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将一只沾满了血的瓷瓶递交到我的手里，声音却很温柔，“服下……解药……”
“大哥……”我接过了解药，碰触到他那双满是血污的手时，感觉出他的冰冷。
身体几乎没什么温度，我知道，刚才在外面的时候，他必定又发作了……
盘龙寨后山那一座座坟墓，就是他每次发作后留下的抹灭不去的证据。
对外人，我们都说，大哥痛恨那些七大门派的走狗，所以将他们凌虐致死，但是全山寨只有我和追心知道，大哥
实际上……
有时候，他会恍恍惚惚，全然不知自己做出了多么血腥可怕的事情，就好像没有什么意识，仿佛还在睡眠，尽管
他依旧能说话，能开口，能思考，能走动，可是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让人无法感觉到他的存在。
直到他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手……
我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一旁同样愣住的海鸣，“海鸣，把他们都带走，我有事情要和大哥说……”
“可是……”海鸣似乎有些不放心，但是他思索了一会儿后，还是按照我的吩咐，上前来将我床边的左貂扛在了
肩膀上，又伸手拉起了风南声和洛小秋。
当他们迟疑的离去之后，我这才看向了站在我的身边，一动都没动过的人。
“大哥，你是不是又发作了？”我问道，他的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看向了自己的血手，“我也不知道……但是
我是真的恨那个混蛋，心里就想折磨死他！所以，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又走了神，还是……”
“不要说了，大哥……过来吧……”我拉住了这个处于迷茫和混乱中的人，他望了我一眼，便嗅了下鼻子，紧紧
抱住了我。
这是一个仪式，每次大哥出手之后，都需要有人像我这样安慰他，“没事了，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什么也没做…
…那个人不是你杀的……”
每一次这样做过后，大哥的心情就会变得平和下来，他说过，这可能和我那个能够治愈伤口的能力有关，我的力
量不但可以治愈外伤，连带着他心底的伤也能治愈起来。
真是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
只是这一次，大哥似乎并未完全的镇定下来，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有那么一点颤抖，像是在害怕什么。
“卿笙，我感觉……体内那股暴虐之气越来越明显……”他难得虚弱的说着。
“不会，大哥，不会的……我会帮助你，我会帮你压着那股魔气……你什么都不要想！”我像是在哄着一个孩子
，每一次都是这样，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任由我抱着，靠着……
只是现在的他，比在山寨的时候放开了许多，过去只要抱一小会儿，等他那股气完全压抑下来后，他就会猛地推
开我，并且冷言警告我不准说出去。
而现在，他的呼吸平缓下来后，却并没有立即松开我，却在我的身后将那药瓶打开，把里面的解药倒出，然后强
行塞到我的嘴里，再用他的唇堵住我的嘴。
“唔……”我有些惊讶的看着他，他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唇舌之间的纠缠，让我忍不住的红了脸，感到一阵羞
愧。
“哼……”他忽然淡淡一笑，松开我，站了起来，将那药瓶丢在了我的被褥上，“追心说要一日服下一粒，记得
按时吃药！”
说完之后，他转过身去，有些不太自然的抓了抓后脑，“好了，该把那群晕过去的小子们叫醒开船了！不然我们
会被天虚宫那帮混蛋追上的！”
“大哥！”我没有任何理由，但却唤住了他，他没有转过身，但却稍稍的沉默了片刻。
“卿笙，现在你什么也不要想，安心养身体就行……”最后，他如是说道，便走了出去。
我望着他离去，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淡淡的伤感。
像是已经可以理解当年的柯子扬站在他空荡荡的门口的感受，那个人，永远都不会正眼看着我，哪怕他明明已经
动了心，他也会不自然的躲闪。
因为，在他的心底，始终还有一个让他无法忘记的人在等着他。那个人，是我永远都无法战胜的。
所以，卿笙，你要的，不能太多……也不能太贪婪……
解药的效果的确不错，不过连续服下了两三天，我的身体已经可以缓缓的挪动，并且运气时也没有过去那种疼痛
感。
难得大师兄在临死前肯说出实话，虽然他一定是很不乐意说出来的。
