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绳子——byYOYO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7-16

看《品花宝鉴》《金瓶梅》《三言二拍》等等这些书(如果没有我借给你),你就会发现,自古伶人就是某些男

性玩弄的对象,但大多数伶人只是被淫威所迫才与其发生性行为,也就是说,在他的本质里,他并不是同性恋者

。由此看来,这部片给观众的解释实在太薄弱太可笑,“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么荒诞不经的铺垫,怎么可

能让人相信呢?

问题二:程蝶衣对段小楼的爱慕到底是何性质?

李蒙说:程蝶衣当然无比专情,仅这一点也比许多红尘男女强得多。这是一种精神恋爱——当然是精神恋爱,一

种艺术化了的感情,是台上锣鼓笙歌翻云覆雨的沿续。

我说:从影片中看的确是这样,好象程蝶衣对段小楼的感情是一种很“神圣化”了的东西。程蝶衣口口声声说得

是什么?

——他与段小楼是舞台搭档,从小师傅就说过谁也离不得谁——没了姬怎成霸王,没了霸王姬怎生活?所以依据

程蝶衣的观点来看,他之所以要死追死撵着段小楼不放,完全是处于艺术上的考虑,这一点真令人敬佩,整个儿

一个为艺术而牺牲的典型呀!尽管如此我也不承认这是一种什么精神恋爱。我敢打包票,程段二人必有肉休接触

,虽然影片含糊其词遮遮掩掩,但这点勿庸置疑。否则段小楼简直没理由在程蝶衣面前步步退让百般小心休贴入

微,为此还不惜扇了她媳妇个大耳光子……

这时李蒙急忙忙地插进话来:这怎么不是一种精神恋爱?我不觉得程蝶衣跟段小楼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紧接着说到:我也没说他们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呀,即便是躺到了同一张床上也是理所应当,难道只

许异性恋者ⅩⅩ,就不许同性恋者ⅩⅩ吗?我非常下流地用了两个脏字眼说,李蒙的脸迅速得红了一下。

我忽然不能自已地变得悲愤起来:这些都是编导给程蝶衣制造的一些理由、借口!

李蒙说:凡事就该有它的理由。

我说:不见得每件事就都有它自己的原因理由。

李蒙说:肯定得有个说法。毛主席说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任何事物都有它的原因和道

理。否则,好端端的一个男孩子,他怎么就变成了同性恋!

我说:没什么说法,他、就、该,是个同性恋,有什么办法?照你这么说,公鸡为什么打鸣,母鸡为什么下蛋,

你倒给我个原因、理由、说法……

李蒙终于气急败坏起来。够了!够了!他嘶哑地朝我怒喝道,带着一种面红耳赤的狼狈,我不明白他狼狈什么,

我说得是程蝶衣,又不是他。一拧身,李蒙急冲冲地自个往前走了,大概是气昏了头,所以还迷迷糊糊地撞着了

好几个妇女和儿童,连声对不起都没说。

难道李蒙生气了?他不再理我了吗?

想到这儿我忽然变得很紧张,这种紧张简直没什么道理,古人说老婆如衣裳,其实朋友还不如件衣裳,有就有,

没有也什么大不了,我一直就是这样想也这样做的。可那会儿我心软得禁不起一点点刺激,我感到后悔,我为什

么要惹李蒙不痛快,跟他抬什么杠?我讨厌自己这张口吐白沫滔滔不绝的嘴巴。

我很死乞白赖地追上去,我看见李蒙脸上有一种既高傲又绝望的表情。我说:生什么气呀,跟小孩似的,一点都

不经闹。算我错了行不行?行不行?我满脸堆起来哄人的谄笑,因为很少做这个表情,所以有些生硬,估计一定

非常难看,而且滑稽,要不然李蒙怎么就憋不住地咧开笑了嘴呢?李蒙非常懂事地说:对不起,刚才我不该生气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好了,什么也不说了。

我对李蒙说:这才象个好孩子嘛!

