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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动九霄(风流天下 三)上——by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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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听得铁瑛脚步声渐渐远去,展昭这才重又放下一口气来,这次总算可以翻身坐起。接过白玉堂递过的里衫穿了,微
微动了动颈项,肩背肌肉早僵得酸痛!半晌,抬了头,才发现那人仍是一脸难得的肃穆,直直盯住自己不放,开了口,
吐出的也是硬邦邦的两个字——
「展昭。」
两个字,说得认真,说得铿锵,并且不容回避。
「此时再无闲杂人等来打扰,正事也已说过,我却还有件私事要与你谈。」
私事。
展昭当然明白白玉堂要说什么私事,也还记得他在林中说的那句话——
你若想瞒什么,至少不能瞒我。否则,一人勉强,也难骗过周遭众人。
「我要听实话,而非敷衍——那寒毒,可是伤了你的双眼?」
未等他细想,他已经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是。」
事到如今,也的确再难瞒他。
「适才在林中,你可看得清我的模样?」
「看不清。」
「那么,眼前,此时,可能看清?」
「能。」
「好——能。昨日,你问我,『这一战,我们能否全胜』,我也问了你同一个问题,你我答的都是这个『能』字。如今
我再问一次——这一战,我们能否全胜?你的答案是否不变?」
「不变。」
「既然如此,现在就为我做一件事。」
「何事?」
「看。」
「看?」
看。
看到的只有一双幽黑狭长的凤眼。
只是一瞬,唇上一闪而过的温热似乎倒像错觉。
耳畔听到的,却到了何时也是真真切切——
「看。此时看得到的,再过上十数年也一样看得到。那时我再问你,倘若答案变了,可要罚酒!」
此后——
温热成了滚烫;
错觉化为真实;
言语转作缠绵。
风雨飘摇。
心……亦飘摇……
第七章
山雨骤来,风满西楼。
却难隔断……人间许多愁绪……
「爷。」
铁瑛叫了一声,走进房中,脸色显得比刚才更苍白了,白得发惨,甚至有些泛青。他赶着山上,一路硬趟着泥水攀上来
,身上早淋了个透心凉。到了堂子里,又半刻也没停歇,除了展、白二人与韩幽鹭,按段思廉吩咐的,连流云飞龙那一
干属下也是他逐个亲自诊治的。上上下下只有一个人没让他看伤,那就是赵珺。
「铁瑛,如何?」段思廉背了双手,立在窗前,欣赏着窗外的雨势,以及随着雨水沿着山坡不断滚落的泥石。
他住在堂子里唯一的阁楼上。赵珺知道他喜欢高处,下意识地把这间阁楼上的房间留给了他。
「爷,王爷拒绝属下为他疗伤,连屋也未让属下进得。」铁瑛回答。
对段思廉,他只叫一个「爷」字;「洱海月」所有的属下都只叫他一个「爷」字。因为,他要夺权,成为大理的君王。
他不是什么「爵爷」,而是万岁爷!属下们都急切地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我知他不会让你诊治,所以才说,只要把药送去给任擎剑就可以了。我问的是白玉堂和展昭,他们如何。」段思廉转
