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悲的生气，但是我又能生谁的气？
我没有资格。
相比起他，我不过是个可悲的替身。
“不要那样叫我。”默默抬首，我定定望着跟在我面前的敖沧。
“我只不过是个可悲、渺小又不自量力的替身，以为自己得到属于自己的感情归属，其实到头来也只不过是痴人
说梦罢了。”我收回目光，背对着他，猛地咬着牙齿，深深吸进一口气，空气是黏腻而让人不舒服的，脚步却在
停下的瞬间感受到疼痛，我闭上双眼，因为我的前方有堵墙，我知道我看不到前方。
“莲！”敖沧头冲过来，抓住我的手，他再一次大声唤道。
虽然很不甘心，但我知道不是叫我。
我猛地一甩手，离他走了好几步，垂眸一咬牙，话里满是尖刺地说：“别叫我，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天知道我怎么会这样尖锐，就好像一只竖起尖刺的刺猬，抗拒所有人的靠近。
被我强行拒绝的男人震惊地望着我，而我只给予一记冷淡的表情，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干什么这幅表情，奇怪
，为什么你不去找本尊笑？你不是笑得很快乐么？干嘛非要找我这个冒牌货露出这种难看表情，你想让我同情你
还是怎么？”
“你误会了……”敖沧眨眨眼，想再次上前抓我，我太习惯他的架势，所以很轻易躲开，让他扑了个空。
“你！”敖沧怒气冲冲地要过来扯我。
“我不想看到你。”扁嘴心一横，我再一次躲开。
为何要这么执着。
你明明都对他露出那种笑容，对我的执着难道是因为我拥有与他一模一样的长相么。
另一边，敖沧似乎亦十分生气，他拽住我另一只手臂，咬牙切齿地吼道：“你冷静一下好不好，我是去见他，可
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不是不想让你知道，瞒着你是因为我害怕你会胡思乱想！”
“不然呢。”我觉得好笑，“害怕我会乱想就更不应该这么偷偷摸摸！”
敖沧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脸蛋满是狰狞之色，他低下头，瞳孔之中怒火熊熊燃烧，然后，他大声朝我怒吼：“那
你呢，你自己不也是偷偷摸摸出去见玄都！”
“我跟他没什么。”
狠狠抓住我的手臂，敖沧狂笑一声：“真的么？如果真的没什么，那为什么在名莫山庄的时候，他会天天晚上守
在窗外看你，如果真的没什么，他为什么知道你在临界差点受伤死去的时候，会强行突破结界替你解除妖界的咒
文，甚至浪费道行替你续命，如果真的没什么，那他为什么会派那些小妖成天徘徊在东海？！”
面对他说的东西，我惊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怎么，觉得后悔了么，后悔当初没有跟他走了么。”敖沧恶毒地说，“就算封印了你的记忆，你还是会想起来
，果然对你来说玄都还是比较重要吧。”
狠狠甩了甩他的手，我大吼道：“你这是在无理取闹！”
他也开始赌气，话语恶毒得刺人骨髓：“哼，明摆着一副这种受伤的表情，其实你心里是想离开我吧。”
“何须狡辩。”我自然不服，于是冷冷张口，随后讪笑着回头，“敖沧，也不要再说那些推脱之言，你明明很清
楚我不是水华。”
他冷笑，血红眼瞳略过一丝寒意：“是啊，你当然不是。”
这么直白地话语，使得心如同被拧了似的，少顷，我抿唇笑了出来，却是从心底发寒着，就连手指都因为冰冷在
发抖：“我当然不是他，人人当我是水华，然而，人人都知道我不是他。”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忍着火辣辣的眼
眶颤抖着说出这些话的，“所以人们因为他而恨我，因为他而爱我，却不是真的喜欢我这个人，他们只当我是一
个幻影，一个得以情感慰藉的幻影，等到影子的主人出现的时候，影子又该退居幕后，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我一边说，一边在发抖。
见状，他眼神软了下来，想伸手抱我，但被我拒绝了。
然后，我们互不作声，整个房间只有一束小心翼翼跳动的灯火，映在彼此面容上，竟是那样冰冷。
许久，我转身面对着冰冷的将比，微微斜视，视线落在未然灯火的暗黑角落，那里看不见敖沧，心里可以平静一
些。
“当我站在水华面前的时候，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表情面对他，他是拥有一切的人，而我只是代替他
完成他未完成夙愿的创造体，可惜的是，我没能留在天界，而是很丢人的被扔下凡间。”
“我知道。”敖沧停了停，说。
“你知道？”我冷笑，“是，没错，你是知道，所以你才会对我这么好。我在想，如果我不是水华的替身，或许
