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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野间 第一部 一梦千年——by镜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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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习惯性的摸摸后脑的玉带,得意一笑,从身后拿出一本书道:“我找到‘鬼疰’的治疗方法啦~”他哗啦哗啦翻了几

页,给梦凰和潋看,几行竖著的古体字被朱笔划了出来。

潋凑近了看,轻声念了出来:“‘鬼疰’,心疾也,有异物淤于心,得此病者心智紊乱,体虚气弱,偶见外伤,外伤可

按一般方法医治,治标难治本,心疾药石无效,需病者于发病时……”需要翻页了。

“你识字?!”天璇光顾著吃惊而没翻页。

在古代,识字的人不多。

潋点点头,他上了十几年学了,字是自然认识的,只是古体字有些难辨认。

天璇收起吃惊,合上书,一本正经的说道:“书上说,病人杀死其中一边的自己,病就会彻底断根……我也不知道可不

可行……”天璇蹩眉。

自杀?或许我可以……

“有危险吗?”梦凰问道。

“我怎么知道,又没人试过。”

“我想试试”潋轻声提议。

梦凰点点头,同意潋冒这个险。

天璇也同意:“也好,试试或许还有成功的可能,不试就不会有。”他的私心也想看看,这究竟行得通行不通,毕竟能

碰上病例就已经很幸运了,若是真能治愈,那就更好了。

三人都知道,这个决定不是做得那么轻巧的,行动起来,恐怕更困难……

接下来是长长的沉默,他们都想开口,但又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天璇决定换个话题,“把你名字写给我看看。”他指指一旁的水盆,又指指地板。

潋照做了,虽然看得懂繁体字,却写不来,只能写个简体在地上。天璇蘸了点水,纠正了“潋”的写法,改成了繁体字

,天璇的字是方正大气的楷体,很好看,即使是拿手指写的。

潋,水色鳞鳞的意思,好奇怪的名字……

“潋……”天璇把这个字回味了一下,开口道:“潋滟碧水浮流云,泛泛翠波倒船影。” 一句整体,一句细节,他随

口就用诗句描写了由这个字而产生的联想,听的潋目瞪口呆。

“天璇,少卖弄你的文采。”梦凰提醒他。

“你怕我江郎才尽啊?”

“是怕你得意忘形!”

天璇摸摸玉带,吐吐舌头,想找点话来转移话题,不由自主地对潋说:“既然三个字里对了两个,那么我教你念这里的

书吧。”天璇鬼使神差地说出了这句话,他其实根本想都没想到过这件事。

潋点点头,答应下来。

天璇将错就错,决定好好教他。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啊呀~鸽子汤和药还在褒著呢,应该差不多了。”说完一阵小跑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碧银阁。

梦凰对著这个轻快的背影不自禁地笑了笑,即使他知道这不是天璇的本性,却依然喜欢看见他嘻嘻哈哈的样子,他看看

呆站在身前的潋,收起笑容,又轻叹了口气。背对他的潋没有看见。

潋第一次开始期待睡魇的到来,他要作出决断。

如愿地,潋突然间觉得身子沉重起来,刚想要回客房,却已经站不动了,倒下时被梦凰接个正著,随后很快的入睡了。

梦凰打横抱起潋,带回了客房,安顿好后关门离去了。

他径自来到中庭的湖边,踏著露出水面的假山石,进了湖心亭,亭里有张矮凳,前面架著个长方形的物体,被暗红的绸

缎掩盖了起来。梦凰一挑,绸缎从物体上滑落,露出一把古琴,像极了名琴“九宵环佩”,即使是模仿的制品,但看起

来一样是琴之上品。

梦凰坐在琴前,一手按弦取音,一手指抚琴弦,轻巧一拨,一音如涟漪般的荡出来,他顿了顿,继续弹奏,串串琴音真

是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曲子流畅悠扬,又时隐时现,空灵缥缈,宛如鸿雁飞过天际,留下回荡在旷野的声声鸣啼。

曲终,梦凰转身,看著总是无声无息出现的天璇,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平沙落雁……”天璇说出了曲子的名字。

梦凰点点头。

“你很少弹这个。”天璇思考了一下,“《古音正宗》里记载:‘通体节奏凡三起三落。初弹似鸿雁来宾,极云霄之缥

缈,序雁行以和鸣,倏隐倏显,若往若来。’”

梦凰不回答,继续看著天璇,似是在等待什么。

天璇继续道:“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借鸿鸪之远志,写逸士之心胸也……”他照般《古音正宗

》的原话。

梦凰微笑著点点头。

“你果然是放不下边疆的事情……”

梦凰又点点头,但是没有笑,道:“内忧外患,怎么可安心过日子……”

“国破……迟早的事情。”天璇漫不经心地说著。

梦凰当然知道,但他不会这么直白的说,“你不知道说这话会被砍头吗?”

天璇一摊手,回道:“就你一个听见,又有什么关系?”

