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兴斜着眼睛打量他：“你是嫉妒，明显的嫉妒，完全的嫉妒，赤果果的嫉妒！”
“胡说八道。”莫聪气得握紧拳头来，“我干嘛嫉妒你？”
“你不是嫉妒么？”向兴看着他，“你说你们莫家有多少多少钱，可是有一分钱是你赚的么？不是吧？！没有吧！你还
是老实点认了吧，你心里其实很自卑！K大也许不是世界第一的学校，但也不是出钱就能进来的。而你也很清楚的知道，
自己就算考试也考不上这里的。所以干脆说这里不好不怎么样，求得一个虚假的心理平衡而已。哼，小孩子！”
莫聪站起来：“你懂甚么！”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诶，你等等！”陈愉赶快追上去，却又想起甚么来，转身回来鞠个躬，“谢谢向兴学长今天中午的招待…”就又转过
头去，“莫聪，你等等我--”
向兴笑笑，都是一群小孩子。就又歪着头摸下巴，莫聪是莫全的弟弟么？这个关系还是没问…不过算了，也不是甚么重
要的事情。
陈愉追出来，四下张望一番，看见莫聪一个人闷闷的走在前面，就赶快追上去拉住他：“不要乱跑啊，大学校园不小，
你一转眼走丢了，我可是找不到你的。”
“没事儿。”莫聪低着头。
“怎么了？”陈愉看着他，“不要在意，向兴学长说话…就是那个样子，他没有甚么恶意的。”
“我知道。”莫聪低着头跟着他走，“其实…他说的很对，我们家有钱跟我没关系。但是，也不是我想我家有钱啊…”
陈愉搂着他往运动场走：“是是是。”
“我也没想过要怎么样，可是他们怎么总拿钱说事儿呢？”莫聪很不满，撅起嘴来。
“因为…没钱的人想有钱，有钱的人想更有钱。”陈愉和他走到运动场，看见没关门也就进去了。
这会儿是午饭时间，上午最后一节课和下午想第一节课之间只有一个小时，所以学生一般都很匆忙，体育场这个时候是
没甚么人的。
陈愉打量了一眼看台门锁着上不去，就拉了他往场边的座位坐下了：“你到底找我甚么事儿啊，今天急匆匆的到我学校
来，非说有重要的事儿…”
“你们每个人都说自己有重要的事儿，那甚么是重要的事儿呢？”莫聪看着他。
陈愉愣了一下抓抓头：“就是…你很想要做的事情…和你必须要做的事情吧。”
“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吧。”莫聪看他一眼。
“是啊。”陈愉叹口气，看着运动场中间的足球场地，“很多时候，人想做的事情和必须做的事情之间会有矛盾冲突…
比如说我吧，我很想做的事情就是每天舒舒服服躺在家里电脑前看动漫，但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就是每周先辛辛苦苦的
上六天班，然后只能躺在电脑前看一天的漫画。”
“如果你很钱的话，就不需要工作了啊。”莫聪看着他摇头，“还是钱的错。”
“不是这样的。”陈愉叹口气，“你以为是漫画啊？真的会有天上掉钱这种事情？而且，就算真的掉了，我也不会去捡
。”
“嗯？”莫聪惊讶的看着他。
陈愉一脸严肃道：“不义之财捡了小心飞来横祸。”
莫聪目瞪口呆看了他一阵才笑出声来：“哈哈，陈老师，你太有意思啦--”
“甚么？”陈愉一脸郁闷，“我就是穷人，行了吧？”
莫聪笑完了才道：“陈老师，我知道为甚么莫全哥哥要让我来找你了。”
“嗯？莫全那个老妖怪叫你来找我？”陈愉抓抓头，“他叫我找你才是…”
“嗯？”两个人就都愣了，随即就又笑了。
陈愉抓抓头发：“莫聪，我听莫全老妖怪说你课也没去上，真的不想考大学了？”
“考了也没用。”莫聪耸耸肩，“不管我以后学甚么，上甚么大学，还不是这个样子？”
“甚么这个样子？”
“回莫家去，进公司…”莫聪懒精无神的摆摆手。
“莫老妖怪就是这样的么？”陈愉眨眨眼睛。
“哥哥的情况有点儿不一样啦。”莫聪再摆摆手，“他不是我大婶生的啦。”
“嗯？”陈愉一愣。
“我知道也不多啦…”莫聪抓抓头，“好像是我大叔当年去法国的时候遇到了哥哥的妈妈，她是个留学生，两个人互相
喜欢很想结婚。但是哥哥的妈妈家境一般，不赞成她和我大叔往来，我的爷爷和奶奶也是激烈反对。我大叔宣布和莫家
脱离关系，然后带着爱人逃跑了…后来怎么又找着的我就不清楚了。只知道大叔就回来了，娶了现在这个老婆。”
陈愉听愣了：“不是吧？”
“是啊！”莫聪翻个白眼，“不过他们没有生孩子，而我爷爷说甚么长房长孙不能流落在外之类，非要把我哥带回来…
