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白云，随风轻缓地飘在空中。
静静趴在他背后，我轻轻抱住他的颈子，微笑着用脸蹭了蹭他后脑，然后低头望向我们要去的地方。
张秀才失踪已有两天，我和沧沧走遍他会去的地方，可是却完全不见踪影。
正所谓声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们既打算替张嫂寻回张秀才，就要帮人帮到底，所以敖沧让我问张嫂要一件张秀才
平日里用的东西，说是要利用遗留在其上的气息找到张秀才，而正悲伤的张嫂虽然奇怪，但还是将张秀才平日里
最喜欢的书给了我。
一本《诗经》。
敖沧的身份不宜暴露，所以我只淡淡说我有亲戚在城里，可以要帮她寻人，她虽然感激地点头，但是目光中还是
十分悲伤的。
后来敖沧在那本《诗经》上下了法术，那本书很快消失，看我疑惑不解，他解释道：“我在那本书上下了咒语，
它会自动寻至张秀才的地方，并始终跟着他，而我们只要跟着咒语的方向寻找就可以了。”
听他说完，我赞许的摸摸他脑袋：“沧沧，你可真厉害！”
他有些得意，大力抓住我的手，说：“哼，那是之前你没发现。”
“有吗？”
不悦地皱起眉毛，他嘟嘴道：“就有！你之前老拿我当小孩子看！”
我莞尔，反抓住他的手，亲了亲他皱起的眉心。
很快的，我们跟那本《诗经》到了一片密林当中，不过奇怪的是，进入密林之后，那本书却消失了踪迹。
明明感觉它在附近，却找不到半点踪迹。
正想着，头顶上迅速蹿出几条黑影，仅仅一瞬，黑影愈来愈多，定睛一看，发现周围竟然布满了满目狰狞地妖兽
。
青目獠牙，森森的牙齿上不断滴落着混着残渣的唾液，那些妖兽正虎视眈眈地望着我和敖沧。
背后冷汗直流。
之前恶斗妖兽，是因为自己还算是半个神仙，并且握有神器，现在不禁两手空空，还手无缚鸡之力，面对如此众
多的妖兽，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敖沧恢复人样，伸手将我腰背往怀里一揽，轻笑一声，轻轻将我脸摁向他胸前，轻柔而蛮横地叮嘱道：“不准往
后看，不然我咬你。”
“……”
靠在他胸前，我唯一能听见的只有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至于身后不断的惨叫声，我没有理会。
不知多了过久，耳畔边除了心跳声，所有一切都寂静下来了。
忍不住回头，发现被后面全部都是妖兽残破的尸首，以及飞溅满地的鲜血，我不由倒抽一口冷气，耳朵却被人咬
住了。
吃疼的哼一声，他终于松开口，表情不悦道：“我说过不准看。”
捂着发疼发热的耳朵，我本想反驳，可一想到他那别扭的脾气，只好作罢。
“是是是，我错了……”我撇撇嘴，继续捂着发疼的耳朵，目光却转向满地的妖兽尸体，不一会儿，我回头问道
，“沧沧，妖兽不是晚上才出来的么？为什么大白天会出来这么多？”
沉眉，敖沧说：“或许这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想要的东西？”
“食物。”
“食物？”
“嗯。”敖沧应声，四下看了看，随即闭上眼睛感应了会儿，然后睁眼指着我们踩着的地下，说，“那本书在下
面。”
“什么？！”我惊道。
在泥地下面？难道……张秀才死了？还入土为安了？
怀揣着不安的心情，我紧抓住沧沧的衣襟，他没说话，只是轻轻将我带起，拂袖扬起一阵大风，将整块地皮掀起
。
地皮之下，是个不满结界的封闭笼子。
敖沧站在笼子边，想也没想便用蛮力毁了结界，不愧是在海底跟结界打了几千年交道的银龙，这点小结界，根本
挡不住他。
烟尘过后，笼子当中缓缓传出了些动静，敖沧将我拉远了些。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人从笼子里爬出来，再往下看去，更多的人跟着爬了出来，他们出来见到银发红眼的敖
沧，无不惊恐的退后，有些人甚至立即下跪，嘴里不断乞求道：“白发大妖，求求你不要吃我们……”
白发大妖？
我忍不住弯了嘴角。
而被当成妖怪，沧沧则皱了眉。
正被眼前一幕弄得摸不着头脑，人群之中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白！”正冲我激动挥舞着手臂的人，不是张秀才还是谁？
见到我们认识，其他人面面相觑，有些人立即带头跑了开来，而张秀才却慢慢朝我们靠近，脸上很脏，模样极为
狼狈。
“几日不见你回去，张嫂很着急，所以我们帮她来找你……”我一边解释，一边看了看地上被破坏的牢笼，“到