今天的一切都大为不同了吧。”
敖沧抬头，想说什么。
“那我又算是什么。”我轻声低吼着，像是在骂自己。
“莲，不要这样想，我从来都没有……”
“大概，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接过他的话，我在他反驳之时插去了他的话，“你这几千年等的人不是我，
其实你很明白，所以你一开始那么讨厌我，可当我回复容貌，而你亦知晓水华不再有心的时候，所以，你便拿我
当做替身。”
空气霎时间阒静了，一点声响都没有。
“你真的这么想。”不知过了多久，冷冷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那双强而有力的手狠狠扳过我的下巴，让我不得
不面对那张面若死灰的脸，他的目光甚至比浸泡冬日冰水更冷。
垂下头，我抿唇。
沉默半晌，敖沧突然松开桎梏我的手，冷笑着说：“既然如此，那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不可置信望着敖沧，发现他冰冷的视线毫无情感可言。
“嫌我碍事么？”我忍着心里的战栗，幽幽开口。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可怜的替身。”他重重蔑视我一眼，“怎么，还不肯走？不是抱怨我把你当做替身吗，
还是你自己本来就很想当替身？”
他何时如此强硬地让我走，不，这简直就是驱逐。
狠狠垂下头，因为我不愿去看他们的表情，我还不想再一次被他驱逐。
所以，我丢脸跑开的时候，没有看他。
他并没有追来，而是狠狠的摔上了门，吹灭了屋内的灯火。
门关上了，心也被摔碎了。
碎成一片片，尖锐地再次刺进血肉，刺进灵魂，刺进最伤痛的脆弱角落。
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这样……
沧沧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早就迷失道路的我根本毫不在意前方通向哪里，只知道一个劲儿地朝前走，不管有没有路，我只想往前走。
鲜红的桃花林太灿烂，让我终于不知身处何方。
然而，我依旧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心一阵又一阵地抽痛，强行忍住酸痛的眼泪，我的脚步更加加快，没有丝毫
停留。
脚踏着落花，猛然回头看着空空如也的身后，曾几何时，我曾经任性地对谁说过那些任性的话语，如今却半分说
不出来。
一阵风飘过，吹起片片落花，环绕着阒静的黑夜，缓缓飘散而去，就像谁的眼泪。
等我从怔愣中醒来，有个人已经站在我身后，那抹熟悉的味道传入鼻尖，还有他呼在我颈脖后面的湿濡温气，我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现的，可是很久很久，他都未发一言。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背对着他，问道。
玄都双手轻轻攀住我的肩膀，他站在我身后，轻声说道：“在你迷路的时候，我一直跟在你身后。”
作为唯一一个从小到大对我知根知底的人，尽管我不太喜欢玄都，可我并没有拍掉他放在我肩上的手。
“找我何事。”我问。
“没事，我担心你而已。”他的声音很轻，宛如飘落的翎羽。
我发出几声轻笑，依旧背对着他，说：“担心我什么，我只不过是迷路罢了，等到天亮，我便会找到路回去。”
玄都沉下声音，将下巴轻轻靠在我头脑，他轻轻地说：“万一你找不到呢。”
“怎么可能找不到，”我用俏皮轻快的语气说，“你当你这里当真无边无尽啊？我今天找不到，还有明天，总有
一天我会走出去。”
“那你想去哪儿呢。”玄都的手臂轻轻圈住我的颈子，他依附在我耳边，小心翼翼地问。
尽管早已是泪流满面，尽管我控制不住不断发着抖的身体，尽管眼泪已经沾湿他的手臂，我仍强行控制住自己的
抽泣声，勉强扯出一丝极为难看的笑容，我用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说：“你别以为我没地方去，我人缘没你想得
这么差。”
其实，我真的没有地方可去。
我没有可以归去的地方，我亦没有等着我归去的人，我原来以为我有，可是一个在我还没来得及抓住的时候消失
了，一个生生熄灭了等我归去的灯火。
“如果没地方可去，”玄都隐忍着沉下声音，认真地说，“如果没有地方可去，如果找不到出路，不妨留下来吧
。”
他的声音充满着期盼和恳求。
“当初我无意伤害你。”玄都静静贴在我身后，什么动作也没做，只是静静的贴着，近得几乎都能听见他的心跳
声，“做过的事我不打算抹杀，但我真的无意伤害你，我也曾想过弥补，可……”他停住了，“所以，留下来吧
