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浅浅看着阳光透过窗帘，照在娇嫩欲滴的鲜花上，心里说不出的委屈：
受伤之后，凯对自己的态度可谓大有好转。享受着无微不至的呵护，曾经有那么几次，他就把自己当成了凯的情
人。所谓得意忘形，他竟忘记自己跟凯，早已决定只做普通朋友。
浅浅苦笑：自己刚刚的咄咄逼人，恐怕让凯很是为难吧？——毕竟要『朋友』放弃『家人』，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可是昨夜辗转难眠了一夜，无论如何，就是不想离开凯的身边。这样子的做法，既是自虐，也同时影响了凯吧
？所以，凯才鼓励自己离开么？
穆凯走出病房，按照地址找到了黎夫人下榻的酒店。
优雅的咖啡厅里，两人相对而坐，穆凯开门见山，「伯母，我想请您让浅浅留下。」
「穆凯，浅浅已经都告诉你了吧？我没想到这个孩子这么独立。」黎夫人藏起嘴角苦笑，「你能告诉我，凭什么
要我答应你呢？」
「我想，我是喜欢浅浅的。」穆凯有些心虚。
浅浅深爱着自己，这是毋庸置疑的。可自己的这种心悸，也正是浅浅要的那种感情么？一切发生得都太过突然，
在这之前，穆凯根本没有时间坐下来好好想想。或者说，连他自己也梳理不清这场混乱。
「你想？」黎夫人摇头，「穆凯，我并非有意探人隐私。可是据我所知，时至今日你在感情上给浅浅的，远远不
及他付出给你的。」
「我知道，所以我要机会，来做弥补。」怎么也要争取，至少这是浅浅的意愿。
黎夫人端起杯子，慢慢啜了一口，蹙着眉头放回托盘。
许久，她若有所思地开口，「告诉我，如果浅浅留在你的身边，你可以给我承诺，一定让他幸福么？你爱他么？
或者说，你现在对自己的感情，有几分把握呢？」
爱，或者不爱？是爱，还是感动？穆凯每每想到这里，就开始糊涂。正是在乎，所以更加担心伤害：他穆凯再错
一次不要紧，可浅浅却赌不起。
「这……」
「如果是这个样子，我怎么可能将他交给你？」黎夫人叹息，「穆凯，爱情不是游戏，至少对于浅浅不应该是。
你的举棋不定，会毁了他的一生。」
「伯母，对不起。」穆凯知道，他已经亏负了浅浅太多：初见时的一时兴起，注定了两人尴尬的关系，伤害也就
是从那时开始。
「穆凯，你听我说，即使这样，我还是要给你机会。我看得出来，浅浅是真心喜欢你，这算是我为儿子做的第一
件事。你也更要对自己有信心。」
「伯母请说。」穆凯抬头。
黎夫人笑着点点头，「我们做一个约定：浅浅的身体复原，还需要一年以上的时间。我肯定要带他回去，也请你
在未来三年之内，不要跟他联络，也不可以对他讲出我们接下来要约定的事情。但是，如果你在这段时间改变了
心意，随时可以找他做个了结，我会赠送给您一亿美金来作为报酬，感谢您照顾他这么些年。」
穆凯蹙了蹙眉，不置可否地示意对方继续。
「在这三年之内，身为汉诺威子爵的未来继承人，会有无数的名门淑媛出现在浅浅周围。另一方面，他还必须面
对为两大家族传宗接代的责任压力。他能不能熬过威逼利诱，你还不要太早下结论。」
「最关键的是，你亲口劝他跟我回去。」黎夫人伸出食指摇了摇，「绝对不能说出真相！」
她倒很是坦诚，穆凯不禁对她刮目相看了。
黎夫人用来交易的，明是浅浅的幸福，实际是他们汉诺威家族的子嗣。她让双方同时预付的代价，就是对浅浅的
再一次打击，是就此放弃还是此心不改，看似都在浅浅，可是有了之前的伤痕累累，黎夫人显然有着更大的胜算
。可以说，不管最后谁是台面上的赢家，黎夫人都是最后的得利者。
「不愿意么？」黎夫人似乎早已料到穆凯的反应，「你担心浅浅，还是担心自己？」
「伯母，我不想再伤浅浅一次。」穆凯摇头，「我以前做错太多。」
「你该对浅浅有信心。」黎夫人正色请求道，「如果连这也做不到，就请你放手吧。」
面对精明如此的黎夫人，穆凯没有其他选择。