梦凰没有理他,转身继续弹琴。

天璇就一直站在他身后听,丝毫没有厌烦的意思。

虽是个个音都准,但曲风一改往日的稳重,有些浮躁,如水的涟涟曲音里,透著的惆怅不仅是忧国忧民,还有一些私人

的情绪,扰乱了清澈的音,梦凰的心绪有些烦乱。

天璇听得真切,自然也心里明白,但却不说。

许久,湖心亭里已是空无一人,暗红的绸缎又盖住了古琴。

PART 11

我恍惚之间听见了琴音,不是大提琴,而是古琴,悠远荡漾……

再醒来,若隐若现的琴音已无处可寻,睁开眼,我依然是在笑言的房间里,哪儿也没去过。

整个屋子里都很静──他不在家。

我起身看看钟,已是下午一点了。

目光扫过书桌,台历上面的日期赫然一个大大的十八!我竟然睡了两天!

五月十八……

我决定去笑言的音乐会。

因为我决定再两个世界中选择其中之一……自然不会是这里,但我想让这里给我最后一个美好的记忆。

人死后还会有梦境吗?

无论有或没有,都不是坏事。

三点半他就会回来,所以我必须快点准备。

我拿了些钱,带上身份证,去了最近的医院。

以失眠的名义预检并挂号,向医生叙述了胡编的症状,医生毫不犹豫地将正常──顶多营养不良──的我诊断为“神经

衰弱”。我知道我看起来枯瘦劳累,没有人会去怀疑我在装病,所以我顺理成章地拿到了安眠药。一睡就是两天的人说

自己严重失眠,还有人信,我倒觉得有些太顺了……

拿著药,我回到笑言的住处,现在三点了。

我把药藏进床底,等待他回来。

很准时的,他在三点半的时候开门进来了。他见我已经醒了,扔下书包,走向前不由分说地抱住我,好久才放开。

“你怎么了?怎么会睡两天,我很担心你……”

你到底担心谁?

“现在你醒了,没事就好……你不会再睡那么久了吧?”

会,而且会更久。

“答应我,不要再这样了。”

我不是笑语,所以回答不了你。

他见我闭口不语,皱了皱眉,沮丧失望地转身出了房间。

一刻钟过去了,他进门,我看见他换下了校服,整齐地穿戴著黑色礼服,很有贵公子的味道。他一手拎著琴盒,另一只

手上挂著一套和他身上比不逊色的礼服,对我说:“我先去了彩排了,你的衣服我给你准备了,”他伸手把衣服给我,

“音乐会八点开始,我希望你可以准时来……”

我当然会准时来,这可能会是我十一年来最美好的回忆,也可能是最后的回忆。

于是我点点头答应下来。

他的表情瞬间释然了许多,有些不舍地道别后拎著琴盒离开了。

七点半,我上了部出租车,在八点差五分的时候入了场。

我顺利地找到了座位──第一排的正中间。

稍顷,闭著的暗红帘幕被拉开了,周围的光开始逐渐幽暗下来,只有宽大的舞台打著一束银光,光里,笑言持琴坐在琴

凳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姿态高贵端庄,被灯光打出一层光晕,腿间紫黑色的大提琴闪耀著一圈朦胧的银色光华。

他看了我一眼,才安心地把弓搭上弦。

是他之前一直练习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

他很快便沉浸在琴音之中,他闭著眼,表情时而畅快,时而惆怅,时而欣喜,时而沉重。但从音色里,我听不到前几次

那种咽不下吐不出仿佛梗在喉间的愁绪。

仔细听他每一次拉琴,都会发觉有丝毫的变化,心境关系到音色,而人每时每刻的心境都是不尽相同的。此时他的琴音

里,没有太多的悲伤,即使有也是因为曲调的关系。

我凝神欣赏著此生唯一的美好,最后的美好……

独奏往往会让音乐显得单薄,但那把紫黑色的琴,音质完美,根本不需要任何其他乐器的辅助,只有独奏才能显示出它

的完美无缺。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其间,我的时间也在一分一秒的进行著倒数。

最后一个音消失在弓弦间的刹那,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他起身行礼,原本谢完幕就应该散场的,可他又坐下了。

所有的听众都在期待著他的额外演出。

他重新调音,再次把弓搭在弦上,拉出了我熟悉的曲子──《卡农》。只有一半的《卡农》。

没有人协奏的《卡农》还是那么不和谐,幸好这把琴完美的音色多少遮盖了这一重大缺陷。

音色里有浓得如胶似漆一般的哀伤,明显到谁都听得出。

哀伤宛若桃核,牢牢地梗在喉间,沉重到窒息。

原本应是缠绵而柔和的《卡农》只剩下了台上银光中唯一的一个声部,又以如此哀愁的心境来演绎,反倒别有滋味,比

任何哀怨的曲子更孤寂落寞,更动人心弦。

我也很喜欢这样的《卡农》。

他是拉给谁听的?