李蒙白了我一眼。他虽然满脸是释然的微笑,可我还是能看见,笑容后面,隐隐约约浮动着的,一抹灰色的悲哀

而我的悲哀,却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底里。

我们俩傻呼呼地站在人行道上。此时是傍晚时分,红日西沉,倦鸟归巢,下了班的人们也迫不及待地往家赶,一

排排闪着银光的自行车,象潮水,更形象点说,象满天盖地的大蝗虫一样,叮铃叮铃地飞过来。而马路对过的著

名的广场上,一伙子人,高高矮矮,胖胖瘦瘦,花枝招展或者衣装朴素,一根一根地戳在那儿,看着用烈士鲜血

染红的庄严国旗,宝刀未老,意犹未尽地慢慢蹭下来。

我百无聊赖地对李蒙说:准备干点什么?

李蒙迷茫地使劲咬着下嘴唇,不一会儿就咬得湛红湛红,红得要滴下血来。

后来他说:不如到我住的地方去坐坐吧。

6

北京有很多铅灰色的小胡同,就象是一些弯弯曲曲复杂多变的肠子,一根一根地盘结着,自卑地缩成一团,躲在

城市的身体深处,舔着手指,自嗟自叹地回忆着往昔的狰嵘岁月。而那些不断延伸的,年轻的,自大的,闪闪发

光的摩天大厦,则是这座城市的虚荣外衣。

我跟着李蒙钻进一条狭窄逼仄的胡同,铛铛乱响的三轮车趔趄着直冲过来,吱吱扭扭的自行车在我们身后清脆而

嘹亮得唱着歌,而面无表情的人们歪歪斜斜地跟我们擦肩而过,他们身体的热量和嘴里哈出来的气息都毫无顾忌

地喷在我们的脸上,然后与我们的味道溶化在一起。

从一个门进去,零零落落矮小的屋子,公用的水龙头哗哗地流着水,围着趿着拖鞋洗菜淘米的男女,树与树之间

拉起绳子来,印着大朵大朵红花的艳丽床单嘀嘀嗒嗒地挂在上面,已经晾干的衣服则随风摇来荡去,心急火燎地

埋怨着为什么还没有人把它收进去。

弯腰,床单的水滴在我的背上,就象中了暗器,嗖嗖的一凉,麻痒痒的感觉象石子落在湖面上,惊起一圈一圈变

幻不定的水波。一只带着蕾丝花边的黑色乳罩游游移移地掠到我脸上,仿佛在心有邪念地诱惑我。

往里走,很多时候我认为应该到了这大杂院的尽头,可跟随着李蒙的脚步,不知在哪个空缺处灵活地一钻,然后

又是一片混乱而敞亮的天。宇宙是没边没沿的,可我们活的这个世界有,我们的生命也界限分明,森然,一丝不

苟,最终,李蒙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我说:到了。他脸上带着一种胜利而炫耀的微笑,他说:

你不觉得这地方别有洞天?

别有洞天?世外桃源又能怎样?不还是让一个心怀鬼胎的无聊分子给窥破,然后遗香或者遗臭了万年?

我环视四周,毫无疑问这是院子的最尽头,就象一把长勺子,顺着勺柄走进来,然后到了这个椭圆形的小小的勺

头。它粗暴而坚决地将外面的喧器和吵闹截然分成两部分,卓然而清高,落落寡欢地孑然独立。

一间小平房,绿色的房门上油漆斑斑驳驳,门口有一棵石榴树,细细的一枝,同样细细的疏疏落落的叶子,淡淡

的金色阳光穿巡在枝叶间,隐隐约约地浮动着千百只眯缝着的,狭长的眼睛。一只黑褐色的鸽子,象睡过了头,

昏昏噩噩地在树底下转来转去,咕咕咕,咕咕咕,它寂寞地自说自话,似乎满腹都是疑问,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只是那么一目了然的一间小房子,朝西面的墙上有一扇窗,一轮扁扁的夕阳依依不舍地挂在窗前,似乎对着不分