过身,在桌边坐了,倒了两杯热茶。一杯给自己,另一杯给铁璎。
「展昭暂时不会如何,白玉堂自然也不会如何。只要心定,醉卧红尘便不能伤他。除非——」铁瑛躬身接过茶杯。杯身
透出的暖意让他微微一颤,顿了一下。
「除非什么?」段思廉挑起眉问。
「除非入了冬,仍没有击败杨春愁,得不到解毒之法。那个时候,展昭必死无疑。展昭若死,醉卧红尘之毒定然立刻发
作,而且是一发不可收拾。因为伤心之人,心绪混乱,心脉脆弱;剧毒攻心,心脉尽断,若是不死,除非他是神仙。」
铁瑛答道。
「这……若是当真无法尽速击败杨春愁,可有其他回环的余地?」段思廉再问。
「不仅没有,属下还担心,根本无法坚持到入冬。」铁璎道。
「此话又是怎讲?」段思廉不解皱眉。
「常人只知寒冰掌狠毒,却不知它究竟狠在何处,是如何狠法。寒冰掌的寒毒不同于寻常毒药,它侵蚀的不是人的五脏
六腑,而是感官。举凡中掌之人都会逐渐丧失掉自己的感官,先是视觉,而后是嗅觉和味觉,最后是听觉。多数人根本
挨不到最后便已无法忍受自己变成一个麻木不仁的废人,过着无影无声、日月无光的日子,自我了断而死。」说到此处
,铁瑛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身上好不容易聚起的一丝热量仿佛都在提起寒冰掌的那一刻散去了。
「那么,在此之前,还剩多少时间?」段思廉站起身,重又望向窗外。
「若往宽算,不足三月。依爷此前所说展昭中毒的时间算来,近日寒毒恐怕已经开始伤及他的双眼。」铁瑛道。
「不足三月……不足三月……当真没有一点办法拖延?任何办法——」段思廉转过身,双目直直盯向铁瑛。
「有办法也只能说是『恶法』。那寒毒好比阎王的招魂幡,既中了,就容不得人轻易去解。」铁瑛连连摇头。「毒若发
作,侵入感官,越是抑制,越是伤身。比如眼下,如果哪日开始毒发,展昭双目有异,属下若用药控制,表面看来可以
向后拖延他失明的时日,实际却无异于要他服毒,只会损伤他的经脉,折损他的寿命。」
此话之后,便是良久的静默,静得铁瑛心中砰砰直跳。半晌,才听段思廉道:
「铁瑛,你觉得……我这些日子,会否太专注于私情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爷心中想的是大理的大局,兄弟们都愿舍命追随。就算爷有一点点私心,也是真情流露。何况
,王爷是人中之龙,白玉堂、展昭与他那一干属下亦都是栋梁之材,若是能连同王爷一起留得他们在大理,自然也是可
喜可贺的好事一桩。」铁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段思廉既开口问了他,就是当真动了放不下的情;也是他追随他十数年
来,第一次见他动情。
「当日,我为求得赵祯信任、借助大宋兵力,迫他与云妍定亲……我以为,我可以放得下这份私情,来到中原见了他才
知,早已无法放手……」段思廉双眼微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又过了片刻,才长叹了一声,吩咐铁瑛:「罢了,你先
下去更衣,打理妥当,然后请王爷前来,就说,我有要事与他相商。若他不肯,你就告诉他此事人命关天,他自然会明
白我的意思,随你同来。」
「是。」
铁瑛应了一声,转身去了。来到楼下廊中,又是激灵灵地一抖——
他行医二十年,救人无数;却不知此番,是否不得已要亲手害人性命。
风雨无情啊……
自古帝王,千秋基业,哪个不是由无数血肉筑成?
壮哉!
哀哉!
