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这样，我……”咬了咬嘴唇，清明淡雅的瞳中夹杂着几许懊丧，长长的睫毛更是垂落而下，一副泫
然欲泣的模样。
见他要哭，我马上慌了神色，连忙冲他连哄带笑：“你……你哭什么啊？反正我经常被罚，不差这么一次两次…
…你每天这么勤奋修炼，要是真被那些有心之人抓住痛脚，那才叫吃大亏呢。”
眼角已经沾湿了泪珠，那张漂亮脸悄悄看我，却又害怕目光相触，他轻轻贴住我颈后，声音是潮湿而断续的：“
可是神官罚你跪坐一个月，不能去参加半个月后的蟠桃会……你一直很想进紫金大殿，错过了这次，就要等五百
年……”
“五百年就五百年！”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无所谓地摆手，“好不容易成仙，以后有的是机会，不差这么一次。
”
“莲……”仍是不安的神色，他重重低下头，甚至不敢看我。
看他这模样，心里来了气：“受罚的是我，干你何事？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下次就别空手过来，你说你来就来
吧，连点吃的喝的都不捎给我，真不够朋友！”
怔愣一番，他猛地抬起头，墨瞳里闪了亮光，冲我重重点了头。
桃花园毕竟不是久留之地，为怕神官发现，他只待了一会儿便要离去。
在他即将迈步离去之时，我擒住他肩膀，重重地小心叮嘱他：“那什么，蘅尘，我听人说蟠桃会上有很多好吃的
，到时你记得眼疾手快帮我偷偷拿点过来，知道不？”
“……”
“你不愿意？！”怒冲了冲鼻，我挑眉瞠目威胁道。
“……好。”犹豫了会儿，他终于答应了。
纷乱的桃花扰乱的视线，在他身影消失的时候，手舞足蹈的我脑袋也给人重重敲了一记，那力道堪称豪迈且绝对
没小气，倒是一点不符合风伯小气的性格。
“臭老头，不许打我的头！”蹲地摸头，我忍不住骂道。
刚骂完，脑袋上又给敲了一记，风伯吹胡子瞪眼望着我，怒颜快拧成了一团：“你这没大没小的死小子，让你在
这闭门思过还真是便宜你了！”
“便宜？我得在这儿跪一个月啊！要便宜你自己怎么不来跪！”捂着脑袋，我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挺胸昂首。
风伯嘴抽。
无缘无故的，周围卷起阵阵一阵邪风，登时把周围落下桃瓣齐齐向我这边吹来，顿觉不妙，于是我向后一躲，谁
知风伯在我身后卷起更大的风，悠悠将我直刮到半空，身体仿佛一种无形的力量悬空朝地，当我睁开眼，额头不
禁冒了汗。
好高的距离。
要从这高度摔下去，我不死也残。
“风伯爷爷……请不要这么残忍。”立即软了声音，我哀求道。
瞧我动弹不得的模样，风伯抬手兀自捋须一语不发，良久之后，他突然看着我，语气倏尔蔼然起来：“我知道我
的凤祥七彩琉璃杯不是你弄坏的，这样吧，只要你说出弄坏我杯子人的名字，我便让净明去除你的惩罚，还带你
去蟠桃会，如何？”
风伯的话让我提了半颗心。
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凤祥七彩琉璃杯自然不是我弄坏的，我是想去蟠桃会也没错，可我知道蘅尘更想去，他为了那天从早到晚练习大
殿仪态，简直可以说是废寝忘食，话说回来，若不是看他闷这么久，我也不会拉他出去透气，不出去透气就不会
瞎撞到风伯的御风楼，还好死不死害他摔碎了风伯的东西。
小气风伯是出了名的爱惜东西，也是出了名的爱破坏东西，但是破坏东西的事只能有他做，旁人万一不慎代劳了
，就等着倒霉认栽吧。
譬如我。
净明大仙虽说不待见我，可毕竟我是他管辖内的小仙，为了既不惹怒风伯又保我小命，只有罚我在桃花园闭门思
过一个月。
闭门思过一个月，听起来容易，可关键是这一个月期间有个蟠桃会啊！平日里戒备森严的紫金大殿好不容易能让
我们这些小仙靠近，幸运的话，还能够趁人多混杂混进大殿，甚至都有机会见到玉帝。
不过……现在，一切都是空谈。
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说出蘅尘的名。
撇过头，我对上风伯的眼睛，狠狠咬牙道：“你别胡说八道，没证没据的，凭什么说那杯子不是我弄坏的？！”
既然背了黑锅，我自然要对这个黑锅负责到底。
花白头发的老头露出一抹得意的笑，他摸了摸胡子，不怀好意地说：“听闻你臭小子隔三差五犯错被罚，想不到
还挺有义气……”
“有……有什么义气？”看他那笑得奸诈的脸，我心里不停起毛。
继续摸着胡子，风伯不以为然地说：“我刚才无意路过的时候，听到某些人在讨论我的杯子呢……”
后背抖了抖，我干笑：“风伯，你耳背是吧？”
