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上，母亲会和莫恒分开，是他的意思；基本上，他会回到莫家，也是他的意思。一个老头子拥有着金钱和权利，是
不是人也就越加固执呢？不得而知。
莫全记忆中的老头子，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家伙，眼神冷冰冰的，看着人的时候仿佛能把人活活冻死…不过他在那种深沉
目光的打量下度过了那么多年，是不是也说明了自己很厉害呢？玩味的笑笑，一切已经不得而知。
老头子身体不好，这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了。但是在他心目中，这并不是甚么了不起的事情。谁不会死呢？自己的母亲不
也死了么？自己更是早晚要死的。
早死与晚死并没太大区别，生命就是一场死缓，我们所做的一切无非就是在等死的过程中找点儿事儿做，免得太过无聊
。所以，得到甚么，失去甚么，拥有甚么，放弃甚么。也不过就是一场华丽的破灭之舞。
现在，这个令人无法喜欢的老头子死了，莫全自己今后会怎么样呢？
有的时候很多问题是没有意义的。
反正，莫全是不会对莫家的财产或是权利有甚么兴趣的。虽然以前知道，莫家有钱，但是真正接触了以后才知道并不仅
仅是“有”而已，也不是简单的“很有”。莫家的钱是流动着的，每一个人都很专注于怎么把钱越滚越多。莫恒，无疑
是个中高手。这个男人温和的外表是对占有赤裸裸的渴望。在最初的一个月里，莫全跟着莫恒巡视了莫家主要的几个分
区总部。这是他从没接触过的领域，虽然以前有做过相关的事务分析和处理，但是真正站在高层的建筑前，人还是会眩
晕的…
只不过，莫全的眩晕来源于内心深刻的憎恶。对此他无能为力。不是怯懦，而是因为他很明白，还会有感情，就说明并
没有真正放开，也是没有真正放弃。
还会有“讨厌”这种情绪，不正说明了还对某些事物保留有喜欢的心情？还会对着某个颜色某个物品发愣失神，不正说
明心中对某些人物以及时间保留有追思的感动？
莫全看着眼前的浅绿色树叶，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但是表面上，还是不能说出来的。
捏在手心里的烟，已经有些软了。
莫全看着那片绿色，心里反而有种荒凉的空虚感。
他并不想顶撞或是威胁老太太，但是，没有办法管住自己的嘴。基本上，面对莫家的其他所有人时，哪怕心里异常的厌
恶，他也不会说出甚么来。而其他人也是这样的，尽管心里对他的出现很是不满，只不过因为这是老头子的意思，没有
人会说甚么。
莫全想的很清楚，只有真正有实力的人才不需要对其他人的情绪负责任。因此，既然选择了回来，既然选择了要当个脱
离自己情绪的人，那么，就该有相应的态度。他也不能说甚么废寝忘食的话，他也没有真正做到甚么殚精竭虑的进行工
作，不过是表现的认真一点，表现的努力一点，就像以前在学校那样…
学校…真是久远的一个词啊…
莫全微微笑了一下，感觉是似乎想到学生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年轻一些。那些真正快乐的少年时代，那些真正无忧无虑
的少年时代，那些真正天真纯粹善良美好的少年时代，他统统没有经历过，整个人生从那一个时刻脱节到现在，已经无
法回去了。
回不去了，就该往前走。
这个道理莫全早就明白，只是身体力行，尚需勇气。
回到现实中吧，老太太还是不喜欢他，但是却容忍他。莫全并不清楚这是怎样一种感情。事实上，从老太太的眼神中，
他能感受到一股灼热的视线，仿佛从他身上要看到他母亲的影子一般，恶毒的，凶狠的，强烈的憎恨着的，就与莫恒的
现任妻子，他名义上的后母的眼神如出一辙。
面对这样的眼神，莫全从来都是笑笑的。不需要去勉强别人甚么，反正，他心里也不喜欢这两个女人，何必去五十步笑
百步。
他的二叔？那个阴险的男人。对不起，莫全只能想到这个词而已。张秘书调查的结果很明显，正常的应酬之外，他还有
很多笔账目不清不楚。他自己旗下的很多小公司其实是赚钱的，但是账目上却看不出来。那些钱去哪儿了？赌博？可能
。养女人？可能。或者在做甚么不法的勾当？至少莫全期望不要有甚么讨债公司的上门就好。二叔之前的举动一直掩饰
的很好，自从老头子生病住院之后，他的行为也就越来越大胆，甚至是明目张胆的进行了。所幸他总有办法补上亏空，
所以股东那里都能交代过去。大概也就是因为这样，太过信任他的莫老太太才不说他甚么吧。就算知道也当不知道，因
为就老太太手上拥有的股份和其他地产，也够她颐养天年了。
真是个乱七八糟的世界。每个人都只看到自己眼前的那一点点利益。只要不触犯自己的既得利益，就不会有任何矛盾，
可以奇异的共生。在莫全看来，这无异于画地为牢。只不过，自己蹚进这一趟浑水里，能搅出甚么来呢？
不知道，说不定能从中杀出一条血路也未可知。