”
“你想他回来么？”陈愉看着他。
“不知道。”
“不知道？”
“是啊，不知道。”莫聪晃着腿，“我以前很想有个兄弟姐妹的，我是一个人，很无聊。老爸老妈…嗨，不说也罢。所
以知道我还有个哥哥我是真的很高兴的…但是后来…”
后来甚么呢？这个哥哥回国了，但是并没有回家来。大人们的目光全都专注在他身上。每天晚上大人们吃饭的时候，爷
爷总是在问这个叫“莫全”的哥哥甚么时候回来。而大叔总是说他上寄宿制的学校，要周末才能离开学校；等到了周末
，大叔又说哥哥参加甚么活动去了不能回来，在爷爷生气之前拿出他上一次的考试卷子或是得奖证书的影印本之类，爷
爷就不会生气了。
从来就没有人注意过莫聪自己，他原先不满意，后来又觉得这样很自由。但是之后便觉得不满。是的，不满，很不满。
没人喜欢被忽略的感觉，可惜怎么做才能引起注意呢？成绩好么？怎么好都好不过莫全哥哥；听话么？莫全哥哥那么不
听话，可是家里的人，每一个人不都是在关注着他么？自己又算甚么呢？父亲并不关心他考了几分，也不关心他在和甚
么人往来，只是一门心思想要在莫家崭露头角；妈妈也不关心他，只是一味要他懂事听话，把莫家的财产拿过来。没有
一个人告诉他该做甚么，该怎么做。每个人又都期望他，每个人又都不在乎他。这是一种矛盾的感觉，某个时刻觉得自
己十分重要与众不同，但下一刻又觉得自己甚么都不是，废柴一只。
那个叫向兴的学长说的对，自己是一无是处，自己是仗着莫家有几个钱，所以不思进取不图上进，因为自己知道，他根
本不用做甚么，也做不了甚么。
有一个很优秀的哥哥，是一件好事么？
有一个很强大的哥哥，是一件坏事么？
不知道。
莫聪只知道，对这个哥哥，他是敬爱的，也是嫉妒的。优秀的人谁不喜欢呢？就像是个目标，也像是个光荣。还记得莫
全哥哥给自己上课的时候，同学们私底下都议论说这个莫老师很厉害，自己心里会一阵一阵暗暗得意，就像自己得到了
肯定一样。但同时又是嫉妒的，那么强大的存在，就会成为人生道路上的高山，无法翻越。
其实也不对，是不想翻越。如果有一个人挡在前面，是不是自己就可以少负担一些甚么呢？莫聪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很
自私，但是又觉得不能不这样想。
莫全哥哥回来的时候，他是真心高兴的。但是很快就又不高兴了。绝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了一个自己喜欢的老师那样，而
是他觉得哥哥根本就不应该回到莫家。
理由？
很简单，看一看他的笑脸就会明白。在莫家，哥哥是经常笑的，但是那是假笑。莫聪见过哥哥各种各样的笑。在学校的
时候，他要“整人”的时候，那个笑容…简直是奸诈到了极点。带着点儿漫不经心的样子，又有点儿故意作弄的嘲笑，
看的学生一愣一愣的，马上就中了圈套。但是在莫家，哥哥的笑容是虚伪的。很礼貌，很讨人喜欢，但是也让人觉得背
脊骨一阵一阵发凉。不怀好意的，而且是危险的。他不是真心的在笑，而是冷冷的嘲讽着甚么一样。
莫聪叹口气，他不知道自己对哥哥究竟是一种甚么感情了。很希望在看他课堂上的那种笑脸，至少那是真实的表情，他
不想看见哥哥带个面具。
那样，他会觉得哥哥很累，很不快乐。
可就是这样的哥哥，却对自己说，想做甚么就去甚么，反正有他扛着，不会出甚么问题。他也想过是不是哥哥故意这样
说，好独占莫家。但又很快否定了，哥哥根本不需要这样说。家里的局势已经控制在他手里，唯一的反对派恐怕就是以
奶奶为首的自己父亲一边。不过他是高兴的，因为哥哥还是关心他的。就算是去了法国，每年还是能收到哥哥的生日礼
物。可能在哥哥的心理，自己还是重要的吧。
但是自己却没有甚么能回报他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是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做甚么。漫画甚么的也就是个爱好而
已，如果要他当个漫画家，那还不如杀了他。他只是想安安静静的蹲着看动漫而已。
陈愉拍拍莫聪的肩膀：“不要想那么多，你还小。”
莫聪无言的看着他：“你懂甚么。”
陈愉也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了，你也是个被莫老妖怪戕害的可怜孩子。”