脸立即拉了下来，风伯一挥手，方才还悬挂在天上的我立马重重摔到地上，幸好我急中生智，没有让脸先着地，
不过，那腰却给摔得够呛，差点直不起来。
风伯走进，冷冷居上而下俯视我，好似若有所思的模样，许久，缓缓从口里吐出一句话：“既然你坚持是你摔坏
我的杯子，那我让你赔我杯子也是理所应当。”风伯不苟言笑，倒是有种市侩模样，他见我变了脸色，不由分说
地指着我，“不过我看你也没什么东西赔我，这样吧，以后你就到我御风楼扫地除尘，正好我那儿缺个人手。”
我好歹是个小仙，居然叫我去打杂？
“我不去。”一口回绝，不带半点犹豫。
挑挑眉，风伯也没为难我，微微拂袖似要离去，只是他边走边说：“你不去没关系，反正我也知道摔了我杯子的
人是谁，待会儿我找他去……”
三两步上前，扶住摔疼的腰，极度不爽地扯住他袖口，问：“那要给你做多久杂役？”
“我满意为止。”
面无表情的，风伯撂下一句话，而我还未曾有什么表示，便给一阵狂风连人带话吹上了天，待我再次重重地着实
摔地，抬头一看，发现眼前这朴素眼熟的地方，正是小气风伯的御风楼。
如此，我便在御风楼做上了杂役。
风伯是天界斩妖除魔第一把好手，有传闻妖魔害怕风伯害怕得连听见呼啸的风声都会吓得躲起来，足见风伯有多
么厉害。
可人人都知道，风伯有个喜好，就是喜欢收藏宝贝。
看他楼里那几层堆积如山的阁楼就知道他收了多少好东西，据说都是跟太上老君他们打麻将赢回来的。
只不过，风伯东西虽多，可有些宝贝他不知道怎么用又不齿于询问他那些损友，于是稍一个看着不舒服就烧摔砸
撕，这本是家常便饭，只是可怜我每每要替这老头儿收拾残局，而且他御风楼里冷冷清清根本没有别人，除了我
们，就剩那些堆积如山的宝贝。
我每天要做的就是将那些宝贝一件件擦拭灰尘再放回原处。
其实我对他那些宝贝也没多大兴趣，每天对着一大推永远擦不完的瓶瓶罐罐，就算是宝贝也令人生厌。
而转眼蟠桃会到了，我依然对着那些仿佛永远擦不完的宝贝，不禁悲从中来。
或许是趁着风伯不在，转眼我便坐在御风楼门台凉阶上，双臂抱膝小小的偷了懒，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直到一双
手轻轻摸了摸我头发，我才从怔愣中惊醒，吓得向后倒去。
捂着胸口，朝前看去，发现方才摸我脑袋的人并非风伯，而是双目含笑的蘅尘，于是缓了口气，微愠道：“蘅尘
……你走路怎么没声儿啊！”
清秀可人的小脸挂上一丝委屈，蘅尘移了移脚尖，却又不敢上前，双手摆在身后，稍后微微低了眼眸，侧过脸去
，一语不发。
他就这小模样，万年不改。
上前拉住他，我叹口气：“我又没骂你，你干嘛一脸委屈，弄得我好像欺负你似的。”
坐在我身边，蘅尘偷偷瞥了我一眼，发现我在看他，脸蛋立即红了起来，粉红水润的唇动了动，害羞地垂下眼。
然后，他递给我一包东西。
好奇地打开看，发现包裹里都是一些精致漂亮的点心，蘅尘微微靠近，略带抱歉地说：“本来想拿些更好的，可
是我也只能得到这些……”
捏起一块碧如沧海的糕点塞进他嘴里堵话，我微笑着说：“这些够好啦，我还以为你忘记我的话了呢。”说完径
自掏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果然是美味。
“你的话，我记得很清楚。”他眼神格外认真。
心里一阵感动，二话不说揽过他肩膀，让两人亲密无间地靠着，我欢喜地拍他肩膀，冲他咧嘴笑道：“你这小子
虽然平日木木讷讷，可真讨我喜欢！”
两颊上凝聚不散的红晕使他愈加赧然，楚楚动人而缄默不言的，蘅尘眼里顿时氲满了水气，偷望了望我，手指犹
豫很久才终于扯住我衣袖，仍是一语不发。
“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么？”意识到他不对劲，不由担心地摸摸他额头。
他头低得更下，脸颊似被火烧一般。
也不知他是怎么了，待我半带疑惑嚼完糕点，见他脸色没那么红了，便小声询问道：“今天的蟠桃会……如何？
”
点点头，他柔柔地说：“嗯，很好。”
用力揉了揉他脑袋，我说：“开心就好。”
过了会儿，他问起了我的情况，我便把来这里做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随后不禁皱了皱眉，指着御风楼无奈地
说：“我是估计要累死了，明明那风伯宝贝多得摔个七八件也不见得有什么损失……谁知他偏偏跟我过不去……
”
蘅尘紧紧搂住我的手臂，明澈的大眼望过来：“风伯是除魔卫道的好手，在仙家眼中向来又德高望重，他这么做
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轻轻哼了一声，我说：“我看他就是小气。”
