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齐正武敛下目光， “趁热喝吧，要是觉得太苦我去给你加点冰糖。”
“不用。”楚扬放下手头的东西，接过齐正武递过来的羹勺。
他其实是不爱喝凉茶的，但看着通透的金色汤汁在磁碗里轻轻荡漾，熟悉的气息一如往常的清香甘冽。对面那人平静的
眼神也莫名有种安抚心神的作用，这种微妙的感觉难以言喻。
如果再细心一点，楚扬其实可以发现齐正武眼中的落寞，那是有别于以往的细微差别，可是最终却也没有，因为接下来
要说的话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我后天要飞日本。”
其实这也是楚扬叫住他的原因。虽然没什么必要，但还是决定将这事告诉他，免得走后他找不到自己又大惊小怪。
“可能会去几个月到一年也不一定，你可以继续住在这里。”
齐正武闻言，只是淡淡的敛下目光，“嗯，我知道了。”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为什么去？和谁去？去多久？
这些不是他能问的。
“既然你不在，那我搬回局里去住吧，我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太浪费。”
因为他才住进这里，没想到还没一个月，就已经失去了继续的必要。
对面楚扬却微微讶异的抬头，“租金已经付了整年的，你不必考虑钱的问题。”
“那你转租出去吧，或者我帮你办也行，毕竟也是一笔不小的钱。”
“……”
楚扬难以置信的缓缓眯眼，半响冷然的别开了目光。
“随便你。”
“嗯，那我去休息了，你喝完也早点睡觉，东西我明天收就好。”
起身离开，齐正武首次毫无顾及对方难看的脸色，消失在屋子转角处。
通明的灯火下，屋子里静得没有一丝声响，楚扬默然面对眼前的雾气折腾而兀自出神。
闷响过后，楚扬也起身离开，只剩无辜的瓷碗在地毯上凄凉的打着转，终而静止不动。
齐正武心里很乱，因为姚莞，也因为楚扬。
楚扬去日本已经两周，期间冷漠的音讯全无，齐正武并不意外，毕竟楚扬从来都是这样。
他搬出了颐园，楚扬临走没有任何交代，所以他也只能任由房子空置而不便帮他处理。
姚莞则被派往A市去交流学习，至少需要个把月才能回来，局里的同事都羡慕这样的好事居然会落在他身上，可以免费
度假兼旅游，殊不知这不过是齐正武特意安排的结果。
目前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姚莞，能获得一点缓冲的时间也是好的，有些事情，他需要重新思考。
他一直想让生活保持原样，也努力不去改变它，可实际与期望总是背道而驰，很多东西却变得越来越复杂。
或许上天觉得他这样的状况还不够混乱，在他心烦意乱只想逃避的时候，另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又接踵而至。
地点是一家高档中餐馆，桌子对面是优雅端庄的滕莉，桌上摆满色味俱佳的丰盛事物，柔和的灯光与悠扬的乐曲交织出
浪漫的气氛，然而在这样怡人的环境下，双手持筷的齐正武却一脸愕然的望着面前的人，半饷说不出话来。
他与滕莉的交情已有十数年，平时偶有联系却不频繁，接到电话邀约时，齐正武尽管疑惑，却也没有想太多。
毕竟自己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太多，也需要找个朋友放松的谈一谈，或许出来走走能让心境有所改善也不一定。
然而，菜未上齐，他已经失去了胃口，只因滕莉突如其来的话语。
“我喜欢你。”
面不改色的说出告白之语，滕莉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坚定的眼神毫不退缩的锁定齐正武，那如出一辙的神情，几乎让
齐正武以为滕莉就是姚莞。
“你虽然内敛，却不迟钝，我相信这么些年来你不会对此毫无所觉。客套的话不用说太多，我只想知道你的答案。”
犀利的姿态与姚莞所出无二，齐正武怀疑自己是不是受姚莞的困扰太深，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诚如滕莉所说，齐正武并不迟钝，因此他确实以前就察觉了滕莉对自己的想法，只是，他原本以为那只是单纯的、浅薄
的好感而已。
“如果这么多年还叫突然的话，那我想这世上恐怕找不到比我更有耐性的人。”手指摩挲着杯口边缘，滕莉有一点无奈
，“当然，实际上是我快结婚了。”
“什么？！”齐正武惊异。
滕莉要结婚了？
在她和自己告白的下一秒，却告诉他，她要结婚了？
