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绳子——byYO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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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意义的笑,而是很爽朗,清脆,童稚,还带着点撒赖皮的味道。李蒙对我说:我要走了。我说:好。再见。

我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应该是胃空荡荡的才对,我想这是因为晚饭时我吃得太少。

那大男孩用手臂弯着李蒙的脖颈,李蒙拿手推他,这个动作看上去非常天真,简直不象是在拒绝,而是另一种形

式的邀请。他们走到门口,李蒙忽然扭过身来朝我笑了一笑,他站在白而刺眼的吊灯底下,脸色隐隐发青,在光

昏里显得模糊而不真实。他微微咧开嘴,露着小而细密的牙齿,反映出淡蓝色的弱光,他的笑容定格了有十秒钟

,然后才从他的脸上消失掉,我直觉地以为,那个笑,带有强烈的表演意味。

3

我没想到李蒙会来找我,这是一件很突然的事,对我来说。我承认,李蒙的确留给我颇深的印象,比如有时候我

戴上耳机,听到某些熟悉的旧曲子,比如恩雅的

“the sun in the

stream”,我会想起,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见到的一个叫李蒙的男孩,他站在一条白色的河流旁边,目不转

睛地对着迷离的蓝色河水,窥视自己的影子。

但我想我最终会忘记他,就象忘记很多其他别的什么人一样。这种情形在我身上发生过多次,因此我已经习惯。

并且我每天都能见到很多标心立异不同凡响的人,比如流浪画家,羁旅诗人,急需成名的小歌星小演员,那种浓

得化不开的冲击力与震慑力任谁见了也得目瞪口呆。就在昨天的傍晚,我还在学校角落的小树林看到一个有露阴

爱好的男生,一边把玩着阴茎一边大踏步地从我身边走过去,口中念念有词,并且,目中无人地连看我一眼都没

有,毫无疑问我不是他的性感偶象,对此我感到很惭愧。

但事实是李蒙的确找我来了。那是个周末的晚上,同宿舍的群众有女朋友的与女朋友鹊桥相会去了;没女朋友的

也费脑思神地众里寻她千百度去了。只剩下我这个既没有女朋友又懒得去追的孤独青年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后来

我想起一个叫“张力宏”的人名。

张、力、宏,就好象白色的幕布上突然啪啪啪地打出三个黑色的大字,这是一出电影的片名,接下去自然有很多

精彩或不精彩的内容。但“张力宏”三个字后面的内容到底是什么呢?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这个人曾经一度在我

的生活中非常贴近,贴近到差点令我窒息的程度。要不然,在我刚刚收到的信里,这个人也不会用非常推心置腹

的语气对我讲他的浪漫史,并且说,他快要结婚了。

但现在这个人对我已经是陌生地紧。我绞尽脑汁地使劲想也不能记起他的模样。但无论如何,一个优秀的大好青

年要结婚,这意味着又一个幸福、安稳,体现了人类美好追求的家庭诞生了,自然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于是

我很高兴。但同时又联想到自身孑然独处的现状,而未来也似乎是漆黑一团,所以又变得很不高兴,甚至说,变

得很凄凄切切起来,伴随着这种惨淡感受而来的是一种非常古怪而强大的性欲,咆哮而来,我无法遏制,只能毫

无条件地向它妥协。

我的手开始下滑,下滑,……,这时响起了轻微却持久的敲门声。我悲愤地感到这敲门声是多么的不合适宜不够

人道。等我手忙脚乱收拾得象个正人君子一样,拉开门,我看见李蒙站在我面前,脸上露出上次临走时带着的那

种表演性质的微笑。

4

我想那天李蒙肯定只是抱着向我讲述故事的目的来的。开始时他坐着很少说话,而我却在一旁滔滔不绝的搬弄口

舌,而且说得都是一些高深莫测,稀里糊涂的所谓艺术话题。不知为什么,我希望李蒙认为我是一个情趣高雅谈

吐幽默的人,但问题是,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关李蒙何干?