对于那一天大哥在甲板上到此怎么处置了大师兄，所有的人都保持了缄默，仿佛那是一场集体做的噩梦。
只是大伙儿对大哥似乎越来越畏惧了，大哥所到之处，必定是鸦雀无声，没有人敢开口说话。
而相反，当我出现在甲板上时，那群小子就像是憋屈坏了，一起涌到我身边来，向我诉苦抱怨。
“二当家，这几天船上都没有盐巴啦，做出来的菜真是……”
“二当家，船舱侧面好像受了些损，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的水就会时涌进来啊！”
“二当家，你看桅杆都快断了，这船怕是不能再呆下去了，你倒是劝劝大当家，我们弃船上岸吧！”
没有盐巴，据小秋说，是因为那天大哥把所有的盐都拿去泼洒在大师兄身上了。
船舱受损，那是大哥那一巴掌把大师兄摔出去时造成的。
桅杆快断裂，据说也是大哥将大师兄绑在了那上面而造成……
“你们够了没？二当家身体还没完全复原，一个个聒噪的像个娘儿们一样！不嫌烦呐！”海鸣在我的身边冲着大
伙儿一瞪眼，那群小子便乐呵呵的笑着退下，“哈，我们不是不能适应二当家不在的日子么？二当家现在终于恢
复了，兄弟们当然要好好套套近乎……”
他们抱歉的笑着，我只得叹了口气，和我套近乎，套的全是这些家常琐碎么？
“我，我去问问大当家何时准备下船……”我无奈的转过身去，朝上看了一眼，大哥今早就一直站在船的主杆上
，远眺着，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我走到了主杆之下，微微抬起头，觉得天上有团阴云渐渐笼罩过来了，而大哥的脸色，比那阴云更加的阴暗。
“卿笙！让大家准备好家伙！”大哥忽然喝道，这一声用足了力气，基本上全船都能听见，根本不需要我去通知
。
大伙儿刚才还在说说笑笑，听见大哥这么一声吼之后，纷纷放下了手中的事，站直了腰板，跟着大哥朝远方看过
去。
苍穹之下，水面泛着波涛，变得皱皱巴巴，灰暗的颜色几乎让人分不清水和天的界限。
大江之上，依稀有不少黑点，在那江面上密密麻麻的排列着，划分出水天交线，也堵住了我们的去路。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但光是从这声势看来，必定是要为难我们一番。
大伙儿动作利索的取了刀剑，还有些兄弟下了甲板，前往船舱里抱出了火药，做好一切应战的准备。
我站在主杆之侧，静静的观望着远方，感受着那即将到来的暴风雨，手心里俨然一把冷汗。
第六十三章
近了，近了，波涛之声也越发的激烈，猛烈的拍打在船舷上，让这只宽大的船在水面上晃动着。
黑点也逐渐变大，变清晰，那是一艘艘身型比我们这只战船略小的船只，可是他们的数量却多的一时半会儿数不
过来。
“戚墨弦，交出洛小秋！”还未靠近，那边的船上就传来了一声平稳的，雄厚的嗓音。
那人的声音像是平静的湖面一样，不带任何波澜，只是听见之后，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扫荡过我们整个船身，那是
一股气流的感觉。
大哥原本站在主杆上，此时却忽然跳跃下来，稳稳的落在甲板上，整个船面都随之一震，一股气流又顺着逆转了
回去，将周围的浪花推开了好几米。
“大哥，那是……”我有些焦急，光是听这么一声，便可以明白来者是什么人。
虽然我从来没见过对方，但是那人的威名远扬，虽然身居武林第二，他的一声令下，足以和传说中的神子相比较
。
那人便是现在的武林盟主，洛小秋的师父，天虚宫的掌门，重烈真人。
“你们小心些，千万不要和那家伙正面相对！”大哥叮嘱道，手却紧紧握住了他腰间的剑柄。
我从来没见过大哥露出如此认真的神色，仿佛现在面对的是一个棘手的敌人，更或者说，是一个魔鬼。
哪怕对方的实力屈居在他之下……
“大当家的，如果连重烈真人都在这里的话，我想其他几个门派应该也差不多都来了！”海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
在了我的身边，眺望着远方，眉头紧锁着，“真该死，肯定是秋无音那个女人算好我们会出现在这里，才让他们
在这江面上封锁去路，等着我们！”
秋无音的确好算计，或者说她全然知道我们的动向，以及我们的盘算。
这里水流稍急，两边江面虽然宽，却都挨着笔直的峭壁，基本上无法攀岩。
一旦进入对方的领域之中，我们几乎无处可躲，犹如砧板上的肉，任由他们鱼肉。
“抛锚！稳住船身！”我转向船舱，如果再这么缓缓前进，我们一定会和对方撞上，并且被他们包围起来。
这种时候，其实像我这样的，也只能在船上静静等待，等待战斗的结束。
而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在他们战斗的时候，保护好这艘船，以及留在船上的人，和我自己本身。
盘龙寨里有四名兄弟是江湖前十之列的，对方来的，却有至少五名，而且就算重烈真人只是江湖第二，那也不过
是按照他平日武功路数得来的结果。