□ □ □ □
七月二十二,不觉已行至乌蒙部,大理近在眼前。
巴州一役除了道彦、还了百姓们一方清净天地后,一行人又开始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赶路。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赵珺
突然急了起来。原本前半段路程是赶十日缓两日,重新起程后成了赶半月缓一日。如此一来,行进的速度虽然快了,但
也不免过于急噪,弄得人困马乏。向孤波曾经私下问起究竟出了什么变故,他也只道想早日到达大理,与流云飞龙一明
两暗十二路神骑大队人马会合,以免夜长梦多。
乌蒙部虽属大宋,但远在西南边关,彝人依附中原朝廷,划地自为土王,自得其乐。
为免引人注目,赵珺命任擎剑先入乌蒙,弄来几套彝人衣物,几人换了,方才一同进入乌蒙部的属地。
乌蒙自汉至隋己属郡县,彝人归顺汉主千年,却全然未曾被中原同化,一入彝地,仿佛进入另一番洞天。举目望去,男
女老幼均身着彩服,绚丽如虹。举凡日月星辰、山川河流、花草树叶、鸡冠兽牙、绳花火镰之类,能绘能绣的皆被他们
披在了身上。男子着裤,女子着百褶长裙,男女皆穿紧身窄袖饰花上衣。看在眼中美不胜收,穿在身上却颇有些不自在
。若在中原,怕是此生也不会穿得如此花俏。好在几人身上穿的在当地彝人看来不过是些普通衣物,无甚希奇,穿行于
人流之中,谁也不会再多看上他们两眼。
段思廉、铁瑛与幽鹭三人本非中原人士,大理白族服饰亦与汉服迥然不同,便是换了装也不觉有异。赵珺、任擎剑与向
孤波身居关外五年,亦早惯于身着蛮服。惟有白玉堂与展昭,此前虽曾到过大辽、西夏,穿得这般夸张仍是生平头一遭

展昭原本只是觉得衣物裹身,不甚习惯,也并未过多在意,倒是白玉堂整日间似笑非笑、半是邪气半是戏谑的眼神令人
极为别扭,好似自己一夜之间生出了獠牙利角,成了什么神魔鬼怪!无奈之下,只好回以眼神警告。
两人这一来一往只道是寻常交流,不知却羡煞了身旁的「有心人」——
所谓神仙眷侣,便当是如此吧?
赵珺轻轻叹了一声,转头看向他处,道——
「我们是首次穿行乌蒙部出关,也不知此处有没有投宿的客栈。」
乌蒙多山,四下环视一周,好似被群山包围一般。
「客栈是有,不过倒不必花了银两麻烦去住。我有一位朋友在此,如果诸位不嫌弃,我便可带诸位到他家落脚。」答话
的不是别人,却是幽鹭。
「幽鹭姑娘客气了,倒是我们这许多人前往,怕要叨扰了人家。」
赵珺笑道,遂与幽鹭随意攀谈起来,却未注意坠行在身后的段思廉眼神微微一沉,动了动双唇,把待要出口的话又咽了
回去。
事因人起,变由人生。
多了一个人,就会多出一分变化。
这个半途出现的女子就是一个极大的变因,此前他倒忘了要将她算进去。
她是紫血葳萝,赤寒宫主座下嫡传弟子,天下除杨春愁外,唯一会使用寒冰掌之人。虽然只练到八分火候,不过八分便
足以致命。
「爷,要不要——」
「不要!」
铁瑛才开了口,段思廉已经抬了手,示意他不必继续说下去。
「无妨,跟着走便是。就算她真有什么异心,也不会在此时如何。」
她是个有用的人,有了她,或许要对付杨春愁又可多出几分胜算。不过,她也是个麻烦。因为自从她苏醒之后,就再也
没有让铁瑛靠近过展白二人。
约莫日落时分,一行八人终于在山间僻静处的一座院落前停了下来。幽鹭下了马上前叩门,不一会儿便有一名脸戴黑虎
面具的女子闻声而出,一见是她,连话也未多问,立刻将众人迎了进去。
□ □ □
风来了。
雨随后便至。
所有的人都抬起头来看向窗外,除了那个戴黑虎面具的女人。
一路上,仿佛鬼使神差一般,十次正式落脚休息时便有八次会下雨。
整晚,那戴了黑虎面具的女子几乎一言未发,与幽鹭前后忙碌了一阵,替几人安顿好住处及膳食后,便独自一旁闷坐,
几人开口道谢时也只是点头致意。
不过,在座的所有人都是武者。武者对来自外界的一切异动都极为敏锐,即使只是两道隐藏在面具后的目光。那目光将
