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一下，缓将手抬起，他倏尔拉起衣襟一角，让我看见他胸口一道长长的伤疤，触目惊心。
“这是……”
“七窍玲珑心。”他说。
“是……蝴钰给你的。”
点点头，他依旧面无表情：“没错，是她给我的，是她冒着生命危险从她父亲手里盗来救我的。”
“那你为何……”为何还对她那样冷漠。
“我必须这么做。”秦欢深深吸了口气，抬眼望天，“在这里度过的几年，我其实好好想过自己的过去，我为了
力量曾经迷失自我，做了太多错事，所以我不能再重蹈覆辙。”
那双眸子是极其黯淡的，尽管只是我的猜想，他太会掩饰。
“这是她从玄都那里盗来的心，就算被妖界通缉面临碎刑的犯人，她说自己也无怨无悔。”秦欢淡淡地说，“我
不是感受不到她的情意，只是不能接受。如果我接受了，今后被妖界人寻至这里，她必死无疑，可假如维持现状
，妖族人便可能以为是我强迫她盗走七窍玲珑心，她便可以安全的活下去。”
我摇头，抿唇说道：“可是你没必要担心啊，这几年玄都都没来找你，说不定他已经放过你们了……”
“他一直在追踪我们。”秦欢截住我的话，“若非蝴钰在周遭置下结界，可能我们早已被妖族的人找到……而那
些所谓结界，其实算是自欺欺人吧，因为终有一天，他们会找到我们，所以我不能害了她。”
无意中瞥到他微微颤动的嘴角。
原来，他不是不知道蝴钰的情感，只是不敢回应，又或者是太在乎，所以为了让她平安，他不能回应。
我该说什么，或许我什么都不该说，只不过在我回房收拾东西之前，我附在他耳边悄声的低语了一句：“得不到
回应的感情甚至比死亡更加痛苦，所以没有人愿意永远的为谁等候，除非那个人真的很傻很傻。”
秦欢看着我，一语不发。
我亦没有开口，因为整个人已经被气冲冲地男人拉扯走了，回到房间，他一把将我我禁锢在怀里，生气地一口咬
住我耳朵：“你跟他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啊。”我摇头。
敖沧不信地伸手捏我脸颊，动唇想说什么，但没说出口，少顷他嗔怒道：“你刚才趴在那个人身上，难看死了。
以后不准这样，不然我生气了。”
难道你现在就不在生气？
知道自己斗不过他，只好投降认输，我猛地点头，不敢造次。
得到应允，敖沧得意地抱住我，然后冲着我脸上就是一阵狂亲，吧唧一口接着一口，虽然我并不讨厌他这样，可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是在别人家里，于是我自然挡住他的脸，谁知这一挡，他倒来劲了，臭脾气一发，怨恨地
瞪着我：“你作甚挡住我，是不是真的嫌跟我在一起很辛苦？”
“……你怎么知道。”话语哽在喉咙里。
闷哼一声，敖沧大声说：“我怎么不知道？你莫忘了你身体里还留有我的眼睛，不论你走得多远我都看得到，听
得到……”
“所以说，你一直在偷听？”无奈地询问。
咬咬牙齿，他抿唇极度任性地说：“我偷听怎么了？你连人都是我的，你的心你的想法你的言语都应该是我的！
哼！而且我怎么会让你跟别人单独相处，再说了，幸好偷听，不然我怎么知道你喜欢我辛苦你呢？”他忽然转变
了脸色，宠溺地揉着我脑袋。
看他这样满足的表情，我不禁想逗逗他，于是佯装阴沉地说：“你又知道我不是跟他说的客套话？你又任性又刁
蛮，动不动生气，我必须时时迁就你的小气性子，换做你，你可愿意这么辛苦？”
果不其然，他紧张地一把揪住我前襟，脸颊急得通红：“我……我也不是很任性啊。”
双臂很用力，但说话的声音渐渐变小，显得十分没底气。
“心虚了？”我微笑着说。
“不许笑！”他表情突然狰狞起来，蛮横地抓住我，红着脸蛋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没错，我就是爱对你任
性，我就是爱对你任性！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难以怎么着，谁让你自己来惹我！哼，管你愿不愿意，反正你这辈
子没得挑！”
不挑就不挑，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沧沧，你真小气。”
闻言，他不爽地一口咬住我的手，虽说没用力，但留下一排牙印：“我这辈子也就对你一个小气而已。”
明明是小气的话，可不知怎么的，听着心里暖洋洋的。
“我知道。”轻轻拥住他，拍了拍他的背脊，替他顺气消火，等他呼吸终于平顺下来之时，我轻蹭着他耳后，小
声说，“沧沧，收拾好，我们回家去吧？”
“嗯。”他很快应道。
很快收拾好东西，当我们迈步离房之时，却霍然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好像什么东西爆炸似的，于是
