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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哥儿 下——bylyrel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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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孟华哥一笑:“是,明晚我一定来。”

挂上电话,孟华哥如释重负舒口气,我垂下头来,握紧了双手。

四十五

吕家的宅院一如以往,傍晚时分,还没有掌灯,幽暗的吕宅在落日余晖下有种凄然之感。我不由想到第一次来时灯火通

明衣香影魅。此刻寂寂无声,再无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颇有些寂寥模样。

下人接过车去停好,我与孟华哥径直入了房。丫头们没有换过,大抵还都认识我,只管笑着问好。我一一点头作答,不

去看他们好奇的目光盯着孟华哥。孟华走在我身后,戴着帽子遮住脸,一言不发。

丫头引我到了书房,推开门低声道:“老爷在里面。”

我谢过她正要进去,她却拦了孟华哥:“老爷只想见荣少爷,这位先生还请——”

“不,他是我带来见吕先生的。”我摇头拉住孟华,“没关系的,有我。”

下人无奈,只好放我们进去,顺带轻轻合上门。

吕先生正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抽着烟斗。不知是否心不在焉,烟斗早已经熄灭,他却茫然未觉的还在吧嗒吧嗒吸着。

我上前轻轻喊了一声:“吕叔叔。”

吕先生回过神来,面上露出笑来:“荣哥儿,可来了。”

我微笑着:“身体还好么?看您精神依旧,我心里很是高兴。”

吕先生立起身来张开手臂,我过去与他拥抱一下放开,顺手接了他手中烟斗:“怎不见阿姨?”

“在楼上房里。”他笑笑拍我肩膀,“怎么黑了?呦,还瘦了?可不像我,老大一个肚子。”

“那是富态。”我将他桌上盒子里的烟丝塞进去,再将烟斗递到他手中。

“这位是……”吕叔叔将眼睛转到孟华哥身上,就又转眼打开桌上台灯。

孟华上前脱了帽子:“吕先生你好,我是孟华。”

“孟华?”吕先生一愣,盯住他的脸,“中共晋察冀冀西政治主任公署专员的那个孟华?!”

我有些担心的看着孟华哥,他却坦然一笑伸出手来:“正是,幸会了吕先生。”

“幸会。”吕先生面不改色,“请坐。”言罢自己先坐了,“不知孟先生今天来是为了甚么?”

孟华哥也就坐下了:“吕先生以为呢?”

“我知道你们这些共产党,现在口中喊着团结抗日,还不是想分一杯羹。”吕先生点燃烟斗,“扒开花园口黄河大堤的

是蒋光头,入侵中国的是日本人,你不去找他们,却跑来找我做甚么。”却又笑了,“难道孟先生自首来了?”

“吕先生也知道中国是中国人的,为甚么要帮侵略者做事呢?”孟华浅浅笑着。

吕先生咳嗽一声:“若你是来讥笑我大可请便。”说完起身要走。

“吕先生请留步。”孟华立起身来,“谁人没有苦衷,谁人没有迫不得已,只看以后怎么做了。”

“我已经当了汉奸,一辈子都是汉奸,还有甚么好说的?”吕先生只是笑,“孟先生,我是记得你的。以前你是北平公

安局的逃犯,现在你上日本人的通缉榜单,你可知道,你的项上人头值多少现大洋?”

“那么荣哥儿,待我完成任务之后,记得将我的脑袋送到吕先生处,换的大洋拿回根据地也好发展发展抗日事业,算是

我的绵薄之力。”孟华毫无惧色,照旧谈笑风生。

吕先生看他一眼:“孟先生果非常人,若我没记错,孟先生当真无愧是曾经要上清华北大的人才。”

孟华只是笑的:“吕先生过奖了,想吕先生也是官宦世家,辛亥革命时毅然投身革命反抗腐朽清朝,北洋军阀时期也没

有同流合污。吕家时代居于北京城,居移体,养移气,吕家小姐亦是巾帼不让须眉。”

吕先生皱眉看看他:“华仪那是少不更事,现下人在英国,与那些并不相干。”

“我并没有说吕小姐所行不当,反而心中甚是佩服。”孟华面色坦荡,“想吕小姐一个弱女子尚有这份气慨,吕先生定

是秉承吕家高训,不会只管眼下作那畏首畏尾遗臭万年的糊涂事儿的。”

吕先生脸上颜色变了几转,终于眯着眼睛道:“孟先生,你见我只怕不是为了教我怎么做人吧?”

