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家的眉毛抬起来，但并没有出声阻止肯慈的话语。
一种不好的预感让我觉得这是与我有关的话题，我紧张地向前站了一步，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准备干吗。
“因为，预言里的那个女人不是我，而是这个叫达力的人。”
巴家的眼睛一闪，敌意一样的情绪从他眼中放出在我的身上打量，仿佛我是一个陌生人，仿佛所有的缠绵都不在，我因
他的眼神而发抖。
“因为，我弟弟现在唯一爱着的人是这个叫达力的人。”肯慈进一步咬重了我的名字。“不是我。”她的声音开始变得
低起来，甚至第一次泄露出了一点情绪，苦恼的情绪。“割断了他的欲望，也不能阻止他的恋爱，预言里说的爱，我们
都理解错了，他渴望的是发生在两人之间的爱情，而非是家族血缘带来的亲情。”肯慈的声音变得更低了，似乎她自己
也困惑不已。
“所以，那个人不是我，放我走吧。”她从自己的情绪中挣扎出来。“你们不需要我了，我是没有用处的女人，你们应
该给我自由！”她微微有些激动，虽然她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但巴家却望着我，惊讶的，甚至还带着些痛苦，痛苦的迷惑。
“你是说，他是个女人？他才是那个女人。”他应该是爱着男人的，他无法接受他爱的人有一个女人的灵魂？我睁大眼
睛望着他，从他的眼睛中努力寻找着，他也是，可我们找的是一样的东西吗？
肯慈显然不能容忍巴家的注意力从她身上转走，“王！”
“不，他不是女人。”巴家断然否定了肯慈，他的威严也有些吓倒了肯慈。“没有人比我更确定这点！”这是说服他自
己还是肯慈？“好了，别想着能离开这儿，你和你弟弟注定要终身留在渡互的，这是注定的。”
肯慈几乎表现得不象女人，或许是她见过太多的国王，“也许终有一天，你会为这个决定后悔的。”当她的希望落空，
请求被拒，她所能做到的就是保持自己的尊严，她也确实做到了。
她背部挺直着从我们眼前消失。直留下我和巴家。
我突然觉得我错过了一个向巴家坦白的机会。
“想听我说一个故事吗？”巴家说。
那些飞到空中的水珠溅到我脸上，他和我说过多少个故事呀，象一千零一夜，只是从来没有一个版本是完整的，是不是
只到最后爱情战胜心中的恶魔，那故事才会结束？
第六节
他揉揉额头，终于开口了，“很久很久以前，渡互国是广阔的平原，土地肥沃，江河纵横，只有在和奇流接壤的位置才
是草原。而再过去的奇流国就是一个半沙漠化的国家。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渡互国也慢慢地沙漠化了，两国互
相怨恨，战争持续了很多年。洛牙快出生的时候，沙尘在接壤的地方吹了三天，他的母亲已经死了，这个孩子才发出了
第一声啼哭，等到他会说话的时候，他就有了神奇的预言能力，奇流国将他称为沙神。这个孩子由比他大十二岁的姐姐
肯慈带大。”他不急不徐的声音，其实很有感染力，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渡互先王迎娶肯慈王妃时，洛牙也就跟
着来到了渡互的宫里。传说，他自己和他的父亲说，他和他姐姐肯慈会死在渡互。奇流国听说巴不得早些让他离开。因
为掌管沙漠的神相当于是他们的死神。他们说，只要这个孩子活着，那么奇流一定会灭亡的。”
巴家沉默了一段，我也没试图去打扰他。陷入回忆中的他就象走在有无数个出口的迷宫，不知道正确的方向在哪里。“
正如你所知的，渡互人并没有特别的想迎娶奇流人的意原，但是渡互国这里很糟糕的是女人越来越少，不知道为什么女
人所生的男孩子越来越多，因为女人的减少就意味着国家生命的慢慢消失。所以人们盼望以久的和平终于来到了。随着
肯慈的嫁入，奇流国同时进贡了上千名女奴。所以对于肯慈的到来，先王很是欢迎，更主要的是，王族需要新鲜的血脉
。洛牙来到那也是很多年的事情了，当时我还没出生，只是听说那时他还能看得见，但他来到了渡互后，却并没有什么
真正的预言，大家也都只是习惯把关于他的话当成了传言，直到奇流和渡互的战争又一次到来。”
我屏住呼吸，知道越来越接近真相了。“这件事我并没有骗你，那一场战争是真的发生过。父王真心喜欢肯慈，或者他
过去有过很多……”他迟疑了一会，继续说，“虽然那些情人都是男性的，但是肯慈仍然是特别的，或者是在于他希望
能早点有自己的孩子。”巴家感叹了一句，我忍住自己的想法，女人很少的国家，大家有男性情人很正常，因为女人要
留给贵族生育子女，那大概是王的生活，可是巴家他呢，喜欢男人是因为他很少很少地能接触到女人吗？“但肯慈却仍
然得到了他全部的宠爱。”我努力不打断巴家的话，我想那些情人中，莫巴应该是很重要的一个人。这些过去存在的人
到了今天也都没有消失，除了巴家的父亲，我心乱如麻，有点不希望听他讲下去了。我站起来急促地绕了个圈，正在想
