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前，他站在穆宅大门外，在『离开』和『进去』之间徘徊。
就在刚刚，他笑着走出了回来之后最难的一步，从今晚后，他们的身份就是朋友。
一切恢复如昔，甚至可以说，浅浅表面上给人的感觉，要比从前还好。
「总经理，您找我？」在穆氏，浅浅一直恪守着上下级的准则。
穆凯示意浅浅在对面坐下，注意到他手中的文件，「你已经开始工作了？」
「嗯，这份报告耽误了两个礼拜，我现在拿过来。」略带歉意地递过一份文件，浅浅轻描淡写的带过之前不愉快
，「不知道您要交待什么？」
穆凯随手接过报告，放在桌面的一堆文件上，笑着开口，「是这样子的，今晚白氏集团有一个项目启动酒会，我
想带你过去，也好跟一些经常来往的客户熟悉熟悉。」
这是穆凯第一次提出要带他出席这种类型的交际。
浅浅当然知道，穆凯的用意是为了让自己更多的接触商场领域，也是给他磨砺的机会。虽然不喜欢这种场合，浅
浅还是笑着答应了穆凯的安排。
酒会安排在会展中心富丽堂皇的宴会厅，特地请来社会各界的名流，甚至安排了专业的小提琴乐团负责奏乐。穆
凯将浅浅引见给几位业界的前辈，原本还担心他应付不来，谁知浅浅应酬起来竟然并不生涩。
穆凯注意到白灏、凌轩在会场那面，索性留下浅浅走了过去，「白大哥，凌轩，好久不见。」
「穆凯你来得正好，你给我评评理！」凌轩一把拉过穆凯，「我叫他把欧东林辞了，他居然要我先替他找个同样
能干的秘书。天下哪有这样子的好事？」
穆凯知道，凌轩跟白灏提出这种要求，倒有七分是在无赖了。难怪白灏只是啜酒，并不理会。
「是你无理取闹才对，哪有好好的叫人自断臂膀？」凌轩刚要生气，穆凯话锋一转，「再说，欧东林不是面团，
白大哥又是前辈。这种『棒打鸳鸯』的事情，我看也不是白大哥的作风。」
穆凯一番话，绵里藏针，白灏听完，冷笑一声，「穆凯你从小到大，总是这么偏袒凌轩，难怪会把他惯成这样！
」
凌轩还要反驳，白灏一锤定音，「欧东林替我办完这场酒会，明天就会去你的苏氏报到。」再不多话，摇摇头转
身走了。
白灏一直就是独断专行，这会肯这么迁就凌轩，倒让穆凯都有些出乎意料了。倒是凌轩本人喜不自禁，拉着穆凯
闲聊起来。
不一会儿，又见裴禹颜从另边笑着赶了过来，「你们都在这里，却让我一个人在那边枯坐着没趣。」
「我们正在说，白大哥怎么转了性格，将欧东林还给你家侄子。」穆凯知道这两舅甥最爱斗嘴，索性替他们起个
头，果然换来凌轩狠狠一瞪。
「哈，你要是知道我家轩轩花在这上面的耐性和功夫，一定不会奇怪！其实，说起肯迁就他的，应该是欧东林…
…」
酒会还在继续，许久不见穆凯回来，浅浅只好在一边等候。
「这位先生，想要喝杯酒么？」
浅浅正自无聊，身边忽然多出一个声音，他奇怪转头，却见一个外国男子站在面前：黑色的西服包裹着修长有力
的躯体，灰蓝色的衬衣愈发衬出他的优雅气质。一头金色短发清爽干练，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幅眼镜，镜片后湛
蓝色的眼睛，善意地注视着自己。
「Sir，Would you like something to drink？（先生，你要喝点什么么？）」男子看他讶然，又用英文重复一
遍，温润浑厚的声音，终于拉回了浅浅的注意力。
「你是利物浦人？」熟悉的口音！虽然十分隐约。
「原来你会说中文啊。」男子笑着点头，「我的母亲是利物浦人，我们算是同乡。」
「嗯，你好！」浅浅主动掏出名片递了过去，两人同时交换了名片，对才是汉诺威公司亚洲地区的执行总裁——
比伦.华生。
「初次见面，黎先生你好。」比伦露齿一笑，主动伸出手来。
「华生先生，你好。」浅浅握住对方的手，有些不太习惯，「如果不介意，请叫我黎谦就好。」