好歹的人间还充满了无限留恋。地上全铺着席子,用芦苇的尸体编就而成,黄黄的一丝一丝的杆儿,踏上去沙沙

地响。靠墙的地上放着一张很大的席梦思床垫,很大,差不多占了这房子的一半面积,它坦荡无垠地张着松软无

力的臂膀,使人有一种要扑进它怀抱,然后打两个滚的冲动。四处零零碎碎地堆着乱七八糟的唱片、书籍,大大

小小古龙水瓶子按捺不住地发出幽幽浮动的黯香。本来我以为李蒙的住处总会挂着很多画,就象我认识的一些学

画画的朋友,因为没人给开展览会,索性把自己的房子花花绿绿地挂了个满墙,也是种自怜自爱的心理安慰,可

这墙上一张画也没有,在墙角堆着一堆画(框),一个铁皮小桶里泡着林立的画笔。另一面墙上垂下来一件腥红

色的长长的饰物,盘络交错,繁杂旁结,图案好似很抽象,再仔细看,又觉得熟悉不过。我踢掉鞋,凑过去,拿

在手里细细端祥,原来那只是用红色的绳子编结而成,沉甸甸的,不知绳子用了什么染剂,掉色掉的厉害,沾了

我一手的红颜色,我不停地搓着手。

李蒙站在我身边,说:喜欢吗?

我说:很别致,很好看。

很好看?

李蒙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了我一眼,然后更加奇怪地大笑起来,不知什么时候他已脱去了衬衣和牛仔裤,穿着黑

色的背心和宽松的短裤,他很瘦,象模特一样生极盎然、充满光泽的瘦削,直而尖的鼻梁上沁着密集的粉红色的

汗珠,天的确很热,我感到我也在止不住地冒

汗,从里到外,溻湿了我的内衣和T恤,粘粘地附着在我身上,这使我浑身不自在起来。李蒙朝我有点神经质地大

笑着,露着整整齐齐,雪白的牙齿,而我一向就无比羡慕有一口好牙齿的人,古人常说颜颜皓齿,虽然说得很好

,可毕竟抽象地紧,不如看一口实实在在的牙齿来的直观,而李蒙的牙齿很小,两侧各有一颗尖牙,象只不羁的

小兽,妖娆,妩媚,但又野性难驯。

李蒙说:我可不觉得它好看。

接着他又说:它不可能好看。

他的这些话都没头没绪,听上去很费解。我倒退了几步,后来我猛然觉得,这原来是一个“双喜”的图案。很大

的“喜”

字,红惨惨的,庄严,肃穆,一本正经地喜庆着,象中国所有的婚宴庆典,在沸反盈天的快乐后面,总隐藏着巨

大的令人不安的阴影,深深的寂寞,悠长的悲哀,随时都有可能冲出来,将一切装饰外衣撕得粉碎。

我问:这是你编的?

李蒙说:嗯——,你知道吗,编这个东西只用一根,一根绳子就足够了。什么都不需要,只要有一根绳子,自力

更生自给自足,……,一根绳子就是一个完整的,秩序的,井井有条的,世界。

他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嘻嘻笑起来。发神经呀,胡说什么?我不由自主地伸手去触摸他软得象丝线一样长长

的淡赭色头发,他灵活地一扭头,轻轻巧巧地躲开,几缕头发拂过我的手指,星星点点的痛痒,甩也甩不掉的,

象蜘蛛吐出来的丝。

然后李蒙就不笑了,双手抱在胸前,满脸严肃的表情,这个神情就象是小孩子在模仿大人的动作,天真,幼稚,

但却非常认真,只有在未曾被时世污染过的儿童身上才能找到那种纯粹的认真。

7

李蒙说:

有一回,大概是两三年以前,我到大西北一带,一个人,写生,四处游荡,后来到了一个,我记不起叫什么名字

的村庄,那地方长满了枣树,椭圆形的绿叶子,枣子也是椭圆形的,一群衣衫尴缕的脏乎乎的小孩劈劈啪啪地用

长竹竿抽打着枣树,一束一束折筋断骨的枝叶落下来,脚下是松软的,很厚很厚的黄土,没有风的时候也飘浮着

,一颗一颗地嵌在空气中,你伸手去抓,它乖巧地钻进你的手心,然后化成齑末。突然那群小孩就唿啦全散掉了

,从枣林深处慢慢走出来一个女人。远远看,她似乎很年轻,很瘦,身材笔直,到近了我才发现原来她已经很老

很老了,满脸是深深的皱纹,只有眼睛依然年轻,黑,亮,看不见底。她一直朝我走来,惊起细细碎碎的尘土,

然后站在我面前,——没什么表情,象对待老熟人一样的平淡,对我说:回家去坐吧。我总觉得我认识她。她也

认识我。在某个未知的年代里我们之间应该有点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对她说:好。

走进村,全是一模一样的灰砖瓦房,一色的门檐,高高的门坎,黑色的大门,青色的屋脊象野兽的骨骼突出的背

。可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领着我,轻车熟路地在一家大门前停下来。那女人淡漠地对我说:看来你还没全忘记。