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被关在那里？”
张秀才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那天我正心急火燎赶回家，可是路上却好像被什么人狠狠敲了一下脑袋，等
我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面了……里面的人告诉我，这里有一个很厉害的妖怪，专门抓了人来吃……”
“妖怪？”我想了想，转头望向敖沧，他猛瞪我一眼，表示不满。
张秀才亦小心翼翼地端详着敖沧，很久之后，他才惊讶地试探问道：“难道你是……小沧？”
敖沧不悦的别过头，嗯了一声。
“到底……你们……”张秀才震惊得无法言语。
我见状，摆手插过话：“这个说来话长……”
正想着怎么解释，不想却迎面飞来一鞭，敖沧立即反应过来，将我飞身而上，而张秀才则没那么幸运了，不小心
被鞭风刮到，飞到一旁撞树，厥了过去。
“什么人！”敖沧将我往后一挡，冷道。
收回鞭子，约莫五步之上正对着我们满目凶容的粉衣少女，她气急败坏地用鞭子指着我们，怒道：“是你们把我
抓的人都放跑了？！”
“是又如何。”挡在我身前的敖沧不客气的回道。
粉衣女孩立即拧着脸，不顾形象地吼道：“你嚣张什么！”她举起鞭子，“我要好好教训你们！”
“……”
那脾气，那模样，绝对不会错，是她。
“蝴钰！”没多想，我上前两步大喊出来。
前面的人亦是惊了一下，许久才缓过神来，她说：“小白莲？”
我猛地点头。
蝴钰缓过神来，看了看我，突然收回手里的辫子，两眼放光，神情激动地喊道：“小白莲……你……真的是你？
你还活着？！”
“坏丫头，是我！”我兴奋地跑过去。
蝴钰也飞身下来，使劲抓住我另一只手，激动地扯过我的脸，大声喊道：“你搞什么名堂啊！那次之后我想去找
你，可姐姐说你死了，害得我信以为真，郁闷好久！想不到你还活得好好的！”
敖沧脸一黑，弹开蝴钰的手，立即从后抓住我，满脸写着不高兴：“莲，你认识这妖怪？”
蝴钰先反应过来，气愤地再次抓过我，冲敖沧怒道：“你哪儿来的红眼家伙，没看见姐姐在跟我家小白莲说话么
，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
敖沧气愤起来，张牙舞爪硬拉过我：“什么叫你家的，他是我的！”
蝴钰毫不示弱，再次扯过我一只手臂：“我早几百年就认识他了，你算哪根葱那根蒜？！”
“我更早！”敖沧反驳。
“你胡说！”
“你才胡说！”
……
其实我想说，你们两个再扯，我手臂都快断了。
欲哭无泪。
后来，等他们两人冷静下来，我揉揉红肿的手，转头望向蝴钰，轻声问道：“丫头，你怎么会在这里？”看了看
依然昏厥的张秀才，我继续说，“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被这么一问，蝴钰愣了一下，眼神微微黯淡下去，手指相互紧扣着，嘴里幽幽回道：“那些人是我抓来的。”
“为什么要这样？难道是……”
难道是玄都的命令？
她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随后她拍拍衣服起身，垂眸望着我，说道：“不是的，我……我……”
她吱吱呜呜，犹豫着说不出话来。
“到底怎么了？”我关切地望着她。
蝴钰摇摇头，想了想，倏尔轻轻扯住我衣角，说：“跟我回去，我想那个人，他会告诉你的……”
“那个人？”我疑惑。
成功地将我捂在怀里地敖沧警惕地带我离远了些，他紧紧箍住我，面色不善地回：“他不会跟你去的。”
蝴钰笑了笑，有些惨然。
见她这样，我冷静地问：“到底是谁。”
粉色的衣服随风飘着，小巧玲珑的身子动了动，她抬起眼睛，认真地说：“跟我来就知道了。”
语毕，她转过身，很快的一跃而起。
而我扭头望着敖沧，尽管他撅着嘴巴，可还是抱起我，飞快地追了过去。
林子在脚下呼啸而过，不知过了过久，蝴钰终于停了下来，而她的前方，是那间似曾相识的小竹屋。
顿了顿，我心里不禁泛起嘀咕。
她要带我见谁？
瓒嬖？玄都？还是另一个我？
跟她走到屋子的后角，在瀑布溅起的水雾边缘，终于出现一个人的背影。
蝴钰默默靠近，没有说话，而那人亦渐渐回首，望见这边的时候，我惊讶得停住脚步。
见到我，那张憔悴苍白的脸赫然怔忡了一下，而后又恢复了脸色，他冲我微微一笑，那张微笑的脸在风中轻轻咧
开唇角，露出顽皮又熟悉的虎牙，然后，他远远地朝我挥了挥手，就像过去，那个嚼着草根跟我一起躺在草垛上
看夕阳的少年。
“小白莲，好久不见了呢。”他说。
第六十九章 缱绻的目光
“秦欢？！”忍不住惊道，微微瞥向他身边的蝴钰，蝴钰垂眸神色有些郁然，随即点了点头。