我是不是要打断他时。巴家却加速了语气，显然这个故事在他心里沉浸了多年，一旦开闸，他并不希望有谁能阻止他。
“奇流人希望摆脱沙漠的生活，并不真正盼望和平的到来，当事情发生后，先王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他一直在叫他父
亲先王，但是我知道他并没有放弃她的爱，只是他无法保住肯慈，那个属于他的第一个孩子也没了。肯慈和洛牙被处于
沙祭，也许也是为了恐吓奇流国，他们被带到与奇流国接壤的沙漠地带，然后就放任他们呆在那里。”巴家眼睛的瞳孔
放大了，我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那是深深的恐怖，这使得我突然选择跪在他面前，用我的手包住了他
的手，我做这些仅仅只是心血来潮，仅仅只是，但他呆呆地看着我，似乎努力想辨认我是谁，最后他终于没有推开我。
“如果你不想讲，就不要讲吧。”我说。
他摇摇头，放开我的手的他的手抚摸我的头，“达力，我想告诉你，你说过和我共患难，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所以你
听听好吗？”我无法再说什么，有一瞬间我觉得我什么也不是，我以为痛苦的东西什么也不是，他们人人都背负比我更
沉重的东西。我只能将手怀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腿上，所有我们过去存在的埋怨都消失了，我不用再怪罪他什么，
他已用他的方式在向我道歉。
“沙尘突然又开始吹了起来，奇流国被沙掩埋了，渡互国不战而胜，这象是上天的奇迹，而旅人却在沙漠里发现了洛牙
和肯慈，他们在沙漠中还活着，只是那时开始，洛牙的眼睛才瞎了，他的眼睛不是天生瞎的，是在沙漠中被强光剌瞎的
。他是从古到今在沙漠中存活的第一人。”
我的心一抖，这是我从来不知道的真相，而我，也是在沙漠中存活的人，知道这事的瑞安，为什么救我，难道我让他联
想到了什么。
“你也害怕，和我一样吧？他们从沙漠中回来，用他们族人的血向我们表现他们对渡互的忠诚，更主要的是，将他们释
放是不成文的规定，没有人可以再处死沙祭中存活下来的人，是神决定让他们活下来的。”我的心狂跳，在我们身边是
水声，但是我却仿佛是回到那一天，回到我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周围躺满了干尸的那一天，回到只有沙漠的那一天
，我所曾经经历的那些都是洛牙也经历的吗？
“达力，你知道吗，我真不愿意和你说起关于他的事情，我不希望你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只有你，我不希望。”巴家
苦恼着，紧紧地抓着我的手。
我张开嘴，发现嘴巴极干，我并不知道如何说话，但我极其想知道答案。
“后来呢？”
“后来？”我有些于心不忍，仿佛他才从黑洞里出来，我又再次将他推入深渊，可他顺从了我，“渡互国有一个预言，
是关于沙神的，沙神终将剥夺他给我们的一切，一旦他失去他的爱人。洛牙的回来，应验了这个预言，他就是那个可能
会剥夺我们一切的沙神，怎么才能打破这个预言呢，大家苦无良策，最后有一个人说，他失去了爱人，则会给我们带来
灾难，那只要他没有爱人，大家就会平安了吧。于是……”
我站了起来，一切都昭然若揭，他们相信没有欲望之后，洛牙就会如同宫殿里曾经有过的那些阉人一样，不会再有感情
的需要，不可能爱上谁，也不可能被人爱上，可是谁都忽略了他是一个人。本来他们以为能足以控制他对感情的要求，
和他最亲密的女人也就是从小都没有离开过他的姐姐就在他身边，一直没有离开他，更何况让他住在深宫里，不会接触
什么别的人，他又是瞎子，无法来判断外面的美丽，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谁也没有想到我出现了。
第七节
“巴家，会有什么事呢？如果他没有心爱的人。”我怯怯地问。
“不知道，那只是古老的预言。”他的手居然也有变冷的时候。
“如果你真的相信那只是预言，你不会觉得我有必要要去他的身边的。”
他盯着我看，我也没回避他的眼睛，他扯开了嘴，我不知道那表情还能不能叫做笑，“是的，他活下来了，被送进进神
殿里当神官，在父王去世之前，他没说什么话，我们都在想，他对于能活下来，应该很是感恩的。毕竟过去的事情他还
小，他还从来没有得到什么，自由、女人、王子的尊贵，什么都不属于他，而他也还来不及去隐藏他的恨吧，他那么多
年都对皇家很是效忠呀。可是，为什么呢，在我登上王位的时候，在我对这个国家负有使命的时候，他突然告诉我们一
个预言——一个偏远的小城要沙漠化了，开始谁也没在意他的预言，但确实是真的发生了，和奇流国消失一模一样，然