浅浅要出院了，穆凯一面帮他收拾行李，一面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浅浅，你的家庭需要你，你还是回去他们身
边吧。」
「你叫我走？」浅浅慢慢反应过来，有些不相信。
「你待在父母身边，总要比孤身在外好。」穆凯在床边坐下，「伯母她跟你分开二十几年，怎么可能不想念呢？
浅浅，父母兄弟、天伦之乐，你难道一点也不期望？」
浅浅苦笑，「我自己都不在乎，你又何必多事？」
「可是你的身体，医生特别嘱咐需要好好疗养，伯母已经替你安排了好，只等回去就可以开始调理。」
浅浅几乎要哭出来，「这里也有很好的营养师，不错的疗养基地，你不会对我吝啬到这种程度吧？」
穆凯心中一痛，他没忘记那一刀，浅浅是为谁而挨。穆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怨恨自己，为什么从前不懂得把握
？多想告诉浅浅，一切都不是自己的意思，多想扑过去抱住他……
「浅浅，我已经替你们买好了飞机票，后天早上出发。」穆凯说完，转身就走。
「穆凯你等等！」浅浅拽住了他的手臂，「我可说过，回去之后就不能回来？」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生怕漏过穆
凯的一个细微表情。
「我没忘记。」不要这样看着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对不起，三年一到，我会立刻去英国找你。
「浅浅，你好好回去躺着，我还有事要回去公司。」穆凯的神色没有任何异样，连眼底都平静无波。
为什么？为什么直到最后，你还是要让我难过？你明明就已答应要接受我，难道那竟是我濒死时的幻觉？ 我要求
的不多，只是一个作为朋友的陪伴资格，为什么，你要对我绝情至此？母亲的出现，只是你顺水推舟的一个机会
么？
浅浅忽然笑了起来，眼泪却唰唰留了下来，「凯，你让我走……究竟是谁的意思？」
「浅浅你累了，先休息吧！」这样痛苦的表情，长久以来，一直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的身后么？
「回答我凯，是你，还是母亲？」为什么要逃避，难道这些真的是你的意思？
穆凯生怕再停一秒，就会前功尽弃，「这是我们的意思。」
还是敷衍，只是，浅浅没说什么，松开了手任他匆匆离开：该说是我咎由自取么？是我忘了，从来的从来，一直
都是我在纠缠不清啊。
第一次，你留下十五岁的我。第二次，我主动找了过来。第三次，是老师为我疗伤。
如果伤害我对你有好处，我愿意心甘情愿被你伤害。可是，伤害我，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呢？
凯，一次一次，我们果然相见不如不见。
黎夫人一行人离开S城的时候，穆凯正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首次注意到，城市上空总有那么多的飞机，他却不
知道，哪一艘正载着他的爱在远飞。
穆凯走到办公桌边，拿起电话，拨通郑芮琳的号码。
「凯！怎么想到给我电话的？浅浅已经出院了么？」一开始的惊喜过后，是很有分寸的撒娇，「我们好久不见，
今晚一起去听音乐会，好不好？」
深吸了一口气，穆凯清晰开口，「芮琳，我们分手吧。」
电话那边的郑芮琳，倏然站起身来，「凯，请你再说一遍。」
「我们分手吧。」
她的声音在发颤，「是我的问题么？」
穆凯满心歉意，「不是，是我的问题。」
「可……」
「我早就有喜欢的人了，芮琳，我答应过永远都不骗你……对不起……」
郑芮琳苦笑，我宁愿自己不是这么骄傲，能像一个普通女孩那样哭泣着求你留下来。
