫里药房直接拿就是。我去看看子长。”
陆子长静静地躺在床上，方才苍白的脸色已然好转了些，手脚也稍稍有了些温度。离沙轻轻握住他的手喃喃道：“你
可不要抛下我一个人，你说要陪我的可不能说话不算话……而且离灵就要大婚了，她天天吵着要你给她主婚否则她就
不嫁，你一向心善不会看着我为难吧？快些醒来为她主婚吧……”
“你快些醒来，我还要为我那天的话道歉呢，你不醒来怎么听到……你知道吗？我是在嫉妒啊，嫉妒丘国嫉妒范文臣
嫉妒以往你身边的一切让你挂心的一切……我想你心里只有我……我是如此爱你……”
第三十三章
宫里的大夫毕竟不是白吃饭的，灵丹妙药也不是徒劳吸收天地精华的，第二日陆子长便醒过来了，只是神智还不大清
楚。睁开眼看了旁边伺候的人两眼就又睡过去了。
虽然睁眼时间不过那么一会儿，不过这也够让下人高兴的了，连忙派人送信给宫里告诉离沙。离沙抛下奏折骑马就飞
奔过来，当然，此时陆子长早已又睡过去了。离沙在旁待了许久这才回宫去。
又过了些时日，陆子长这才真正醒了过来。醒来竟要下人立刻叫图格河叶二人前来，下人很是为难。离沙早有命令再
不准他二人进来此间，这要去叫人岂不是抗旨？可不去叫……唉，下人难为。
陆子长见他们迟疑不肯去稍想了一下知道了原由，叹了一声道：“那就备轿，我要进宫。”
下人立刻道：“将军是要见王上吧？那就不用起身了。”
陆子长问道：“为何？”
下人道：“刚才已叫人进宫去了，王上知道将军醒来定会前来，是以将军等一会儿就是了。”
正说话间离沙走了进来，众人早被吩咐不要通传就是行礼也不用喊些什么以免打扰到陆子长休养。下人见他进来行了
礼就立刻退了出去，一下子房间就只剩他们两人。
离沙坐在床边问道：“感觉如何？可有好些？”
陆子长点头道：“多谢王上担心，已好许多了。”
离沙伸手捏捏他的脸笑道：“我看还不够，瞧这脸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可要好好休养。”
陆子长这次却没打掉他的手只是问道：“那日他们的话是真的？”
离沙知道这个避不了叹口气说道：“是真的，他说的是真的。”
陆子长不再说话，离沙道：“文大人已是为国鞠躬尽瘁死得其所，你不用伤心，而且文大人的葬礼我也交代他们办得
好好。先前丘国的百姓我不也会苛待，你可以放心。不要再为旁的事劳心了，好好养好身体，莫让我再担心。”
陆子长心下感激，离沙把一切都安排得好好，一切都为他考虑到了。不过，有些事却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再如何弥
补也是无法掩盖过去。带兵灭了家乡的是他是陆子长，这是事实，无法改变……
陆子长果真好好休养没再过问什么，离沙也听他的话没再三天两头的往这边跑。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这话真是一点不假，尤其是像陆子长这种基本上没生过病的人一旦生起病来更是痛苦。
苦口良药按照三餐吃却见效甚微，离沙为这不知召了多少回大夫，大夫也不止苦笑着重复了多少次相同的话语。
“将军大人的病急不得，本来治疗方法就有些伤身，此时用药所以才要更加小心，不可用药太猛怕反而更加伤身。”
大夫这话说得可昧良心，如果是陆子长以前的身体那再如何“疗效甚微”也不可能托个大半年，是“牵情”。
“牵情”虽说是潜伏三年才会发作的毒，但毒就是毒，终究会伤身。再加上陆子长心绪起伏太大身子虚弱，这毒就更
加肆虐，虽说不会发作但吃下去的药大多为它所吸收，当然会“疗效甚微”。
不过，这话打死大夫他也不敢说。当初迟大人拿着先王遗旨时他就发了誓绝不泄漏此事，还为此压上了全家大小的性
命。
大夫叹口气，人皆自私，陆将军切莫怨我。
第二年春的时候，陆子长的身子已好了大半，而算算日子他来离国也快有一年了，可是竟有大半时间在养病。
离沙为了要他好好养病不让他再去军营，好在他教导的几个手下还算聪明到现在还没出什么岔子。他也就天天看看书
练练剑赏赏花，日子比谁过得都惬意，惬意到可以遗忘所有的事所有的人。
可有些人是不准你遗忘的，他会出现提醒你的记忆。
陆子长才走到院子中，就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好久不见了啊，子长。”离扶笑眯眯地说。
陆子长愣了半晌这才说道：“是离扶殿下……你何时回来的？”
离扶走近他笑道：“我刚回来就来看你了，连宫都没进呢。等会王上训我时，你可要帮我。”
陆子长不知为何心情登时有些轻松，淡淡一笑道：“那你此时去还来得及。”
离扶道：“那怎么成？好容易见到你了，连话也没说两句就进宫去搞不好立刻就又被踢到别的什么地方去那怎么办？
来来，让我好好看看，我可是天天都在想你。”离扶仔细端详他的脸，“瘦了许多啊……病还没完全好吗？”
陆子长道：“已好了大半，再休息一阵就好了。”
离扶点头道：“那便好。我这次回来带了些补药，据说很不错，你拿去吃吧，早些把身子养好。”
陆子长道：“多谢殿下。”
离扶笑道：“对我你还说什么谢，为你我可是什么都愿意的."