一百一十五章
莫全开着车，给向兴打了个电话。懒得听他大惊小怪的嚷嚷，直接问了一句：“陈愉是不是在你那儿？”
“是啊，对了，还有个怪小孩儿，是不是你家亲戚啊--”
莫全啪的挂了电话，加速往K大去。
电话却又响，看了一眼是张秘书打来的，于是接起来：“喂，莫氏真的垮了么？”
“中午的时候已经发出风声去了，下午的新闻很值得关注。”
“那是当然。”莫全愉快的推了一下眼镜，“如果知道莫氏只是有名无实的花花架子，这出戏就很好看了。”
“这就是您为甚么下午要离开莫氏的原因？”张秘书在那边叹口气，“我真不知道该说甚么好了。”
“我并没有设计这个环节，本来计划的是下午召开执行董事会的时候突然接到这个消息，然后推翻貌似处于强势地位的
莫二先生…然后董事们一定会提出各种各样的计划，然后…”
“莫大太太的娘家军团就会杀到，表示愿意买下莫氏以示援手，这样一来…莫氏就名存实亡了，是不是？”张秘书再叹
口气，“这和我们在巴黎定下的计划有很大出入啊。”
“的确，因为我也没想到会多出很多意外情况，不过我侥幸都能利用一下而已。”莫全转过街口，“更何况，老头子惺
惺作态的把股份分给我，我要是一来就要把莫氏卖了，岂不是很不道地？”
“莫先生，我说老实话，现在也不道地。”
“好吧，张秘书，基本上，道地这种事情在商场上是没有具体含义的。只要是正确的手段都有使用的价值，至于它是不
是正当的，这个见仁见智。”莫全愉快的笑着，“更何况，从中我并没有获利的的打算，你很清楚的是不是？”
“当然，之前莫二先生的那笔款子已经捐给世界儿童基金会了。”张秘书无可奈何道，“莫先生，你究竟想干甚么呢？
您能不能提前告诉我，我好再去找份工作。”
“诶呀我的秘书会这么坦率的和我这个上司说要跳槽，是不是证明我是个很开通的好老板呢？”
张秘书顿了一下才回答：“好老板不一定，但，是个好人。”
“好人？”莫全忍不住笑了，“我可没说过自己是好人。”
“那么，您实际上是将自己名下的股份转给了莫二先生，莫聪的股份仍然在您手中。”张秘书静静道，“这个消息如果
被董事会知道了，不晓得您还能不能在莫氏立足…”
“我本来就不想立足那里。”莫全轻蔑的一笑，“我不喜欢莫氏这是很明显的，但是我既然答应了别人不在他们死之前
把莫氏打垮，那就只好这样了。”
“转卖给莫大太太，因为夫妻关系所以看起来还在莫氏手中，但是海外的部门早已在昨天和今天全部签妥文件…也即，
你给莫氏留了一个华丽的空架子。”张秘书有些头疼，“莫先生，为甚么弄得那么复杂？”
“因为太简单的话，一下就被看穿了，没意思。”莫全慢慢抿紧嘴唇，“我被莫氏玩儿了这么久，也需要一点儿有诚意
的回应才是。”
“…好吧，下一步怎么办？”张秘书彻底放弃劝说这个走火入魔的家伙了。
“我会把莫聪带回来，他要亲眼见证莫家的整个光辉与没落。至于以后，他要不要复兴莫家，就是另一个故事了。”莫
全呵呵一笑，“张秘书，不要担心了，你的退休工资我早就给你打到账上，你可以去查一查。”
“现在就要解雇我？”张秘书失笑。
“我现在手头的钱大概只够我自己过下半生而已。”莫全看着快到K大校门口，于是放缓车速。
“那是因为您的每一笔钱都已经有了去处对不对？”张秘书叹笑道，“您说的那个‘钱’大概只是您个人单纯用于生活
的钱吧。”
“不管是甚么，都是钱啊。”莫全笑了一下，“记得把两位莫先生的表演记下来，回头说给我听。”
“小气的老板，居然不给买个DV？”
“薄情的秘书，居然幸灾乐祸。”
挂上电话，莫全推了一下眼镜。是的，我是要这样做，但是我没有赶尽杀绝，如同莫家当年对我和我母亲所做的那样，
我给你们留了一个后路。
莫聪。
如果他有心，那么，莫氏不是不能翻身。但如果他放弃，那么，莫氏将永远消失。
停好车子，缓步多年不见的大学校园。莫全笑了，很惬意。
起了风的运动场。
“被莫老妖怪戕害的可怜孩子？”莫聪觉得莫名其妙。
“不是么？”陈愉歪着头打量他，“如果没有这个哥哥，你是不是会很高兴？”
“不是。”莫聪摇摇头，“我很喜欢哥哥。”
“那，有这个哥哥，你会很高兴？”陈愉眯眯眼睛。
“也不是，我会觉得有个很大很要命的目标，根本没办法超越。 “莫聪再摇摇头。
“也就是说，一方面很高兴他存在，另一方面又讨厌这种存在。”陈愉叹口气，“有的时候不要想这么多。我是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