“不敢不敢。”孟华也眯着眼睛,“其实孟华也知道,吕先生肯耐着性子听我废话这么久想来也是有用意的,只孟华是

后生晚辈,有的话不便说。”

“哦?那倒要洗耳恭听了。”吕先生抽着烟斗。

我目不转睛看着孟华,他侃侃而谈:“吕先生亦知,国共两党虽纷扰不断,但民族存亡之前尚能握手言和共同御敌,日

本弹丸之地也敢妄称三个月灭亡中国,结果如何?正面战场几次会战即使没有完全胜利,却也显示了政府抗战的决心,

更别说敌后根据地一日壮大胜过一日。吕先生是明白人,一定想得到的。”

吕先生看着他笑了:“果然后生可畏啊。”

“一时之间要吕先生作出选择也是强人所难,但孟华始终相信,吕先生是中国人,是有骨气有良心的中国人,与那些贪

生怕死的汉奸之流终有不同。”孟华呵呵笑着。

吕先生眯起眼睛来:“你就不怕我现在抓了你?”

“我倒怕吕先生你现在不抓我。”孟华眯着眼睛,“日本人虚张声势,也不见得多重视先生,不然,何以吕宅大不如前

呢?”

吕先生一顿才笑了:“话说在前头儿,我是不知道你来了北京,也不晓得你来干甚么。”

“这已经是很大的面子了。”孟华立起身来,“多谢吕先生。”

吕先生看向我:“荣哥儿,劳你去陪陪夫人,她想念你得紧。”

我知道他们要说打紧的话,因此应了一声,看了孟华一眼才出房间。一路就往外面走,下人却说吕太太不在房里,此刻

正在花园,因此过去问好。

暮色低沉,花园有几盏半明半灭的灯,我看见吕太太穿见绸衫,正独自立在花园亭子里。听见脚步声转过头,她露出笑

来:“荣哥儿。”

我扶了她坐下:“怎么在这里?”

“我只是在想些旧事。”

“旧事?”我附和一句。

“是,在想我是甚么时候儿见到吕先生的。”吕太太半垂着头,似乎十分困惑,“似乎是昨天之事,一切细节尚清清楚

楚,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他,一身黑色西装,潇洒得很。说是刚从英国念书回来,是头一批赴外留学生。但此后这些年,

却又迷迷糊糊,倒像隔了百年之久,竟然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记得老爷子风光荣辱,如在一瞬。”

我点头道:“叔叔绝非寻常人,阿姨宽心。”

“他并不爱我,我自然知道。他心里有别人,那也没甚么。”吕太太淡淡笑着,“可我却仍是吕太太,多么奇怪。”

我看着她:“阿姨,有的时候儿难得糊涂。”

“荣哥儿,我且问你,若是你喜欢一人多过对方喜欢你,你怎么办?”吕太太转头看着远处,有些惆怅。

我一愣,沉默半晌不知她的用意何在。吕太太只是笑:“我不过随便说说,若你觉得不便回答,也可不说。”

“不。”我摇头,“我也不知道,阿姨有没有好建议?”

“我?我若知道也就不会问你。”吕太太轻轻一笑,指着花园到,“我从来没有耐心照看花草,一直以为那不过是下人

的活计。”

我想到苏小姐的花园,不觉黯然。吕太太轻叹:“男人,总是要三个女人的,一个妻子,一个知己,一个情人。不过兼

而有之。”

我有些茫然的看着她,吕太太声调柔和:“妻子是掩人耳目,不需爱她,只要相互尊敬,同气连枝,联手御敌。知己是

宽慰心灵,只需心情相通,自可交游畅谈,无言不欢。而情人是娱悦自己,可爱可不爱,不过是一夕之欢,一朝春尽,

也不过是绮梦一段。”

“有何不同么?”我听得满头雾水。

“有的话,只可对知己言,不必对妻子说。有的事,只能对情人做,不能对知己行。得了一样,总要失另一样,无论如

何是不能事事占尽的。”吕太太叹口气。回头看着我笑,“我说的太多,荣哥儿闷了吧?”

我摇头:“怎会?”事实上,我不太懂她的意思,但隐隐觉得此事关系她与苏小姐,自然不便多说。

吕太太回头看我:“你不喜欢仪情,却和她订婚,就是同样道理。”

我顿时愣住,慌忙解释,却说不出一个字。吕太太低笑:“不用对我解释,我自然不管的。她母亲自会替她担心。我只

觉得,也许苏小姐比我想的深远,我敢与你打赌,你若不和华仪成婚,你们会是终身好友。但若结合,不是怨偶已是极

大福气。”

“为甚么?”我忍不住道。

吕太太看我一眼:“荣哥儿,你不是吕先生,隐瞒装傻的功夫还未练至炉火纯青;而华仪也不是我,不会装作不知道。

“这……”我不知该怎么回答。

吕太太眯眯眼睛,突然来了一句:“小心刘懿洲吧。”

“嗯?”我一愣。

“我知道你们是好友,既然选了不同道路,还是离远些的好。”吕太太叹口气,“荣哥儿,刚才随你来的那人,不是刘

懿洲吧?”

我点头,她又道:“是个男孩子,可是叫孟华?”

我再点头,吕太太一愣:“真的……”

我很奇怪她的反应,但也不好询问,只好沉默。吕太太似乎想了很久才道:“荣哥儿,为甚么选了一条特别难的路来走

?”