屋内的八个人全部打量了一遍,最后停留在了展昭身上。
「幽鹭。」
那女人开了口,等幽鹭起身到了身边,两人一起到了侧房中才问道:
「那人——他与那老匹夫交过手?」
「是。」幽鹭点头,知道她指的是展昭。
「他中了寒冰掌。」此时已不再是问话,而是笃定。
「恩。到今日,已近半年光景。」
「你把他带来,是想要我帮忙?」
「是。」
「人长得俊逸提拔,而且气宇不凡,确是一个会令姑娘家一见倾心的男人……你当年就是为了他?」
「不……这……他……」
那一句话,倒问得幽鹭一连顿了三次。
「我明白他是谁了。」那女人叹了一声。「若是世间女子都如你这般『大度』,岂不是越发遂了那些臭男人的意,个个
负心?」
「五爷从最初就只对一个人动过心,可那人并不是我,又谈何负心?」幽鹭摇头,微笑中带了一丝惨淡。「前些日子,
我见到了芽儿,还有三师弟。」
「哦?他们现在如何?」女人抬了头,语气却是无比冷淡。
「芽儿被派到了京城,成了胭脂苑的花魁;三师弟,他已经死了,就在一个月前。」幽鹭答道。其他缘由因果、恩怨情
仇她并不想细说,自揭伤口;而且,她知道身旁的人也无心细听,因为她早看破红尘冷暖,宁可久居乌蒙山中,与闲云
野鹤为伴。
「那你呢?」
「我……终是看过了何谓至情至性,总还对世间抱有一丝希望。」
「你是那老匹夫的嫡传弟子,对那寒冰掌的厉害该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吧?莫说是日后逐渐变成废人那般打击,便是此时
,稍稍着了风寒毒性便要发作,全身冰寒之后又要发热,如此反复寒热交替,对经脉损耗已是极大;若是内力稍弱,光
这样折磨就可能丢了性命;就是内力极强之人,借了我的玄阳功续命,争取到更多时间,强行与寒毒相抗,耗到油尽灯
枯,得到的也不过是更多痛苦……既是如此,又何苦留恋不去,还不如痛快了断,早早前去投胎。」
「…………」幽鹭闻言,沉默半晌,道:「至少此刻,还未到放弃的时候。就算再如何痛苦,便是为了另外一个人,他
也会坚持下去。」
「哦?」
「白五爷被黑修罗下了『醉卧红尘』,但少了七日药量。」
「原来如此……」那女人明了地点了点头,随后痴痴癜癜一般笑了起来:「呵呵……这就是红尘俗世啊……人说天若有
情天亦老,我说却是人若有情天皆妒……怪不得那老匹夫说,只有无情之人才能生存于世啊!好吧,若要我帮忙也行,
只要你肯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他们两人之命既是彼此相连,我倒要先试试那白玉堂。」
□ □ □ □
试?试什么?怎么试?
白玉堂满怀疑问,但还是跟了幽鹭来见那女人。因为,她能为展昭续命。
「前辈。不知前辈唤我前来,有何指教?」
「前辈?你怎知我是你的前辈?」那女人咯咯怪笑几声,嗓音略略扬高。
「因为适才幽鹭提起了玄阳功。三十年前,素月玄女姜弱水以玄阳神功名震武林,却不知何故在五年之后突然失踪,玄
阳功也随之销声匿迹,至今已有二十五年,而且从未听说过有传人。所以,您自然是我的前辈。」白玉堂答道,总觉面
前之人不怀好意,叫他前来,不像要试他什么,倒似成心想要找个人来耍弄。若不是幽鹭已事前提醒他此人性情古怪,
要他为了展昭定要努力隐忍,他此时恐怕不是发作,便是甩手而去。
「不错,年纪轻轻,倒真有些见识。不过,你大概不知,当初比起玄阳功,素月玄女更出名的却是她的美貌……有美貌
的时候,她拥有一切;没有了美貌,连地上的蝼蚁都要来噬咬她的伤口——」姜弱水边道,边摘下了那只黑虎面具,在
昏黄的烛光下露出了一张狰狞可怖、布满了刀疤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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