我立即掐灭了这个问题,我不该在这最后的时间想别的。

再次曲终,再次谢幕,掌声比之前的更洪亮。

散场后,我按照他之前的要求,在后台专用通道处等他出来。

“你怎么也来了?”他的声音从后台传来,听起来有些惊讶。

一个矫揉而不陌生的女声回答了他:“我听说你今天夜里有专场,所以才来啊~你不喜欢吗?”

我没等到他的回答,我见他走了出来,身后跟著一个很漂亮的女生,她是嘉桃,一个业余模特,我们学校里最漂亮的女

生。她清丽脱俗,身才高挑,和高贵英俊的笑言很配。

笑言的脸上没有见到女朋友的那种惊喜,反而表情更比平时冷,他对我说“你先回去吧。”句子短短的,不带任何温度

我点点头,离开了,没有看见嘉桃的表情。

我不去想别的,这是我最美好的夜晚,是我最美好的回忆,我不需要除了美好以外的东西。

出租车很快地把我送回了他的住处。

我拿出床下的药,端详著两个一模一样的白色药瓶,每瓶80粒。

我没有倒水,把两瓶药都打开了,仰头全数吞下。

药的苦涩留在口中。

很快就会不苦了……

我把药瓶藏回床底下,好让他回来时晚点发现。

坚硬的药片梗得喉管有些痛。

很快就会不痛了……

我躺在床上等待结束的那一刻,闭上眼,不断回想十一年来唯一美好的夜晚。

胃渐渐地开始难受。

很快就会不难受了……

没多久,我的意识开始模糊了,期待的那一刻离我越来越近。

有些冷,我想把身子蜷缩起来,却发现我已经连动动指头的力气也没了。

没关系,很快就会不冷了……

我的意识越来越朦胧,只剩下回荡在脑海里美好的琴音。

逐渐地,琴音也一点点变得遥远,又是何时,彻底消失在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想我如愿以偿了……

四更,万籁俱寂。

床榻上的人醒了。

他坐起身,张开的眼睛在黑夜里闪著有些迷惘的光,环顾黑夜之后,他看清了周围,脸上露出了藏不住的欣喜。

潋心头一抽,身子也不住地有些颤抖,随著一阵压也压不下去的冲动,眼泪竟争先恐后地涌出,滴滴滑落,在脸庞上连

出一条连绵不断的线。

他牢牢封闭的心之壁垒开始碎裂剥落,压缩在其中的感情找到了出口,化成了眼泪决堤而出,一发不可收拾,他沉浸在

彻底的发泄中。有多少悲哀就有多少泪水,整整攒了十一年的悲哀不会那么快就流干,何况其中还掺杂著解脱的愉悦,

他根本顾不得去擦,任泪水流淌。他原本强忍著不出声,哭得有些哽咽,但很快的,他也不管那么多了,放开声音的大

哭起来。上一次的发泄只是冰山一角,流掉的悲伤很快就被填补回来,反而比之前更多。而这次,他狠狠地宣泄,他不

会再继续压抑了。

被放开的啼哭声在寂静的夜阑里显得更响,有些糁人。

天璇闻声惊醒,一跃起身,顾不得套上外套,只抓起枕边的玉带胡乱扣回了脑后,套上靴子就朝客房跑去。

梦凰身强体健,在天璇赶到的时候正一脚踹开了门,却没有进去。

天璇也站到了门口,黑暗的房间里,只有两道隐隐闪著光的泪痕。正哭得昏天黑地的人见有人来,收敛了一些声音,呜

咽著,却没有停下哭泣,听起来受了很大的委屈。

梦凰有些手足无措,只能站在门口。

天璇怕潋又是哪里受了伤,走上前,轻声询问:“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哪知潋没有回答,一把抱住来人,又大哭起来,活像没了娘的三岁娃儿。

突然被抱住的天璇也有些手足无措,便只好再问一遍:“潋,你是不是哪里痛啊?”

潋还是没回答,继续哭。

天璇弯著腰,身上挂著哭个不停的潋,被弄得进退两难,干脆在床边坐下,环起手臂,和上次一样,哄孩子般的哄他。

梦凰已拿来蜡烛,点亮了房间里的几盏油灯。

潋把头埋在天璇的颈窝里,散开的青丝一颤一颤。天璇中衣的肩颈处渐渐的被水浸透。

过了好久,哭声才渐渐弱下去,潋抬起头,原本挺大的眼睛被哭得又红又肿,眯成了一条线,满脸是未干的泪水。他抽

噎著嗓子,一字三顿地说道:“我……我……试过……了……”

他们两个明白过来他试过什么了,都以为是失败了……

“没关系,或许还有别的方法。”

潋摇摇头,想要解释“是……是成……成功……了……”

天璇和梦凰平时反应都不慢,这时候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转念,他们都反应过来了。

天璇释然,抱著这承受了太多的半大孩子,拍著他的背,“继续哭吧,通通都哭掉才好。”

潋闻言,又流了几滴眼泪,全没之前的惨痛和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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