「正是求之不得，黎谦你就叫我比伦吧。」男子的中文十分流利，彬彬有礼又不使亲切的态度立刻让浅浅生出不
少好感。
两人聊了起来，竟然十分投机。一番交谈下来，彼此都生出相逢恨晚的感慨。
「黎先生，你今天是一个人过来的么？」比伦十分好奇，黎谦看起来不像是热衷于这种场合的人。
「我和上司一起过来的。」浅浅猜想穆凯是和朋友在一起，无奈笑笑。
比伦心细如发，怎么会察觉不到浅浅表情里的一丝落寞，他随即笑道，「说起来，我当初刚来这种场合，也很不
习惯呢……」一句话便转移了浅浅的注意力。
他们兴致勃勃聊起利物浦，那里风景如画的小镇，海滨重建的阿尔伯特港，还有拱顶的牌楼下，鹅卵石的街道两
旁，布满的购物中心、画廊、博物馆、酒吧和写字楼……聊到比伦母亲的拿手菜，浅浅早已经放开了先前的陌生
，满脸兴奋地要求将来若有机会一定要亲口尝尝。
回家的路上，浅浅仍在为刚刚结识的这位朋友兴奋不已。
一旁专心开着车的穆凯突然发问，「浅浅，刚刚跟你聊天的，是你在英国的朋友么？」
「不是啊……」浅浅沉浸在刚刚的谈话气氛里，还没有回过神来。
「我看你们相谈甚欢呐！」浅浅一愣，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他居然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些醋意。不可能，凯不是
这样子小气的人。甩甩头，浅浅努力将这种奇怪的想法驱除出去，「比伦是今晚刚刚认识的。不是你叫我多结识
一些人么？我们聊得很开心呢。」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奇怪好不好？」
穆凯听到答案，心中疑惑：汉诺威公司是全世界数一数二的跨国公司，据说是有英国皇家作为背景的。身为整个
亚洲市场的掌控者，比伦.华生怎么会如此交好一个小小的部门经理？
「算了，也许是我多心……大概是因为你们都来自英国，特别容易沟通吧？」穆凯虽然觉得奇怪，不过华生先生
一向声名正派，似乎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倒是浅浅的态度，似乎太过积极了，一个交浅言深的陌生人，值得他从
上车兴奋到现在么？
穆凯试探性地开口，「浅浅，你似乎很喜欢他啊！」
浅浅眉飞色舞起来，「嗯，他是我遇到过最最有趣的人，知识渊博，又有丰富的阅历哦！」
穆凯听他提及比伦，句句赞不绝口。可是，浅浅越是多说比伦一分好，穆凯就对他平白加了一分厌恶。
可是，为什么要生气呢？浅浅终于开始交结朋友，有了自己的生活，这不正是自己一直盼望的么？即便是对华生
不放心，但有了一次经历的浅浅绝不会再随便上当，那么自己心中的闷闷不乐，到底是从何而生呢？
难道……
难道自己已经不能容忍浅浅因为别人而幸福欢笑？
难道自己已经自私得只想把他锁在身边？
难道自己还是……陷落了进去。
第九章
时间过去两月，穆凯几乎已经忘记了那次的酒会。这天，他刚刚下班回家，穆楚迎了过来，「哥，你这几个礼拜
，都约了浅浅出去么？」
穆凯摇头。自己不是忙着奉陪客户，就是安排了跟郑芮琳的约会，哪里还有时间来找浅浅。
「我约他出去打球，他说最近几个周末他都已经有安排。」穆楚瞟了穆凯一眼，「不是哥，谁有这么大的面子？
」
浅浅一向很少外出，会是谁呢？穆凯敲门进了浅浅的卧室。
「凯，有事情么？」浅浅在电脑前，并不回头。
穆凯走了过去，偷偷看那屏幕，浅浅在跟人家聊天，「楚说你这几个周末都有事情，我觉得好奇，所以过来看看
。」
浅浅一愣，迅速在窗口里敲了几句话，下线退了出来。
「其实就是普通朋友，我们约好，他教我打网球而已。」浅浅的坦然态度，让穆凯反而觉得自己太过八卦。