「芮琳，我不敢请求你的原谅，如果你恨我会好过一点，那我宁愿被你痛恨。」穆凯知道，自己给对方带来的创
伤，远不是这几句话就可以弥补的。
郑芮琳其实也早就知道，这个男人的心，并不在自己身上。可是她是真心喜欢他，已经喜欢到可以不去在乎。事
到如今，就算是为自欺欺人付出的代价吧，怨恨只会徒添烦恼，何必浪费彼此的时间。
「凯，谢谢你没有骗我。」郑芮琳的语气终究是有淡淡惆怅。
穆凯沉默良久，「芮琳，你这是要让我愧疚一生。」
郑芮琳却已轻笑出声，「我是商人，重利轻别离。」聪明如她，一句玩笑便解开了恩怨。
得知了事情来龙去脉的穆家，给予了儿子最大的包容和支持。经过了家庭这关，穆凯便是全心等待约定时间的过
去。
折磨，这时，却才刚刚开始。
穆凯自问，从来没有如此思念过一个人——那个聒噪、固执又爱撒娇的孩子，原来早在自己心里扎了根。不知不
觉之间，自己已习惯了有他待在身边的日子。
每到空暇的时候，穆凯就会从抽屉里拿出早前和浅浅拍的那些照片，一张一张仔细看过。这是他在浅浅走后，从
他房里的垃圾桶里发现的，一起被丢弃的，还有许多与自己有关的东西。即便如此，穆凯还是相信，浅浅不过是
一时之气，回想那么多的分分合合，哪一次他不是一声不吭地原谅了自己？
虽然和黎夫人的约定，穆凯不能主动联络浅浅，却不等于浅浅也不可以找他。
出乎穆凯意料的是，一天一天过去，英国那边却始终没有一个电话、一封E-mail过来，这就让穆凯不能不动摇了
。当初对于浅浅的坚定信心，也在时时刻刻的等待中，被渐渐消磨去……
不知道有多少次，穆凯想要不顾一切冲去英国。可是，以黎夫人的实力，想要永远分开他俩，也不过是一句话的
事情——这个险，他实在不敢去冒。
有时半夜入睡，感觉床边有那个人的呼吸，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痴迷的注视着自己。可是等他惊喜着睁眼醒来，
才发现原来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也会在天晴的时候坐在庭院下赏花，喝着自己泡的咖啡、嚼着崔妈做的点心，一模一样的材料，却怎么也比不上
那人的手艺。没有情意的香甜，进不到心里面。
穆凯发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老头子，总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将过去和浅浅的记忆拿出来翻翻晒晒。哪怕一
个眼神、一个笑容，那些因为自己而变化着的神态，似乎也每个都有深意，可惜自己当初不肯去懂。
「浅浅，我跟芮琳分手了……」
「浅浅，院子里的桂花开了，我把它们收起来，等你回来做点心……」
「浅浅，昨天是莱茜的送别酒会，她要去美国留学了。好可惜你不在……」
穆凯每天都给一个邮箱里寄一封信，地址只有他自己知道，密码是浅浅的生日。
有一天，网站的服务器维修，穆凯突然觉得很恐慌：一个网络空间，随时都有可能消失。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是
不是代表，他们之间的感情，也会烟消云散呢？
「浅浅，你不想我么？还是真的不要我了？」穆凯依旧每天过去发信，内容却始终只有这一句话。
在这三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对于穆凯来说，唯一不变的，是对于找回浅浅的那颗越来越坚定的心。
终于，离约定还有一个月，穆凯再也忍不住了。
只要不见面就不算违规，那么，哪怕待在离浅浅近一点的地方也好啊！他将公司事务全部交给穆楚，下了飞机的
第一站，就是直奔珍教授的家。
「孩子，浅浅的确没有来过我这里。」下一刻，珍教授看到穆凯失望表情，有些疑惑，「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