“别忘了，我是女人。四十岁的年纪，对于一个女人来讲，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滕莉浅笑，有点落寞。
“一个人支撑家族事业这么多年，我实在累了，最近家里又发生了些事……我才意识到，并不是我认为自己足够坚强就
可以扛起所有的重担……”
“有时想想，觉得真是讽刺。以前觉得自己很成功，就连男人都未必比得过我。可现在回过头去，才发现自己的人生竟
然荒芜得如同沙漠，除了钱，我一无所有……”
滕莉第一次在齐正武面前展现出她脆弱的一面，与以往精明干练的形象大相径庭，齐正武静静看着她，没有出声。
滕莉淡淡的说着，依然保持着优雅的姿态。齐正武知道其实事情远比她所描述的还要波涛暗涌，可是她只是有所保留的
点到为止，似乎是不愿将自己的压抑过多的迁移到齐正武身上，进而造成他的困扰。
滕莉还笑着说，自己是如何在公司的酒会上认识了一位不错的股东，对方敦厚而温柔的追求方式令她看到了齐正武的影
子，突发奇想的产生了想结婚的念头。
人的心理防备总是很极端，一旦动摇就能在瞬间崩溃瓦解。
“只是，这句话如果不能对你说出口，大概会成为我永远的遗憾，尽管我知道这只会增加你的困扰，但是……请原谅我
的任性。”
滕莉叹息，齐正武也伤感。
“不会，该说抱歉的是我，你是个很好的女人，我──你条件那么好，一定……”
“行了，别说这些客套话的场面话。”滕莉失笑，“干脆地说你不喜欢我不就得了，我又不是那种还需要好听话去哄的
小女生，真是！”
“我……”齐正武不自在的轻笑，为滕莉的爽利而叹服。
“在约你出来之前，我早就预料到结果了，只不过，不经历一下这其中的过程，还是会觉得很遗憾啊……真得谢谢你，
现在我总算是没有牵挂了。”
“滕莉……”齐正武收起笑容，认真的看着她，“你一定会幸福的。”
“多谢。”
滕莉举起酒杯，与齐正武一起一饮而尽，而后露出会心的笑容。
“唉，感情这码事真是棘手。干练如我，沉稳如你，只要碰上这东西，都只有俯首认栽的份啊……”
齐正武一怔，抬头看她。
滕莉抿了抿唇，微微叹息：“有些事，我虽然清楚，却没法帮你……我个人建议你，最好尽快的作出决定与选择，否则
，不仅仅是你，还有更多的人会因此而波及。”
“……什么意思？”
滕莉摇头，一副不愿多讲的为难模样。
“每个人都有争取感情的权力，有时可能会做出一些偏激的事……我不能说这是对的，但是我希望你能理解，感情真的
会令一个人变得疯狂……”
“滕莉？”齐正武越听越是疑惑的皱眉，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没什么，我随口胡说的……”
滕莉苦笑，替齐正武夹了他最喜欢的牛肉片到碗里。
然而齐正武却深切的感受到，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转身-第九章
“人生总是充满了意外，而这也才是人生啊。”
又是半个月后，滕莉举行了婚礼。
规模很小，气氛却很隆重。
为数不多的百来名宾客，全都是不同圈子社交名人，齐正武也应邀出席，心底暗嘲自己大概是所有来宾中最默默无名的
一个。
新郎从气质上看应该是个可靠的人，沉稳的态度也令人信任，想必滕莉以后的日子不会太辛劳。确认了这一点，他就也
放心了，在新人礼毕后就提前了宴席。
他最多只能做到这样了，连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他又如何有多余的精力顾及别人呢？
而之前悬置了许久的那件案子也终于有了眉目，齐正武得到消息后迅速带领队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捉住了嫌犯。正准
备做进一步的侦讯之时，前一晚抓来的嫌犯竟然硬生生的从公安局的严密看守下消失了。
如此剧变的局势，让松了一口气的众人，重新背上了沉重的压力。
齐正武知道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之前嫌犯能够如此巧妙地隐藏行迹，让他们花费了大量人力也毫无结果。如今好不
容易有了突破，却又发生这样的意外，只能用一个理由来解释。
嫌犯的背后有一只强有力的黑手操控了这一切。
据几名队友的回忆，在抓捕嫌犯时，曾留意到他肩头有一个奇特的纹身标志，类似两轮倒扣的下弦月，是否其中会暗示
着什么？
之后的时间，齐正武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了案件的二度调查之中，三个月后，出差被延长的姚莞回到局里，同时带
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楚扬在日本出了车祸。
听闻这消息的瞬间，齐正武脸上血色尽失，面目狰狞地扣住了姚莞的双臂，仿佛要把他捏碎一般。