忘记什么?没忘记什么?

女人的话令我费解,直到现在我仍然弄不清楚。

我进屋,上炕,一种长途跋涉到达目的地后的松驰和疲惫一下子席卷了我,我歪在炕上,原始的,心无羁绊地,

酣睡过去。沉沉的睡,一个梦也没有。

后来我醒过来,外面是漆漆的黑夜,屋子里亮起昏昏暗暗的灯。我听见有一种嗤啦嗤啦的声音,我循着声音走出

去,在一间很大很宽的房子里,我看见那女人正坐在地上,确切说,她坐在一大堆红色绳子中间,手指灵活,忙

忙碌碌地运动着,象蜘蛛在做网,或者一只蚕在做茧,密不透风的,茧。

我说:你在干什么?

她抬头看了看我:我不是这样干了许多年了吗?让我想想看,有多久了,……,比枣树上的叶子还稠,到今天晚

上就是五十年了,你忘了?五十年前的晚上,我被一顶花轿抬到这所房子来,锁呐叮叮铛铛地乱响,我一个人对

着天地祖先的牌坊插葱似地乱拜,为什么一个人?我男人还没等我过门就得了伤寒死了。可死了又怎地?好女怎

能嫁二夫?我就是死也要死到这房子里来,是不是这个理儿?那时节十里八乡谁不知道有个自愿守活寡的贞妇?

这些你都忘了?

我说:我是谁?

她诧异地瞪了我一眼:你就是你呗!

后来她兴高彩烈地向我招手,你过来,瞧我编的这个喜字好不好看,编了这五十多年,每天夜里都编这劳什子,

只有今天夜里编的最好看,你说是不是?我说:是很好看。很好看。她抓过我的手——她的手坚硬、粗糙、冰冷

,兴致勃勃地对我说:你都忘了怎么编吧?你来试试、试试呀!后来我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编绳结,我们非常高兴

地编着,敏捷,麻利,熟练,而且忘我,我注意到她穿着一身大红绣花的衣裤,象是在衣框里放得久了,散发出

一种淡淡的潮湿的霉味,我觉得她非常非常得漂亮,在灯光下,她的脸平整而光滑,没有一丝皱褶,她就象一个

没有年龄的女人,即象少女,又象个老妇人,可都没什么分别。

我们编完那个绳结,把它高高地悬挂在墙上,它摇摇晃晃地垂着,缨络丝丝缕缕地绞缠在一起。

女人忽然小声说:这一切值得吗?

我问:什么?女人摇头。

累了。睡吧。她说。

第二天,没有鸡叫,天空还是径自大模大样地发了白。我准备向那女人告别,看见她静静躺在一张狭小的床上,

——,脸上是心平气和的笑容,我碰碰她的脸,冰冷而毫无反应。

她死了。

我站在她床前呆了半晌,后来我走了。低着头,走到大门口,撞在什么东西上,抬头,不知什么时候,那绳结被

挂在大门上,早晨的阳光象一把刀子,将绳子一点一点地肢解开,最后成了水晶一样无限透明,而且开始融化起

来,象海洋深处那些软体动物,瘫软,一截一截地落下来,变成红色的液体。

李蒙非常认真地向我讲这个故事,但无论如何这个故事太过随意而且戏剧性太强,我甚至觉得颇象第五代导演的

某些表现中国旧民俗或者旧习俗的电影,离真实只有一步之遥,但又永远泾渭分明,如油和水,没有结合在一起

的可能;但同时也并不荒诞,似乎也有根有据理由确凿,好象跟真似的。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就象夹缝中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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