探头去看，竟然发现房门外一片烟尘狼藉，离我们约莫几丈开外站了好几只妖怪。
我惊住，而敖沧马上抓住我的手，他瞥了那边一眼，冷淡地说：“我们走。”
“他们是……妖怪？”
我滞在原地，寻视四望，却忽然看见人群当中一直不敢抬头看我的蝴钰，她浑身颤抖着，手指使劲相互揉搓着，
被一群妖怪抓住的她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前方不远处已经脱力昏厥过去的秦欢身上。
冷漠而迅速的，敖沧扯过我的手：“你刚才不是说要回家吗，我们现在就回去。”
“可是秦欢他们……”
“他们不会有事，我们走。”他说得很坚决。
一个被抓一个昏厥，这叫不会有事？！
敖沧才不管我反抗与否，他熟练地用蛮力将拦腰一抱，然后，不容抗拒地飞似离去，可还未行至多远，一把紫色
钩镰便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瓒嬖。”看见她，我更为惊讶。
站在众妖最前方，面无表情的，瓒嬖抬起双眸，直直看着我：“白莲，玄都大人有请，跟我走罢。”
“为什么要跟你走。”敖沧最先反应过来，他双臂收紧，向瓒嬖瞠目而视。
半点没看敖沧，瓒嬖看着我，不温不火依旧重复着刚才的话：“白莲，玄都大人有请。”
拉住脾气暴涨的敖沧，我沉住面色，上前几步，面对瓒嬖，平静而温和地问：“玄都，他找我做什么。”
瓒嬖没有说话。
“既然没事，那就不要挡着我们回家。”敖沧怒道，冷冷一瞥，他拉起我的手，打算绕道而行，谁知那把紫色钩
镰再次挡在跟前。
“玄都大人有请。”她再一次重复。
轻叹口气，我转过头，眯眼说道：“凶悍女，我们现在跟玄都一清二白亦无联系，更不欠他什么，所以我们没有
必要回复他的邀请，而且，就算要请人作客，最起码也得他自己亲自前来以表诚意才对，这样拦阻我们，似乎不
是请客之道吧？”
眸子微微缩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瓒嬖说：“必须带你回去，玄都大人要见你。”
“要见我？他又要搞什么花招？”耸肩笑了笑，却蹙额冷目望着被抓住的蝴钰二人，声音渐寒。
垂眸，瓒嬖亦未动。
“为什么要抓他们。”望向被控制住的蝴钰，我沉眉。
“这是玄都大人的命令。”
“那关我们什么事？”我声音更加冷。
她倏尔抬起头，不紧不慢指着身后的蝴钰二人：“玄都大人让我转告你，如果你想让那两个人留着性命的话。”
我望着蝴钰二人，良久，终于摇摇头：“算你厉害，跟你走一趟吧。”
然后，瓒嬖在原地施法，打开了一个椭圆形通道，她上前几步，微微回头望我一眼，做出请的手势。
想必这就是通往妖界的法术吧？
好奇地望着那个通道，便跟着那些人一起走了进去，至途中，我悄然回首，发现后面的通道竟已经被封死，看来
不是让我们有回头路，于是我只好叹着气，跟在那些妖族身后，与其有一小段距离。
道路很长，似乎没有尽头。
我走得有些疲乏，便仰头望着身边的他。
根本没想到我会答应，敖沧自一开始就愤怒地撅嘴，发气不理我，虽说生气吧，但他紧扣住我的手指却从来没松
开过，苦笑着，我悄悄伏在他背后，小声唤道：“沧沧？”
斜睨一眼，他生气地转过头去。
“沧沧，不要生气好不好。”
“哼。”
“沧……”
他还是气呼呼的，我见他这模样，只好认真地解释，我说：“丢弃朋友自己离开，我承认我做不到这么洒脱，我
希望你明白……”
“我当然明白。”他回头，眼眸清亮，“你就是这么傻。”
“……对不起。”
“不必抱歉。”敖沧打断我，手指擒得更紧，他没有回头，声音很轻，“我生气不是因为你不愿丢下朋友，而是
因为我不希望你再一次接触那个男人，他对你没安好心。”
无奈的，我苦笑了一下。
玄都么。
想起这个名字，真是万般心思涌上心头，喜悦的，怀念的，无奈的，伤感的，这些都是属于水华的记忆情感。
然而，我不是水华。
其实面对玄都，我心里所感到更多，是无所适从，甚至有些战栗。
也许相比起秦欢那颗七窍玲珑心，我的心更为玄都所期盼，毕竟从一开始他就认为我是那个人的替身，所以他可
以毫不犹豫的杀死我，像那时候一样，夺走我的爱人，将我如废物一般抛在路边，说着那样残酷的话。
然而，我不恨他。
因为对我来说，几千年来，他只是我身边的一个叫“风华”的还算不上朋友的伙伴，他在我身上看着自己的爱人
，而我只是具没有情感的空壳，他的感情痛苦得不到回应，于是他会那样做，那样去找回他的爱人。
所以我宽恕，因为我还活着。
抬眸看着身边的人，我悄悄地问：“你为何要陪着我。”
“你说傻话？”他一挑眉毛，叉着腰，说的理所当然，“你去意已决，我拦得住你？所以我当然要好好保护我的
人啊，万一玄都使坏，我就立马带你回去。”
还真像是他会说的话。
手牵着手，很快的，我们便随着瓒嬖等人走到一个光亮处，还来不及感受什么，一阵阵扑鼻的花香便随风入鼻，