回想起我那天晚上的表现实在令人感到厌烦。我象个真正的行家里手那样地评论音乐、绘画、戏剧和文学,以此

来证明我的见识和学问确是深刻和渊博。我说:我喜欢卢梭的画。因为他总是把老虎画成了软绵绵的温驯之极的

猫。尽管他把老虎画成猫也不妨碍他是个伟大的画家。这一点就非常了不起。我小时候也曾经把老虎画成了猫,

于是别人就说我没有绘画的天赋,生生地断绝了我成为一名伟大画家的可能。现在想想他们怎么可以如此庸俗浅

薄,简直是一种犯罪行为。我说:有了现代舞之后别的舞就可以统统取缔。当务之极先把那些既不是民族舞又不

是芭蕾舞横三竖四别别扭扭却又整日出现在我们电视荧屏尤其是文艺晚会比如春节联欢晚会上的歌曲伴舞,统统

拉出去毙掉算了。我说:艾略特是个了不起的大诗人。他的诗佶屈聱牙十分难以消化。因为佶屈聱牙所以特别的

耐读。尽管耐读你也别指望会读懂。虽然你读不懂你也不能怀疑艾略特的伟大性。后来我声情并貌抑扬顿挫地朗

诵了艾略特《大教堂谋杀案》的某些篇章片断。

…… ……

和平,不是和平的吻

如果你问我的观点

无非是一件补过的衣衫

…… ……

我们拥有的一切都使自己惊骇

我们怪异的阴影,我们灵魂的慌悚

…… ……

在我口吐莲花唾沫横飞的时候,李蒙静静地坐在我面前,双手捧着一杯LIPTON红茶。一边的嘴角微微往上一挑,

露出一个纤巧的,含义不祥的笑涡。忽然他截断我的话,他说:你为什么不写小说?如果你写小说,我倒可以提

供素材给你。他这句话就象是从黑暗的阴影里冲出来一个人,直直地撞在我身上,撞到我张口气喘胸部发闷。

但,我为什么要写小说?就因为我是个混日子的中文系学生?但,我为什么不写小说?如果李蒙希望我把他的故

事写成小说地话。而事实是,我确实,一直地在写作。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有文学才能。可我在写。只为我自己写

