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正武立在床边，静静注视着对方胸口微薄的起伏，深沉的双眸中满是担忧之色。
身材矮小的医师手持病历站在床的另一边，低声说着齐正武听不懂的语言，不紧不慢的陈述，让姚莞缓缓皱起了眉头。
“……Thank you and I’ll see you later……”
送走医师，姚莞走回床前，面色犹豫的看着从进门后就一言不发的齐正武，不确定接下来要说的话是否会伤害到他。
“……重型颅脑损伤，左侧广泛性肺挫裂伤，左胫骨粉碎性骨折，多处神经元损伤，另外还有……”看着齐正武的脸色
越来越难看，姚莞也不忍心说下去，于是轻轻吐了口气：“……总之他的情况很严重，要不是当时抢救及时，恐怕现在
连保住性命都很困难。”
知道将这些告诉齐正武会让他更加忧虑，但他还是了解情况的好，无谓的好意只会造成日后的麻烦。
“粉碎性骨折吗……”
齐正武低喃，目光缓缓下移到包覆着石膏壳的隆起上。
“……也就是说，他的腿──以后都不能……”
“不是，你别担心。”
知道齐正武误会，姚莞连忙解释。
“只要治疗到位，然后认真配合复健的话，应该都可以完全恢复的。”
“是这样……？”
像是松了口气，齐正武闭眼许久，才缓缓睁开，锁定楚扬只露出半个鼻梁的苍白脸庞。
“那医生有没有说他需要多久才能康复？”
“没有，身上的伤势应该会恢复得比较快，胫骨则需要至少半年的康复期，另外就是……”
欲言又止的收住话尾，姚莞不确定要怎么委婉转达刚才医生特别叮嘱的话。
“另外什么？”齐正武转头看他。
姚莞叹息，还是决定照实说，“真正麻烦的是他的眼睛……”。
齐正武一怔：“眼睛？他的眼睛怎么了？！”
随即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迅速压低了音量，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丝毫放松。
“因为遭受剧烈撞击的原因，造成他多处神经元的损伤，而视神经的受损状况尤为严重，很有可能会对他的眼睛带来不
良影响。”
“──你的意思是？！”
“医生说他现在也不知道，要等楚扬醒了才能弄清伤势的严重程度，当然也很有可能什么事都没有，所以让我们不用太
担心，只是让我们做好一些心里准备。”
“……”
齐正武不语，才放下的心，又重新提了起来。
“队长你不要想太多了，也许情况比我们预料的要乐观也不一定。”姚莞勉强扯开一抹难看的笑容，“还有楚扬的助理
给我们在医院旁边的酒店定了房间，不如先去休息一会吧，你都一整天没吃饭了，总要养好身体才有精力照顾他。”
齐正武闻言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累，你先去休息吧，我再陪他一会。”
“可是──”
“这里也有空床，累了的话，我会休息的，不用担心我。”
齐正武说地淡然，目光却很坚定，姚莞知道在楚扬醒来之前，谁也别想把他劝离一步。
“你先去吧。”
齐正武没有看姚莞，只是在楚扬床前坐下，轻轻拉了拉滑落的被角，目光一刻也没从他身上离开。
姚莞静静的将一切看在眼里，复杂的神情在脸上转瞬即逝，而后若无其事扯了扯唇角。
“我知道了，那我先离开一会，晚点给队长带便当过来吧。”
“嗯。”
现在齐正武眼里除了楚扬之外再也容不下其他，姚莞识趣的退了出去，在合上门的瞬间，却迅速沈下了脸色。若有所思
的扫了人来人往的走道一眼，迈步朝医师办公室走去。
“……你这个不要脸的变态！明明是个男人，为什么要勾引别人的丈夫？你给我滚出去！不准你进我家里来！滚出去！
”
“茹霏，别这样，不关阿杰的事，这都是我的错，你要怪就怪我吧……”
“楚飞──，你这个混蛋！我为了你，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多少你知道？！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怎么可以──”
“茹霏，我对不起你……我们……离婚吧……”
“你说什么？！”
“你还年轻，又这么漂亮，一定能找到一个对你更好的人的，我……注定不能给你想要的幸福……”
“──住口！住口！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是为你自己和他开脱是吧？！楚飞──，你好狠的心，你还得当初追求我时，