“素来独往的风伯能让你到他这里做事，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蘅尘冲我点点头，是想表达安慰。
“高兴？要不是他拿你威胁我，我才不在这儿受罪呢！”想起那满满几屋子的瓶瓶罐罐，我直想呕吐。
“莲……”
“嗯？”
回头望着静静靠着我的蘅尘，他的目光露出一丝喜悦光彩，随后居然突地在我脸颊亲了一口，飞也似的逃了。
匪夷所思地捂着脸，我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几乎摸不着头脑。
很久很久之后，我还是在风伯的御风楼做着打杂的活儿，而之前跟我同时在天庭花园里的那些花仙，有人已经位
列仙班，蘅尘就是其中之一。
他依旧会来找我，跟我说一些关于他的事情。
我认真地听着，不过说老实话，未达到无欲无求的圣人境界，要我心里没有想法是不可能的。
然而，依照花仙的惯例，只有在仙池中潜心修炼才有出头之日，我望着自己这将近几百年没泡过仙池水的躯体，
莫说这几百年荒废了，就是之前在仙池修炼的那些道行，估计也流失得十之八九。
我有些迷茫，倘若成仙如此，那么当初我又是为何修仙？
别人都在往上爬，而我却一直在御风楼当一个小小打杂。
我荒废了时间，更像是荒废了自己。
时光荏苒而逝，心中的沉默逐渐化成了火焰，烧得我再难以抑制情感，有一天，终于走到风伯面前，说出我的疑
问。
“上位花仙须得一颗毫无偏差仁慈博爱的心，而你，做不到。”风伯难得没生气的跟我说句正经话，却像是当头
泼了盆冷水上来。
御风楼檀香缭绕，思绪如烟，慢慢飘过泛出昏黄光色的长明灯旁。
努力压住寒心的声音，我尽量沉稳，问：“为何我做不到？”
风伯直视着我，缓步走进，抬手轻触我的额头，沉声说道：“其实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本性不坏，只可惜性子
乖戾，且太重情义，仙家本云，万物成仙无非修道立德，太重感情往往恩怨分明，恩怨生情仇，这是仙家大忌，
换言之，你根本不适合成仙。”
“那你的意思是，我一无是处？”
“不，相反的，我很欣赏你所拥有的这份情义，一直想收你为座下小仙，因为你身上拥有的，很多人根本遥不可
及，只是……”风伯缓了缓声音，仰首背对着我，“只是，我一直在犹豫……”
看到的希望即将被熄灭，我急忙问：“犹豫什么？”
蓦然回身，风伯冷然收起一切表情，他正面指着我，大声问道：“莲，你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要成仙？”
风伯的问话，更像是无法抗拒的命令。
“当我还未成精之时，某天我看到一群妖怪在水边活生生吃了一个小孩，我眼睁睁看着小孩哭喊却无能为力，只
能看着他去死。其实……我很想去救那小孩，可我那时候根本没成形，就算成了形，区区花妖也绝不是它们的对
手……”回忆起那个场景，心里仍旧留着拧不开的疙瘩，“后来无意间听人说世上只有神仙才能救人，所以我便
下定决心要修炼成仙，除魔卫道，保卫众生。”
我很认真的抱拳，说：“风伯，收我当座下小仙吧，我愿意跟你一同斩妖除魔。”
楼内一片阒静，跳动的火焰映闪在风伯脸上。
缓缓的，他取下头上的簪子。
“这是御风簪，”他凝望着那根木簪子，随即递至我眼前，“接下簪子，从今往后，你便跟我斩妖除魔，等你自
己能够保卫众生的时候，再把它还给我。”
毫不犹豫的，我伸手接过。
“记住，不要让我失望。”风伯认真叮嘱，目光盈满期望。
第五十章 谁的气息
深谷幽兰的啜泣，在蒺藜中消逝，隐隐约约的，清冷月色照耀下的山林远处传来一声山猫的嚎叫。
放走了好不容易抓到的山猫精，我不高兴地捧着山猫精送上来的猫眼石，望着手里那闪着淡白光芒小声嘟囔道：
“我们可找了这捣蛋鬼三天三夜啊，这么简单就这样把它放了，才得到一颗猫眼石，风伯你也太好说话了！”
摇了摇头，风伯一语不发，走在我前面。
丛林很暗，除了一个轮廓，我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幽暗无声的静夜，借着手里猫眼石发出的微弱亮光，我跟着风伯前行，寂静的攀升小路长满荆棘葛藤，倾听脚底
踏着的枯叶发出的沙沙声，以及穿越头顶被树叶遮住月色的丛林，环绕于我们四周的风声。
好似一声叹息，微风轻拂叶片，发出簌簌的声响。
“仙人不是无情无欲的么，为何风伯这么心软？”快步跟上去，我好奇地问。
夜凉如水，杂草丛中的窸窣声响映衬我的声音尤为清亮。
不知过了多久，风伯倏地回头，定定看我两眼，随后默默望天，兀自叹了口气：“天庭武将不少，可大多还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