当我睁开双眸，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一望无垠的桃花林。
第七十一章 他的话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一步步踏上被落花铺满的地，我擎着说不清楚的感觉，环视着这个与记忆中完全不相同的妖界。
天是青碧色的，空气中浮荡着清冷的寒风。
从不知道红透漫山遍野的桃花会是这样美丽，花枝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然后就无声无息地凋零了，零落的花瓣好
像人世间无可奈何地沉沦，美到窒息。连绵的桃花接着碧色的苍穹，泛起一层层旖旎的波浪，抖闪着发出阵阵飘
渺的笑声，却又是凄清的，无边际的寂寞。
当我们路过一片桃林的时候，无意中看见里面站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我们，独自伫立着，似乎是在看着桃花，似乎也不，然后他回过头，微微瞥向我们这边，伴随着他的
目光，我的心脏猛地震颤起来了。
缄默的，他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却不是对着任意一个人，那抹不沾情欲的微笑，像是一场残破的梦，然后被无
故刮起的风中，随着漫天飞舞的残红，渐渐的消失不见。
时间仿佛停滞住了。
无意扭头，看见敖沧留恋的目光，心中泛起一丝涟漪。
“走吧。”
瓒嬖的声音唤回我们的神智，她似乎早已司空见惯，眼神依旧淡然，仿佛根本没看见刚才发生的一切。
再次瞥去，那个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刚才，那是……谁。”我问。
瓒嬖斜睨着我，良久，她轻声说道：“何必明知故问，那个人，你比我更清楚是谁。”
嘴角抽动了一下，我无话可说。
是的，我知道。
那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
我从前曾经幻想过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却不曾想自己在面对他那双静如止水的眼眸之时，恬
然无措地立在原地，静静端详着他。
然而，他的目光是清冷的，不染一丝凡尘的。
下意识紧抓了抓仍不舍望着那边的敖沧，他怔了一下，终于收回眼神，微微低头，淡淡地问：“你怎么了。”
笑容勉强挂上眼角，心里莫名泛起一阵酸楚，我摇摇头：“没什么，走吧。”
我们被安排着住了下来。
“秦欢和丫头，玄都想怎样对他们？”我问着即将走出门口的紫衣女子。
扶着门框，她幽幽看了我一眼，随即回头：“我不知道。”
“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但还是希望你能帮帮他们，毕竟丫头是你妹妹……”
“我不会背叛玄都大人。”冷淡的声音，随后瓒嬖没再回头，她走了出去。
放心不下被带走的秦欢和蝴钰，我心里像是被打了结似的，忍不住想追出去询问，猜到我心中所想的敖沧拦住焦
急的我，认真地说：“他们现在不会有事。”
“何以见得。”
“如果真想下手，他们一开始就不会留下活口。”敖沧大手轻轻摸着我的头，他四望着窗外的景色，若有所思。
“沧沧？”难得见他露出这种表情，倒让我不习惯起来。
倏然回头，他中我淡淡地笑了笑：“怎么，我说得不对么？”
我不知道玄都让我们留下来是什么意思，可想着既来之则安之，所以我没困扰太多，而唯一出乎我意料的，是比
我还要平静的敖沧。
他似乎很开心。
无意中捕捉到他那一抹微笑，让我心生不安起来，可我没有说话，只是缄默着，点了点头，手指悄悄抠紧手心。
他问：“你怎么了？低头不说话。”
压抑着心头的刺痛，我轻笑了笑，说：“没什么。”
一天以来，玄都都没有出现，很快的，天色渐晚。
清澈月下，桃花之前，只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唯一不同的是，当我深夜从梦中睁开双目，却看不到他的人影
。
“沧沧？”
我唤着他，可无人与我回应。
始于心中的不安情愫，让我整晚再难以安心入眠，屋外的地上铺满残落的桃花，月色侵染了地上的落花，散发着
虚无的气味，直窜入鼻尖，纵然想抗拒也不能。
于是我披上一件薄衫便走出门去。
澄明的天空阒静得很，所以清清楚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手像是失落了什么似的想迫切地抓住什么，我不知道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