如果只是单独打斗，重烈真人或许的确差了大哥那么一招半式，可是大哥说过，重烈真人身怀绝技，他有一招邪
门之术，若是中招，那就彻底无法翻身了。
所以大哥才一直不敢大意向天虚宫挑衅，可见他对重烈真人有多么的忌讳。
“戚墨弦，念在你我相交一场的情分上，只要你交出洛小秋，并且保证再也不过问有关神子的事情，今日我就放
你一马，让你和你的兄弟离去！”
我们看不见重烈真人的身影，但是却能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原来他和大哥还有过些交情，或许是因
为神子，而现在的相互仇视，也是因为神子。
他们到底将神子怎么处置了呢？为什么大哥寻找了多年也依旧找不到，甚至连尸体都没有……
“哼！重烈，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把昊冬还给我，否则的话，别怪我不客气！”大哥冷冷的回答，引起对面一
阵哗然，听不清他们在吼些什么。
但听一声长啸，几道白影从中间那艘最大的船上飞腾而出，同时，凌烈的剑气便向着我们的方向涌了过来，扫荡
着整个湖面。
大哥哼了一声，一跃而起，海鸣和另外几名身手好的兄弟也看出了对方的意图，于是一起挥剑，同样用剑气抵挡
住对方的攻击。
两边的剑气交缠在一起，湖面上水花四溅，就像是落下了几颗火药，砸的平面开花。
波涛汹涌，船经不住，左右晃动的厉害。
大哥看了我们一眼，随后便一脚踏上了船舷，飞了出去。
几名弟兄也纷纷上前，跟随在了大哥的身后。
而对方，那几位白衣人，则挥着他们的剑，排列出古怪的架势来，两两相互依靠，剑却齐刷刷的对准了我们的方
向。
“小心些！那是……天虚两仪！”风南声大声喝道，于是我和小秋都疑惑的看向了他。
天虚两仪？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难道是……
传说天虚宫有一门精妙的剑法，名曰两仪，但这套剑法若是单独由一人来演练的话，杀伤力淡淡无奇，甚至很容
易被对手伤及要害。
而当两个人来共同演绎这套剑法之时，这套剑法反而忽然变得精妙绝伦，攻守兼备，毫无破绽！
于是，他们两两一队，平稳的落在水面上，等待着大哥他们冲刺过去。
大哥似乎并不畏惧天虚两仪，他身边离的最近的海鸣，忽然从空中跃入水里，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盘龙寨里，原本水性最好的，就是这潜龙帮出身的小子，此时已经没有人能够确定出他所在的方位，甚至不知道
他会在什么时候出手，什么时候会如同一只凶恶的蛟龙一般绞杀那些小船。
除了海鸣之外，其余的兄弟则直接冲向了两仪剑阵，大哥刚一落在水平面上，他身侧的两组人便涌了过来，剑孜
孜作响。
大哥并未立即动弹，等人靠近之时，他方才动剑，两道水花喷射出去，却只打湿了对方的衣衫。
那两组人狡猾的避让了开来，从大哥的身边滑过，朝着大哥身后溜了过去。
大哥冷哼了一声，却并没转过身来，因为他的前方又出现了两组人马！
原本并列而站立着的天虚宫弟子，此时却两组两组推移前进，都是时而靠近兄弟们时而远离，然后也以同样的方
法躲过了大伙儿的刀刃，最终左右倾斜着，在水面上排成了两行，仿佛两个人字形。
“不妙！”风南声忽然低声说道，他一股脑儿的窜到了船头上去，对着大哥他们大声吼道，“戚兄，那不是天虚
两仪，是四象八卦！”
我们都不由的紧张了起来，冷汗夹背，猛地一看，方才发觉对方无论从任何角度都能形成四组夹击。
自古有言，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天虚两仪的阵法伴随着他们的组合，渐渐变成了四角包围，
所谓四象。而这四面包围，却可以灵活转动方向，配合着他们身边的其他组合，便形成了更多的攻击角度，所谓
八卦，甚至超过八卦……
一旦落入这种阵法中，全身都会暴露在对方的攻击范围之列，四象八卦…天虚宫很少用出这种大手笔来，也真难
得风南声竟然可以识得这种阵法！
大哥的身子稍稍一怔，之后随着波浪一上一下，他依旧没有回头，却是低沉着嗓音说道，“叫我大当家！”
他的这一句，让我们原本紧张的心弦立即松了下来，毕竟组成这阵法的，不过都是天虚宫里中层弟子，顶级高手
却一个都没有。
对付这些角色，大哥应该能应付的过来。
倒是风南声，让我有些意外。
他也不知道是从何处学来的这些，不过是在这个世界里停留不到十年的人，天虚宫如此深奥的阵法，他竟然能一
眼认出，辨别能力甚至超过了大哥……
是凑巧被他见过，还是他原本就有这样的能力？
“卿笙，这船上有火药对不对？”
正当我还在暗自估量风南声的时候，他却忽然转过身来面向我，很严肃的问道。
我不解的拉住了准备走进船舱里的他，大声怒吼，“你要做什么？用炮火攻击？那会伤到自己人！”
“相信我！我能办到！”他仿佛颇有自信，不容我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