对于莫家现在的情况，他有好几个选择。第一，他可以甚么都不做，按照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莫家的资金链必然出现
问题，到时候他甚么都不用做，莫家就会从内部分崩离析；第二，他可以参合进来，加速莫氏的灭亡；第三，他可以想
办法将散股以及部分股东手上的股权买过来，加大自己在董事会的分量，只要控制住董事会的决断，一切都好办。虽然
二叔手上的股权没有办法夺过来，但是只有那一点点，做不了甚么影响大局的决定。毕竟，莫家的第三代，在他手上。
只是拿过来之后呢？是推倒莫家，还是另立门户，又或者偃旗息鼓。暂时还没有想好。莫全叹口气，这个问题从发现莫
家的问题起他就在想，只是不知道为甚么，一直想不出来而已。
对了，还有老爷子的遗产。他手上的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不太可能全部留给两个儿子中的哪一个，也不可能就卖了，除
非老头子想自己亲手结束莫氏。但是自己能拿到多少呢？有可能一点都没有，也有可能全部都是自己的，但是这两种情
况出现的几率极小。
这些都是他与张秘书分析过的情况。张秘书一直希望他明确自己究竟要甚么，但是莫全每次都是含糊其辞。不是故作神
秘，而是，真的不知道。
离开莫家，打倒莫氏，之后呢？自己完全没有设想。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要回来的。几经挣扎终于明白形式不可扭转
，因此认命，接受。也为此放弃了很多生命中可以把握住的幸福。但是在可以结束这一切的时候，自己却犹豫了。为甚
么？
莫全说不清楚，一种深刻的无力感充满全身。
至于莫家的其他人…莫聪是个傻孩子，其实人很聪明，就是懒惰。富家子弟骄奢惯了，总是以为有不劳而获这种好事。
根本不知道辛苦是甚么，总觉得天经地义。地球太阳月亮行星恒星乃至整个宇宙都该以他为中心。在自己正式回到莫家
之前，莫聪还觉得有他这么一个哥哥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情，所以还会和莫恒他们站在一边。但是当莫全真正回到莫家，
真正成为大家关注焦点的那一刻起，莫聪对待自己的态度明显改变了。不知道是他自己的想法，还是他父母的告诫，总
之，是疏远了。
其实一开始就是疏远的。只不过是莫全疏远他，而他主动接近。现在则变成了是两个人互相疏远。莫全倒不觉的有甚么
不好的，反正…他也是很习惯这种状态了。所以去法国挺好的，至少，可以光明正大的不去见很多人。
再度踏上归程，再度走到中国的土地上，再度回到K城，整个人的心态有甚么变化么？
也许更沉静了吧，在这个春天到来的时刻站在佛寺的门前，看着满树嫩绿的叶子，听着隐隐悠扬的念诵钟声，闻着袅袅
的香火味道，莫全觉得身心说不出的疲惫，也有说不出的放松。
莫全低下头来，慢慢掏出口袋里的车钥匙，准备出去开车时，看见车边站着个人。
几乎没甚么变化的脸，还是很有精神的眼睛，年轻的身体，美好的清新样子，就像那些树叶子，鲜嫩嫩的。
莫全看着他笑了：“你来了？”
“莫…”
“是不是在考虑该叫我莫老师还是莫全学长，抑或是想叫我莫老妖怪？”莫全推推眼睛笑了，“陈愉…好久不见啊，你
怎么没有长高一点叫我惊喜一下，也好夸张你呢？”
陈愉有点无言的看着他。
从莫全走出来陈愉就看见他了，但是没有上前和他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在门口的树下的发呆而已。陈愉也不知道自
己为甚么还是跑来了，来的时候就看到门口停了好几辆车，问过寺里的人知道今天是莫家是办法事，因此不想进去，就
在门口守株待兔了。
果然，莫全出来了，但是他的精神状态让陈愉很惊讶。记忆中的莫全是仿佛蕴含着无穷无尽能力的样子，但是现在他，
只是一滩沉静的水。不知道是死水，还是将力量掩藏了起来。
本来，陈愉是带着些感伤带着些不甘带着些恼恨来的，他计划的是见到莫全的时候狠狠修理他一顿。但是真的见到了却
又不知道该说甚么好。
莫全看了他一眼：“来玩儿？”
“不。”陈愉摇摇头。
“无意识溜达过来的话…似乎远了点儿。”莫全看了他一眼。
陈愉呼出口气：“跟你没关系。”
“啊，是啊。”莫全笑笑。
陈愉心中突然的恼恨起来，怎么可以有人在对自己做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却不告而别，在等过了这么久突然出现时还能这
样冷静？陈愉一个大步拦在了他面前：“你等等。”
“甚么？”莫全确实准备走了，基本上，面对以前的人或者物总会让他有种难受的感觉，并不是厌恶，而是感伤。但是
对于今时今日的莫全而言，感伤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
“你…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莫全觉得好笑。
“你回来不打算…见见朋友？”