。写了很多关于自己的故事。它们最终的结局是被我撕毁。

李蒙说:你写小说吧。

李蒙说:你愿不愿意听我讲个故事。

李蒙穿着黑色的仔裤和黑色的紧身恤,皮肤惊人的惨白,微微透明,我依稀看见他胳膊上粉红色和蓝色的毛细血

管。从他手中的杯子里袅袅地蒸上来一股白雾,阻隔在我与他之间,雾越来越大,浓厚地象是来自万里之遥的茫

茫云海,蒙上了我的眼睛,终于我看不见任何人,也看不见我自己。

我说:好。

我发觉,我唯一能对李蒙说的话,就是:好——。

于是李蒙就开始讲起了他的故事。我盯着他的眼,我从没见到这么丰富多变的眼睛,瞳孔的放大或缩小,颜色随

着叙述的内容和语气变化而变化,漆黑,淡褐,最终成为一种神秘的无限透明的水蓝色,这就象是一种背景,宽

广得无边无际,处在最中央的,是一个脆弱的但又异常明亮的小白点,笔直地刺进我的眼,我的瞳孔眯成了一条

细若游丝的线。他脸上的肌肉只是在轻微地起伏运动,始终是做梦一般迷惑不解的表情,可你能从微弱的变化之

中读出许多隐藏着的潜台词;他的声调有点低哑,但极富有穿透力。总之,他象一个真正卓越的演员一样,只通

过为数不多的小幅度的表情与肢体动作就把观众给征服煽动了起来。

这个故事是他幼年时发生的一些事情。当然这是他自己的说法。最初时我还是游离在他的故事以外,也就是说,

我对他的故事并不认同,但他的叙述或者说表演技巧很快就弥补了这一点,使我无法自拔地沉溺进去,就象跌落

到深潭里,黑色的冰水湮过了我的头顶,而李蒙的声音是我唯一可以抓得住的稻草。我只有,死命地,扼住它,

就象扼住我自己的喉咙一样。

那是个残暴的血戾故事,一幕幕的画面掀过去,好象一张张白色的纸蓦得染成了深得不见底子的红色,滴滴嗒嗒

地往下淋着水。而我害怕红色。真得害怕……害怕。

于是我感到心惊肉跳起来,并且不可遏制地长叹了一口气。李蒙停下他的故事,对我说,你累了。我发觉我真得

是精疲力尽。而李蒙还是一副精神亢奋不知疲倦的样子,脸上升起来因为激动而产生的淡淡红晕。他向我微笑着

,我主观地认为那是一种非常心满意足的微笑,然后说,下次再接着对你讲吧。他拿起杯子喝茶,姿式很优雅,

喝得很慢,声音很轻,他的小手指翘着,一根修长漂亮的手指,我只在英国演员丹尼尔。戴路易斯的大幅照片中

看见过,也是同样苍白,纤细,匀称,稀疏得点缀着黑色汗毛的手指。我忽然有一种将那手指牢牢攥在手心里的

想法,这种念头象匹野兽一样嗵嗵地撞着我的胸口,发出那么惊天动地的巨响,我只奇怪李蒙怎么会听不见。我

知道这种念头无比荒唐,我只得将两手紧紧地纠缠在一起,手指绞着手指,再也不放开。后来李蒙好象忽然感到

了什么似的,立刻将小手指放了下来。我感到我的心就象断了线的风筝,“嘣”地一声响,冲出我的胸膛,然后

无力地随风飘向渺茫的一抹灰白色的天空,跌跌撞撞,再也找不到方向。

附录: 李蒙所讲的故事(1) (第一人称叙述)

我出生的那个地方到处都生长着无边无际的棉花。那是在乡下,从我家后门出去就是一片水沼,有脏兮兮的白鹅

在游来游去,还有光着屁股的小孩子在戏水,也象一群鹅,皮肤晒得黝黑,油油地放着光。我经常躲在田地里,

那时我还矮得很,棉花比我还高,叶子很宽,很大,绿地刺人的眼睛,从茎蔓上会掉下来一只只的虫子

——叫做棉铃虫,是棉花的大克星。我会用脚把它们碾在土里,黄色的泥土滋滋地漫过我的腿缝,我的脚趾湿腻

腻地发黏,虫子变成了一团黑色的脓水粘在我的脚上,风从我的发梢间忽忽地吹过去,我感到快乐无比。我躺在

棉花田里,从遮遮掩掩的枝叶间望出去,总是零零碎碎四分五裂的一片瓦青色的天空,很静,忽然惊起来一只鸟

,扑楞楞地从地里窜出来,在我的头顶扇动着惶恐不安的翅膀,一团弯曲,新鲜的,灰黄色粪便落在我的鼻梁上

,散发出象青草一样又腥又湿的气味。我眯着眼睛,我觉得棉花是如此的高大茁壮,象原始森林一样耸入云天,

盘络绞缠在一起——那以后我再也没过棉花,在我的印象里,它始终都是翠绿的,泼辣辣的,一蓬蓬地生长着,

湮没过我的头颅。

但无论我在棉花地里躺多久,从早到晚,辗死了很多虫子,惊起来很多鸟,零零碎碎的天空最终昏暗下来,我就

必须得回家去。我知道在家里,有我的父亲,母亲,一只猫,和一群鸡,发出各种各样的声响。

我父亲和母亲都是乡下人。在我躺在棉花地或者回到家的时候,他们总在兴致勃勃,没完没了地争吵,吵来吵去

都是大同小异的内容,似乎他们从来不知道去陈出新的道理,不仅是我,就连猫和那一群鸡听了也会止不住地打

瞌睡。

我父亲总是这样詈骂道:你这到处扰骚卖浪的臭婊子!

我母亲总是千篇一律地回骂过去:你这恁本事没有没用的狗鸡巴日出来的东西!亏你裆里还长着一套家伙,你也

还算是个男人?!