你都说过些什么吗？！”
“……茹霏，我……”
“呵呵──，什么誓言，什么约定原来都是假的……还说什么为了我和小扬好，让我们出国去，根本就是你想要甩开我
们的借口吧？！我告诉你，别做梦了！”
“茹霏……”
“别叫我！你这个负情薄幸的人，别以为我还会象以前那样像个白痴任你摆布！”
“茹霏……？……住手──，你要做什么？！”
“茹霏──”
……
“啊──！”
猩红的液体溅在脸上的感觉历历在目，耳边恍若还回荡着那个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惊喘着从噩梦中醒来，喉咙发出恐惧的嘶吼。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那么爱着对方，却忍心下手？！
为什么都只顾着自己，却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是不是这个世界上真的除了自己之外，就再也没有可靠的人？
谁，谁来救救他──
身体都不能动，睁开眼还是黑暗，他死了吗？！
“楚扬，楚扬？你醒醒……”
温热的手掌覆上手背，耳边响起那个熟悉而温柔的声音，安心的感觉令他浑身一颤，反射性的回握住了对方的手。
“……齐……齐正武？”
“是我。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喝水？”
“我……”
终于醒了？ 果然又是做梦了吗？
“为什么这么黑？把灯打开！还有，我为什么──这么痛……”
醒过来还没到一分钟，从小腿处传来的撕心蛰痛就让他痛苦的皱起了眉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你不记得之前的事了吗？”
温柔的声音变得迟疑，小心翼翼的意味像是怕伤害到他。
“……之前的事？”
最后的记忆是刚从片场下来，急急忙忙的赶往下一个地点为某杂志拍摄封面，然后……
……在高速路上他不断提醒司机快一些，……在一个路口处遇上红灯……他记得司机明明是踩了刹车的，可是车子还是
失控的狂飙出去……之后就是一片黑暗……
“你发生了车祸，现在是在医院里，你都昏迷四天了。”轻轻地说着，温热的掌心微微颤抖的紧了紧，“不过不要担心
，你很快就会康复的，现在要好好休息。”
楚扬一怔，这才清楚他现在的状况，难怪现在全身像散架了一样。
“我的眼睛怎么了？为什么我什么都看不到？”
“这……”齐正武的脸色瞬间变得很灰暗，幸而楚扬看不到，“……因为你身体受伤了，医生只好用绷带把你包裹起来
，所以等拿掉绷带时就可以看见了。”
“是吗……”
微微松了口气，楚扬又皱眉道：“哪里的骨骼受伤？有没有什么后遗症？”
“是小腿的胫骨粉碎性骨折，不过医生说只要之后你能认真配合复健，就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的。”
“这样？我知道了……”
释然的吐了口气，楚扬忽而意识到右手还被齐正武的紧紧握在掌中，面色一僵的想要甩开，却使不上力。
“……放手！”
“什么？”齐正武没听清，连忙凑上前来。
“我说放开我的手！别碰我！”
尤其刚刚做了那样的噩梦，他对这样的接触更加排斥。
该死，已经很久没有梦到那件事了，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又冒出来。
齐正武闻言眼神一窒，缓缓放开了楚扬。
两人相对无言，突来的沉寂在这午夜里更显压抑。
“对了，这里是日本还是哪？”
“是日本。”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齐正武抿了抿唇，不确定要怎么向楚扬说明状况，“……我这几天刚好休假……就过来看看你。”
“是吗？”楚扬冷笑，“还真巧，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休假，真会挑时间。”
“……”
齐正武沉默，不知该说点什么。
“李松呢？”
李松是楚扬的处理，这次陪他一起来日本，出事的时候李松在后收拾东西，所以坐的不是一辆车。
而齐正武也不知道要不要告诉楚扬，自从知道自己会照顾他后，李松就带着新结识的女人去北海道玩了。
“怎么不说话？”
良久的沉静加上无边的黑暗令楚扬微微心悸的伸出手去，却因为一个细微的动作而扯痛了伤口。
“呃──”
低低的闷哼，立刻令齐正武神色大变。