我大吃一惊,吓得立起身来。吕太太拍着我的手臂叫我坐下来:“因为他不能接受华仪?”

我低下头,心里又酸又苦:“华仪是个好女孩子,我配不上她的。”

“这是假话。”吕太太叹口气,“原来刘懿洲说的是真的。”

我更加震撼:“甚么?”

“你与华仪订婚前,他曾来找过老爷子和我,恳请我们收回这个主意。他说荣哥儿你心中另有他人,不要为难你。”吕

太太打量我的神色,“因为这事儿,他和老爷子闹的十分不快,加上旁的一些……他们分道扬镳。”

我说不出话来,没想到这世上,最知我的却是懿洲哥。

吕太太轻声道:“他离开吕先生,先是投在何先生门下,但他不愿投降日本人……你也知道,刘懿洲心高气傲,不肯为

人走狗的。”

我再次吃惊,刘懿洲在我心中从来长袖善舞。吕太太呵呵一笑:“原来他也瞒着你很多事儿……罢了,我才不作恶人。

来,我们回去吃茶。家里很久不来人走动,我都快闷死了。”

吕太太起身,我扶她回到客厅,就见孟华哥与吕先生出了书房。,孟华冲我微微点头,吕先生和颜悦色道:“荣哥儿,

天晚了,你代我送送孟先生吧。”

吕太太拉着我手依依不舍:“这就要走了?”

我笑笑:“还会来的。”

“几时?”

“这,自然日日来府上。”不过是句客套话,我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只得勉强回答。

吕太太握紧我的手:“老爷子身体大不如前,你既然回了北京,不妨常来。”

“是,荣儿记下了。”

“荣哥儿,你是好孩子,既然与投军无缘,不如回去接着念书?”

我笑了:“可能会的。”

吕太太送我们到门口:“一路小心,有甚么要甚么只管说,不必见外。”

我拉开车门,孟华先坐了上去,我立在车门边:“阿姨,照顾叔叔之外也要照顾自己。”

吕太太突然红了眼圈:“荣哥儿……”她哽咽道,“我现在已经想通,没甚么好争的好吵的,这些年,始终我是吕太太

,始终是我陪他一生。”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拥抱她一下,上车走远。

四十六

民国二十八年的夏天,平西根据地有了极大发展,东北至平绥路,北快至张家口,南眼看要至紫荆关,这就要与晋察冀

中心区连成一片,孟华哥为此回了骆镇一次,但没有带上我,留我在北京保持组织联络。与此同时,冀东地区抗日游击

战争也迅速发展,人口已超过五十余万,是极大一片游击根据地。

孟华回到北京,带来了最新指示。四纵队和冀热察挺进军第二次派部队开辟平北,我们需要密切配合。加紧在冀北的活

动部署。听孟华说,春杏儿已经是第四纵队第七分队第六支队的政委了,而罗向明也是第九支队的队长。我却连党员都

不是。不过这些不重要,我在孟华哥的身边就好。只可惜孟华整日在外,脚不着地。而我白天留在北京家中处理文档,

看完之后翠萍帮我烧毁,免得留下麻烦。晚上跟着吕先生或吕太太四处访友,或是参加舞会,借机刺探情报。有几次遇

到佐藤,我都下意识避开,也不知为甚么,就是浑身发寒。

七月六日,冀北人民抗日大起义暴发。起义迅猛发展到十七个县,组织起十万抗日联军,给冀东敌伪统治以沉重打击,

也为创建冀热察抗日根据地打下了基础。

几个月的辛苦终有回报,我与孟华哥都舒了一口气。接到上级指示,要我们准备好交接事务,尽快回骆镇组织部署下一

部的工作。

从仁泰祥茶楼回来的路上我开着车,想到马上要离开北京城,不知怎么就想到那天晚上与吕太太说的话,不由出神。

“想甚么?”孟华轻轻问。

我摇摇头:“你说怪不怪,前两天听吕太太说苏小姐到英国再嫁为妇,我却始终叫她苏小姐;而吕太太,我却只叫她吕

太太。仿佛有的人,一辈子只是某太太。而有些人,不管嫁几次,人们眼中她永远是某小姐。”

孟华莫名其妙看着我:“晚上糊涂了么?说些听不懂的话。”

我笑了一下,不再提这个:“当时你和吕先生谈些甚么?”

“我本就不想试图说服他倒戈,不过要他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孟华笑了一下,“恢复北京的组织,并不是很难的事儿

,但需更仔细些对付日本人就好。”

我由衷高兴:“这么说,对发展冀北根据地竟是大喜讯了。”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孟华挤挤眼睛,如释重负的舒口气。

我从后视镜上看着他的脸。我不由自主在想吕太太说的那个妻子情人知己的理论,我知道她的意思,她不是没有埋怨,

万分无奈最终接受,难免惆怅不平。

纵使举案齐眉,终究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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