随后，我们被邀至小竹屋坐坐，蝴钰很熟练的替我们斟茶，一丝不苟，静静地放好一切之后，她轻瞥一眼秦欢，
随即神色黯然地歉笑离去。
秦欢微笑的脸有些许憔悴，乌黑的头发从颈间垂落下来，安静而柔顺，衣襟被瀑布水滴沾湿了些，向上望去，那
道微笑目光却是清郁至极的清澈，他直直地看着我，突然伸过手，摸了摸我脑袋，轻声说道：“小白莲，真想不
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敖沧眉毛一挑，想要打掉秦欢的手，却被我暗地制止了。
送开揉着我脑袋的手，秦欢淡淡地举杯品茗，他缓缓闭上眼睛，似在思考，许久之后，他睁开双目：“那之后，
也过去很久了呢。”
“是啊。”我轻声应道。
的确是很久了。
从没想过，有一天我还会和秦欢这么心平气和地聊天。
时光似乎真的可以把一切冲淡，过去的怨恨与悲伤，甚至那样被血液染红的记忆都如同山瀑中无意流落的花瓣，
轻轻的漂落远方，消失不见。
自从那时秦欢的姐姐和侄子死去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看见他这样恬然清淡的笑容。
望得出神，不想手被人狠狠拧了一道。
回过头，望见敖沧强烈的眉头，他脸上处处写着不满，气鼓鼓地扯住我的手，随即冷瞪着坐在对面的秦欢。
秦欢有礼貌地笑了笑，举手投足之间成熟许多，他微微点头，冲敖沧问道：“闲坐许久，还未请教这位公子大名
？”
敖沧赌气，抿着嘴巴竟然毫不给人家面子的别过脑袋，哼了一声。
小心扯了扯敖沧，而他依旧不理人，我只好苦笑着回过头，满怀歉意地说：“秦欢，你别介意，他就是这样。嗯
……他叫敖沧。”
听见这个名字，秦欢略略吃惊，不由低喃道：“原来他就是……”
赌气的男人嘴巴都快气歪了，他怒瞪我一眼，眼瞳里满是熊熊烈火，手指缠得更紧，浑身上下充满着敌意。
“沧沧。”我低声叫住他。
敖沧再次猛地扭过头，气呼呼地一声不响，我无奈地耸肩，而后望过眼前目光平静的秦欢，他嘴角浮起一丝笑容
，没有责怪的意思。
半晌之后，我怀揣着心中的疑惑，小声问道：“秦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如果没猜错的话，他投奔妖族之后，应该是跟着玄都……怎么现在会和蝴钰在一起？
微愣，倏然莞尔，他捋了捋袖子，说：“我来到这里已经两年。”而他似乎明白我心中所想，所以缓了会儿，继
续说道，“当初为了追求力量而离开之后，我的确去了妖界。”
“妖界……”果然。
他挽起袖子，露出两只布满难看红斑的手臂，就与我曾经长于脸上的一样，趁我震惊之时，他清然地望着自己的
手臂，没什么感情波动地说：“我借用妖物的力量促使自己妖化，以求得自己在妖界所寻求的力量，但是我没想
到自己反中了他们的咒缚，随着力量逐渐强大，咒缚会缠得自己越痛苦，我本该停止，但我却没有。为了力量，
我一直在挣扎。”
力量，没错，当初他追求的就是那种力量。
“终于有一天，咒缚开始吞噬我，我明白自己走到了尽头……”放下袖子，他岑寂地望向别处，蝴钰远远站着的
地方，“然后，她为我续了命，而她唯一的要求，就是我必须一直跟她隐居在这里。”
“蝴钰她……喜欢你？”猜测着问。
秦欢淡淡地回过头，端起茶杯，尝了一口，没有任何回答，我明白他似乎是不想给我任何回应，所以没有继续追
问，只是默默望着那个站在远处的粉衣少女，不知为何，我觉得她的背影竟然格外的落寞。
过了很久，我突然想起今天的事，便好奇地闻起来：“对了，今天我们在林子里救了一些人，他们好像都是被蝴
钰抓走的呢……”
“你放走了那些人么。”他望着我，问。
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怎样回答得好，所以据实以告，我点了点头：“放走了。”
那双眸子立即聚起微笑，秦欢弯唇道：“那就好。”
“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抓那些人？”
秦欢沉默了会儿，忽而开口说道：“其实她是为了我，并没恶意。”
“此话怎讲？”
虽然我越听越好奇，而秦欢似乎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他轻手放下茶盏，摇摇头，望着远方无垠的天穹感叹道
：“以前总想着如何才能得到凌驾一切的力量，现在想想……其实也不过是自己的妄想罢了。”
“……”
妄想。
我们每个人，何尝不都是在妄想，何尝不曾沉溺于妄想当中，越变越孤独，越变越乖戾，越变越怪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