「既然是朋友，那就玩得开心一点吧。」拍拍浅浅的肩膀，穆凯站起身离开。
「嗯！」浅浅笑着点头。
周末的早晨，一辆银灰色的跑车停在院门外。不多久，浅浅从玄关拎着运动包出来，开门上了车。穆凯站在窗后
，将一切看在眼里，如果他没有记错，那个笑得一脸灿烂的金发男子，就是比伦.华生。
这个原本只因为自己而改变着喜怒哀乐的少年，终于学会放开手么？对着别人，他就这样露出曾经专属于自己的
各种表情么？穆凯从来没有想过，当浅浅的笑容不再只为自己绽放，当浅浅将可爱在别人面前展示，他反而会是
这般的心情。不应该啊，这不正是他长久以来的希望么？
嫉妒，他的心情居然完完全全被嫉妒所占据。那种想要立刻冲下去，将浅浅拉回自己身边、大吼着赶开比伦的心
情，不是嫉妒，又是什么？明明知道，这种不正常的独占欲会将自己的情绪扭曲，可是穆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只要一想到浅浅出门时的那些表情，他就忍不住嫉妒欲狂。
一把将窗帘拽下，穆凯咒骂出声，「该死的！」
傍晚的时候，浅浅开开心心回来了，一进客厅，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穆凯。
穆凯朝他走过去，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你今天跟谁在一起？」
浅浅讶异，「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你先回答我。」穆凯不自然的脸色，让浅浅感觉到了他情绪的不稳定。
难道……凯是在妒嫉？
不可能，绝不可能，以凯的脾气不可能会因为在意自己的一个朋友而如此反常。
果然是自己一心不死，不可以再自作多情，不可以。
浅浅暗暗警告着自己，推开穆凯的手，「只是个普通朋友。我累了，让我回房间。」
转身离开的瞬间，手臂被一股猛力拉过去。浅浅回过神来，发现穆凯竟然在拖着自己上楼。
浅浅努力压低声音，「凯，你在干什么？」不敢大力挣扎，甚至不敢大声喊叫，全家人都在房间里。
被拖进穆凯房里，看着穆凯将房门落锁，转身朝自己步步逼近，浅浅意识到『凯生气了！』
「凯，我说错了什么？」感觉着对方可怕的压迫气势，浅浅往后退到墙壁，终于无路可逃。
「我再问一遍，你跟那个小子，究竟在一起干些什么？」
「他是我的朋友，不是什么『小子』！」浅浅猜想穆凯有所误会，「我们在一起，也不过是打球聊天。」
「浅浅，你天大的面子！一连四个周末，堂堂跨国集团的执行总裁，陪你打球聊天？」穆凯嘲讽出口，「别怪我
没有提醒你，人家可是有夫人的。」
「你、你……！」浅浅气得说不出话来，当初选择在那种情况下发生第一次亲密关系，只因为对方正是他思念了
五年的凯。难道就因为这样，自己在穆凯眼中，已经如此人尽可夫？
爱得毫无保留，可是豁出去的自尊，只成了今天的笑柄。
回到这里，真的是个错误的选择么？
浅浅欲哭无泪，颓然滑坐下去，「不管你是否在调查比伦，侵犯他人的隐私总归不好。如果下次你再好奇，直接
来问我，我绝不会隐瞒什么。」心底最后的骄傲，支持着自己微颤的语音。
穆凯看着浅浅欲哭无泪的模样，心中剧痛。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愈是在意一个人，就愈会将他刺得鲜血淋漓？
「浅浅……」我真的不是有心要伤害你，我……
浅浅疲倦地打断了穆凯，「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们真的只是普通朋友……该说的我都说了，可以让我回自己的房
间去么？」不等穆凯回答，他慢慢朝门走了过去。