。”
不觉笑了出来，尽管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
玄都收紧手臂，静静地说：“别这样，别笑了好不好。”
强行挣脱他的桎梏，同时瞥着他们两个，我居然笑了出来，然后无法抑制的悲哀立马倾涌而出，我痛心地摇摇头
，退后几步：“你们都一样。”
你们都一样。
得到本尊之后将我弃之不顾，你玄都是这样，他敖沧也是这样。
你们，都是一样。
完全不相信地嗤笑他现在的表情，殊不知自己的表情更加丑陋，于是我选择逃避，远远地逃开他们，逃到真正属
于我的地方。
然而，我不知道那地方在哪儿。
毫无目的地飞奔在桃花林中，也不知道究竟跑了多久，跑了多远，我觉得自己像一头慌不择路的鹿，根本没有目
的地，只知道到处乱窜，甚至也不愿多看前方。
所以当他迎面接住我，正是我最难堪的时候。
“我等你好久了，莲。”那人微笑着，用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对我说。
第七十三章 水华的拥抱
“等我？”愣愣地望着他，然后猛地退后，胡乱用袖子擦了擦脸。
水华微笑着走进，轻轻抬起袖子，温柔地替我擦干净脸上的泪痕，然后无奈地拍着我的脑袋，用那张与我一模一
样的脸说：“都是不坦率的家伙，偏偏要碰上你这一根筋，居然哭成这样。”
“那又怎样……”我警惕地眨眨眼，“你想干什么。”
他低过头，在我耳边悄悄地说：“要我说我想取走你的心，你可愿意。”
挣扎着却没挣脱出来，我鼓起嘴巴：“当然不愿意。”
不住哂笑一声，水华伸手揉着我头发：“瞧你那小气样，越来越像沧沧那小傲娇，我不就说说而已么，干嘛这么
生气。”他说着说着，突然坏心眼地拧住我的脸，见我疼得哇哇叫，他却嬉笑着说，“不过真如玄儿说的，你真
的很可爱，你看看这鼻子这眼睛，让人忍不住欺负啊。”
好不容易解救出我的脸，我猛地跳到一边，吸吸鼻子，用鼻音还很浓的声音说：“你……你明明和我一模一样！
”
缓缓收回他的手，水华轻轻笑了笑，没说什么，而是静静转过身，仰望着天空，空中点缀着星光，严严密密却只
发出微弱的光，他闭起眼睛，优雅的站在我的眼前，就好像一副离我很远很远的画。
良久，他倏然回首，冲滞住的我弯唇一笑：“傻孩子，不要看着我发呆啊。”
脸一热，好似犯错被抓了现行，我尴尬得眼皮发热，嘴上却依旧为自己辩解着：“我、我哪有看你！”
水华露出淡淡的笑容，仿佛山峦里青色的云烟，他的头发随风飞舞，他的目光再次迎上天空，飘渺而遥远的地方
，我不禁望着眼前的人，熟悉而陌生的，世界上的另一个我，他正踏在残落的花瓣上，留给我一个背影。
“你在看什么。”终于，我问他。
“看天。”
“天有什么好看的，千百年不都是这样么？”我亦顺势望着夜空，看着那片漆黑夜色微微透出的光芒，有一些凄
凉。
“正因为千百年都是一样，所以我才会看着。”他回过头，轻声说道，“你可曾听过这句话，天若有情天亦老？
”
我点头。
“看来老天爷从来没有动过情吧。”他淡淡地说，“可能是因为活得太久，看惯了七情六欲，所以才得学会自我
的超脱，有的人做得到，有的人一辈子也做不到，所以这一生一世都将是劫难，所以，必须得抛弃什么……”
“你……”
“以前我想不明白，所以会过得那样寂寞，我以为是天负我，岂不知是自己负了自己。因为看不开最后的尘劫，
我害怕轮回，害怕永远依托着自己的身份轮回，最后才会让自己分裂出来，创造了你，莲。”
水华的话语飘零在满树桃花飞零的夜里，有些寂寥，有些怅然。
“为什么……要创造出我。”隐隐抿着嘴唇，我终于对上他的眼眸。
他笑了笑，伸手接过似流萤一般的花雨：“因为我不愿面对过去，我需要有一个人为我承担，我很自私，对吧。
”他轻轻回过头，表情是惆怅而温柔的，“所以，在我离开之前，我想跟无辜为我承受这一切的你说一声，对不
起。”
他颀长的背影，让我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孤独的，瘦长的。
心中有些不安，我攥紧手里的东西，上前抓住他的袖子，问：“你……你要离开？”
不知不觉被他轻轻抱住，耳畔继续传来他的低语：“是的，我该回去了。”
“你不是……住在这里么？”
“谁跟你说我住在这里的？”他反问我。
顿了顿，我小声说：“没人说过。”
他摸摸的脑袋，手指微凉，却是让人舒心地温度：“你这个傻孩子……我也是前几天才陪一个朋友来妖界找女儿
的，可惜他事没办成，女儿死活不肯理他，连带着我也气起来，我那朋友便死赖着这里不走，可是我却不能再停
留了。”
找女儿？
这人怎么感觉，似曾相识？
“不过走之前，我想看看你，可惜沧沧太小气了，把你藏得根本连影子都找不到，所以我才叫玄儿帮我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