后死亡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地来到，谁也不敢不相信他，也谁都害怕他。第一次到第二次他的预言间隔了三年，现在却每
年都有了。”巴家承受不了重荷地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我一直想知道他是不是真有毁灭一切的力量，又该如何制止他
，你出现了。”
我也回忆起我初次见到洛牙的样子。“真奇怪，洛牙注意到你。我不敢相信，我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似乎没有感情
，一年又一年，不停地念出死亡询息的名字，他还关心谁活着呢，可是你出现的时候，他很激动呀，他期待你能到他的
身边去。”巴家的声音有些发抖。
如果时空能转换，我们都能回到最初，他会做怎么样的决定呢？
“你和莫巴觉得我能取得他的信任。”
“我从来没有怀疑这一点，虽然我一直很想否认。而你，你并不知道我有多么想否认这些。是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他是神，他也只是一个凡人，难道不是吗，你也看到过的，他匍匐在我的脚底下……”巴家烧红的眼睛盯着
我，他胸膛起伏，脖子硬硬的，他和我都同时想起了洛牙，那个样子的洛牙。
可我知道，而且没有人比我更知道洛牙的力量了，那个样子的洛牙一点也不削减在我心中洛牙的可怕。我打了一个寒噤
。
“你不应该这样说他的感情。”
再次，他怒不可遏，“他不可能爱人，他也不值得去爱。”他的怒火一波又一波向我袭来，“我已经说过了，你也看到
过的，他拿什么去爱，他怎么爱？你不要把你的同情也当成对他的爱。”
他摇晃我的肩膀，似乎想把我脑子中的念头从我脑子里面摇出去。
他在害怕？还是在后悔？我定定地衡量着他，我不忍就这样问出来，不忍戳破他的伪装。
“我觉得，你应该放我回到他身边去。”我舔舔我干涸的嘴唇。爱和喜欢的区别或者只是文字意义上的讨论，但无人真
的能判断别人心中的爱。
“就算你回去，他还会再爱你吗？”他冷笑地嘲弄着我，也嘲弄着他自己。
我的脑海里只想到了一个词，前功尽弃，沉默在我们俩人之间蔓延，我们俩都思考这个可能性，我不知道是巴家会后悔
他的举止还是洛牙不再爱我，我不知道这两者哪个会更让我伤心。但这没有意义，我们都不可能扭转时间。
“沙尘化不是他遇到你之前就有的，他一直有的，这个国家慢慢在沙化，从我出生开始，就没见过传说中的渡互国，没
有见过无际的绿地。”巴家先恢复了冷静，他凝视着的眼前的雕塑，我想是属于曾经的纪念，“一定不是他的力量，不
是的。我一点也不怕他。他只是侥幸地活下来了，一定是这样，或者，他只是有那么一点点预言的能力，只有那么一点
点。”
“那你更应该将我留在那儿的。”我拔高了我的声音，我就是很生气，生气他怎么可以自欺欺人。
他定定地看着我，突然象泄气了一样，“你真心想和他在一起吗？”
“不，不是。”我又慌乱地急于想澄清什么一样。
“我以为我会很生气，但是好象没有，我只是很失望，每个人都可以指责我，但是不应该是你，达力，你不爱我，如果
你爱我，离开我的话，不会这样简单地从你口中说出。”
巴家的话悲凉无比。
他这样在意我，是真的因为那个传说中的“爱情”吗？他没说他爱我，他只是觉得我不爱他，他是多么骄傲的人，在我
承认爱他之间，他确实不应该把他爱我说出来。
我的心里沉甸甸的。
我不知道要不要把事实告诉他，最起码，我或者应该告诉他，神官是有很多超自然的能力的，可是巴家的感情拦住了我
，我怎么解释我知道神官的能力呢？如果他知道他为了我，一个带着女人的灵魂从异世界而来的男人和神官公然为敌了
他又会怎么样想，会受到伤害？会后悔，会将我再次再推回神官身边去？
而我，我更不敢正视我的感情，不管是对他的还是对洛牙的。
我站在他身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重要的事情我没想起来，可我能想起什么呢，我的心中被这些过去填得太满了。
我只能想到的是，我得去面对洛牙。
第八节
那一天，我一个人偷偷去的。
洛牙并不肯见我，那个看门的仆从拒绝了我。他的声音一如洪钟，耳朵也仍然不好使，我希望洛牙那一天晚上发生的一
切，他并无察觉。
“走，走开，主人并不想见你！”
“求求你。我只想和他说几句话。”天知道我用了多大的勇气来到这儿，我本可以躲在巴家的羽翼下，享受一下目前的
平静，然后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那样，就选择一起死亡吧，也许早死早超生。我不觉得我应该是末日英雄，或者救世主
。
可是一旦想到，洛牙涨红着脸的样子，我似乎还能看到他的羞窘。他苍白的下肢，都象在我的脑海里烙下来了一样，对
于我，他是多么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