回到自己的房间，静静躺在床上，浅浅瞪着屋顶，干涩的眼睛里始终没有半滴眼泪：原来，不知不觉之间，我竟
已为你流干了最后一滴泪。
穆凯，算你狠！
浅浅抱住枕头翻了个身，门口传来咚咚敲门声。
不想动……
「咚、咚！」
门开了，穆凯站在外面。
「浅浅，对不起，我一时冲动了……」
浅浅站在门边，并不让开，显然不想让穆凯进去。
「我知道你跟华生先生只是一般的朋友，我只是有些过度紧张了，真的很对不起。」穆凯将自己的意思完全表达
出来，等待浅浅的原谅。
「第一次……」浅浅苦笑。
穆凯不解，「什么？」
幽幽的语气，带着一种历经沉淀的酸楚，「凯，这是我们吵架以后，你第一次主动跟我和好。」浅浅的视线，落
在穆凯身后灯光较为昏暗的走廊上，「从前，一直都是我，跟在你的身后，打探你的心情、揣摩你的心意……」
穆凯的思绪，竟然顺着浅浅的话，飞快的倒带出一幕幕过往来。
「有时，我在想换个方向，会不会好很多？」浅浅再看了穆凯一眼，终究声音哽咽，「再多说也是无益。今晚的
事情我还不至于会放在心上，谢谢你特意过来。」
穆凯觉得很该说点什么，却又只能嗫嚅。
「凯，我很累了，你走吧。」
不再啰嗦，浅浅抬手合上了房门。
事情过去了一个礼拜。那夜之后，浅浅对于穆凯的态度一如既往，就连穆凯自己也觉得奇怪起来。
穆凯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被乌云密布的天空，「是我过分了么？」
这几天的天空总是执拗地晴朗着，而此刻整个城市却蒙上了一层青灰，雨水，在光影消散的黄昏，终于从天空缓
缓降落。从延展到天角的黑黄里，垂扯出一线线的亮银，交织错落着，蛛网般布满天地间……
已经有多久，心底不曾生出这种杂乱纷扰的情绪了？
昨晚浅浅的那些话，欲言又止。他是不想说？是觉得自己不会听？还是，他觉得那些根本就是心照不宣的？
浅浅早就说过，他穆凯是一个自私透顶的人：伤害也好、算计也好，永远都披着伪善的外衣，他从不委屈的，只
有他自己。
穆凯要证实浅浅错了，所以明明知道自己不想让他离开，还是狠下心肠，一次次将他推开。
因为舍不得，所以才更要放手。
可是，此时此刻，纠结在心底的郁霾，却已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计。难道，老天就是因为自己难得一次的『不自私
』，就要抓住机会让他饱受折磨么？
雨停的时候，天完全黑了，办公室里只剩一片压抑的浓重。穆凯开车行在路上，街角拐弯的瞬间，路边灯红酒绿
的霓虹叠影里，一个熟悉的身影跳进眼里。
车子嘎的停在路边，激起的水花让浅浅驻足回头。
穆凯探出头来，「上车吧，路上太湿。」
浅浅迟疑的间隙，穆凯开门下来将他塞了进去。
刚刚下过雨的路面，车灯下晃着水光。马路中间沾着的树叶，像是大朵印上闪亮黑锦的花样，真实得连脉纹都浮
凸出来。
好半天，穆凯开始酝酿了许久的道歉，「浅浅，那天晚上，是我不够冷静……」
「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你知道，我从来就没有办法真正怪你什么。从前不会，现在就更加不会了，「我们还
是最好的朋友。」
所谓『朋友』的意义，就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守护在一起吧？凯，请不要对我说你不需要，我已经不在奢求其它。
穆凯一愣，是什么时候，这个总是对自己纠缠不放的少年，已经变得冷静如斯？他顿时觉得无话可说。
浅浅将视线从车窗外移了进来，无视于穆凯的沉默，伸手按开了电台。主持人悠扬的声音，轻言缓语着；飘荡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