“我没有太多朋友。而且，也不需要太多朋友，朋友多了应酬就多，也就意味着无趣以及麻烦增多。”
“好吧，那你，不想见见以前的同学？”陈愉不死心，拉住他的袖子。
“也没甚么好说的。同学聚会无非就是那个样子，没有必要逼着人人面对现实。”
“好吧，难道你就不想见见明俊学长？”
“他应该和向兴生活得很好才是，我又何必去见他，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莫全推推眼镜。
“那么，洛彦学长呢？”陈愉看着他转身要走，急的死死揪住他。
“洛彦….”莫全转过身来笑了，“陈愉小朋友，为甚么每个人都在长大，只有你原地踏步？”莫全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我不知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但是陈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你学着成熟一点吧…”话音未落，莫全惊讶看着
陈愉自己打开了车门跳上来，然后狠狠瞪着自己。
“去洛彦学长家！”陈愉大手一挥，下了命令。
莫全愣住了。
一百零二章
莫全不太明白陈愉想干甚么，但是也不好直接把他从车上撵下去，只好先开了车。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莫全静静的开着车，一言不发。陈愉偶尔看着窗外，或者转头盯着车内的顶子，注视着车内
的装饰。莫全从后视镜中看了他一眼，默默的伸手按了一下音乐播放。
浅浅的和缓的音乐开始流淌，没有歌词，简单的旋律。悠悠荡荡的，清清静静的，飘飘然然的，若远若近的。伴随着音
乐，接近正午的太阳升高了，温度开始升高，身体周围好像渐渐热了，而云层后面才是那始终没有出现的太阳。
陈愉摇晃着脑袋，似乎在思考甚么。莫全觉得就这么带着他也不是个事儿，于是咳嗽一声道：“你去哪儿？我送你过去
。”
陈愉转头看了他一眼：“莫老师，你说我能去哪儿？总不能跟你一样侵略地球毁灭人类吧？”
莫全哈哈笑了两声：“你还是一点儿都没变啊，陈愉。”
“只不过是两年半，有必要变得这么厉害么？还是你得了甚么怪病，失忆了？”
“很多事情的改变不一定和时间有关系。”莫全打了转弯灯，“你还住在以前哪里么？”
“哼，我可是穷人。”陈愉翻个白眼，“当然是有免费房住一定要死乞白赖的住到房主来撵我为止！”
“我不会赶你走，反正那个地方我偶尔也会回去住的。”莫全想了想又道，“如果你不住了，也请你暂时不要把它…”
“我刚刚才说过，我会一直住下去的。”陈愉哼了一声，环起手臂来表示自己十分生气。
莫全挑挑眉头：“你…会认路了？居然能找到这里来，真是厉害，值得表扬。”
“算了吧！”陈愉摆摆手，“我可是转了好几趟车，然后迷了N次路，问过N+1个人才找到这里来的！哼哼…”
莫全低头看了一眼他有点儿脏的鞋子和裤脚，淡淡的笑了没有说话。
陈愉也低头看了一眼：“行了吧，你要是想笑话我，你就笑话吧，反正，反正…”
“反正我也笑话过了，反正你的笑话也多了，反正我现在不是在笑话你。”莫全叹口气，“陈愉，我送你回去吧。”
陈愉眨眨眼睛：“我现在大部分时间都是住在洛彦学长那里。”
“嗯？”莫全看了他一眼。
“那天…你突然就走了，要不是洛彦学长正好来了，估计我就得饿死了。”陈愉可怜巴巴的叹口气。
莫全一挑眉毛：“对不起，我忘记你不会煮饭了。”
“鬼才相信！”陈愉狠狠瞪他一眼，“莫老妖怪…莫老师…莫全学长！”说着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狠狠掐了一下。
莫全手一抖，车子滑向了路边，他一个急刹车停住了。旁边一阵汽车喇叭，后面一辆车擦着他们危危险险的驶过去了。
陈愉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模样，顿时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莫全脸色一白，随即靠在汽车椅背上长舒了口气。慢慢将车子
启动开到路边停下，掏出烟来点上吸了一口。
陈愉这才回过身来，望着天上的云朵飘来飘去感慨了一句：“啊…差一点儿我就穿越了…”
莫全笑了一声，又叹口气：“陈愉，对不起。”
“甚么？”陈愉转过头去。
莫全一只手拿着烟，一只手取下了眼镜放在驾驶台上：“当时我走的很着急，也没有正式跟你道歉。但是这个事情让我
很愧疚，我希望好好地跟你说一次抱歉，然后…”
“然后再离开？”陈愉看着他摇头，“这…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绝对绝对不会！！”
莫全笑了，没戴眼镜的他看甚么都很模糊，只觉得陈愉似乎拼命在摇头晃脑的，心里就又想起那天晚上尴尬的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