然后我父亲发了疯似地打我母亲,我父亲干枯瘦小,可打起我母亲来却力大无比,我母亲披着头发四处逃窜,她

穿着色彩鲜艳的花布棉袄,跑起来象是一匹在风中漫卷飘舞的绸子,煞是好看。我母亲不哭,我母亲牙齿咬得嗝

嗝响,我母亲的牙齿很白而且整齐结实。后来我父亲揪住我母亲的头发,他象揪着一团麻线或者稻草似的,一直

拖到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我父亲抓住她的头发很卖力气地一下一下地往树上撞,撞得真响呀,满院子都是噗嗵噗

嗵的声音,挤挤挨挨四处萦绕,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鸡群和猫都开始躁动起来,咔嗒咔嗒,吱哩吱哩地吵嚷不

休,慢慢地槐树变成了油汪汪的洋红色,象廉价水果糖一样饱含杂质的半透明,腥不啦叽甜不丝丝的,猫精神抖

擞地在院子里腾挪跳跃,围着老槐树,绕来绕去地转圈子,后来它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踱步过去,伸出爪子去

触摸那些又粘又湿的血块,然后对着美丽的象海藻一样橙红色阳光,诧异地歪着头,聚精会神地研究那高举起来

的小爪子,红彤彤的象个绒绒的毛线球,它高兴地呼噜呼噜笑将起来。我走过去,抱起猫,抓着它那只红爪子在

我父亲干瘦而肮脏,努力工作着的后背上狠狠地挠了一下,挠出五道彩虹一样的伤痕。我父亲转过身来,我说,

别打了,我父亲咝溜咝溜笑起来,象铁片刮搪瓷脸盆一样嘎嘎的令人难过。我父亲把手伸过来,一直伸到我又细

又长象草茎般的脖子上,他的手臂骨骼突出青筋暴跳。他抓住我的衣领子,一下子就把我拎起来,我不明白他哪

来的这么大的力气,或者说我不明白我怎么轻得跟纸片儿跟羽毛似的。我吊在空中,双脚在空中迎风摇摆,就象

老榆树上飘来荡去的

“吊死鬼”虫子,我不禁舔舔裂成一道一道血口的嘴唇,懵懵懂懂的微笑着。我感到我一直在往上升,往上升,

最后,我知道,我的头碰着那个又白又胖面目浮肿的太阳了,碰得我又热又辣眼冒金星,眼泪劈哩啪啦往下落。

我听见我父亲的声音刮刮直响:他是谁的崽?哪个鳖孙子日出来的货?

我悬挂在空中,俯视着我母亲劈叉着腿站在我父亲面前,披头散发,污血从脑门子一直往下流,染红了白花花的

乳房和肚皮。她格楞格楞地咬着牙说:

操你妈的有血性你就摔死他!你个没好没歹没血性只会跟老娘歪歪叽叽的狗日的货!你不摔死他算操你妈的没长

鸡巴!

后来我就从空中摔了下来,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四脚朝天,我父亲撅着狭小干瘦的屁股,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

象只老丧狗似的哈哈悲伧干嚎起来。

过了一段时间,我父亲和村里别的一些人被公社抽去兴修水利建大渠去了。家里一下子变得无声无息起来,安静

得令人疑惑,仿佛走错了门,或者我依然躺在棉花地里,软绵绵的虫子落在我身上,挟在我的两个手指间,挤成

一滩黑色的混浊脓水。连那群鸡和那只猫都开始无精打彩起来,恹恹地在墙根卧着,晒着太阳,迷离地打着瞌睡

那、天、晚、上…… ……

那天晚上我很早就上炕了,半夜时我被一阵肚痛给弄醒了,我蹑手蹑脚地开门出去。在厕所蹲下去,仰着头看那

天空里的明明烁烁的星星,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它们很象我。忽然我听到屋门吱扭响了一下,很快,在干干净净

的月光里,我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象平地里刮起一阵风似的忽悠飘过去,我揉揉眼睛,再看时,却什么也没有

。我睡眼朦惺迷迷糊糊地往屋子里走,推门,门却闩上了。我小声说:娘——娘——。可没人答应。我听见从门

缝里曲里拐弯地钻出来一种呼啦呼啦扑腾扑腾的声音,象条红色的赤练蛇,轻车熟路地游进我的耳朵眼里,然后

在我的身体里一窜一窜地横冲直撞。不知是谁,哑着嗓子,痛苦的,粗声粗气地喘,像我吃水果糖一样吧唧吧唧

的咂咂声,像村里爆米花的二老汉拉风箱的声音——呼哧呼、呼哧呼,蓝英英的小火苗从艳艳的煤烬上一扭一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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