些什么，可否跟我说说？」
穆凯将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也包括他和黎夫人的约定。
珍教授认真听完，「这么说来，你是确定自己喜欢谦啦？」
「是的老师，我足足用了一年时间来做反省。我以为我不能爱他，就不能给他幸福。可是我错了，原来被爱也可
以很幸福，而这幸福最终会成全两情相悦的爱情。」穆凯诚心忏悔，「我最懊悔的是，因为我的退缩，一再伤害
了爱着我的浅浅。」
「孩子，你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珍教授含笑点了点头，「受过情伤的人总是很敏感，加之你的性格，要想接
受一段新恋情，实在不容易。如果不是浅浅的执著，你的灵魂恐怕真要孤独终老了。」
「可是，他现在却不肯理我了。」穆凯的神情变得很沮丧。
「你在担心，浅浅会改变心意么？」
这一次，珍教授也无法作出结论——被凯一再辜负，如果换了别人，早已经哭泣着跑开了。而那个有着远比其他
人细腻心思的孩子，面对凯的无情，应该会觉得更伤也更痛吧？
从最初的救命之恩、固执于初见时的倾心、到几年来的纠缠，连自己这个旁观的长辈，都几次想要劝他放手。
那么现在，谦是否还痴心不该，真的无从得知。
穆凯告别时，珍教授语重心长，「凯，相信自己，也相信浅浅。我们与其在这里担心，你不如等到会面的日子，
亲口问一问他。无论如何，你起码还有机会弥补。」
何谓度日如年？那便是穆凯这段时间里的感受——最后一个月，穆凯待在利物浦的别墅里，居然还是得不到半点
有关于浅浅的消息。
约定的日子，终于来到。
穆凯从早上开始守在电话机边寸步不离，可是除了几个知情人士打来的探听和慰问电话，浅浅始终没有出现。
墙上的挂钟重重敲过两下，管家走了进来，「少爷，已经很晚了，请您歇息吧。」
「好吧。」穆凯叹了口气，的确不会再有谁这时打电话过来，也许浅浅需要时间，那就明天再等。
他站起身来，刚刚走上楼梯，客厅里的电话却突然响了。原本疲倦不堪的两眼，瞬间迸射出精光，穆凯猛然冲进
客厅，一把抓起了话筒，「喂？是浅浅么？是你对不对？」
电话那边一阵沉默，好半天才回应，「凯，我是。」
这个熟悉的声音，像是可以穿透灵魂，穆凯激动得声音都变调了，「浅浅，真的是你！你好不好？身体好了么？
你现在哪里呢？你想不想我？为什么不给我写信……」
浅浅打断穆凯，「你这么多问题，我要怎么回答？」
「浅浅，怎么样都好。你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我立刻过来！」穆凯恨不得两肋生风。
「不用了，明天中午我会再打电话过来。如果我见到你有黑眼圈，一定扭头就走。」淡淡的语气，不管穆凯在这
边大叫，浅浅还是挂断了电话。
短短几句话，穆凯一面回味一面入睡：浅浅远比过去要冷静沉着，是因为长大成熟了，还是因为……因为他对自
己的感情，已经不再炙热？
尾声
海滨的小镇，宁静祥和。街道末端拐弯的地方，有一栋不大的两层楼房，白色的墙面、红色的房顶，屋前的花园
里，花木枝繁叶茂。穆凯推开木栅栏走了进去，按下门铃。
似曾相识的情形，是因为无法忘记的真实过往。这里就是穆凯当年替浅浅买下的别墅，没想到自己在利物浦守了
一个月，浅浅就在车程不到一小时的近处。
来开门的，是一位美丽的少女，栗棕色的卷发高高束起，水蓝双瞳注视着自己。
「请问你找谁？」
温柔有礼的询问，却叫穆凯心中一颤：浅浅为什么会跟她住在一起？
「你好，请问黎谦在么？我是他的朋友。」
「噢，他在这里没错。」女孩露出甜美笑容，回头唤了一句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