“你别乱动！医生马上就过来，需要什么你就跟我说就好了。”
几乎同时，矮个医师带着两名护士走进病房。
看着他们忙碌的对着楚扬进行一系列的测量和护理措施，齐正武只能插不上手的退到一旁看着，每每听到楚扬隐忍的呻
吟就会克制不住的想要冲上前去探望。
“请放心吧，病人的恢复情况非常良好，接下来只要转入疗养阶段就好了。”
一位护士受医师的指示，走到齐正武面前微笑着，虽然他的中文有些拗口，可是从她口出说出的话却比任何消息都要让
人喜悦。
“那么，他的──”齐正武压低了声音，“──他的眼睛怎么说？”
“这个的话……”
护士微微苦恼的瞥了瞥眉。
“医生说还不能确定，他还需要再观察几天。毕竟神经受伤后都会进行自我修复，需要观察一下他的恢复情况才能下论
断。”
“这样啊，谢谢你……”
“不客气。”护士又露出甜美的笑容，“您的朋友状况很好，您就不用担心了，去休息一下吧，我看您都整整四天没有
睡觉咯。”
闻言，正在接受血压测量的楚扬淡淡怔了下，没有出声。
东京的夜晚来得特别早，才四点多，外面就暗了下来。通亮的灯火与深蓝的天空形成鲜明对比，让那道尖锐的弯月几乎
消失在光晕中。
齐正武坐在病床前怔怔的望着外面的苍茫，美丽的夜色却没有让他心中的沉重有丝毫缓解。
情况稳定后楚扬已经转入了调理远房，身体各方面的复原状况也很理想，可是齐正武却一直不敢告诉他关于他的胫骨和
眼睛的事。
楚扬的专属医师来过几次，带来的消息都不大乐观，虽然他曾宽慰齐正武一切还没有定数，还有转机，然而以齐正武多
年接触伤病者的经验来看，估计情况真的很严重。
而对这一切完全一无所知的楚扬以为自己正在迅速的康复中，基本上就没有特别在意过，每天躺在床上还不忘回忆剧本
和复习台词，晚上则从不遗漏的关注电视节目，靠听力关注近期的娱乐圈动态。
这样的姿态，更加令齐正武不知如何向他开口。
托卫星电视的福，虽然身在异国也能收看到国内的节目，而此刻电视上混乱的画面正是楚扬在国内的影迷会的代表在发
表对楚扬的祈福，众多年轻的女孩子抢着出现在镜头前的画面，不禁让人感叹年轻人的活力与朝气，只可惜此刻楚扬听
到却没法看到。
“打扰一下，晚饭时间。”
甜美的女声打破两人间的沉寂，有着红苹果般面庞的护士端着盘子进来。
“小金，今天是你值班吗？”
齐正武起身接手，微笑着同她打招呼。
在几天的接触里，齐正武知道她也是来自国内的同胞，只是因为当初留学的关系，就一直留在这边。
小金对于楚扬和齐正武很是关照，也省去了很多齐正武与外界沟通不良的麻烦。
“我今天刚过来，就顺便顶一下她们的班。齐大哥你不是说吃不惯这里的食物么，我给你带了份蒸饺和酱牛肉，是我常
去光顾的一家中餐店做的，你试试看吧。”
说着将一份速食袋打开递给齐正武，房间里顿时香气四溢。
“啊，真是麻烦你了。”齐正武微微错愕，“这很贵吧？买了多少钱，我……”
“齐大哥在说什么话？”小金故作不悦状，“这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过我顺手的一点心意罢了，你这样见外，就
不怕我生气么？”
“这……”
“行了，什么都不用说，快吃吧！我还要去其他病房送晚餐，晚点再来陪你聊天。”
“啊，好……”
看着小金轻快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齐正武缓缓露出一抹笑容。真是一个善良而细心的女孩呢。
直到后面传来不悦的咳嗽声，齐正武才发现自己把楚扬给忘了。
“饿了吗？吃饭吧。”
在楚扬床前坐下，齐正武端起院方准备的流质食物，撕掉上面封装的锡纸试了试温度，舀了一勺送到楚扬唇边。
因为身体的原因，楚扬最近都只能吃这些东西，而由于手臂被固定住的原因，照顾他日常的工作就落到了齐正武肩上。
可没想到楚扬吃了几口后，却闭口不吃了。
“怎么了？”齐正武疑惑，“太烫了吗，还是……？”
“不想吃了。”
“不想吃？”
“这么难吃的东西天天吃，换你试试看？！”楚扬不悦的抱怨，“换点别的。”
齐正武皱眉，“可是只有这个啊。”转头看到桌上的还冒着热气的蒸饺，忽然心念一动。
“难道你想吃……”
楚扬抿着唇没出声，齐正武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医生说你现在最好吃些清淡的食物，这对你的康复有好处，你要是想吃别的东西最好再等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