小琳见齐正武神色不对，正要上前劝阻，然而齐正武却早她一步的软倒了身躯，昏厥过去。
齐正武之前埋首查资料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乍然听到这样的讯息，或许是冲击太大，接受不了吧。
小琳慌忙要喊人背齐正武去医疗科，却被姚莞阻止。
“去定两张飞东京的机票。”
“什么？！”小琳惊异。
“相信我，去做就是了。”
姚莞苦笑，低头看着齐正武紧闭的双眼。
如果这点都不了解他的话，也白跟他这么多年了。
在姚莞承诺一力承担所有责任后，姚莞带着尚未醒来的齐正武登上飞机，小琳则因为与相关部门进行沟通没有同行。
飞机起飞前，姚莞扶着齐正武靠在后座，替他盖好衣服后，才叹息着接通被自己挂断无数次的电话。
“姚莞，你这混账家伙！搞什么鬼！半天不接我电话？！”气急败坏的高亢女声传出，幸而飞机内噪音够大，否则一定
会吓到前面的驾驶员。
“姐，别激动，不要为我这种无聊人破坏你曼妙的蜜月旅程，万一你男人看到你这么暴躁而把你休了，那我的罪过就大
了……”
“你闭嘴！少给我打哈哈！我问你，楚扬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了？”
“废话，都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还瞒得住我？！”
“啧──！那小子名气不小么，连威尼斯那么偏远的地方都能这么快报道他……”
“你别给我东拉西扯！你到底干了什么？！你之前答应过我不做出任何对他不利的事情，你难道忘了吗？！你怎么可以
──”
“不是我干的。”
“什么？！”
“我说不是我做的。”姚莞叹气，转头望向舷窗外的海面，“除了“那件事”和安排他到日本去以外，剩下的事情与我
无关。”
“你确定？！别以为我不了解你的脾气，做了就要敢承认，我现在不是要同你追究或是怎样，毕竟你还是我弟弟，我是
要同你商量解决的办法，弄不好的话，我都护不了你！”
“拜托！姐！真不是我做的，我承认我确实打算让他吃点苦头，问题是我都还没下手呢！”
“那为什么……难道真是意外那么简单？”
“我不知道。”姚莞挑了挑眉，“不过，我会弄清这件事的，你放心。”
“你现在在哪？”
“飞机上。”
“和……他一起？”
“是。”
“……”
“别担心，他晕过去了，听不到我们说话。”
“……晕过去？怎么回事？”
“还能怎样，熬夜了几天，听到这样的消息，不晕才怪。”
“……”电话那头的女声有片刻沉默，“……他对他还真是……”
“别说这个，我不想听。”姚莞不耐的打断对方。
“好吧，好好照顾好他──他们，我会尽快过去和你汇合。”
“不用了，我能搞定。”
“我怀疑。”女声冷哼，“就这样吧，回头再说，我丈夫醒了。”
“嗯，早安。”
姚莞挂断电话，回头刚好看到齐正武迷糊的睁开眼。
“这，这是哪？”
起身看着窗外的一片蓝，齐正武还有些搞不清状况。
“东海上空。”姚莞摊手，“我认为你应该会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擅自替你做了决定。”
楚扬出事，齐正武绝对会想第一时间冲到他身边，可是齐正武的顾忌太多，并不一定能狠下心来擅自使用局内的资源，
但是姚莞能。
齐正武怔了一下，像是追朔之前发生的事，瞬间才脸色大变的揪住姚莞的衣领。
“楚扬他发生了什么事？快告诉我！”
“他──”脖子被勒得难以喘息，姚莞试图挣脱，结果齐正武反而心急的抓得更紧。
看着齐正武完全打破以往平静神色的模样，姚莞忽然就来了火气。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不也是听消息里报道的！你真要那么紧张他就到了那边再问个仔细，别抓着我发神经！”
齐正武微微愕然，而后缓缓放开了手。
“对不起，我……”
“关心则乱，是吧？”姚莞冷嗤。
“……”
见齐正武不再吭声，姚莞又觉得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
“……还有一个小时，再睡会吧。”
“不用了。”
心里七上八下的，怎么可能睡得着。
祈求上天，千万不要让他有事，他才刚从一次挫折中站起来，不要对他这么残忍，如果有什么磨难，就让他代为承受吧
。
低喃着，齐正武痛苦的闭上了眼。
转身-第十章
“麻烦是不甘寂寞的家伙，总会成群结伴的出现。”
──
粉色窗帘，米黄地板，床头柜一束娇艳欲滴的鲜花，相形之下，令躺在床上的身影更显脆弱。
除了黑亮的头发与削尖的下颌，整个人都包覆在苍白的绷带之中，额角处那抹晕散的绯红更是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