陆子长一下子想起那日他那偷香，脸立时有些发烫。
离扶见他脸红笑道：“脸色像是比方才好些了。”
陆子长更是说不出话来，当下抿紧嘴唇。
离扶不敢再说笑，连忙道：“我这下还要进宫，子长你可要等我，回头我到你这来吃饭。”
陆子长道：“我这没有山珍海味，殿下还是回府吧。”
离扶笑道：“子长欺我不知道？王上为了让你好好疗养，怕是早从宫里叫了御厨过来吧？子长可不能小气，好歹为我
接风不是？”说罢也不待陆子长答应径自走了。
陆子长无奈，只好吩咐下去。
离扶到御书房时离沙正好在看他前些日子派人递上来的折子，见他进来笑道：“别跪了——这折子是你自己写的？”
离扶凑上前看看道：“是我自己写的，这给王上递的折子还敢找人代笔不成？”
离沙大笑道：“我想也是——不过，你这字倒越发写的好了，跟以前一比可好出了一大截子。”
离扶道：“曾见到一人的字飘逸灵秀，令我汗颜，是以下了些苦功夫练了练。”
离沙奇道：“是谁？我竟不知道。”
离扶微笑道：“左将军陆子长。”
离沙怔了怔，沉声道：“我把你打发到那去可不是让你天天想他。”
离扶道：“我见不到他的面只好想了——我不过就多往他那跑了两次王上就把我流放了，怎么老五说了那么多话就没
事？”
离沙皱起眉头，老五？离力？那小子不是在巡游四方么怎么又多嘴了？
离国本来有五个王子，但大王子早夭，就只剩下四个王子。离国五部之一——监部一直都由王室中人掌管，此次本应
由五王子掌管，可这小子居然说什么要去流浪留了张字条跑人了！无奈之下只好将监部交给了四王子离正——本来要
交给离扶，可他已经接管了礼部。
离沙道：“那小子还活着？你怎么见着他了？他都说什么了？”
离扶道：“老五活得好好，比你我都好。他不过是路过我那打声招呼而已，谈话时就多说了两句就说到了子长，说是
这人真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妙人儿，真真让人喜欢。”
离沙微怒：“他个混小子懂什么了？他又未见过子长！喜欢什么！”
离扶道：“见过的，去年子长带兵剿匪时他曾偷偷瞧过几眼。”
离沙更怒：“路过家门口都不知回来却偷偷瞧人——”
离扶不知死活的插话：“没偷人就不错啦。”
立时离沙杀人眼光就射过来，离扶不敢再语，离沙哼了一声道：“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今后不许再去招惹子长，
他身子虚可不经气。”
抬头见离扶一脸不服气又道：“我还是王子时就跟你说过，陆子长这人是我的，我不会把他让给任何人。现下更是如
此，你趁早断了对他的念头。”
离扶道：“王上，你是一国之君我国之主，你将来终究是要立后纳妃，还是说你肯为了他而冒这大不韪终身只他一人
？”
离沙没有答他，离扶道：“子长跟我会好些……”
离沙突然笑了，拿起朱砂笔在折子上批了几个字，又左右看了看这才说道：“一切早已决定。自古忠孝不得两全，我
既喜欢他自然会忠于他，此生断不会再去碰别的人……而这天下我也只为他一人而得……”
第三十四章
离扶果真厚脸皮的跑到陆子长处蹭饭，陆子长倒也准备了他那一份。席间离扶不时说些这些日子里来的趣事，说着边
关风光虽没国都内多娇却大气昂然。陆子长觉得他这一次外出倒是成熟了许多，不再是以前那个贪图美色的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